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銀鉤鐵畫
字数:60477
2022/04/05
风雨里的罂粟花(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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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需行恶,也无需犹豫。若需行善,多多推行则可。—— 司马辽太郎
还没等我下楼,赵嘉霖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喂,格格。啥事啊?”
“你等我一会儿......”电话刚通,没想到这大姐倒是来了这么一句。
相处久了,我是真发现f市众人传说中的“冰格格”,实际上有时候特别的直率,当然,说她“直率”是一种很中性的说法,好听一点叫“雷厉风行”,难听一点的话,在东北土话里有个说法叫做“虎得着的”——这个词汇的意思属于“莽撞”的比较级。很显然,有时候这个被人称作“冰山美人”“冰格格”的姑娘是真有为人不知的“虎得着的”一面儿。
这么说来,其实她这一点跟我多少有点像。
但是她其实很少说一些比较脱线的槑头槑脑的话,干一些槑头槑脑的事情,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大早这是怎么......
“嘿!”突然有一只嫩藕似的胳膊,一下子搭到了我的脖子上——虽说这只嫩藕的外头还裹着 厚厚的白色“北面”羽绒外套;并且在她胳膊搭在我后脖颈上的那一刻,她还用自己的上半身撞了一下我。
我“啊呀”叫了一声,然后怔怔地回过头看着她。
“哈哈,没想到吧?”赵嘉霖睁着她的那双大眼睛笑着看着我,收回了胳膊、低头挂了电话之后,又侧着脸抬起头看着我:“哈!枪林弹雨你都不怕,我这么一下,你就被我吓着了啊?就你这样的小胆儿,咋当重案一组的组长啊!哈哈!”
“哦......”
我确实是被她吓着了,但还真不是被她拍我的这一下给吓着了,确切地说,我是被她对我做出这个行为本身给吓着了。
尤其是她用自己胸口撞我的那一下......
尽管隔着衣服,可我在她撞到我右侧后肋骨的那一瞬间,分明感觉到了她身体左边那只小巧却浑圆挺拔的乳肉,还有那喂喂翘起的乳头......
“哈哈!咋还懵了喔?这小胆儿!”赵嘉霖拿着手里的档案袋,故意在我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绕过我的车头,窜上车里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爽朗地看着我,高傲地笑道,“我早上出来太早,怕自己犯困打的士过来的。你也回局里的吧?正好,也捎上我吧!”
看着眼前一反往常的如此开朗的赵嘉霖,跟我胆子一样突突的,还有我的心脏,也在跟着直突突。
“好的......”
我上了车,点了火,轻踩油门下去,左右回头看了看三百六十度的盲点,也趁着这工夫看了看满脸高兴的赵嘉霖。此时此刻,真是自打我去年9月份第一次见她一直到现在,我头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今早来干啥的啊,三格格?”
赵嘉霖笑着看了看我,反过来对我问了一句:“你喔,你又是来干啥的?我记着昨天早上,那个y西过来那家伙不是告诉过咱俩,没啥大事儿别过来的吗?你来干啥的?”
“你先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先告诉我呗,你来干啥的?”赵嘉霖学完舌,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是我先问的你啊。”
“不管,你必须先告诉我你来干啥的,然后我再告诉你!”
——这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了?
“行吧,那我告诉你,我其实是......我给人送东西......”
我还是先妥协了,要不然就这么跟她磨叽下去,我俩就算到寿终正寝也没办法把话说明白;但是我一开口,反而更不知道怎么把话跟她说明白了。尤其是她对我的事儿还都知根知底,而且她也算是当事人。
“呵呵——你是想给夏雪平送生日礼物,然后今天她没来,你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帮你搭个桥:岳凌音不知道为啥没在,你那漂亮的欧阳混血阿姨临时去首都处理乐羽然的死于非命,好好先生叔叔邱康健又一直被省里把着不放,所以你就只能来找周荻,对吧?”
“......嗯,看来你都猜到了。”赵嘉霖这番精准的话语狙击,听得我抓耳挠腮。
“我猜到个屁,我在门口看见的。”赵嘉霖嘴角含笑、眼睛却用这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
“哦......”我挠了挠鬓角,“那个......咳......听说乐羽然死得挺惨,从挺高的楼顶摔下去,估计全身上下都得碎成肉泥了......我还听说她死的时候,她那个女儿正被人护着去买零食,眼看着自己 妈妈那样......真是惨......”
赵嘉霖听了这话,眼神突然一黯,还把脸侧了过去,小声念叨着:“可不是么,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惨的事儿了......”而在车里保持了差不多两分钟不到的沉默之后,赵嘉霖却又转过头来,半揶揄地说道:“不过你可是真行,何秋岩。比起你敢直接正面硬钢胡敬鲂,更有‘勇气’的是,你居然去让你的 情敌去帮你给你的心上人去送礼!我得给你竖个大拇指!”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赵嘉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看着我,等遇到了第一个红灯后,我才总算忍不住,转头看着她:“这么看着我是怎么了?你想笑话我没心眼儿就尽管笑话,但别这么一直盯着我好不好?有点儿渗人!”
赵嘉霖的表情,却跟一只小猫发现了香喷喷的煎鱼一样,凑到我的面前,对带着窥破一切的狡黠对我说道:“不对,我觉着不对!何秋岩,你这么做,其实是有点不相信周荻和夏雪平有一腿,是不是?”
这话又把我问懵了。
“我咋不信?我看到过他俩背着我成双入对,你还给我偷过你周荻的 日记、记录他俩脱光衣服温存的细节......你还给我录过跟踪他俩的视频,还有他俩进了房间后叫床的动静,我还能咋不信?”
——实际上,我心里确实有点开始不信这件事了。
一开始我觉得,我眼前看到的、听到的,再加上读到的,三位一体,真得不能再真了,而夏雪平的无效解释,即她没办法证明自己跟周荻没事的无力辩驳,也让我觉得她其实是有鬼的;
但真正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夏雪平的,是每次我故意在周荻面前,无论明里还是暗里提到他和夏雪平有事儿的时候,周荻的下意识反应都是困惑不解,而不是再往前我和夏雪平在r省见到他时、那天晚上夏雪平被他送回来时、还有我跟赵嘉霖跟他俩一起吃饭那次的或暗地里较劲、或带着痴迷的自豪、或多多少少有些愧疚的眼神举止——就算他是国情部里有名有号的人物、y省著名的大特务,他毕竟也是个人, 一个人的下意识表现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自己。就在十几分钟前,在我提出让他给夏雪平送东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其次,最让我感觉不对劲的一瞬间,是在前天晚上,我和夏雪平被摁住跟邵剑英吃饭的时候,当时我故意跟夏雪平吵起来、跟她唱正反调以骗取我俩其中一个可以脱身的机会的时候,我故意提到了她和周荻的事情,当时我一边故意骂着夏雪平的时候,也一边在观察着邵剑英、柴晋宁这帮老家伙,还有卢彦、傅伊玫这帮在其一党里年轻的喽啰们的反应:这帮人在注意到我和夏雪平各自也好、我俩之间的事也好,他们都是不屑一顾或者看笑话、或者批判的态度,而且他们居然对我俩的事情查了底儿掉;但就在我拿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故意攻击她的时候,整个天网班底,无一人对这件事说起什么,并且,他们的反应要么是懵的,要么就是低着头、动着喉咙,明显肚子里慾着什么事。就连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对我和夏雪平意见那么大的秦苒,她骂夏雪平是“反差婊”、“荡妇”的时候,也不过在拿我和夏雪平的乱伦恋情说事儿,对夏雪平跟周荻的事情也根本提都没提——若是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真给这样的人查到了,她怎么会不拿出来揪住喷个不停?
——再加上,虽然我和夏雪平算是提出了分手,她也确实冷漠地离开了家,但是我分明感觉她并没离开我。我被万美杉色诱的时候,她出现后没让我犯原则错误;我被组里的事务以及突如其来的破格提拔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出现给我指了路;我被邵剑英他们高得挠头不已的时候,又是她,之前一直孤零零 一个人查案子,而在有了结果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找周荻,也没去找岳凌音,而是直接来找我......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但这就是个问题了:倘若一件事情在这世上并不存在,但是眼前却能看到、耳边却能听到它的发生,那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难道是一个真实的、被误导后出现的噩梦?那我可不是唯一经历这场噩梦的人,我身旁副驾驶上的这位冰格格,她也正经历着这场噩梦......
抑或是......这是一个圈套?
是有人故意要我和夏雪平分开,然后又想着让赵嘉霖和周荻分开?
那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喔?我和夏雪平分开了,能给这个人带来什么喔?
......那这个人又是谁喔?
会是周荻他自己么?
我就是带着这些问题,才决定今早去找周荻的。尽管带着夏雪平今天自己能来专案组的侥幸。
在日本的小说里,普遍写过这样一则故事:
太阁丰臣秀吉病死之后,武藏大纳言-内大臣-德川家康想要一步一步蚕食桃山丰臣天下,而在其准备剪除自己道路上最大的刺头,丰臣家的御年寄之首-治部少辅-石田三成的时候,他撺掇了七个因为在朝鲜战场被明朝正规军痛击而吃了败仗、回国后自认没有得到合理嘉奖与慰问的武将,前往三成在大阪的府邸进行袭击;而石田三成却吃准,如果自己把事情闹大,那么全日本下到平头百姓,上到天皇公卿、丰臣家两位女性大家长和当世的其他四位强力大名,都会用舆论压制德川,于是石田三成使了一招阳谋,独自跑到伏见城家康宅邸,向这个意图谋害自己的主谋请求避难。就此,即便家康再怎么想杀三成,都暂时无法动手。
——这是我在昨晚搂着蔡梦君却睡不着觉时,考虑到那些问题之后,随后在脑海中出现的故事。
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夏雪平的住处在哪,自从邵剑英被炸死之后,我再给她发任何的信息她也几乎没有回复,她周围的那些人又都在忙,唯一能帮我给她带东西的就只剩下周荻那家伙 一个人了,除了找他让他给夏雪平把生日礼物带过去 之外,似乎也再无他法了。而且这样也算是我最后确认一次周荻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倘若他俩真的有什么事情,礼物肯定是能给带到的,但我也就不用再去 幻想抑或纠结;倘若他俩没事,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托周荻给夏雪平送的礼物,周荻必然是送不过去的——在夏雪平那头她肯定也会认为,是周荻这家伙让她和我彼此之间心中有了疙瘩,而在周荻这边,他必然应该知道我和夏雪平现在肯定是因为某些事情一直存在 裂痕,但是 裂痕既然都到了这么深,我还能愿意给她送生日礼物,那么周荻这家伙无论以前对夏雪平是什么心思,他都应该死心了。
而正在我默默复盘我自己的这一昏招的时候,赵嘉霖却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不对,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不信他俩之间是有一腿的;你应该是觉得,‘他俩之间,最好真的有一腿’才对吧?”
“哈?”
“你这两天把蔡家大小姐带到局里来,当着大家面前那么腻乎甜蜜,你以为我没听说也没看见?”赵嘉霖依旧用着半揶揄的口吻说着,还多了几分戏谑的意味,“我猜你是想着,假设说周荻和夏雪平之间若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的话,你和你的蔡梦君,是不是就得说拜拜了,于是你舍不得......”
“不是,你哪来的这个想法?”
“欸,我说错了么?那假如说周荻跟夏雪平真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就像先前咱们四个吃饭的时候,你那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的那样——你跟你们家蔡梦君又该怎么样喔?据我所知,她爹可是想让你入赘他们蔡家的喔!”
“我......我没想好......”我支吾地说道。
我不是没想好,其实更确切地说,我是根本没想过。
不过赵嘉霖说的倒也是啊,万一夏雪平跟周荻真的没什么事情,蔡梦君这边我该怎么处理?分手吗?
那样的话,对她的伤害岂不是很大?而且分手的理由我该怎么说喔?我明确地去跟她讲,我确实跟我妈有“不正常的关系”,而且现在旧情复燃了,你走吧?
但是万一,有“不正常关系”的,确实是周荻和夏雪平喔......
“呵呵,其实我觉得,你就是嫌弃夏雪平了。说起来也是,人家梦君长得多白净,你看看夏雪平长得,哼,不说黑不溜秋的,皮肤那色也是跟块儿破铜似的;人家梦君年轻貌美,虽说比你大了不几岁,而夏雪平喔,再好看又怎么样,那不也上了四十岁的人了;人家梦君温柔文静,你再看看夏雪平,哼,跟谁都像是全国人民欠了她十几亿新政府币似的,跟你更不用说了吧?当着徐远沈量才面儿就给过你大耳刮子。何秋岩, 移情别恋倒也是男人的本性,只不过你倒是瞄准别人、找一个你恨的女生祸害啊,人家蔡梦君那么好一姑娘,你也忍心......”
我听得实在有点不耐烦,找了个 小路把车子靠边听了下来,并猛踩了一下刹车。
“不是我说,赵嘉霖,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你有劲没劲?”
没想到赵嘉霖这家伙却美美地笑了起来:“哎哟,怎么了呀?生气啦?”
“我们一组王楚惠的魂儿,是撞客了、完后又附体在你身上了是怎么着了?一大早的本来就心烦......你下车吧!”
“我......我跟你闹着玩喔,你还当真了?”
“下车!自己走吧!烦死了......”
“不是,我......”赵嘉霖一见我真生气急眼,又有点尴尬加悔悟,“我真是逗你玩喔!我寻思你不得像以往似的,跟我回两句嘴、吵两句架?”
“你有毛病吗赵嘉霖!好好的非要跟我吵架?还净往我身上的痛处戳?”有时候话赶话,人和人之间出现矛盾的时候,一方顺着另一方说话,另一方反而更 容易发火。此时此刻,我对赵嘉霖就是这么一种态度,看她的表情我是觉得她就是那我找乐,虽说这个行为确实让 人生气,而我在这一刻见她示弱了,反而有点歇斯底里。
——或许我更生气的是我自己,真的解决不了她点破的那些我见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我没合计真气你......我......我错了还不行么?”
我想了想,挠了挠头,愤怒地看了看一脸委屈和悔悟的她,顺便瞥了一眼车窗外的咖啡屋,找补似的对她说道:“那啥......你吃早饭了么?”
“唔......我吃过了。”
“那行。”说着我看了看左后盲点,又把车子开会了路上。
“哼......不识逗的家伙!”赵嘉霖自己挑事儿,被我吼了这么一通,却委屈地抬手,扯下了两根食指上的倒戗刺,有抬起头来斜眼看着我。一和我往右后视镜瞥过去的目光对上,她又立刻住了口。
——第一次见她如此这般,像个顽皮捣蛋,却在被喝止之后独自暗戳戳碎碎念的小媳妇一样。
“那你喔?你今早来干嘛的。”我想了想,补了一句。
一听我这么问,赵嘉霖又重新轻松了起来:“呵呵,我啊?我是专门闯祸来的。”
“闯祸?”
“嗯。我闯了一个如果我全家知道了之后,可能会炸锅的祸。也是以前的我,可能做都不会做的一个祸事。”
“我说三格格,咱说点地球上碳基生物能听懂的语言可以么?”
一听我问到这个事儿上,赵嘉霖的状态又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但是她确实说了一件让我觉得有点复杂的事情——我也评价不好,这件事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我跟周荻牵离婚协议了。”
“呃......离婚了啊。”
“嗯。哦,确切地说,现在还没:协议是我签完了,他还没签喔。我这一大早上去趟情报局,纯粹是为了把协议给他送过去,等他签完,我俩就去找人做个公证,然后再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档案袋。
“别看这个,里面是空的。”赵嘉霖说完,乐呵呵地笑着,“我怎么瞅你对我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奇怪啊?该不会是盼着我离婚喔吧?”
“我盼着你离婚干嘛?”我看了一眼她,嘴里却像含着一口被人突然喂进嘴里的毒药似的,“怪不得刚才你跟我嘚吧的这些话,就像跟你没有一点事似的喔。我早就心说,既然你都确定他和夏雪平有事儿,你比我还抓心挠肝的痛苦,结果我都跟夏雪平闹掰了,你跟周荻却还腻歪着,是有点说不过去。”
“你瞧瞧,你这话听着还是像你盼着我离婚似的。”
“......”我对此无话可说。我看明白了,这姐姐今天真是成心拿我寻开心。
赵嘉霖却伸了个懒腰,很轻松地说道:“其实我没告诉过你,他除了夏雪平,在外头的女人也不少。有不少我都找她们闹过,但是这么大个f市,我挨个去找她们,我也找不过来......反正我是累了,我也想通了。我是再也受不了明明是名花有主,却还要独守空房的日子。我还得一次次去医院,做什么试管婴儿,让大夫拿着器材把我身体里的小东西取出来,加点儿料后再重新塞回去。昨天晚上之前的赵嘉霖可能还会那样忍着、承受着,唉,现在的赵嘉霖可不会啦!我自从被那个家伙在枪林弹雨之下救下来之后,实际上我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着过的。哎呀,不知道为啥,此时此刻我真有种 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是被自己从笼子里放出来一样!何秋岩,你让我开会儿窗户行吗?让我呼吸一下 自由新鲜空气!”
“哼,看得出来,你是真开心喔!”
其实也根本没等我回应她,赵嘉霖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车窗。而我倒是不在乎突然吹进车里的冷风,并且我更是怕她被吹着,所以还把她那边的暖风空调的风速稍稍调得更大了一些。
她把车窗按到了可以露出上半张脸的位置,轻轻呼吸着窗外吹进来的寒风。今天的气温稍稍有点回升,再加上道路上满地都是被融雪剂化开的湿泞,于是空气里也稍稍带着些许甜丝丝的湿润,以至于不会让寒风像刀子一样锥人的呼吸系统。
她趴在车窗上,我以为她应该是闭着眼睛、脸上挂着微笑,享受着空气里的湿冷,而当我朝着她那边一看,见她肩头一耸一耸的,又听见她鼻子一抽一抽的,我其实立刻就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一种境况了。更甭提从她那一侧经过了一辆公交车,车上玻璃的反光,正好映照出她看着冷风中的一切时流下眼泪的模样。
于是,我便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从我俩中间的杯槽里取出了两张纸巾递给了她。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割舍”二字,我能理解她。周荻这个人对我来讲就像个想踩都踩不死又赶不走的蟑螂一样,但对于她来说,或许是她捧在手心里永远愿意去珍惜着宝贝着的麒麟崽,正如夏雪平对她来说,或许是一只有毒又讨厌的癞蛤蟆,但是对我来讲,夏雪平是我心头相望又触不可及的凤凰。而且在这一刻,我也算是原谅了她早上故意跟我找茬、还拿我逗闷子的事情了。
她接过了纸巾,转过头看看眼前的暖风口,又看看身边被她开了一半的车窗,于是她立刻把车窗重新关上,眼泪 啪嗒嗒地毫不掩饰地往下掉着的同时,她却很开怀地笑了出来,嘴上却怨了一句:“何秋岩,你可真讨厌!”
“我又招你讨厌啥了?”
她接过了纸巾擦着眼泪,却指着面前的暖风口笑道:“怎么?你是个‘中央空调’啊?你这人,真是的......你知不知道你都有女朋友了,就不应该对别的女生这么温柔了啊?”
“不......你这话怎么说的这是?我总不能干看着你在这哭、再把自己冻感冒吧?递个纸巾,再顺手开个空调,我觉着但凡是个有基本做人的良心的,应该都会干的吧?什么中央空调 不空调的......”
赵嘉霖擦着眼泪,抿着嘴侧过脸来故意对我一挑眉毛:“我劝你可得小心着我点儿!我这已经是个准离婚状态的女生了,心里寂寞空虚冷,可是最 容易被趁虚而入、又 容易对各种示好都疯狂误会的时候——你可给我小心着点儿,可别让我在这个时候爱上你!在这个时候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然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可都会心甘情愿的喔!”
我捏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登时冒出了一层汗。这道理她以为我真不懂吗?我实在是觉得,本来就表面上看起来冰冷、实则内心荒芜孤僻的赵嘉霖,在这样的状态下着实有点儿可怜,所以我才愿意让上我的车;但其实就我跟她的人际关系状态,不能不让我心慌。她现在却把这句话给挑明了,更得我手足无措了。
但我总不能把她赶下车去吧?
没想到这姐妹突然又是“噗嗤”一笑:“哈哈,又当真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逗?”
我无奈地看了看她。念在她实则伤心悲痛的份儿上,我这次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接着又突然苦笑了一阵,继续说着:“哈哈,我阿玛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喔!而且,我都想好了,就算是到最后领了离婚证,我也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们。”
“为啥喔?”我困惑道,“我记着,你不是说过你家里人多多少少有点看不上周荻么?”
“那是在他跟我结婚之后这段时间里。之前他跟我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家里人对他印象还都不错。看不上归看不上,要说离婚的话,还挺麻烦的——我阿玛那人思想古板、脸皮还薄,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但是要是听说自己的闺女离婚了,再被人传出去,他的面子可挂不住。更别说,我和周荻这才结婚还不到半年。”
“呵呵,你阿玛那么大一人物,黑道白道都得给面子的,他还脸皮薄喔?”
“你可别把他这样的人太当回事儿了。越是他这样的人,脸皮越薄。”接着赵嘉霖又心有戚戚的把脸侧到了车窗那边,“都说脸皮厚的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其实脸皮薄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并且干出来的事情,可能更可怕。”
“呵呵,那你爸可别去找人把周荻给剁了!”
我开了一句很不好笑的玩笑。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并没说一个字。
不过话赶话,她这么一说,到让我脑子里一亮。
“我说嘉霖姐,你刚才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对你好一点的话,搞不好你就会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对吧?我现在突然觉得我应该多对你好点儿。”
“啊?”赵嘉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立刻泛红了起来,“秋岩,你......你想......”
“我还真想有点儿事儿,让你帮我......”
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了可以见到市局大楼的街口,但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于是我很刻意地把车找了个距离市局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旁边的办公楼前的车位,停下来后,注视着前方深呼吸着。
“你,在这儿要......你要干......嘛呀?这里......这么 多人喔......”赵嘉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但心里紧张的我,其实有点没意识到她的生理反应。
我想了想,侧过头看着她,咬着后槽牙说道:“嘉霖姐,你说咱俩误会也闹过了、平时吵架也没少吵,而且你我在一起也算是搭档、还算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对吧?我可以信任你么?”
赵嘉霖听我这么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呼吸的频率并没放下来:“那......那是当然啊。咱俩也算同病相怜,而且说实在的,我朋友不多,我现在也确实把你何秋岩当朋友了。你当然可以相信我。只是......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你说你今天闯了一个祸,我今天也想闯一个祸——而且,我觉得我实际上这个祸已经闯了,还其实一直在闯着,而且我觉得这个祸,我不得不闯。”
“啥意思?没听懂......轮到你给我翻译翻译,啥叫‘闯祸’了。”
我果断地开口道:“我想扳倒胡敬鲂。”
赵嘉霖听后,却松了口气,接着又提起一口气:“你......你就想说这个啊?我是说,你为啥要这么做?”
我却长吁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无力地看着车子前面静谧的街道:“你的准前夫要是排除跟夏雪平的关系,其实他说的很多东西我都是能听得进去耳朵的。刚才胡敬鲂带人来了,你要是在门口的话,你也应该都看见了。我是不知道这胡敬鲂哪来的勇气,敢明目张胆地来专案组就敢硬把白的说成黑的,并且直给地跟众人明说,自己要摆聂仕明厅长一道儿;但是我刚才来的那么一手,虽说为的是那东西留下,能送去给夏雪平,但是我在胡敬鲂那儿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你准前夫说的对,我今天折了他的面子,他必然轻饶不了我。胡敬鲂这个人,打从我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他有点不顺眼,一看就是挂了相的色厉内荏、阿谀奉承之人。我九月份来了咱们市局之后,随着我对夏雪平这几年遭遇的了解,越了解我就越恨这个人。”
赵嘉霖听着我的诉说,也点了点头:“嗯,我也听说过那些传闻。先不管我和夏雪平的梁子,我就觉得一个省厅的上司,因为那么一些小事儿,居然去找人准备奸杀自己的女下属,同为女人,同为女警,我也觉得胡敬鲂这事儿做得实在是太恶心了!”
“我先前为了夏雪平也好,为了我自己也罢,也没少跟胡敬鲂对着干过——咱说我何秋岩才多大的角色,我自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也就是挠痒痒,但毕竟都是面子上的事儿,挠也给他胡敬鲂的面子挠出血凛子了,我在他眼里怕早就成了个刺头。而再之后,也就是前一段时间,胡敬鲂明着给沈量才下令,让沈量才责成我好生照顾上官果果,可人家上官衙内最后,是被我给带人摁住的,我还当着那么多老多双眼睛、那么老多部手机的摄像头,在机场揍了上官果果;更别提现在我跟蔡梦君的关系,至少半个f城的警察应该都知道了,而他胡敬鲂是一直都跟红党亲密的,这本就是天然的对立。刚才我在情报二处的办公室里,又对他来了这么一手,我觉得他何止轻饶不了我,搞不好,按照他对付夏雪平的套路,他也早晚会在有一天找人黑了我、死我。”
“所以你想怎么办啊?”
“我现在就在想,我还莫不如在他死我之前,我先下手为强,我先死他。”
纵使赵嘉霖出身显赫,家世富贵,听了我这话,也不免倒吸一口气。
“何秋岩,你喝了早酒吧?酒驾咱可不行!还是说......你失心疯了你?那我就知道你为啥会让你 情敌去帮你给夏雪平送生日礼物了,你啊......”
“我没醉,我清醒着喔!我也没疯!格格!赵师姐!我这说的全都是剖心剜腹的话!”我侧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赵嘉霖。
赵嘉霖见我如此认真的状态,便也不免抿了抿嘴,而在这车子里,即便只有我们俩,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着:“可胡敬鲂是什么人喔,你想没想过?人家是省警察厅的副厅长!他肯定算不上是一方封疆大吏,起码也算得上一地头蛇了!y省的黑白两道都对他有所敬畏,就连我阿玛和我那几个叔叔见到他,也得笑脸相迎,拱手弯腰的!可你喔?秋岩,你真觉得你身上流着夏家人的血,就能当护身符?你是觉得你扇了上官果果的耳光,你就能捅破天......”
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
如果换成是夏雪平,肯定不会害怕。虽然夏雪平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没意义也没意思,但只要我想做,她应该会无论如何都支持我。
可就算是有了夏雪平支持,我俩也不过两个人、两把枪,总不能开着车闯进省厅大楼去开枪杀了胡敬鲂。就算真能杀成,我俩也得一起被人打死。
“这些我都知道!”我大声说了一句,接着长吁一气,放平了语气道,“我知道,在这个家伙面前,我可能就是一直蚂蚁......嘉霖姐,你捏死过蚂蚁么?”没等赵嘉霖回答,我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跟一帮小男孩在公园里扬沙子、和稀泥的时候,我捏死过蚂蚁。你知道么,每一次我把蚂蚁捏死之前,手指头都会被蚂蚁咬一口,而被咬过的地方,还会起一个充满酸水的包,又热又痛又刺挠,没个十天半拉月的,那包是下不去的——真蚂蚁被人捏死之前尚且如此,何况我何秋岩还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我不能就这么等着被人死!”
赵嘉霖看着我,皱着眉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她用一种很惊讶又很抗拒的目光看着我,似乎今天是她第一次认识我。
“那你想怎么办喔?”她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我......”我用鼻子呼出了一股气,接着对她回答,“我想找你爸和你那个几个叔叔帮忙......”
“你找他们?”赵嘉霖的脸色赫然变得白了些许,又惧又急滴看着我,“你是想通过他们找人暗杀胡敬鲂么?这可不行!这种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事儿......而且我阿玛早就答应我,不去干违法的事了......”
“你想哪去了?你觉得我会坑你、坑赵伯伯他们吗?就算我真动了这个心思,我干嘛不直接去找张霁隆?”张霁隆没跟我提起过,我也没问过张霁隆,但我估计,他肯定是有门路能找到几个赏金杀手,甚至他在哪养着几个专属于自己的杀手死士什么的,这也都是有可能的。但找杀手这件事实在是下下策,除非我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赵嘉霖也说道:“你找他也没有用啊。胡敬鲂身边的安保级别是什么样的,你不是没见过。杀了他哪那么 容易?”
可能每天跟在他周围的那些人都是草包,但就算那里面没几个能打的,他们站在胡敬鲂身边、走在胡敬鲂身边的时候他们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无论是近距离射击还是远距离狙击,只要他想,他就随时能薅过去 一个人当成自己的活肉盾;他住的地方就更别说了,虽然跟徐远住的地方都属于同一片公务员干部住宅区,但是他住的那片住宅区可是24小时都有卫戍军区派过去的卫兵执勤站岗的,周围的围墙两米高,上面有铁丝电网,还有安全监控,先前徐远的司机被杀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至于下毒之类的就更别想了,我在去年一月份还在参加情报局的甄选的时候,就听说在那阵子安保局抓了曾经受雇于境外某组织的退休间谍想要杀胡敬鲂,原因就是那个老间谍的女儿加入在很久很久以前加入了某个小规模黑道组织,而据传说,当年的胡敬鲂还在省厅刑事侦查处,因为一个案子找上了那个组织进行调查,那个组织其实跟案子无关,但是在胡敬鲂在逼问信息的时候,拿着枪在那帮人面前乱晃,一不小心手枪走了火,直接一枪就把那个女孩的脑子打穿了,胡敬鲂这家伙也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让手下直接开枪灭了那个小团伙,于是女孩的父亲从情报组织退役之后,就来寻仇;而他为了杀胡敬鲂,足足策划了十五年,具体怎么接近的,到现在安保局和省厅也没把档案解密,但是只知道,那个老间谍刚准备出手,就被直接按到了安保局的审讯室。这个人后来大抵是被迅速判处死刑了的。
“这我当然也知道,所以直接出手杀人肯定是不行。”我张着嘴发了会儿呆后,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要是能拿别的事情做做文章,把他自己在以前踩过的脚印多往深挖一挖、给它挖得大一点,给它挖成一个坑,并且,我要是能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推他一把,那是不是就能把他直接推到这个坑里去?”
“你是说,你想查他的事情,借此扳倒他?”赵嘉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的天......秋岩,你知道我之前为啥会烦你么?你这人就是太喜欢自以为是了!是,你是咱们市局有史以来升职升得最快的、最年轻的小干部,但是就凭你现在的权力,即使在加上我,多说再加上我们家,查到了他的事情又能怎么样?你能扳倒谁啊?”
“我自己肯定不行,”我边思考着,边眨了眨眼,“但是咱们还有专案组。而且查到他的东西肯定没有用——省政府明明都出现了那么多的财政赤字,全省警察系统处处吃紧,他居然还有那么多的钱,能拿来当成奖金搞篮球比赛,三四岁小孩都应该能看明白怎么回事的事情,他居然没人来查,说明肯定有人保他。”
“是杨省长和红党吧。”赵嘉霖轻叹着,“红党的人,很多时候说一套做一套,这作风由来已久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去揣测为啥这样的人居然能跟红党走得那么近,政治的事情我说不好。但是,如果能把他跟‘天网’的关系连接在一起,那就不一样了——假设胡敬鲂是‘天网’份子,就算是易瑞明恐怕也不会再保他了。毕竟‘天网’的人给元首官邸寄过子弹。”
“你觉得胡敬鲂是‘天网’的人?”
我看了看赵嘉霖,心虚着却冷笑出来:“他是不是‘天网’的人,也根本不好说,我不知道,而且其实我也没什么证据。但,我有灵感。”
“灵感?”
“嗯。假设说,我要是能把他胡敬鲂,给变成‘天网’的人喔?”我看着赵嘉霖,屏息咬牙道。
“你?秋岩!你该不会是想......”
我咬着牙道:“对!我想!我何秋岩虽然现在已经是重案一组组长了,但是在这帮大人物面前,我也就是个小虾米,我想对付哪怕是省厅的一个普通官僚我都没办法;但是,我这个小虾米还是个对付‘天网’的专案组的成员!他如果是‘天网’的人,那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天网’是什么?它是两党尚未正式和解的时候,就已经被定性成非法的组织,他们敢给国家元首寄去恐吓子弹,他们是破坏政体份子、他们是反贼!对付反贼,人人皆可,就更别说我何秋岩只是个小警察!刚才从情报局楼上坐电梯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么巧,市局总务处派系的‘天网’份子刚被破获、邵剑英刚被炸死,没两天喔,胡敬鲂一个省警察厅的人,就敢带着人跑到国家情报部下属的情治单位颐指气使,其行状有如土匪一般,矛头指向的却是自己的正职搭档加领导?可能是聂仕明要失势、根本没人能够保住他了,也可能是胡敬鲂受人指使、给了他莫大的权力——此时此刻再看,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把他的行为,解释成‘阻止和妨碍针对天网组织调查工作’......不,还得加上一条:‘意图破坏和盗取天网方面所得情报’——只要我能够讲好一个故事,让岳凌音、明子超、叶茗初他们相信胡敬鲂就是想干这个,相信胡敬鲂就是‘天网’的人,甚至如果有可能,让胡敬鲂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天网’的人,我还愁不死他胡敬鲂吗!”
也不知道赵嘉霖是被我吓着了,还是被我说服了,怔怔地看了我足足五秒钟之后转过身去,低着头发了半天呆。缓了好一会儿,赵嘉霖才又开口说道:“秋岩啊秋岩,你胆儿真大!可是这件事儿,你光是胆子大是没有用的,只是敢想也不行。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没。路上就这么一会儿......又是这么大个事,我怎么可能想好怎么办?但是,只要胡敬鲂一天不倒下,那么接下来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了让胡敬鲂倒下而活着。”
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嘴:“秋岩,你要真下定决心了,那么这件事,至少的有三方面你得会,或者你得找到能帮你的——单凭你我肯定是不行的。”
“哪三方面?”
“第一,你不是觉得胡敬鲂的钱来路不正么?你得能查出来到底怎么来路不正。”
“这个好办,昨天早上廖韬跟我打过电话,他们经侦处在查的一个案子里头,就涉及到了胡敬鲂的事情;况且咱们还有专案组,专案组还不能查么?”
“我说‘能查出来’的意思可不是普通的刺探情报、调查案件。你想想,胡敬鲂当了多少年副厅长?朝前面数的话,他在省厅当官又当了多少年了?这么些年,你想过没有,从省厅往下,难道在你之前真的就没有人想查他么?依我看,这样的人肯定不少,但绝对是要么查不到,要么查到了,就出了什么别的事情——他敢买凶去黑夏雪平,他难道就不会买凶黑别人么?光靠情报局专案组这边肯定不包准,你得想想别的办法。至于经侦处,呵呵,你忘了经侦处也姓胡了么?”
“嘿哟,这茬我倒是忘了......”
我想来想去,只能试试找一下张霁隆了。但这是有风险的,毕竟张霁隆的情人,是杨省长的女儿,而杨省长到底跟胡敬鲂是个啥样的关系,我不好说;不过张霁隆也不见得不会帮我,毕竟胡敬鲂是条子、他绿林黑道,而且,至少从张霁隆愿意跟蔡励晟周围的人做生意这一点来看,张霁隆也不见得什么事都会服从红党。
“我知道了,那第二个方面喔?”
赵嘉霖略显无力地叹了口气:“查到了胡敬鲂的底,你得想办法把他的那些底跟天网的东西能拧在一起——换句话说,你得找个懂会计金融的人,是做假账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把胡敬鲂的钱和邵剑英这帮人的钱能联系在一起。这个我觉得目前为止,你我也好、专案组的大部分人也好,都做不到,反正我是不懂账目的事情。”
“你不懂,但是你身边的有人懂。”
“我身边的有人懂?我身边的谁啊?”
“你二叔。”
“我二叔?”
“对。我觉着没有人比你二叔更合适了。胡敬鲂如果知道你和我在想办法对付他,他很有可能也会对付你,但是他真不见得敢直接对付你二叔。‘赵家五虎’也好,‘明昌五骏’也罢,这个名号对于黑白两道都是有很大震慑力的,硬碰硬的话,我赌胡敬鲂肯定不敢,而且你二叔又是你们家父辈五兄弟里的智囊,玩脑子的话,他姓胡的必然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他是美资投行的高管,胡敬鲂敢冲情报局,是司法调查局有人给他背书,但是,他要是敢冲高旗银行的办公室,除非他是不怕事情闹大到商务部、外交部跟国家议会去。”
“好吧......只是......”赵嘉霖看着我,支支吾吾念叨了两声。
“只是什么?”
赵嘉霖想了想,对我摇了摇头:“没事儿。你放心吧,我二叔那儿,我帮你说说。”
“嗯,那就太谢谢了。”我继续问道,“那最后一个方面是啥喔?”
“有了以上两件事,最后就差一个能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人了。但是,我这两天跟着咱们专案组一起审讯,我可听说,天网的人可能会在检察院和法院那儿也有关系?”
“对。”我点了点头,“邵剑英那天晚上跟我和夏雪平是这么说的。说的信誓旦旦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说咱们这是要利用天网坑胡敬鲂一把,倘若胡敬鲂真的跟天网有关系,咱们也不可能直接从正常的检举渠道来揭发胡敬鲂,更别说司法调查局见官大一级。”
“是这样。所以我在想,你得找一个能把这件事通过别的方式捅出去的人。”说完,赵嘉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多少有点酸溜溜地说道,“你要是仔细想想,你其实应该能知道,这个目前对你而言是最简单的,不是么?”
我看着赵嘉霖闪着水光的眼睛,想了一会儿,便迅速地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把胡敬鲂跟天网的事情拿到省行政议会去,然后直接开个弹劾案,弹劾警察厅副厅长,对吧?”
“就是如此。”
“嗯,你说的对。我今晚要去参加梦君的一个朋友的生日宴,同去其他人,家里好像也都是蓝党在y省的高层。更别说素来支持他们蓝党的聂厅长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有他们在,在省行政议会上,搞个弹劾案应该不成问题。”
“嗯。但......那个......嗯,行吧。”赵嘉霖点点头,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么了?嘉霖,你要是有啥话你就说。我现在正是没主意的时候。”话脱口而出,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把“赵师姐”这个尊称,改成了“嘉霖”这个昵称,甚至原先跟在她名字后面的那个“姐”字头衔,都已经被我给去了。
赵嘉霖想了想,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一直到啃下那一小块死皮后,才对我说道:“是这样的,秋岩,我劝你今晚去吃饭的时候,还是先别把你的心思表露得太明白。”
“那是当然。我也不可能说我一上来就问人家,‘谁家能帮我收拾胡敬鲂’的吧。”
“这我知道。我还想说另外一个事情:首先你可能是不知道这帮政客二代普遍的脾气和性子,我从小到大实在这个群体里面混大的,我知道他们。咱们俩现在商量的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可能不太会上心——而且有些人不仅不太会去上心,反而会把这样的事情到处乱说。就我听说的,那些商人和公务员找一些政客家 公子小姐们求门路、到最后事儿没办成却被他们把自己心思传得满城风雨的事情,至少不下一百个。所以你今晚只能试探,看看能跟谁搞好关系,再走下一步。其次,你可能也看得出来,蓝党里面说的算的,不止蔡副省长,甚至可以说蔡副省长的话,在蓝党内部也就能顶三成到五成的作用,而另外的五成到七成......”
“另外的五成到七成,在李灿烈秘书长那儿。”我以前对于李灿烈这个人没啥了解,但自从见过车大帅之后,我愈发觉得,说得夸张点儿的话,这家伙才是蓝党在y省的幕后 大boss。如若不然,太极会的人也不敢当着张霁隆的面儿直接砍了他得力手下小梅姐的手,而张霁隆却对此并没说什么、做什么——听说这两天那个被整容成翻版宋智孝的小梅姐刚出院,手是被接上了,而且是张霁隆特意从新加坡找来的专家帮着小梅把手接上的,听说手接上之后竟然还能活动,但是想跟正常人一样干活拿东西,哪怕是提笔写字、拿手机打电话翻页应该是都做不到了。
“对,就是他。”赵嘉霖顿了顿,对我说道,“咱们虽然说包括念警专的学警都知道,‘胡敬鲂向着红党、聂仕明跟从蓝党’,但咱们并不知道聂厅长跟从的这个‘蓝党’,究竟是‘谁’的‘蓝党’。而且,我也跟你直言不讳,秋岩,我们家红蓝两党都有关系、黑白两道都有合作,‘胡敬鲂亲红、聂仕明亲蓝’这种话也就是人云亦云,红党不见得真的讨厌聂仕明,胡敬鲂也不见得没跟蓝党的人有联系。政治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复杂的,至于政治主张和信仰,这东西在你我出生之前,他们早就都丢掉了。对于这个,这你可得掂量好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谢谢你的提醒,嘉霖,不过我自有分寸,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我在此刻能够预见到几个小时之后,那顿生日宴吃成了那个德性,我是绝对不敢把话在这个时候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我沉咛片刻后,又不经意回过头看了一眼赵嘉霖。这姑娘此时也正睁着那对儿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努着紧贴着,唇珠下面又留了个小孔,不断从里面吐出如兰热气,她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期待,有那么一点迷茫,也有那么一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这么个捅马蜂窝的想法给吓着了,踌躇片刻,我又对她问道:“嘉霖,不好意思啊。这个事儿,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拉进来?”
赵嘉霖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又撇嘴笑了笑:“瞧你那样!刚才没觉得怎么回事,现在怎么突然这么见外?”
“这事儿毕竟不是小事儿。你其实跟我没多大的关系,我还把你拉进来......何况你又是个女生......”
“我是个女生怎么了?我阿玛曾经一度都管我叫‘三小子’,他说我比男生都淘!而且我其实也看不惯胡敬鲂那家伙!他能怎的?夏雪平都敢当面怼的人,我赵嘉霖差啥呀?再说了,啥叫你跟我没多大的关系?你我也算是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了,外加还睡过一个被窝的交情喔......”
赵嘉霖说话的时候,一边开朗地笑着,一边就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当然,动作是很男人婆、很爷们儿的那种猛力而迅速的一搭;但搭下来之后,她的手背跟手腕正巧蹭在我的脸颊上,本来车里此刻就有点冷,她手上的温热在我脸上格外地明显,外加她说的那么一句“睡过一个被窝”,我不由自主地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立刻烫了起来。
这满洲娘们儿还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我心里只能这么劝慰自己。
而她自己似乎也想到了那天早上的事情,甚至还情不自禁的舔了一下嘴唇——也就是她刚刚啃过嘴唇死皮的地方,而随着我的脸上变得滚烫,她的脸色也愈发红润了起来。
随即,赵嘉霖眉毛一挑,把手又收了回去,在副驾驶位置上端坐了起来,还清了清嗓子。
“......反正你能拿我当哥们儿就成。”清清嗓子后,赵嘉霖说道。
“那当然。咱俩这关系得叫‘战友’。”我对她说道。这么说完,我自己的心里面也舒坦了一些。
但紧接着,我又找补了几句——后来想想,我找补的这几句似乎又有点多余:“咱俩从一开始相互误会,到后来一起执行任务,一起救了蔡励晟,这可是比哥们儿还铁的友谊。你不嫌弃我何秋岩是个没啥心眼、嘴又臭的憨憨就好。在胡敬鲂这件事儿上,我还真就想不到能这么听我说心里话,还能帮我的人了。而且咱就是说,在......在某些事情上边吧,你我也算同病相怜。”
赵嘉霖听着 我的话,脸上红扑扑地渐渐低下了头,等我把话说完,她又开了口:“秋岩,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啊?”
赵嘉霖迟疑着,缓缓道:“其实我觉得,我俩在这件‘同病相怜’的事儿上,有一个办法,能既让咱俩把心病给除了,又能把这病反弹回给‘那谁他们俩’......”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那谁他们俩”,指的是夏雪平和周荻。
“什......”
我的话还没问出来,电话就响了。
“秋岩哥,您回来了么?”电话是秦耀打来的,“小陆的追悼会快开始了。”
“嗯......我,我知道了。我这边稍微有点堵,但已经快到咱市局旁边那个十字路口了。”
“哦,那您别急。我先带其他人去礼堂了。”
“好。”放下电话后,我连忙给车重新打火,然后对赵嘉霖说道,“我这边有点事儿,局里还着急让我回去不知道咋了。谢谢你啊,嘉霖。”
“哈哈,谢我啥?”赵嘉霖来回地看着我,又低下头,嘴里似乎衔着话,却没说出口。
“跟你聊了这么多之后,心里舒服不少呗。不多说了,赶紧回局里吧。陆思恒的追悼会马上开始了,他们几个偏要让我发言......唉,其实我打小就不喜欢这种场面......”
“哈哈,没想到你看着没心没肺,心里面这么柔软......嗯......”赵嘉霖又望向车窗外,自顾自地说道。
我再没搭茬。
其实,我也知道她所说的那个“能既让咱俩把心病给除了,又能把这病反弹回给‘那谁他们俩’的办法”是什么。这种办法外国电影里其实可没少演,无论是能上院线给大众观看的那种、还是限制级得让人自己在家偷摸看的那种。
我其实想把陆思恒的追悼会,得稍微感人一些。除了我对这个小兄弟的死多少有些愧疚跟触动,最主要的是我觉得,他的死应该可以唤起重案一组一直以来的消极怠工的风气。然而,在追悼会上,除了秦耀杨沅沅他们这几个陆思恒的老兄弟姐妹们哭得一塌糊涂、再加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两个经历了诸事后躯壳里的良心被唤醒了而跟着被感动 之外——当然,事后他俩表示他俩更多的是在 回忆起聂心驰,其他人在听着我讲话追忆陆思恒的时候,都是摆着一副扑克脸,其中以王楚惠为最甚,她甚至在大家集体起立,对着陆思恒的遗体三鞠躬的时候还慢了半拍不说,鞠躬的时候都在玩手机;而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俩,虽然满脸的悲怆,但显然,别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俩根本无心理睬,追悼会还没结束,安保局又来人,来的还是欧阳雅霓在这边新选来的手下,把他俩叫走谈话去了。『地址发布页邮箱: <a href="mailto:ltxsba@gmail.com">ltxsba@gmail.com</a> 』
实际上,还有人在找我:徐远的新司机和保卫处的财哥,这俩人仿佛没眼力见似的,一直在礼堂后台催我。但我还是坚持着把陆思恒的追悼会主持完。
“送火化我就不去了。你们是小陆的铁磁,你们去送他最后一程吧。我这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局长和副局长一起找我,我实在是走不开了。”我对“菜鸟七人组”......不对,应该是“六人组”说道。我到现在,还是对于他们这七个里突然少了 一个人很不习惯。
“放心吧,秋岩哥。”申雨萌对我微笑道,“你为小陆已经做了这么多,他在天之灵会知道的。他会感谢你的。”
“老太太那边我们这两天也没少去。唉......人糊涂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向来莽撞的秦耀,今天确柔情得像个小姑娘,他感慨道,“以前我没觉得怎么回事儿,恒儿这一走,我再去见他家老太太那样子......妈的,这辈子头一次感觉人咋这么脆弱......”
我没说话。
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一如日本歌谣《敦盛》中唱的那样: 人生五 十年,去事 如梦幻;下天之内者,岂有常不灭。
“你们说,小陆会被人记住么?”栾雪莹发了半天呆后,突然问道。
“呵呵,可能不会吧......”杨沅沅冷冰冰又苦涩地说道,“你看他们刚才那一个个的那样儿?思恒儿的死,好像就跟他们无关似的......就跟思恒不是在这市局里的人似的......他们都那样,思恒儿的死能被人记住多久?要是再往后,来市局的都是他们这种没有血肉的人,恐怕咱们像思恒儿这样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真他妈乌鸦嘴!”秦耀还在惆怅,一听杨沅沅把事实揭露得如此绝情,忍不住骂了一句。
“咋啦?我说错了吗?”
“不会的。”我也听不下去了,不是听不下去杨沅沅本身的冷静,而是我觉得该为了事实做些什么,“只要你们活着,我活着,陆思恒就没白死,他的牺牲就永远有人记着。黄毛儿,既然这话是你说出来的,我给你派个活行吧?”
“啥活喔,秋岩哥?”
“你去找个能做牌匾的地方,让他们做块不锈钢的牌子,上面就写上‘怀念那些离去的重案一组袍泽’,后面再写上小陆的名字,把你们还没见过的师兄‘聂心驰’的名字也给加上......这样,也别急着去,你去档案室查一下,自重案一组成立那天开始到现在,所有曾经属于重案一组的成员,包括离退休的老警察,那些无论是牺牲还是病逝的人名,只要没触犯过法律跟重大纪律的,你都把名字记下来,然后一并镌刻到牌子上去。多大的都行。完之后,挂到夏雪平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完之后,回来找我报账就行,这个钱我出。”
六个人听完这番话,眼睛都湿润了。
而我听着灵堂里那首被我提议替换掉哀乐的歌曲,也在想着,或许早晚有一天,我和夏雪平的名字,也会被镌刻在那块牌子上面的吧。
——那首歌这样唱道:
“寻一处小桥流水宁静故乡/
让那些疲惫的梦可以安放/
不去想那些世俗人来人往/
就这样数着落叶来日方长/
寻一件平淡无奇舒适衣裳/
来换下越积越厚沉重的妆/
看得到走街过巷他人眼光/
看不到自己背上多少的伤/
......
寻一碗欣喜 往事熬成的汤/
来 温暖空空荡荡满腹愁肠/
撞过了年轻气盛无数南墙/
才发觉勇敢不敌时间一晃/
寻一扇有人等候敞开的窗/
结束那无休止的独自流浪/
曾向往天涯海角看看远方/
到最后心比世界更加空旷/
世上的路被诗人写作山高水深/
世上的人被追问想要怎样一生/
未免过分要每人都能拥有慧根/
要么愚笨/要么转身/
黑色的夜在区分谁比谁更认真/
黑色的眼太单纯霓虹灯中围困/
只是停顿了一瞬很多便不可能/
一点悔恨/一点深沉/
寻一把未历沧桑的土壤/
让爱能够继续生长......”
脑海中凄凉的旋律还没消散,在我刚上楼到二楼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三楼走廊里两个人的低声细语。其中一个声音,粗重当中带着听起来胆固醇含量就极高的浑浊喘气,而另一个声音,是那个久违的令人讨厌的、满满都是阴阳怪气的柔媚的女人声音。
“......哼,啥叫‘劝我趁早收手’?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用你管了?”——听起来,今天桂霜晴好像是自己来的。
“嗯,对对对!你啥时候都用不着我管!我是自以为是!”沈量才愤怒地说道,“我当年要是能有现在一半的‘自以为是’就好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像当年那么丢人!”
“哈哈,我说量才啊,多少年了都?还斤斤计较?你都离婚又结婚了,我当年送你的那顶绿帽子,还这么介怀?不过话说回来,你脑袋顶上的绿帽子还少啊?你那前妻家,每天上演着多么不要脸又香艳的场面,跟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喔!而且你现在的女朋友,又是怎么的说法喔?地下人体器官工厂的性奴、某个县县官的小蜜,是,你现在这个女朋友长得是比我漂亮,性格比我温柔,但她早都不知道泡过多少 男人的精液了,之前还天天被大狼狗肏过,你现在不也跟人家谈恋爱了?”
“......瑜婕身子可能脏了,但是她心里可是干净的。至少比你干净多了!”沈量才压低了声音,愤怒的情绪却似乎更上一层楼。并且,他似乎还拽住了桂霜晴的领子。
“你放开我!呃......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哼!”
“呼......既然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堪,我说沈副局长,你就别管我了好吧?”
“无所谓。我不过是念在旧情,好心好意劝你,但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自己不惜命,那随你便!”
“你等会儿——你到底是知道些什么?”
我分明听见桂霜晴靴子靠近的声音,于是我也连忙朝着楼下退下去了几个台阶,但随后,我却又听见桂霜晴回了楼上,于是我也轻声慢步地悄悄上了几凳。
“柳毅添他们前一段时间破获了一个走私军火贩子。从他那儿,重案二组缴获了一本交易名单,柳毅添看完之后,直接交给我了。”沈量才再次压低声音说道,“徐远我都没让他看到——你猜猜,在他的顾客名单里,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哼!我还以为是啥喔!我们安保局,还有情报局,甚至可能就你们警察局里,从走私犯那儿买几把手枪、几盒子弹的事儿少么?首都批的那些东西哪够塞牙缝的?幼稚啊,沈量才!你幼稚啊!你放心大胆地让别人看呗!最好拿给你们的胡副厅座看看。你看看,就你们警察系统的人,有哪个敢管我的事情的?”
“你还真别托大,霜晴,我可早听说,首都元首府和国家议会已经对你们安保局产生不信任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挑事儿,我告诉你,你可真是神仙难救!——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对刚从g市来你们这儿的那个欧阳雅霓做什么?”
“哈哈!”桂霜晴朗声笑了下,随即又小声娇媚地、似乎凑近到沈量才的耳边,对他挑衅地说道,“我跟你说,我啊,我跟欧阳的关系好着喔!跟你他妈的屁关系没有!少他妈管老娘闲事儿!”
“不听劝拉倒!你以为我愿意多管你的事情?就算是跟你处对象的那几年,老子受过的的委屈少了?”
“你等会儿......嘘!”桂霜晴突然示意沈量才噤声,“楼下有人来了!”
很明显,是我被听出来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怀疑,我先顺势直接回去了一趟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前拿了充电宝,把接口插在手机上之后,我才又上了三楼。
“沈副局......哟,这不是桂处长么?”我假装才知道桂霜晴在局里,冲着沈量才没好气地指着桂霜晴——当然,我这没好气是真心的,“您这么着急忙慌的和徐局长把我叫回来,该不会是因为她要找我吧?”
桂霜晴一看见我,前一秒还满脸愠怒,后一秒就眉目间尽是风情:“嗨哟,小何呀,你这话说的,像我成天惦记你似的!我也就是把‘沪港来人’给引路带到你们市局而已。不过我听你这意思,秋岩呀,我觉着好像更像是你在惦记我喔!”说着说着,桂霜晴还瞥了一眼沈量才,扭着腰身凑到了我身边,一把挽上我的胳膊,“话说回来,你这个小家伙要是不嫌弃我这么个跟你 妈妈同辈的老阿姨、馋我的身子的话,咱俩哪天有时间,倒是可以‘深入 交流’一番呀!也算是为了‘安保-治安一家亲’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了。”
我瞬间感觉到胃酸沿着食道往上反的同时,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连忙扒拉开桂霜晴那满是胡椒香水味道的胳膊,朝着沈量才身边一躲:“算了吧,桂阿姨,我可还不想死喔。”这女的或许在别的雄性动物眼里容貌尚可,但她给我的感觉向来都是跟恶心二字沾边的,更别提,早听说这娘们儿最喜欢跟濒死之人上床的传言,即便她现在当着沈量才这个前男友的面儿故意勾搭我,也是在为了给沈量才的心里添堵,但我还是觉得这玩意不能多想,越想越 容易心理性阳痿。
沈量才一旁的纠结跟憎恶表情,也仿佛是刚吃进嘴里一只沾了屎的苍蝇。他皱着眉看着桂霜晴、咬着后槽牙,那张脸像极了抽巴了的冬瓜:“桂处长,你要是没啥事儿就撤吧,我和何警官这边还有正经事喔。”
桂霜晴讨了个没趣,便又打了两个哈哈就走了。
等桂霜晴下了楼,沈量才翻着白眼咬着牙关,嘴唇紧闭了几秒之后才顺过气来,他有气无力地对我摆了摆手:“你先进去到远哥办公室吧,沪港来了一个安保局特务和四个沪港市警察局的同仁,点名道姓要见你......刚才我和远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我上趟卫生间。”
沪港来人?点名道姓要见我?我从小活到现在,可能跟沪港的关系,也就是曾经贪嘴吃过不少的奶糖。
但是这个事情,在我进到徐远办公室之前,我并没有理会,当下我立即给欧阳雅霓发了个信息:
“欧阳阿姨,您在哪喔?f市还是首都?”
“我在首都。怎么啦?”
“您小心点儿,我这边有消息说,桂霜晴可能要对您不利。”
“阿姨知道了,好宝宝。谢谢你哟。”欧阳雅霓风轻云淡又可爱地回复道,还在末尾加了个抛媚眼笑的标点表情:“0_-”。
她回复的风轻云淡,但是事情却并没那么简单。就在这天深夜,在首都到f市高速公路靠近y省e县这边的路段上,发生了一起激烈枪战。当时的路过货车寥寥无几,高速路上的监控录像,也被桂霜晴以安保局办案为由全部提前关闭,因此,方便了y省警察厅后来封锁消息。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我只是在后来专案组开会时发现欧阳雅霓肩膀上缠了绷带,她手下的“安保局八仙”也只是或多或少脸上都挂了轻伤。
而从那以后,桂霜晴暂时没了消息。再过几天,欧阳雅霓抵不过我的再三追问,最后只能“违反纪律”地告诉我,桂霜晴的名字在安保局系统这边的名单上被“抹了”——被“抹了”的意思,除了死了的,就是叛逃的。
且不管桂霜晴这边的事情。我一进到徐远的办公室,一股压抑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因为办公室里这几个陌生面孔,看着我的时候,脸上全然是一副审讯犯人时候的凌厉;我早听说过,职业表情这玩意是南方警察院校在训练警校生和准特工时候刻意要求他们练的,我们北方的警察 教育跟他们不是一个体系的,所以我当初上学时候没进行过相应的训练,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果然在我跟他们对上眼之后,即便我自己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或是亏心的事情,我都觉得心里有点慌。
“局座,”我又瞅了瞅这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穿着安保局的土黄色风衣制服,但很明显这家伙里面的冬衣穿得太少,即便是在徐远的办公室里,暖气烧得透透的、空调暖风给得足足的,这家伙还在打着寒颤;另外四个人也是一样,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警察制服,但倒是披上了我们f市这边统一发放的冬季警服棉衣,有一个身材短小、容貌秀气的小女警还在不停地抽着鼻子,我便先对徐远问道,“这几位就是沪港来的同仁?”
“嗯?你听说了啊?”坐在办公椅上的徐远,也多少有点紧张,佝偻着身子,近乎狂躁而频率快速地摆着手中的打火机,把打火机的保险盖子摆得铛铛作响,实在让人心烦。
“啊,这不刚在走廊上遇到量才副局长和桂处长了么。他俩跟我提了一嘴。”我想了想,还是先大方地跟这五个人轮流握了遍手,“您各位好。辛苦辛苦。”
“侬好。”还得是南方人,就连那位安保局的特务,看起来都比咱f市这边的“黄皮子”彬彬有礼。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男警官放下手里的大檐帽,跟我握了握手后,对我问道:“侬就是何秋岩伐?”
“是我。您怎么称呼?”
“吾是沪港市局的李处长。侬叫我老李就好啦。早从y省这边的故交听说f市有一位后起新秀何秋岩,今天这么一看,确实挺有腔调的。”男人说道,“阿拉从沪港大老远来东北,就是特意来找侬的。”说完,还特意给我出示了警官证和沪港市局的介绍信,介绍信上特地要求f市方面配合他们的调查。
“特意来......”我搔了搔头,看了看徐远,徐远却对我摇了摇头,看样子这几个人在我来之前,基本上也真是没跟徐远和沈量才说什么,于是我只好自己扯了把椅子坐在他们面前,稳了稳心神后问道,“请问您几位这么风尘仆仆,找我有何贵干?”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安保局那位特务对着李警官点了点头后,李警官才捏了捏手里的皮包,对我说道:“那阿拉就不绕弯弯啦,何秋岩警官,吾想问侬一下......咳咳......你最近这段时间里面,有没有去过沪港?”
“没有啊。”我看了看李警官,又看看徐远,“您所说的‘最近这段时间’......是指什么时候?我......我一直都在f市这边啊。而且说实话,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出过远门儿,沪港我更是从来都没去过。”
徐远也点点头,握住手里的打火机道:“这个我可以证明,秋岩警官一直在y省这边办案,没有时间去外地。您各位想问啥,还请您把话说得更明白点。”
“嗯,伐要急、伐要急......吾在贵省省厅也有朋友,早就打听过何警官是年轻有为,深受贵市局徐远局长和沈量才副局长的信任和重用。”李警官客套了一番,旋即又问道:“那么何警官,侬父母有没有去过沪港的——尤其是侬父亲何劲峰先生,他有没有去过沪港呐?”
我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预感。尤其是想到,老爸刚从沪港回到f市时候那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在警服警徽面前、在徐远的办公室里,我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实话:“有去过。他跟我说他去沪港......是为了采风跟采访。您各位沪港的同仁如果有过调查,应该清楚,他曾经是我们这边《时事晚报》的副主编,现在自己做自媒体,带给其他网站跟报纸撰稿。他怎么了?”
“......您看看这些个吧。”李警官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字正腔圆又郑重地说着,并且,从自己手中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
这个时候,沈量才也从外面回到了办公室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后,也挪了一把椅子凑了过来。在我身边的徐远也探着脑袋朝着我刚接到手里的档案袋盯着。
一打开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之后,我整个脑袋里都响起来“轰隆”的一声巨响:
首先是分别贴在“沪港市警察局案件档案卷”活页上的三张照片,还用了黑色细尖马克笔在照片下写了批注——“仙霞路人民招待所命案”,第一张是一具尸体的现场照片,死者看起来差不多得有七十岁,是个白发苍苍的男人,尸体的脑袋旁边还有一只深灰色格子贝雷帽,穿着白色衬衫和一件打着黑色背带的浅棕色休闲西裤,身上有三处致命伤:一处在死者靠近发旋的后脑位置,一处在死者颈椎处,一处在左边肩胛位置上;第二张照片,则是凶器照片,那是一把射钉枪,虽然主体是一把普通的电动射钉枪,但是上头经过了改造:连接了小型高电量电池,后部在原先射钉器的基础上安装了加压气泵,而原先的点动安全扳机处按上了一般都是放在轻型冲锋枪上头的快速轻型扳机,还用钢管和弹簧把射钉枪的枪口加长、威力加大,最前端还有用钻了四排通气孔的稍粗一点的短钢管焊接上去的简易消音器,经过这么一改装,无论从精度上还是威力上,这把改造组装过的射钉枪,都差不多趋近于一把手枪,甚至还要更高,死者也正是死于从这把射钉枪中打出来的消防钉,通过沪港方面的鉴定,死者被击伤后,被击中部位的骨头瞬间粉碎。
而第三张照片,让我彻底破了防:那是打开一只深褐色鳄鱼皮钱夹,钱夹上的外皮已经严重破损,而打开着的钱夹的两个证件袋里放着的两张照片,也被沪港警方取出,放在钱包旁边,一起照了张照片——物证相片上的那两张照片虽然很小,但我却清楚地看出来,其中一张是陈月芳在我家干活时、穿着那件粉色围裙、头戴深蓝色碎花头巾、手戴樱粉色胶皮手套的照片,而另一张,是我与美茵大概也就三五岁时候,一起在游 乐园里坐着转椅时候的合照......
这钱包不是何老太爷的还能是谁的?
“......那您去的时候不是坐飞机吗?回来时候怎么没坐飞机?”
“啊......没订着机票......唉,呵呵,你看你这个傻爸爸!拎回来之前,钱包也被人偷了!身上最后总共就三百块,买了一张四十多块钱的‘快列票’回来的。”
......
“......唉,秋岩,你得先帮我再张手机卡,并且你再找一个以前你替换下来旧手机,借老爸用用。我现在没手机,联系不上雪平。”
“用我的旧手机干啥......我直接给您再买一个新的不就得了?正好,个签约机,有最新机型的那种,话费我也就帮您交了得了。”
“别别别!别用签约机,千万别签约机!”
“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你就随便给我一个手机就行,用不着多贵的。”
“那好吧。那您原来自己的手机喔?”
“我......嗨,还能哪去,丢了呗。”
......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老爸是从沪港或者南粤逃回来的。
现在这么多东西摆在这,很难不让我去想着,老爸是不是在沪港杀了人,然后从沪港一路逃回来的......
但我在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一阵之后定了定心神,毕竟老爸告诉我,他自己的东西被偷了——万一是有人算计他喔?万一这些现场照片,是有人故意想要嫁祸于他而故意制造的喔?或者,死去的这个老大爷,是为了救老爸,才被人害了的,而何老太爷自己成功逃脱了喔?
“那个......咳咳,”我强打着精神,手抖着放下档案,抬头紧盯着面前的李警官,“请问这个死者是谁啊?”
“您先回答我,何警官,这个钱包是你父亲何劲峰先生的么?”
陈月芳和我跟美茵的合照在这,我根本无法否认:“对,是我父亲的。”
“他现在在哪?”
“去l省了,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有段时间我没跟他联系过了。”我再次不安地问道,“您能给我说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么?这个死了的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李警官才说道:“在我们沪港有个印象派画家,叫汤裘榕,前年还在法国巴黎办过画展的,何警官听说过么?”
我明白这个李警官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回答道:“我听说过,我在报纸杂志上看过他的专访和画作,但是我没见过他。”
李警官点了点头:“嗯,他其实是你们f市人,但是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就来了阿拉沪港定居,然后就应该再没回到过东北。阿拉和安保局的宁调查过全国的档案,其实这位汤老先生,之前年轻的时候在你们f市,也是一位警察。”
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我身边的徐远和沈量才都傻了。徐远马上对沈量才命令地说道:“去查查。”
“知道了!”沈量才马上掏出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网监处:“铁心你这边现在有空吗?帮我查个人......”
“f市的各位,是信不过我们沪港的同僚么?需要的话我们这里有这个人的资料......”
沈量才放下手机,对李警官摆了摆手:“李兄,您别误会。往上倒三辈,我家也是沪港的。可我不知道在沪港那边现在是怎定的,我们f市这边就是这规矩。您这边说的东西我们都信,但是信归信,我们也得查。”
李警官听沈量才这么一说,这下才稍稍宽了心。
旁边的那个安保局特务略带轻蔑地一笑,冷冷道:“真不愧是‘大八股党’老头子的后人,做事精益求精......”
沈量才听罢,立刻瞪了那人一眼,那安保局特务马上识趣地住了嘴。徐远掩饰地咳嗽了一声,给了沈量才一个眼神,沈量才倒也没发作,挪了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可我是没工夫听沈量才在那跟人攀亲戚: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李警官——你们觉着,是我父亲杀害了这个汤老先生,对吧?”我嘴上口气冷峻,心里却在发抖。
李警官沉咛半晌,才点了点头:“我们只能说,何警官,您父亲在我们沪港市局这边,只是有嫌疑。原本你父亲从12月1号到了沪港,在仙霞路68号的‘人民招待所’订了个长期房间订到了一月三号,可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在一月二号下午本来想跟他确认房间的时候,按了半天门铃却发现没人应答,等用备用房卡打开房门,才发现里面死了人。我们查过监控录像:汤老先生是12月26号那天,前往招待所拜访你父亲的,还带了茶叶和茶具去的何劲峰先生的房间,从那以后,就没见你父亲和汤老先生从出来过,此后一直到12月28号,除了服务员送餐 之外,没人见到过你父亲的房间里面。等我们查了一下街道上的监控才发现,原来在28号那天夜里十一点十八分,你父亲是从招待所的窗户,通过后面的防火梯逃走的。”说着,李警官又用着很令人讨厌的怀疑目光看着我:“何警官,你父亲是不是从沪港回来之后见到过你喔?”
我愣了两秒,因为我以为我听错了,等我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抱歉,请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了,说我父亲是‘逃走’的?”
李警官却对这个用词不置可否,眼神中毫不掩盖地充满了自信与对我的怀疑:“实话实说,何警官,在阿拉能够找到你父亲之前,他在我们这,已经是嫌疑目标了。所以,我想问你,何秋岩警官,你父亲有没有把他在沪港的所作所为告诉过你?请你回答之前,注意一下我们国家对于警务人员的纪律。”
对于李警官的表面彬彬有礼实则傲慢无比的态度,还有他话里话外的预先条件认定与遣词造句里的坑,我一下就火了,碍于我自己还在警局的局长办公室、以及面前几个沪港蛮子还穿着警服,我不能表现得像对待艾立威那样歇斯底里:“行,用不着你提醒我这个,我在警校时候对于‘警员操行品德’这门课是满分!我完全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父亲从沪港回到f市以后见过我,但是第一,他确实没说过他在沪港干了什么,也没告诉我他去见了谁,我们爷俩只是一起在家喝了点酒,聊了聊家事——我想对于我自己家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们详细说明吧;第二,别说他没跟我说他有没有杀过人,我作为他的儿子和一名刑警,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我也敢担保他不会杀人。他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他平时就是拿笔杆子、敲键盘的,怎可能回去杀人?更别提,用的还是一把改造过的射钉枪!天方夜谭!”
安保局那位讨厌的家伙,听着 我的话,突然在旁边嗤笑了起来:“册那......看来何警官,你是实在不了解你的父亲的哟!他可不是一般‘拿笔杆子、敲键盘的’吧!据我们的调查,先前他可有过前科:就在去年下半年,你们f市市局闹出来过枪击案,这里面,也有他的份儿吧——根据你们y省安全保卫局的上报,你那个死去的、勾结在逃警员苏媚珍的继母陈月芳,不正是闹得全国沸沸扬扬的‘桴鼓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一么?而且,何劲峰早先去中东当过战地记者的吧?当时那个局势,伊拉克、叙利亚等地的‘黑月帝国’恐怖政权还在的,所以当年派往那里的战地记者们,都在我们安保局和部队里接受过至少三个月的集中训练,其中改造工具为准防卫武器,也是训练当中的一个重要科目。据资料上记录,你父亲曾经五次跟着我们的外派部队和联合国维和部队,与极端恐怖分子的部队遭遇过,但这五次他都很毫发未损地随着部队撤离,如果没有三两下,他哪能安全回国?哼,更别说你的父亲,应该从小就接受过你祖父的训练的吧——没错,你的祖父我们也查过了,他正是当年蓝党政权下调查局的大特务何天宝!何劲峰有这样的父亲,他不说得到真传,也得是耳濡目染吧?不过,你父亲可真是忘了,你们家本来就是蓝党的出身......”
李警官听到这,不由自主地身子后仰轻咳了一声,开口迅速说了一句沪港话,那个安保局特务瞥了一眼李警官,也立刻噤了声。我听不懂沪港话,但我能猜到,这个李警官说的应该是“你话多了”。
而经过李警官这么一提醒,我反而更注意了那个安保局特务话里话外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你父亲可真是忘了,你们家本来就是蓝党的出身”,我估计他言下之意,就是在点之前蔡励晟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何老太爷在自己的主页拿当年“南岛陈木宽弹道事件”指桑骂槐的事情。
——你家都是蓝党培养出来的,你何劲峰居然数典忘祖、忘恩负义,写文章黑蓝党?现在你杀人的嫌疑被曝露出来,你这不是活该吗!
领会了这层意思之后,我心中倒是有了一丝 坦然:父亲虽然有杀人的嫌疑,而且留下的钱包和其他包括指纹、监控录像等乱七八糟的物证让他的嫌疑目前最大,但他还真就不一定是真凶;反倒是沪港那头,自打两党和解之后,一直就是蓝党的在进行着地方执政,甚至好多安保局、情报局和警察局的高层干部都是从南岛和海外来的,更别说,在我们f市的沈量才和徐远都是有政治倾向的,眼前的李警官和这位黄皮子都是蓝心脏蓝脑瓜,也是能够说得通的,而就是这样的蓝心脏蓝脑瓜,让他们对父亲产生强烈的有罪推定,也是自然而然的常情。
那么既然是有罪推定,我就有办法对付。
“嗯,这位安保局的先生可能说的是。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能说的,而且我能对警徽和国徽发誓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在沪港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而且我父亲确实去了北边,至于他在哪,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按照你们的意思,你们现在已经认定我父亲何劲峰是犯罪嫌疑人了,那好吧,您各位如果要是有沪港市局给你们授权的公函和沪港市检察院的批捕文件,请你们自己去逮捕他吧!在你们行动期间,如果对我本人不放心,大可以找地方把我看起来!请吧!”
徐远也在旁边不耐烦地玩着打火机,看着眼前的李警官:“沪港的公函上只是说让我们配合调查,仅此而已。刚才你们死活都不让我了解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沪港的同仁这种办事方式很让我不舒服,你们只是沪港当地的警察,不是中央警察部的外派。刚才李警官你所说的话,外加这位安保局的先生所说的话,已经很冒犯了。怎么,现在你们还要得寸进尺吗?”
沈量才在一旁倒是捡着乐呵,瞪着眼睛看着沪港来人,满脸一副“在我的主场我们还能被你们给欺负了”的挑衅加轻蔑意味。
李警官低着头微笑片刻,抬起头看了看徐远,又看看沈量才,然后再看看我说道:“早听说东北 人性格直爽、快人快语,今天见识到了,有腔调。我想您三位也是误会了,刚才我们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只是为了帮助调查、并对何劲峰其人和我们手上的这个案子进行了解而已。这样吧,等阿拉回去之后,马上联系阿拉沪港那边,让他们把咱们这边拥有的调查资料和证据,也共享给y省和f市这边各一份,好不啦?”
“最好不过。”徐远点点头。
“那,就这样。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阿拉也算是和f市各位交了个朋友。还希望f市这边能够秉公执法、多多配合。”这个李警官也显然是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架势和姿态都拿得颇高,站起身来,主动跟我和徐沈两位握了握手,又让其余人跟我们仨都打了招呼后,就带人离开了市局。
——人是走了,题留下了。
“唉......”徐远收起了打火机,叹了口气后看了看我,“现在该怎么办,有主意么?”
我的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时之间有点六神无主,我咬着嘴唇上的死皮都要出血了,也是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呼......首先我得把我爸叫回f市来,得跟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叫他回来?”沈量才在一旁出了声:“你能把他叫回来么?你这个月有联系过你爸么?”
“这倒是没有......”话说完了我才琢磨过味来:“等会儿——沈副局,您什么意思?你监听我?”
沈量才却是一副高高在上且无所谓的样子,他翘着二郎腿,搂着穿上锃亮皮鞋的脚,低头看着茶几上茶杯里的茶叶:“这是抽查——司法调查局新安排的任务,你别见怪小何,就连远哥都得被监听!对吧,局长?”
徐远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用着有些冰冷的麻木眼神看看沈量才,又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秋岩。”
我有些慌张而又愤怒,对沈量才有些心虚地质问道——我是实在不知道这个监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没办法猜到他和司法调查局的人能监听到些什么:“我现在可是在联合专案组里,如果我的电话里涉及机密、而倘若机密泄露怎么办?”
“嘿!你小子今天挺狂啊?你知不知道,司法调查局对情报局和安保局也有监察和调查权?涉及机密的事情就不用你提醒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你爹吧!本来现在就是多事之秋,咱们y省f市又成了全国的焦点了;就因为夏雪平有这么个不正经的前夫,咱们市局也不至于在刚才那帮沪港人面前抬不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沈副局,您祖籍也是沪港的吧......”
“你能不能就事儿论事?你小子怎么了你?今天吃错药了?”
“好了好了,”徐远无奈地当着和事佬,然后又对沈量才问道,“那你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喔,量才副局长?”
“还怎么?通缉呗!联合m省跟l省一起通缉,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通缉?”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听到这俩字,心里就冒火,“我说倭瓜,你是已经把我父亲给定罪了吗?现在沪港那边都不敢说死这个人就是我爸杀掉的!他们都还没下通缉令喔,你搁这下了?你要是一直以来对夏雪平有成见,你去找她跟她决斗去!大不了咱俩找个地方茬一架!你把我爸带上干嘛?”
沈量才一听我这话,再也压不住火了,站起身来右手晃悠一下又收回去,貌似就差扇我一个耳光:“混账!你小子有没有规矩?一直以来给你太惯着了,是吧!这事儿是私事儿嘛?你现在翅膀硬了,有靠山了是吧!你他妈别忘了我还是你的上峰!有这么跟上峰说话的?再者,有嫌疑就不能通缉了?你他妈警校是在哪念的!考试是他妈怎么考的,啊?”
沈量才这番话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我实在是说不出来话了,因为确实是我气燥加理亏,对父亲下通缉令,也确实不代表就给他定罪说是他杀了人。
“我......那你让我先给他打个电话成么?”我低着头对沈量才问道。
“行了行了,你俩都少说点儿没用的吧,量才!秋岩!哼......这会儿才想起来打电话,赶紧打吧!”徐远在一旁听着我和沈量才吵架,也是皱着眉头脑仁疼。
沈量才白了我一眼,掏出手机,摁了一通屏幕。过后按照大白鹤一顿找我打听信、问我到底是在给谁打电话的状态来砍,沈量才当时应该是在给他发信息,让他通过他设计的“大千之眼2.0”的卫星追踪程序来追踪从我手机里的去电方的信号。
——但是一连三通电话打过去都是忙音,那边的信号自然也是追踪不到。
“打不通?”徐远看着我,又跟我确认了一遍。
我只好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徐远摸了摸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想了想,对我和沈量才都摆了摆手:“你俩也别相互飙垃圾话了,没有用。量才我知道你是想解决问题,秋岩你得理解,而且量才毕竟是你的长辈和上司,你刚才态度确实不对!但是量才你也别着急,这毕竟不是别人,这是秋岩他亲爹的事儿!”说到“亲爹”二字的时候,徐远说完还咽了咽口水,表情稍微有点怪;而在一旁的沈量才听了,立马猛眨了眨眼睛,然后双眼睁大,明显一脸疑惑地求证状,然后又转头看了我一眼,重新坐回沙发上长吁一气,这俩人都得我满身不自在,但是我心里越想着这个跟何老太爷相关联的命案,心里越着急,且听徐远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事儿都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不是?要我说啊,这个通缉你先别下,毕竟何劲峰是个全国知名的媒体人,高低也是咱们y省社会名流,这个通缉令如果就这么下了,咱们警方倒是没给他定罪,但是传到社会上去,那也相当于给他定性了,影响不好。这事儿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事儿是发生在沪港的,但是利益相关人员是我们f市的,我们缺乏办案主动权。这样吧,量才副局长,你去跟胡副厅座打个报告,联系一下沪港方面,最好能把案子移交到咱们这边,最不济个联合办案也行。咱们目前的主要目的是找人,先把人找来再说别的。”
沈量才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我知道了!我顺便再联系一下l省和m省的人,让他们也一起找。”
“嗯。至于你,秋岩,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这么着吧,反正你不是在专案组么?专案组也好,情报局也好,权限比咱们警察系统高,能人也肯定多。你从专案组那边也想想办法,找你爸爸肯定没咱们费事,好吧?顺便你把这件事也跟雪平说一声,她应该知道,她也肯定会更能想出点办法......”
“那个......”我尴尬地看了一眼徐远,“局长,其实我有日子没跟夏雪平联系了......”
“还别扭着喔?那我知道了,雪平这边我打电话通知她——我这一时半会儿因为别的事情也走不开,要是我有功夫能去找雪平聊聊就好了。”徐远说着,还下意识看了看沈量才,而沈量才也用着十分寻衅的目光看着徐远——卧室没想到这俩人加起来也差不多九十多岁了,教好一辈子,到现在能闹成这样也真够没劲的。徐远看了看沈量才,低下头后,看了一眼手里的纯蓝自来水笔,然后又看向我:“你呀,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还是以专案组的工作为主,有别的事情,就去专心干别的事情,知道吗?局里的事情你别太操心,你父亲的事儿,还有我可以帮你看看喔。”
“是,我知道了,局长。”
徐远又看看坐在我身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沈量才,然后又对我说道:“哦,对了......这一天天的,我才想起来:我和量才这边还得有件事需要让你去办一下,秋岩。”
“您说。”
“隆达集团在整个东北的老大们,今天全都来到f市了。这件事你听说了么?”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徐远,摇了摇头。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您之前有收到什么风声么?”
“没有。”徐远也摇了摇头。
一旁的沈量才明显还在生着我的气,却依然抢过话茬斜着眼睛看着我对我科普了一波:“哼,鬼才知道他们这时候来干啥!这帮老大们名义上都是属于隆达集团的人,实际上不老少都是当年穆森宏的结拜兄弟,甚至还有叔伯辈的长辈。这帮人里头有当初就跟张霁隆交好的,也有是因为穆森宏是被熊氏兄弟害死、又被熊氏兄弟欺负、或者本身就愿意洗白才转投张霁隆的,还有些是被张霁隆出狱之后打服了归拢的,都在自己的团伙或者公司上顶着‘隆达’的商号招牌,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人手、有自己的资金来源,除了他们隆达大方略上的问题,或者说是谁家婚丧嫁娶 之外的事情,张霁隆很少跟他们有交集。一般情况下,张霁隆三五年才跟他们见一次面,还都是去他们的地盘。这次他们一帮人呜呜泱泱全来了f市,怕不是他们要一起搞事,就是要逼张霁隆干点啥。”
“逼张霁隆干点啥?能干啥?给他从总裁位置上逼下来?那不是更好了么?对咱们警方来说不就省事儿了?”我故意看着沈量才说道。
其实我这也是故意恶心沈量才,我之所以对他是这么造次无礼,除了他刚才的颐指气使跟蛮横不讲理 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他一直以来对胡敬鲂那种巴结态度。沈量才跟张霁隆也不对付,可张霁隆究竟是杨君实女儿的男朋友,但实际上,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是有些虚的,因为思来想去,无论是我要对付胡敬鲂也好、想要尽快赶在警方找到我父亲之前找到这家伙也罢,我可能都摆脱不了去找张霁隆这个选项。他现在什么情况,隆达集团现在什么情况我是真不好说,听沈量才刚刚说这些话的意思,此刻我很难免地就把事情往坏了猜——这帮隆达集团的长老爷叔们,可别是来想着找张霁隆逼宫搞内讧的。
“那我能干点啥喔,局长?”
“倒也没啥,你就去探探这帮人到底来f市是想做什么的就行。他们那帮人会盟,看看他们是不是要在本地社会层面、商业层面或者其他层面搞事情,如果是他们那帮人自己闹,那就让他们自己随便闹去好了。”徐远靠在椅背上,转过椅子看向窗外,又扭头看了看办公室里新换的挂钟,脸上挂着窥破一切的表情:“秋岩,你也别等了,都这个时间了,我估计着,这个时候他们那帮老大应该在霁虹大厦里跟张霁隆在开会。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探探风声。晚上你不是还有别的活动喔么?别耽误了。”
“嗯,我知道了。”
接着我就披上衣服,出了楼上了车。车都开出警局大院了,我从后视镜才看到赵嘉霖这姐姐也不知咋了,疯了似的从楼里跑了出来像是要追我。我一打电话过去,她又说没事,只是问我去哪,还非要跟我中午吃顿饭,然后支支吾吾地跟我说什么她替我联系了两个地方党团联盟的青年盟员——那俩人的名字我是听过的,无论是媒体上还是老百姓之间的舆论上讲,那俩人确实都是敢想敢干、年轻有为的家伙,地方党团内部无论什么党派、什么出身,这帮年轻盟员、议员们跟那帮成天花天酒地、没什么建树却还洋洋自得的老屁股们完全不一样,完全就不是一个群体,将来我要是能抓住胡敬鲂的尾巴辫子什么的,送到他们拿去,我有信心他们肯定会拼死也要在议会上吧胡敬鲂给搞掉。可此时此刻,我却只能对赵嘉霖表示口头感谢。
“抱歉了,格格......这么着,等我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具体的细节方面的事儿,你先别在电话里跟我聊了。我这边有要紧事,先这样。”
“那你这是要去哪啊?我在你屁股后面紧着赶着找你、喊你老大声了,你都不带回头的!喂?喂......”
我这会儿是真没时间跟她详聊,挂了电话之后,我先跑到了cbd那里,找了个靠霁虹大厦比较近的一个杂货铺,那里面有个五十多岁的绰号叫“鱼叔”的老头,他那有不少免注册的sim卡可以卖,他那儿就是专门给隆达集团以及其他帮派提供业务的。我进门后也没多少浪费什么话,直接那蔡励晟赔给我的卡刷了一千块钱,买了两张能打电话能上网的卡:一张是我自己用的,另一张是我准备送给赵嘉霖的,她以后少不了得跟我一起做各种事情,她可别再被沈量才他们的人给监听了,其中还有八百多块钱,被我拿来分别给两张卡都存了电话费。之后正好在对面,就有一家商场,我立刻进到商场去,随便买了两部华为手机,借用商场的wifi赶紧激活了防窃听程序后,把该安装的程序都给安装好,然后又把电话卡插、将我原先这部iphone里面所有的资料,除了大白鹤那家伙给我安装的“大千之眼2.0”端口 之外的所有资料全都转到了新手机里。做完这些,我才重新上车,转了个弯再把车开到了霁虹大厦楼下,现在大厦前台的人已经都认识了我是谁、也知道了我和张霁隆的关系,这次便没拦我,让我稍等了一会儿,并直接打电话给宋金金让她迎我上楼。但是今天金那边,似乎也有点忙碌得焦头烂额,她在给我端了一壶茶水、还配了各种零食之后,只能满脸堆笑地让我 一个人在张霁隆办公室外的会客厅等着,自己则又迅速进了电梯下了楼。
“不好意思了啊,秋岩警官。今天你来的真有点不巧......隆哥他们正开会喔,我也得过去在一边候着。”把茶水放下、进电梯前,宋金金还皱着眉头苦笑着对我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