偌大个家宅中,已是鸦雀无声了。大部分后院的下人都跟着张秦氏和小张氏去了南阳,只留下了两个丫鬟照应。
张堂文坐在太师椅上,张柳氏站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揉搓着他微微发烫的额头。
“你这人,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一有事儿就着急上火...”
“这可是赊旗镇的大考,若只是我张堂文一人,也不至于如此担心了!”
张柳氏伸出食指,按在张堂文的太阳穴附近,一重一浅地点着,“这个法子,确实凶险...人心难测,并非所有灾民都是本性纯良的,如果有那么几个起了贼心歹意的,祸害到谁家,这个账,都会算在你头上!”
“那总不能坐视不理吧?”张堂文闭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廷不管,衙门不理,我们这些人也乐得闭户自保,那城外的上万条性命,可就全都得遭罪!”
“你呀...就是想得多!”张柳氏轻轻地推了张堂文的脑袋一下,“我祖上在山西为官的时候,有一年,山西也遭了灾,死了快十万人,当时的山西巡抚护住官仓,保住了一省存粮,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可是他却得罪了整个山西省的人。后来,他丁忧回乡,路上就给贼人黑了!据说,那些贼人便是当年受灾的那些人!”
“冤冤相报,若是他开仓放粮...”
“若是他开仓放粮,未受灾的那些州县也要被连累,若是他开仓放粮,丢官倒是小事,朝廷也不会认栽,定然会在接下来的年月里连连加赋,那殃及的,便是一省根本!”
“得民望,失官身,开解当下,哭的却是日后,两难之局...”张堂文默默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张柳氏,“你是想劝我独善其身么?”
“我是想告诉你,凡事皆无圆满,无论你怎么选择,怎么决断,注定会在浑然不觉间开罪另一批人。既然选了,那便要做好承受的准备!”张柳氏拨拉着张堂文的发根,这冤家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
张堂文轻笑了一声,抓住张柳氏的手,“我知道,我主力开门放人进来,又开仓放粮,虽是有可能救了许多人,但得罪的,却是赊旗镇的百姓和整个张家。便是堂昌,心里兴许也是抱有怨念的,我这个长房长子,有些独断,偏私了!”
“老爷,生意是张家的,掌控却在你手上,旁人只有拿分红的份,便是亏欠了今年的利钱,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张柳氏翻转小手,捏住张堂文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揉捏着,“但是堂昌,毕竟是自家亲兄弟,他若有怨念,你须得好好安抚一下。”
“晓得了。”张堂文放松地靠在太师椅上,望着屋顶出神,“堂昌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德行还是好的!我这般做法,钱财上虽是亏了,名声上却是赚的,如今的赊旗镇,商路淤堵,再不是往日那般南船北马的局面了。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我看不透。也不奢望我可以逆天改命,我只能瞻前顾后、如履薄冰地带着老张家在这混沌中继续前行...”
“名声...有用么?”
“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未必...”张堂文默默地抿了抿嘴唇,连日的心急上火让他的嘴唇有些翘皮了,“但是我明白一个道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也是你一直尊崇杨先生的原因么?”
张堂文看了一眼双眼有些婆娑的张柳氏,他知道,一提到杨鹤汀,张柳氏肯定又想起了早夭的张春寿了。
这个结,就像一块无形的大石,时不时便会出没在他和张柳氏的内心中,那场大火,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只有他二人,默默地承受着真相。
幽幽地夜空中,传来了三声梆子响,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