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銀鉤鐵畫
字数:61838
2022/02/03
第九章醉生梦死的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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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进到市警察局,到前段时间加入情报局专案组,我从来都对自己所干的事情没有任何的“上班”的感觉,毕竟我是一个活在情感世界里的人,情感生活和和美美的话,到了警局或者出任务的时候,哪怕中弹挂彩也甜;情感生活一片狼藉的话,就算是给我多少个嘉奖令和奖金,我依然会苦大仇深。然而,今天不知道怎的,我从早上醒来,超窗外看一眼路对面的市局大楼,我都觉着身上像是被人压了几座棺材板——网上有个老梗说,上班的心情其实跟上坟去差不多,我今天才算深有体会。
最烦心的是,在这个寒冷周一的大清早,我是被电话吵醒的。
我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看了看赤裸着全身,躺在被子里的她,连忙坐起来,小声地接了电话:“喂?”然后我这才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显示:电话是廖韬那家伙打来的。
“喂,秋岩兄,哈哈,醒了吗?”
“废话,你说喔?我没醒的话,我这是跟你梦游喔......”
“哈哈哈!有个事情我跟你说一声啊......”
“你也是真有意思,又啥事你直接到我房间门口敲门呗?还特意打电话......你等会儿,我穿下衣服。”
“别别别,你用不着忙活了。我现在在宾馆喔,不在寝室。”紧接着,廖韬又坏笑了两声,对我说道:“再说了,就昨天晚上你房间里那么‘热闹’,那莺声燕语的,我好意思去敲门,你好意思给我开么?”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身旁被子里的柔肤嫩肌,抿着嘴唇对电话那头说道:“合着你还在外面听来着是吧?”
“我也不故意听见的。女生叫床的动静我还听得少了呀?我有正经事要找你。”廖韬收起了浮浪的语气,严肃地说道:“首先谢谢你的那个账册啊,要是没有那个账册,这回我在我们经侦处就倒大霉了。”
廖韬的话得我一头雾水:“不是,你等会儿——什么账册?”
“邵剑英和傅伊玫成立的那个什么破公司的账册啊,多谢了啊兄弟!”
我整个人差点没被吓得飞了起来:“我去你大爷的!我什么时候把那个账册给你了?那个可是咱们警察厅和国情部的联合专案组的机密文件,你他妈的......”
“不好意思了啊,秋岩,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两天我他娘的在盯着一个金融诈骗的案子来着,结果昨天晚上我刚回来办公室,咱们胡处长就他奶奶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冲着我一顿掰扯,让我跟着加急查邵剑英他们的账;我心说我最近没得罪他,但是我也没办法,咱们处长他哥是谁你也知道的,我得罪不起,也不想倒霉啊!我这一着急,我就直接把你们组的栾雪莹找来了,她跟我说过她不是也帮你看过账册么,我就索性牺牲色相、卖了个舌吻,让她给我拷贝了一份儿......”
“她怎么会说给你就给你?”——等我见到了栾雪莹,我肯定得往哭了骂她——“我说廖韬,你他妈的是不是人?你几个女朋友了?栾雪莹还没毕业喔,刚满十八岁没几天,你就一个劲儿勾搭她?你他妈的不怕你鸡巴得上烂疮?”
廖韬听了我一顿臭骂,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笑:“哈哈!女朋友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相当于‘韩信用兵’你知道么?这叫‘多多益善’!而且,实话告诉你,我之前那俩女朋友,一个家里闹逼婚喔,我是不想结婚,已经差不多跟她分了;另一个,善华你见过的吧,她不知道咋的,最近得回去一趟釜山,说是至少得一个半月以后才能回来——我这一个孤家寡人,总不能在f市独守空房打光棍吧?再说了,小栾她刚十八岁没几天,也已经十八岁了啊!咱说这小姑娘是挺好,嘴巴又软、舌头又香——真的,少女的嘴巴里头是草莓味的,我以前以为这就是臭文青瞎鸡巴扯皮写的矫揉造作的文章,昨天我一尝......嘿我操!还真是这么回事!”
“去你妈的!你把电话给栾雪莹!”
“干啥呀、干啥呀?我现在没跟小栾在一起——我这昨天刚把我最近查的这个诈骗公司的文秘发展成线人,浪费了我‘几百万’喔!哎呀......被你一通乱打岔,我是一点正事儿没跟你说喔!你等见了我面儿再骂我行吗?我真有正事儿跟你说!”
“那你说吧,咋了?”
“你对邵剑英的这笔烂账了解多少?”
“你这问的是废话:我上学的时候,但凡跟金融会计有关的选修课,我清一色都是‘低空过’,我还好几次被现在给警校教金融安全学的那个傻逼老师在操场上罚站,你说我看得懂账么?”
“难怪,他们这份公司账册上的折旧法和当期损益的数算的不对劲,以你的谨慎程度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有问题。”
“什么意思?”
“你比如说今年他们第三季度的账目,很多东西不应该使用‘加速折旧法’的,他们全用的加速折旧,实际上在会计规则当中,只有在使用某种东西或者资产的时候,受到大环境影响、以及其他比如技术更新快和其他隐藏原因导致资产迅速贬值的,才会使用‘加速折旧法’;再比如对于折扣里面,只有‘债务折扣’才涉及到当期损益,但是对于货物‘价格折扣’,也就是咱们普遍所说的‘打折促销’......”
“行了行了,我说廖老师,咱们能不能说点凡人能听懂的东西?我本来就不懂账,你还跟我说这些术语?”
“好吧,我想想......这么说吧,邵剑英他们注册公司洗钱这件事情是非法的,但是为了干一件非法的事情,他们就必须把中间的所有过程,按照合法的方式才能干下去。目前从小栾给我的这份账本上来看,这个公司资金来源不明、走向不明,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很明确的,那就是该支付的所得税,否则用不着我们经侦处、你们现在的专案组、或是将来的风纪处查,税务局和银行那边就过不了关。他们的经营业务,现在来看说是融资信贷,实际上从账面看,他们只不过是拿这个公司当做分钱的篮子;但这就是一个问题:你们刚从练勇毅老婆那儿拿到这个账册的时候,应该只看了‘当期损益’这一栏的数字——也就是账面上所谓的不能避免的亏损,还有各种什么资产的折旧;看着也很奇怪,如果按照我先前的猜想,假设说这些账面上的东西都是为了蒙骗税务局和银行做的数字游戏、但到最后这上面的每一笔钱都是为了分账的话,那么实际上,最后真正留给邵剑英他们这帮人的钱,跟他们净利润比起来,并不匹配。换句话说,按照我对于这个账册的理解:假设说,那个练勇毅在这上面记下来的数目的都对的话,并且,还不是邵剑英他们单纯为了应付银行和税务局而瞎编的数据,那么天网这个组织应该很庞大,邵剑英他们只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还应该有其他人通过邵剑英分到了钱。”
我想了想,单手拃开,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这点事儿其实也不用你告诉我......邵剑英现在已经死了,被人炸死的。”
“邵剑英被人炸死了?”廖韬并不知道这件事,局里的其他人貌似除了徐远、沈量才和那天晚上出警支援的重案一组的人员以外,其他人也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徐沈两人还特意约谈了那天到过机床厂的人,特意让他们保密。
“对,他能被炸死,就说明这事儿还没完......”我想了想,又问道,“你确定这账目不会是邵剑英他们自己编的?我现在都有点这么怀疑了,因为如果是 我的话,反正钱也就在我这来回倒手,不涉及流出到其他人或者金融市场,我怎么编数应该都有理。”
“呵呵,做账的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仔细核算过几遍:这上面的账目名目应该是捏造的,但是数据可不是随便编的那么简单,至少可以说编得很用心,而且我觉得,这里面的每一个类似‘应收账款’、‘银行存款’、‘当期利息’之类看似很正规的名目,其实应该都对应着给某一方分账的流水,这些正规的分录命名,应该都是拿到分钱的一方的代号。况且,我还特意查了一下文件的代码log:你们打开这文件的时候,应该是周六对吧?”
“对,周六下午。”
“嗯,这份文件在周六下午的时候,被人利用联网篡改过。所以实际上,无论你们懂不懂会计金融,你们在那天看到的这份账册,就应该是不完整的,有人应该是利用在线编辑和偷换代码的方式,在你们还想方设法破解文件密码的时候,就已经把练勇毅最初记录下来的东西,该删的已经删干净了。”
“原来如此!但没办法,我也好、赵格格也好,咱俩都是睁眼瞎,练勇毅他老婆没文化,我们当时的这帮人里,金融和会计水平最好的,反而是小傅和小栾;但当时他俩的最好的朋友刚被人杀了,又第一次遇上这么突如其来的案子,让他们发现这些事情,也真难为他俩了。”
廖韬却用着一种很有信心的语气,略带宽慰的态度对我说道:“不过我觉得,篡改文件的这个家伙,虽然电脑网络水平可能很高,但是他似乎也是个不太懂账的人。”
“怎么说?”
“这个黑客也只是关注到每一页或者每一个 栏目里最上面的一个数字,于是他应该是把所有涉及到该字样或者关键词的所有 栏目、以及后面带的数据全都给简单粗暴地删掉了;但问题在于,他这么一干,好些总数跟现在留下来的分项加和根本对不上,在这现有的账册里,至少有78个分录总和要远大于现在我能看到的该分录分项加和。因此,我昨天晚上在跟我身边这位诈骗集团的文秘小姐姐‘做完运动’之后,我不厌其烦地把这些加和跟总数的差算了一遍。说巧不巧,我算出来的数字,突然就让我想起来我先前调查了一半、就被我们处长给叫停的另一个洗钱案——我把我算出来的数字,跟那个洗钱案涉及到的那个公司的每月都在掩盖的那笔进账一 对比,我竟然发现,上面 十二月的账目里,有至少九个月的数据都是能对应得上的。”
——黑客、熟悉对文件的关键字进行梳理、同样对金融会计根本没有什么概念,这三个特点,在我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面孔......
但我不愿意相信我此刻的凭 空想象。
“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
“公开企业性质是一家水产公司,名叫‘汝海帆’。”
“蒋帆蒋老板的公司啊,呵呵。”我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发。
“你听说过?”
“当然。”
“有一件事你肯定没听说过。你应该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幕后最大股东是谁。自从我知道了是谁之后,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这个案子会被叫停了。”
“这个股东是谁啊?”
“九曲十八弯,这里面的股份其实名义上也被过了好几手、由好几个人代理负责,转来转去,藏得很深,但是最后还是被我查到了——”
接着,廖韬跟我说了一个名字,我瞬间有种茅塞顿开的亢奋。
“是他......有点意思!”
“的确有意思。所以说,尽管我不是你们专案组的人,但是我还是得把这事情告诉你。这个人,指不定跟天网的其他人还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家伙也是个头子;总之,想这个人,短期内看,只能通过专案组。”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行了,我得来个晨炮了。你也赶紧来一发吧,哈哈,刚睡醒又刚聊完正事儿,趁着这个时候做一次,能舒服一天。”
“呵呵,祝你武运昌隆。”我略带讽刺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温柔的声音在我的枕边响起,但却融化不了我心中的苦闷。
这个时候,在我身边一直熟睡的她,也总算醒了:“嗯......你这就醒了呀?”
“嗯。呵呵,我接了个电话你都没听见呀?”
“唔......没听见......”
“那就好,我还害怕吵醒你喔......再说,我也睡够了......”我揉了揉满眼角的眼聍,并用手指从眼角将其揩掉,又包在床头柜上纸抽盒里抽出的面巾纸,丢进了垃圾桶。想了想,我又回过头问道:“你要不要再睡会?”
“嘤——唔......我是想再睡一会儿的——你这后半夜的觉睡得老吓人了!又是蹬被子、又是嘴里呜哝呜哝说梦话,感觉还很着急的样子,我都被你整醒了好几次!反而我叫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嘤咛了两声后,从被窝里伸出洁白似藕的两只手臂抻着拦腰,慵懒地对我埋怨道。
我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看着她,苦涩且羞赧地笑着对她说道:“对不起啊......吵到你了,梦君。”
“唔哈哈,没事的啦!其实我平时也都睡很晚的,要不是昨晚被你拉着......得手脚都飘、还一身热汗的,我一般那个点儿也睡不着的......只是你们当刑警的,总会这样做噩梦么?”
“呵呵,这个我都不知道......有的时候一夜睡不了多一会儿,有的时候沾枕头就着了,然后一晚上也不知道做没做梦,就算是做了梦也累,也记不住。昨天晚上我其实就是这样。”
“唉呀呀,看来我得做好以后一辈子来忍受一个会习惯性做梦梦的小宝宝了......谁让我是你何秋岩的‘小姐姐’喔!”
蔡梦君说着,披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把她那对儿小宝塔似的嫩乳贴在了我的肩膀上,又把我裹进鸭绒被里,吻了吻我的脸颊,又把额头枕在我的肩头;我则伸开手臂,她揽在自己怀里,嗅吸着她那带着兰花芬芳的发香。
但她这一身的温香暖玉,却依旧不能融化我心里的冰疙瘩。
“还在想着这两天的事儿喔么,宝宝?别想了啦......”蔡梦君闭着眼睛,轻声细语地提问道。
“哦,我没想......我就是有点睡懵了,哈哈!”
我其实又对蔡梦君撒谎了。
我脑子里到现在还是邵剑英被炸死的那天晚上的情景:四个人,一阵火光,含邵剑英在内,一瞬间后,手脚四散,等当天半夜邱康健带着小c到现场和欧阳雅霓带来的安保局团队一番勘查过后,小c在不知道被炸死的是谁的情况下告诉我,别说拼好一具完整的尸体了,有些器官部位找都找不到了。
我在寒风中苦着脸,看着车子的残骸,说不出来一句话。
“喂,何秋岩!你合计啥喔?何秋岩?臭流氓?喂,真走神啦?”小c这家伙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也虎气冲天地什么都敢说,她看我半天不说话,硬想了个破梗欲逗我理睬她:“我说,何秋岩,你说要是有一天,我要是也这么被人放炸弹给炸成碎肉干儿了,你说你那时候会不会为我掉眼泪儿呀?”
“去去去!呸——呸呸!瞎说啥喔!”
我对她怒喝一番,还抓了一把白雪洒在她脑袋顶上又帮她拍打干净,净化了一下刚才这通瞎说带来的晦气,然后趁着她又被邱叔叫走,我就跑到另一边自己郁闷去了。
让我我郁闷的,还不只是邵剑英和那三个押送他的情报局探员被炸死。
——在火光炸开的一瞬间,我同时听到了就在不远处,传来一声大笑;
我随即一回头,正巧与那家伙四目相对:那家伙正是先前趁乱逃跑的李孟强,他堂君邵剑英被炸的那一刻,他正巧跑到了厂房后面不远的半山腰上,远看就要往山丘顶上的公路跑去。
我当时根本来不及迟疑,举起枪对着他便开了一枪,然后发了疯似的朝着李孟强就跑了过去,后面也有两个专案组的新人见了,朝着我这边举着手枪一并跑了过来。怎奈何李孟强这家伙,当时跟我们距离少说得有个七八十米远,而手枪这玩意,五十米开外能打到啥玩意,谁也说不准,何况那天晚上山里风还大,特别影响开枪的准度,这家伙又居高临下,以至于我连着几枪下去,连李孟强的边儿都没描到;而等情报局别动队刚以为任务已经结束的那几位狙击手,现架枪瞄准,来不及不说,根据他们对风速和风向的判断,他们还有点害怕会误伤了我。
我只能拼了命似的往上跑,眼看着这家伙跑上了公路,路边还有一个穿着一件黑色登山羽绒服、厚绒皮裤和一双黑色添柏岚雪地靴、戴着头盔的家伙等着他。
“‘小掌柜’要的东西拿到了?”那人见了李孟强,以及后面发疯似地追着李孟强的我,却也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地对李孟强伸出了手。
“你先赶紧带我走!后面马上追上来了!”李孟强连大气都来不及喘,对着那名摩托车骑手喊道。
“那你得你先把东西给我。”那家伙依然十分冷静地说道。此时我的距离明显与他们越来越近了。
李孟强没得办法,只能从棉大衣兜里掏出一只手机和一只优盘——我用来骗邵剑英他们的优盘,迅速地递到了那人的手上。
“好多东西我都用手机拍的照片!你等我见了小掌柜——呃!”
此时,我已经跑到了距离李孟强大概三十米远的地方,刚准备抬枪对准这二人,万没想到,我却只看到一束银光从那人的袖子里,“唰”地一声飞了出来,再在顷刻间正中李孟强的喉咙——那是一把用半副手术剪刀磨制的峨嵋刺状飞镖,就这么一下,把李孟强的脖子扎了个血窟窿的同时,嘴巴也被窒住了,事后一检查,这飞镖直接扎穿了李孟强的呼吸道,刺尖已然扎到了颈骨。于是,李孟强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便难受地睁大了眼睛,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只能无助地捂着脖子,两三秒后,向后一仰,倒地不起。
随后那骑摩托车的家伙一翻身上了车,紧跟着油门一拧,很挑衅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仅用了短短几秒钟,就将摩托绕着山路迅速地开上了坡,只在山顶处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车尾灯红点。这样大的风、这么晚的夜,开枪打中一只大雁或者什么老鹰之类的我敢保证,可是如果想要用子弹蹭到他的一点边儿,我却不敢。
“死的活该!”“可不是么!”等我转头回去,想看看躺在地上被透了喉咙的李孟强,却先听见前来支援我的那俩我都不太知道名字的专案组新人,站在李孟强未瞑目的尸体旁边唾骂道。
“说啥喔?”我问道。
“呵呵,我俩说这家伙死的活该。”
“那死在山坡下面的其他‘天网’的人就不活该?”
我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我为什么会阴阳怪气地对这二人问出这么一句话,当时我只觉得是自己连爬带跑,追了这么一通,却还是竹篮打水,想抓活的没成功;现在想想,实际上从徐远、沈量才、岳凌音他们到了之后夏雪平不再跟我说一句话,而且她从我俩被关押的屋子里找回了我俩的外套、她又是重重地甩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就存着一股慾屈的火气——就连这会儿,她也没跟着我追上来。倒不是因为她必须追上来,只是按照她以往的作风,我认为她应该跟着我追上来,尽管这么说牵强得很;并且,其实我隐约倒也能够理解她在这一刻心里的痛,何况刚刚和她也一起经历了枪林弹雨,但我心里还是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那俩人倒不在乎我的无缘脾气,其中一个轻蔑地对地上的李孟强嗤笑一声,然后指着他对我说道:“是,死得都活该,但是就这家伙死得最活该!好歹刚才车里炸死那个老头,是他们的头儿吧?自己的头儿死了,自己不跟着死、逃跑也就算了,还在大老远看着笑,咱说这种人难道不是畜生么?”
“我倒是觉得,”另 一个人也说道,“刚才端着大枪骂骂咧咧的、最后被咱哥们儿几个击毙那哥们儿还真是个爷们儿!虽说,好家伙,那子弹头发就‘突突’过来了!人家死之前还敬礼喔!”
他们说的对。
十几分钟之后,李孟强的妻子跟马上就要上小学的儿子,一并被周荻派人带走了。通过一番问讯加调查,情报局发现这个女人是清白的,孩子更不可能知道什么;但同时,我们也才知道,这女人当初跟李孟强认识,就是邵剑英牵的线,女人是邵剑英一小学同学的外孙女,是个在民总医院工作的普通护士,根据她的转述,李孟强的父亲是之前临江分局一名刑警,在李孟强三岁的时候因任务牺牲,而 他母亲因此忧郁成疾,在李孟强五岁的时候去世,此后他虽然被寄养在姑姑家里,但也没少了邵剑英的照顾,此后李孟强去考警专、转警院,也都是由于邵剑英的训练培养才得以成功,可以说他管邵剑英叫一声“干爹”也没什么不合适。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邵剑英被炸死的那一瞬间,就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边这俩人帮着用对讲跟岳凌音那头报告,等着人来处理还没凉透的李孟强,我便打原路返回到山坡下的厂房门口。可等我回去以后,夏雪平已经不见了踪影——眼见着厂房里已经忙成了一锅粥,有些刚从本省其他县市来参加专案组的还根本连夏雪平的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我又连问了沈量才和徐远,这俩家伙也没注意,而且他俩其实也犯迷糊:因为他俩的权限是根本无法过问专案组的事宜的,所以他俩也不知道,怎么着专案组查天网、查着查着邵剑英就成了“天网”的头目了,而他俩一个忙着要去把方岳送医,另一个因为邵剑英和一大半总务处、后勤处的人都涉及参与“天网”必须回局里安抚、调查,搞不好今晚局里还得继续抓人,他俩就都走了。后来我一直到逮着了那个越是忙碌就越兴奋的岳凌音,我才知道原来夏雪平是在她的同意下,被欧阳雅霓送回去休息了,同时她看我还是有点惊魂 未定的样子,就让我上了她的坐车歇着,随后她带我回寝室的路上,又让我讲了讲关于“天网”的事情。我知道对于我也好、对于夏雪平也好,岳凌音不是外人,所以我倒是一点不剩地把刚才在邵剑英那儿遇到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我外公确实有可能是“天网”的创建者、以及我和夏雪平打开邵剑英他们的电脑之后看到了我舅舅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唉......你舅舅、你外公......这种事情还先不能写在报告里,”对于我的讲述和遭遇,岳凌音也有点头疼,“否则就以我对于咱们y省警察厅、中央警察部和咱们国家情报部那帮人的调性,不好事儿还没查清楚喔,你和雪平却先因为‘成分问题’折进去了,那帮人才不好对付呐!行啦,这么着,今晚等我回去,我替你写个报告,不能提的我帮你隐了、能说的我帮你改更圆润一点——编瞎话这种事情,你这个貌美漂亮迷人又聪颖的岳阿姨我最拿手啦!”
“噗嗤......呵呵!‘貌美漂亮迷人又聪颖’,我看您还得加一个‘脸皮厚’!就您这‘脸皮厚’的‘画风’,跟我不相上下!”这是这一晚上我真心笑出来的时刻。
这天晚上我回到寝室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但经历刚才那一大堆破事儿,我也根本睡不着,我又连给夏雪平发了七条信息,问她怎么样、回家没、欧阳阿姨是不是在陪她、睡觉没之类的话,到最后最后,她也就给我回了“晚安”俩字就没了音讯。倒是没一会儿蔡梦君却给我发来信息,她以为我在加班,然后我给她回复到“刚刚死里逃生”,并简单说了几句刚才的事情,她竟然就风风 火火地跑到了我的寝室来陪我——她到我寝室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一点了,好在第二天她也不用上课,但看着脸色惊得有些苍白的蔡梦君,在这三九隆冬天里浑身冒着热气站在我的宿舍门口,我的心里着实感觉不太好受。
“你这么急干啥呀,哈哈,我不是都告诉你我没事儿么——你看,我真是啥事儿都没有。”
“能不急么......其实我刚才找你的时候,我多少就有点听说了。”
“听说啥了?”
“听说先前想刺杀我爸爸的那帮人被抓了——安保局通知的我父亲他们的特勤处,而且我爸还特意问了一句谁办的,然后安保局的人说是你跟夏阿姨办的这事儿。我一寻思,他们连我爸爸都敢杀,那对你岂不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所以......我这不就找你来了么。”
“呵呵,唉,安保局那帮人嘴上还真是没个把门儿的。”我苦笑着看着她。
但这一晚上我俩也没心思干点啥,我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困的,而我也正像岳凌音说的那样有些惊魂 未定,想起刚才好几次差点就没了性命,我的下半身从大腿内侧肌肉到阴茎海绵体再到后面的盆底肌都在颤抖个不停,外加我是看着刚刚做过爱后却死于爱人误杀的秦苒、跟为此愧疚不已而自杀的舒平昇,这两个中年野鸳鸯倒在血泊里的裸体在我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于是,我也只是跟她到街角的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大堆固体饮料粉末和零食,回寝室里跟她一边吃喝,一边聊了会儿天儿——好些事情我也没法跟她说:首当其冲的,我跟夏雪平的纠葛羁绊就不能讲;其次关于“天网”的许多事情我也没法讲,又怕吓到她又是不能泄密,只能跟他离离拉拉地讲一些我怎么死里逃生、怎么炸了小半扇楼、怎么骗人跑出来给丁精武报信儿的事情——而讲到这儿,这小姐姐却直接端着奶茶纸杯、斜倚在沙发上,微鼾声都起了,我也只好把她轻轻抱到床上去,跟着闭目养神睡了个囫囵觉。
实际上,从这天晚上我就开始做噩梦。但我这次做的梦没有任何一点离奇的元素,内容全都是在回溯着那个摩托车手在杀了李孟强之后对我的回首一顾。翻来覆去的回溯、翻来覆去的回头,让我开始发觉,我似乎是在哪见过这样的回头的动作:身板笔挺着不动,而头微微点下之后一回头,从下巴到人中为止的半张脸全都挡在了右肩膀前,满盈的阴鸷里带着无穷的杀意。这样的动作,古代人称之为“狼顾”。
——对,我见过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不仅仅是在那部电视剧里看过的 司马懿和 司马昭父子的表演,还在g市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听了地址却不敢去的大门附近,还有市局旁边那一柳的小餐馆后面阴暗恶臭的巷子里,我应该是都见过的。
那个摩托车手,会是那个人吗?
但这话,我跟谁都不能说。毕竟问题在于,尽管在我的梦境里,我能透过那只头盔护面镜看到那人的面貌、且他的样貌变得越来越清晰,可在现实之中,我确实没有看到他的脸。
我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早蔡梦君还没醒,我就被叫到专案组去了:电话里告诉我是回去做笔录的,结果到了地方,做完对之前我的寝室门口枪击事件、以及我和方悦我才发现,这一晚上周荻是真没闲着——夏雪平先前给国情部云端上传的资料里,还写明了不少东西,而且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邵剑英的势力范围并不仅仅在市局的总务处,除了昨天夏雪平在饭桌上才透露的交警大队有不少人在干着拉女交警下水陪客、帮其敛财的事情,一直半独立于市局的市缉毒大队也是其最主要的势力范围——柴晋宁那老太太在交警大队树大根深,而那个光头老大爷齐翰,他就是缉毒警员出身。令我觉得稍微有点荒诞的事情是,那帮被威逼利诱下了水的女交警陪睡觉的客人,有好多都是缉毒大队的缉毒警,问题在于,缉毒大队里面好 多人的配偶情侣,就是交通队的人。哼,我是不知道,他们在工作之余拿着事先开好的随机分配的房卡后、在进了酒店房间里之后,会有多少人会发现自己买春和卖淫,竟然会交易到自己早上还在互诉衷肠亦或相互抱怨柴米油盐的 老公媳妇头上,但我敢猜想,这种事肯定发生过;倘若真有这样的情况,一个缉毒大队的男警员花了五百块,这五百块里面有三百得分给邵剑英他们,剩下两百给自己媳妇——到最后相当于跟自己媳妇上一次床,还得给邵剑英他们白付三百块钱。这钱花的可够冤枉的。
而在周荻逮捕了缉毒队这帮关键位置上的干部之后,我也总算想明白了之前的很多事情——比如先前夏雪平和邱康健给缉毒队送了那么多次“生死果”样本,为什么会一直被各种搪塞、到最后无疾而终;比如包括我在内,全f市各个级别的警察单位都在逮捕毒贩的同时,发现了大量的“生死果”后,交给了缉毒队以后,他们关于该案的通报里,对那些什么k粉、摇头丸、大麻和麻黄素大书特书,但是对于“生死果”却只字未提;实际上,他们自己都在卖这个东西。
“我承认我跟市局老邵他们有勾连,我也承认他们给了我钱、我也睡了不少交警队的姑娘,但我这顶多算是‘严重违纪’,大不了丢了工作,再在监狱里面蹲他个三年五载的,我认;但是你说我利用职务之便、知法犯法、缉毒贩毒的事情,抱歉,我是不会认的——‘生死果’这东西是毒品么?国家哪条法律规定的?这世界上哪个科研机构提供了报告和证据了?就因为它这玩意能短时间大量刺激人体荷尔蒙分泌?照你们国情部这么说,哦,我们弟兄出一次警,抓捕毒贩的时候,随手捡起一罐可乐喝一口,是不是也该叫‘药物滥用’了?毕竟那里面有咖啡因呀!再说了,就这玩意,据我所知,不说别的地方,f市的一些商人、官员,全家都在吃,还有自己吃同时也卖给别人的,你们倒是把他们也都抓了啊?哼哼,你们不敢!”
缉毒大队的唐队长,在审讯室里这样辩驳道。其他缉毒大队被捕的干部们也都是这副德性。不过,他们说的话,从目前的情况来讲,也确实挑不出毛病。最要紧的问题是:生死果这玩意目前算不上“毒品”。根本用不着开会商量,岳凌音当下和还在f市的叶茗初一合计,直接把从唐队长办公室里搜到的几颗“生死果”让叶茗初亲自带回首都,一部分交到中央警察部生化研究所、一部分交给国家情报部科研处,让他们的人帮着检验成分——当然,最后过了好几个月依然没查出来个所以然,不过这倒是后话了。
夏雪平今天没来上班。
帮着忙完了审讯,我又在岳凌音帮我写好的报告上签了字,就上了车准备赶回市局,刚准备开车,睡眼惺忪的赵嘉霖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车门后慵懒地坐到了我的副驾驶上让我把她带回局里。在她那边,乐羽然和练明雅二人已经被转交给欧阳雅霓他们手上,又做了几次笔录之后,这母女俩最晚已经被安保局的人连夜送到了首都,跟着赵嘉霖一起折腾的杨沅沅他们几个,也都由赵嘉霖做主放了他们一天休假。
“困我死了......”
“咋了?昨天你也跟着你 老公抓人去了?”我继续着自己的阴阳怪气。
“你有劲没劲?”赵嘉霖白了我一眼,扭头道,“这一晚上我都在动车上睡的......”
“你跟着去给乐羽然他们俩送到首都的?”
“对。还有安保局的一对儿情侣,就是‘你的那位漂亮的欧阳处长阿姨’的手下。”赵嘉霖酸溜溜地看着我说道。
“什么叫‘我的那位漂亮的欧阳处长阿姨’啊?”
赵嘉霖冷笑了一声,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哼,我昨儿晚上跟着送走乐羽然母女俩的时候,这一路上欧阳雅霓没少跟我聊起你来,她是夏雪平当年的同学,结果从我这儿问夏雪平的事儿都少,净问你的事情来着。何秋岩我才发现,你可真是个祸害!那......那词儿咋说来着?你就是一男‘祸水’!一个男版‘ 妖艳贱货’!”
“不是,你这啥话?怎么一坐车上来就骂人?”
“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啊,这欧阳雅霓比夏雪平好像还要小一岁,但是也三十九了吧?一三十九岁大龄单身熟女,跟我也不聊别的就聊你,她这是啥意思,还不明显么?”
“你瞎说什么......”赵嘉霖的一番话给我说得心里发慌,我也不知道欧阳雅霓为啥要一个劲儿地跟赵嘉霖聊我的事情——而且很奇妙的在于,我也确实打心底里觉着欧阳雅霓长得特别漂亮,毕竟她是个东欧混血,身材颜值气质都没得说,因此有那么几秒,我还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被欧阳雅霓给看上了。
没曾想,赵嘉霖整个人蜷在座椅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瞧你那样子,还当真了是吧?何秋岩你脸都红了!”
我白了赵嘉霖一眼,并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不过说真的哈,我看你也不咋安分——小淫虫能把自己那个看谁都跟欠她几百万的亲妈拿下、自己最好的 朋友的女友是你的床伴儿、又捞到个省长家千金当女友,你可真行!怎么全天下的漂亮姑娘咋都围着你转喔?”
“呵呵,什么话?搞得像我怎么回事似的......那你咋就没围着我转喔?”我完全是把这几句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的。
赵嘉霖的笑声一下停住了,她斜着眼睛看了看我,笑着的嘴巴微张着,舌头却上下牙床来回舔着,随后又闭上了嘴唇轻轻抿了抿。
“咳咳,那个......你说的,送那个谁,乐羽然她们俩去首都的是谁啊?一对儿情侣......你说的是迟昊英和兰凝萱?”
“我也没记住名字......外号倒是挺吓人,但我也没记清楚,但这话对应八仙的话,一个‘韩湘子’、一个‘蓝采和’”
“哦哦,那就应该是他俩。”
“他俩现在应该还在首都喔——我认识了他俩,我才知道安保局的人不全都是讨厌鬼。欧阳雅霓还跟我说其实不用我陪着去,但我是觉得有点放心不下那小 丫头。我还挺喜欢那个小女孩的,像我小时候。”赵嘉霖随即轻叹了一口气,“我小时候,我‘额那’死得早,我‘阿玛’也总不着家,所以我性格也挺孤僻的。”
“看不出来,冰格格还挺有母性的光辉。”
赵嘉霖会心地笑着看看我,倒是没说一句话。
“她们去首都,是专案组安排的,还是她俩自己选的?”突然有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划过,我想了想,又对赵嘉霖问道。
“这是专案组安排的。她们俩本来是想去津港或者沪港,但是这俩地方还是比较乱,而首都毕竟有警察部和国情部在,我估计到了首都,她们俩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稳当。
“哎,何秋岩,我说咱们到最后抓了个什么?搞来搞去,天网那帮人就是一帮听见爆炸和枪响,自己就能给自己先吓出心梗和脑溢血的老头老太太?‘天网’这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组织,难不成只是就这么拉胯的一群人?真的假的?你说说,邵剑英嘴里的那另外已知的两个天网的分部,会不会也跟他们似的,只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伙?”
“不好说。万一那两个分部,都是老早以前天网刚成立的时候的‘少壮派’,也未尝不可能。”我摇了摇头。“而且,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可不觉得他们拉胯——只是岁月催人老,你我要是到了他们这样的年龄,呵呵,不用拄拐和助步器能够走个囫囵步,我就 阿弥陀佛了。不用说今早上咱们刚知道,整个缉毒大队和半个交警大队都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了,就说那一个詹俪芳,就能跟‘红月’组织的头号恐怖份子联系上,他们加一起,不一定能搞出什么事情来。只不过是歪打正着,被我和夏雪平撞着了,没让他们实施罢了。而且,哪怕天网的人实际上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伙,倒也不能小瞧了。”
“哼,我倒是没觉得他们会干什么事情。而且他们到最后不是没杀得了蔡励晟么?只是我俩在,他们就不灵了。”说着话,赵嘉霖又突然努着嘴巴白了我一眼:“倒是你,那天你在那儿逞能,几次差点被人家打死也不知道躲!结果还被带走打了一顿......”
“呵呵,那天咱俩只是幸运而已,说到底那咱们到最后也没抓到那俩杀手。我问你一个问题:格格,你怕老鼠么?”
“老鼠?呵呵,你当我是一般的小女生?我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几个叔叔在边境扛枪打猎了,区区老鼠对我来说算啥?”
“嗯,其实我猜你也不会怕老鼠。但是我现在问你,假如说在你的房间里,墙壁里藏着几只老鼠,你找不着它们,抓不住它们,而它们身上都带着鼠疫病菌,指不定那天就会喝几口你杯子里的水、咬几下你存的大米面包,并由此把鼠疫传染给你,这样的话,你害怕么?”
“鼠疫的话......那我当然害怕了。我......我从小最害怕的就是受伤和生病。”
“嗯,这就对了。现在在我心里,‘天网’那帮人就是一帮带着鼠疫的老鼠。谁知道这场鼠疫传播起来,让人得上了,会是个什么样?就算他们一个个都是弱智,那么会蹲在墙角里在你背后打黑枪的弱智也真够人受的了。不得不防。”
“何秋岩。”赵嘉霖听我说完话,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发现这次你这么折腾一趟,整个人都变得靠谱了。”
“你这什么话?我以前不靠谱么?”
“你以前靠谱吗?”赵嘉霖把她那对儿丹凤眼睁得溜圆,“你要是靠谱的话,谁能当着局长、副局长面儿跟人打起来?谁能因为就吵个架、连假都不请,猫到别的地方睡大头觉?谁能在喝多了之后,逮着谁跟谁说‘我是f市最年轻的处级......’”
“行行行......姑奶奶我错了!我算是发现了,就我这些‘黑历史’,你们一个个的记得比《乘法口诀》都溜。”我被她数落得当真臊得不敢直视她,“我说你就不能说说,我现在哪里靠谱了啊?”
“嗯......脑子更灵光了。然后我看见你,现在也没那么想跟你打嘴仗了。但指不定是因为我昨晚跑了趟首都,现在累着,才不想跟你吵架;不过也确实,‘你小子’看起来也的确没之前那么欠揍了。”
“那我可谢谢你,你以后可得多跑几趟外地。然后回来了之后,还把自己累成中年大叔了,还学着徐远、沈量才、张霁隆他们,对我一口一个‘你小子’。”
这话放以前,在赵嘉霖那儿听起来绝对是我在找茬跟她吵架的话,但是今天,却还是能给她逗得捂嘴捂肚子大笑。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格格,我的心里竟然也萌发了一种酥痒的感觉。
话赶话儿,我又补了一句:“哎,你说......这首都该不会也有他们的人吧?”
“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赵嘉霖嘴上这么说,笑容立刻丢到了半路,两三秒钟已然冒了冷汗的手心连忙摸向了自己大衣口袋里电话。
我越说也是越后怕:“这可不是我乌鸦嘴——我才想起来,咱们这个专案组咋成立的你忘了?还不是有人给易瑞明官邸寄去恐吓信,首都红蓝两党高层全都震怒才达成一致、密令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来查的?元首官邸他们都敢寄子弹和恐吓信,他们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虽说乐羽然的事儿出在f市,但首都那边会不会出乱子,咱谁也说不好——格格,我说正经的,你要是有迟昊英和兰凝萱他俩的电话,赶紧让他俩加倍小心点儿。”
“我知道了。”听我这么一说,赵嘉霖也正经了起来,立刻拨通了兰凝萱的电话。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其实还没事,但是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乐羽然到底被杀了。
这事儿其实怪不得迟昊英和兰凝萱,赵嘉霖给他俩打电话之后,又经过跟欧阳雅霓的汇报,他俩也向中央警察部和国情部申请加派人手保护乐羽然母女,但这个时候,首都那帮“六扇门”和“粘杆处”的大官老爷们在这个时候不仅跟我们这帮地方上跑前线的小卒出现了认知偏差,他们内部也有各种意见的不统一,首先他们不少人认为,既然在f市这边,邵剑英的人该抓的抓了、该击毙的当场击毙了,那么牵出这个案子的乐羽然母女俩其实也没有过度投入办案资源的价值,他们倒也没认为不用保护这对儿母女,但是他们觉得不应该再把人手浪费在已经不会再为专案组提供更多信息的这对儿普通母女的身上;而且当下,元首府对于安保局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国情部自从改组成立那天,就跟安保局水火不容,而中央警察部之前一直被安保局总部的人打压,等到现在这个局面,安保局的人在首都早已失去了话语权,更别说迟昊英和兰凝萱这两位,只是一个地方上的安保局特务,在首都根本没人会把他俩当回事。于是,后来的情况是,在先前专案组跟首都申请了四个人保护乐羽然母女的基础上,中警部又只派了一人、国情部也只派了一人,而安保局总部却不能派人来支援。迟昊英和兰凝萱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没敢直接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在首都待着。
等到了晚上六点钟饭点儿的时候,练明雅望着那桌子上的口感油腻、口味却寡淡的盒饭,说啥就是没胃口,碰巧他们所住的高层宾馆的对面楼下一水的都是风味小吃,孩子从楼上往下望,看着那“稻香村”的店铺就馋得口水直流。迟昊英和兰凝萱这一对儿伉俪也是看着孩子不吃饭、眼巴巴咂嚰嘴巴有点动容,便带着练明雅去了楼下,连着买了好几样什么山楂锅盔、乌梅饼,还买了关东煮、炸鸡块跟芝士汉堡还有汽水、各种果脯蜜饯加上肉干鱼干什么的,这一趟下来花了得有个小 三十分钟。
而等到俩特务情侣带着孩子从对面的大楼里出来,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却正巧看见乐羽然倏地一下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路过的一辆轿车车顶上之后,滚了三滚,最终正巧摔在了自己面前——根据当天晚上从首都发来的尸检和现场勘查报告,杀手应该是刚巧在迟昊英和兰凝萱带着练明雅出了酒店之后进去的一楼大堂,监控摄像头应该是被此人身上的电磁装置干扰,没有录清楚此人的模样,只能判断出来是个男的,并且有人开车接应,车牌号也是个假牌照;那人进了酒店之后,先伪装成客房服务人员,敲开了乐羽然所在的房门之后,单凭一己之力就把留在乐羽然房间里的六个保护人员全部击杀,按说从国情部总部到中央警察部派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力跟迟昊英他们俩不相上下,但他们从交手到被击杀,前前后后花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对这六个人的致命凶器,无一例外,都是一把用半副手术剪刀磨制而成的峨眉刺形状飞镖。
而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乐羽然,这男人并没有将其一击即杀,而是 胁迫着带上了楼顶,最终将其推了下去。
我是不敢看一个从三十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的人的死状会是个什么样,我知道亲眼目睹了其死状的她的女儿练明雅,在此之后三年,跟完全哑巴了一样,没跟任何人说过一个字。只能说孩子逃过一劫,是因为小女孩的馋虫救了自己一命,并且也捎带着救下了迟昊英和兰凝萱。而对外,首都方面一来是因为涉密,二来也是碍于面子,只能让首都警察局的人按照“f市籍女子自杀跳楼”的说法搪塞住了各方面媒体。当天晚上练明雅就由欧阳雅霓跟安保局总部打报告,从首都找了几个欧阳自己信得过的特务护送着再回到了f市,而在后来,专案组几番开会商量,最后还是把练明雅送去了张霁隆名下的一个福利院安顿,但这也是后话了。
显而易见,邵剑英的死,更像是个开始,而他所代表的这群人似乎并不是“天网”的主体,他口中的那已知的两个分部组织,也应该并不是“残余势力”,我甚至在脑子里构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两个“分部”,其实才是真正的主角,而邵剑英的市局总务处这群人,或许连龙套都不算,他们可能在那两个“分部”面前,只是一个 玩物。或许,邵剑英自己都被人玩了,玩得命都没了。专案组的事务,并没有因为邵剑英等人的死和其他人的落网而变得更加轻松,而与此同时,市局的情况却反而因为 寄生于其上的天网的毒瘤被割除,却变得一团糟。
首先,对于整个市局的最大的结构性问题,就是总务处基本上空了。
总务处的人大多数都是被邵剑英从全省各地举荐、然后由人事处帮忙协助做一些文书材料准备,随后通过总务处和人事处进行选拔面试,再一起把这些文书交给局长或副局长签字,再然后,就可以把邵剑英想选来的人放到总务处里。这样有点不太符合正常提拔选才的过程,实际上在徐远还不是局长之前的多少年前,就已经进行了很久。历届的局长和副局长,全都觉得邵剑英这人看起里人畜无害、老实巴交、不参与市局内部任何的派系争斗,其又是从我外公夏涛时期就在的市局老人儿,因此,对于他总务处选人这方面,无论是谁,都给他开了相当亮的绿灯;又因为总务处这个部门,本身做的就是统筹和协调其他各个部门的工作,这些事务对于警察局这样的单位,似乎有点不大起眼,历届的局长副局长们对此也向来都不会过问太多,继而在那些与总务处相关的工作上面,便让邵剑英他们拥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而这所造成的后果,便是在昨天晚上邵剑英和傅伊玫双双身死、李孟强逃跑未遂被杀、卢彦和他的手下被打了个“团灭”之后,使得总务处这个部门目前完全停摆。总务处剩下几为数不多的员警,还都因为他们都是被邵剑英“钦点”而来的,也必须得接受专案组和市局组织的轮番审查而被暂时停职;但即便不需要这些审查、或者说这些审查都通过了,以他们的能力和人手,也做不到维持一如原先邵剑英在时候那样的部门运作——邵剑英是死了,总务处是空了,但是全市的基层警察的棉大衣棉被、各个分局和派出所的枪械养护品等物资,还都得由市局来统一配发,而他们这些人和这越来越冷的寒冬,才不会等着你市局出了什么变故。
“这马上就是四九隆冬天了,老话儿讲‘四九封冰河’,这点儿玩意儿 十二月份之前就应该派发的,呵呵,省厅和省议会说财政赤字,结果就没发上;好不 容易趁着新年年初,这几天总算拿到了中央警察部的拨款,咱们局里又跟着贴了点钱,这才总算是把这些物资筹措齐了,妈的,总务处的人他妈的大部分还都是反贼,还他妈都死了......”徐远一边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边坐在转椅上愁眉不展,接着对我和沈量才、二组柳组长和经侦处胡处长拍了拍自己办公桌上的几个档案袋:“瞧见没有?从元旦到现在我收到的物资申请报告——这一张张的可不是报告啊,这简直是一张张催命符!话说回来,基层的袍泽弟兄成天成宿、风里来雪里去地巡逻站岗,咱们也不能对不起他们不是?”
我一下车还没把车锁上的时候,就被保卫处的人拽过来开会,所以在这一刻我还是有点懵的。
“是不能对不起他们,但是您也别给咱们上价值观了,在座所有人,手头的事情都不少,你们两位老大哥就言语一声,到底让咱们三个部门干啥吧?”胡玮旻二郎腿一翘,对徐远说道。
徐远呵呵一笑,笑得挺轻松,但是嘴里的话还是有刺的:“哈哈,小玮,我想让你干的东西多了喔!我想让你堂哥多给咱们市局再拨点钱,这事儿你能答应么?”
胡玮旻也是轻松一笑,随即把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来了:“嗨......这事儿啊,老沈大哥不也知道么?咱虽然说刚拿到中央的经费,但是省厅也确实不富裕。再说了,就我哥那人,现在跟我都一毛不拔的,我说我要帮着你徐大哥问他要钱,他早大耳刮子把我能给扇美国去!”
沈量才看了看俩人,一直没说话,实际上从我进屋以后,我也没听沈量才这个中年话痨份子今天说了几个字,他好像是在慾着一个更大的事情似的。
“我也不跟你们三个开玩笑了。”徐远甩了甩打火机,正色道,“短期内想要找人把总务处现在的人事缺口补上,简直是天方夜谭,走正规途径从全市乃至全省各地,从开始甄选到面试谈话再到最后入职,起码得一个半月,但是再等一个半月,估计满大街的桃花都开了。咱们总不能让各个基层的弟兄们,穿着旧大衣还没有棉被休息值夜班吧?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市局里面,除了制服大队和防暴组,就数你们三个部门人多了。这新年年初,我查了一下,你们三个部门也都没什么大案子、人手都富裕,所以我跟量才合计了一下,再找你们仨碰一下,从你们仨的各自部门里各选出来十个人,上总务处帮帮忙去。”
“好的,我知道......”
我对徐远点点头,话还没说完,柳毅添便握住了我的手腕,并立刻对胡玮旻指着我说道:“悠着点......你看见没,老胡,这年轻人还是胆儿大,还没整明白咋回事喔,就敢应承!”胡玮旻看了看我,哈哈大笑,他正笑着,柳毅添松开了手,又对徐远问道:“局长啊,你刚才语重心长讲了这么老多,能让我白话两句不?”
徐远仿佛预料到了柳毅添要说啥,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摆了摆手:“不行,这是命令,不容商量。”
“你这就算是命令,我也得跟你说叨说叨了,局座!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柳毅添苦涩地看着徐远说道。
“呵呵,是好差事我能让你们仨干?你们俩就这个事情还真的得跟人家秋岩好好学学,你们俩老家伙还不如人家一个年轻人!当警察的,服从是天职!哪来那么多讨价还价?”
“您这话,也别跟我俩说,您去跟我们办公室里那帮人说去,看看他们乐意不乐意去。”胡玮旻眼睛一翻、眉毛一横,跋扈中也带着些许无奈道,“这老邵他们出事儿之前吧,局里其实都知道这总务处是个不用费多大事情的肥差——今天当着二位大哥的面儿,我也说点儿明白话,说实话,我有好几次都想让我堂哥给我使使劲儿,给我到老邵身边当差了;老邵的资料档案和跟他有关的一切,昨晚连夜全被情报局那个姓周的小子走了,咱们是看不到老邵了多少,但是但就他把先前中警部派来的那些枪和子弹监守自盗之后,转手买了,哪怕是送给别的什么人了,我估计他都能有油水捞!”
“可不是?”柳毅添结果了话茬,看了看我,问道:“何,我听格格说,老邵昨晚被炸死了?是真的不?”
“嗯。”我点了点头。专案组现在发给各个单位的通报上面说的是:“f市警察局总务处处长邵剑英因参与恐怖颠覆活动于昨日晚间被捕,后因故遭遇意外爆炸身亡,目前更多情况还在调查当中”——通报稿件是情报局联络处和省厅宣传处一起斟酌后写出来的,里面的内容都不算泄密,所以我也这样回答了柳毅添。
柳毅添从我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也跟着胡玮旻唱和着:“局长啊,你要是把这事情放在邵剑英这帮人出事儿之前,我保证咱们二处这帮 禽兽们,得争先恐后往总务处钻;但是现在情况 不同了,老邵干了啥咱们完全不知道,总务处这儿也就成了块烫手的土豆了啊!没油水儿不说,还得伺候人?”
“只是换个工作,也没让你们伺候人啊!”
“给各个下属单位发东西的事情,那不就是伺候人么?各个什么分局、支队、派出所的,平时看咱们市局的人,‘羡慕嫉妒恨’都是写在脸上的,现在反过来让咱们的人伺候他们?他们可不一定会想着啥办法欺负回来喔?就这样情况,您说说,谁乐意去啊?”
柳毅添刚说完,坐在一旁的胡玮旻溜圆的眼珠一转,眨巴着眼皮看了看徐远又看看沈量才:“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李晓妍的风纪处人手也不少啊,他们派人去不去啊?要我说风纪处的人一天天扬了二正的也没啥正经事儿,干脆直接让李晓妍他们代管总务处得了呗?”
“风纪处的所有人,因为邵剑英这次事件,还有别的任务要做。01bz.cc他们 一个人都不能往别处动!胡钧座难道没跟你说过么?”半天不吭声的沈量才,这会儿总算是说话了,而且一说话就没什么好气,“我说你们两个,牢骚也发得够多了吧?婆婆 妈妈的,还不如个娘们儿!现在坐你们俩身边的是何秋岩,但就算是换成那个姓夏的,她也不会有像你们这么多废话!搞清楚,你们俩都是部门负责人,还好意思在上峰这儿讨价还价?干脆跟市政厅打个招呼,给你们俩调到农贸市场个管理当当得了?”
“沈副局,我......我这也没说啥啊......”
“你今天这是咋啦,量才?说话咋夹枪带棒的?你看看,我和毅添我俩也就是谁说......”
“少跟我俩‘量才’不‘量才’的!就你们俩这样的,还得让秋岩一孩子给你俩起带头示范作用?你俩要是拽不动人去,你俩自己去!”沈量才依旧是没给柳毅添和胡玮旻一个好脸看。
“这......行行行,我俩错了!我俩错了......”柳毅添冲着沈量才双手合十,屁股坐在沙发上打拱作揖讨饶道。
“是是是!这任务我俩也应了还不行么?”胡玮旻横着眼睛,抿着嘴巴,无奈地看着沈量才。
“哈哈,行啦,那这事儿就算是定了。该发牢骚的也发过牢骚了,该发火的也发火了。赶紧回去吧。明早把选出来暂调到总务处的名单给我交上来就行。”徐远干笑了两声,说完就把我跟柳胡三人一起打发走了。
我其实倒是挺懵懂的,因为在我看来柳毅添和胡玮旻这里人,在对待市局的工作的时候,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糊:柳毅添这人,工作能力是有的,但是我是没听说他单独破过什么大案要案,之前受到嘉奖,也全都是仰仗自己二组手底下那些反黑刑警,或者是像之前沈量才带队捣毁人体器官工厂那种有上峰带头的任务,他能跟着分个好;而跟全f市黑道份子的博弈里面,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重案二组的官商子弟不少,出名的虽说只有赵格格一个,但那是因为赵格格家世最好,这些反黑警察都仗着自家背景,能对全市包括张霁隆在内的帮派大哥使用各种手段进行对付,软硬兼施;而剩下那些没有过硬家世的,基本上也都是不要命的主,道上的那些打手、杀手们狠,那他们这些反黑刑警的手段就比他们更狠,道上的人耍流氓,他们就更流氓。唯独他们的这个组长柳毅添,从我开始接触他到现在,我倒是只觉着这家伙是个性情温吞懒惰的人,他做事的态度,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据说他每次办案的时候所做的判断和决策还都挺准的,他想追查的货、想检查的有问题的场子、想抓的人,倒是从来都没有从他的手上逃掉过的。
胡玮旻这家伙就更不用说了,他要做就只做那些能够保证让他能捞到好处的事情,功绩、业绩、奖金、名声,四样里面必须保证有一个能托底的。这个作风,他可真是没白从他堂哥那儿学来,至于可能会落到责任、风险以及得罪人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你二位留步一下。”刚准备下楼,柳毅添突然同时叫住了我和胡玮旻,他跟着拉着我和胡处长站到了缓步台上,悄悄地对我俩问道:“你二位,准备怎么这个事情啊?”
“唉,我也懵喔。”胡玮旻看了看我,“小何,你准备咋办喔?”
“好办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看看去年下半年,谁的破案率最低、谁最经常迟到早退、工作态度最消极,谁就去呗?”
胡玮旻听了,略带讥嘲地大笑道:“哈哈哈!那你说的这个人,是你自己啊小何!我可听说你去年从九月份来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露脸的事情可没少干!”
我低头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这大早上我的黑历史就给赵嘉霖重新拿出来叨咕了一遍,而现在又被胡玮旻说了一遍,我心里不爽归不爽,但他说的也对——我自己知道,我要是真较真查起来,搞不好这“破案率最低、最经常迟到早退、工作态度最消极”的十个人里头,肯定得有我。当然,我这一刻只是心虚,事后等我找傅穹羽帮我密查一下刨除他们这些实习学警 之外的业绩,我才发现业绩与考勤倒数十五名里居然都没有我,而排第一的我心里早有数,若不是我,那真的非王楚惠莫属。
“秋岩啊,听我这当叔叔的劝你一句,你这种企业里资本家盘剥员工的手段就别用了,尤其在咱们警察局,这种方法最不能用,很 容易招人恨!你这相当于揭人短儿又打压别人,将来以后万一出点啥事儿,兜不住!”柳毅添又拍了拍我的手背。
“那你准备咋办喔, 老柳?”胡玮旻问道。
柳毅添咬了咬牙想了想:“我反正准备干脆抽签算了。除了我们二组那几个现在在盯着围绕‘蜀山路国中’涉及社会帮派的校园暴力案子,和跟进‘强龙帮’与‘谦友运输’准备搞火并的那几个人,外加跟小何总去情报局专案组上班的小赵格格 之外,剩下的就让他们抽签——谁去总务处干苦力,也不是我说的算,这次是老天爷说的算,恨也恨不到我头上!”
还没等多寻思,胡玮旻想了想又说道:“抽签......唉,抽签对他们来说又有点太放过他们了......嗯,还是小何这想法,对我来说是个好主意!小何,这招你就别用了,给我用,这真不失为是个很好的收拾人的办法,”说着说着,胡玮旻还朝着徐远的办公室抬手一指,“——哼,最近我们经侦处,尤其是这两位招上来一批还没从警院毕业的学警之后,可是有不少人都开始不怕我了!”然后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虽说只不过是咱们市局一个处长,但好歹我也姓胡,这次大选要是杨君实能连任,整个y省的警察系统也会姓胡。他们那帮年轻人,不应该不拿豆包当干粮,你说对吧,小何?”
“您说的是。但您经侦处的事儿,我也管不着么不是。”我敷衍道。呵呵,他倒以为我真乐意跟他们胡家这帮人成天扯皮斗嘴,我还嫌累嘴皮子喔。
胡玮旻歪嘴一笑,接着说道:“正好,我就趁着这次局里查所有人案底,给他们立规矩:先从之前老邵这帮人开始,谁查得最慢最没效率,谁就滚去总务处,然后别再回来了!”
“啊?胡处长,您说咱们经侦处要干嘛?”我突然又有点更懵了。
这便是市局目前出现的第二个问题:该不该肃风。
“干嘛?当然是查咱们整个市局每个人到目前为止的个人账户的资金来源了啊,看看每个人是不是真的都是干净的——哦,当然,目前咱们还是得先从总务处已经不在了的这帮人开始查,从他们那里起个头,看看咱们局还有没有他们留下来的祸害......”胡玮旻神气地说道,又看看我,一拍脑门:“哦对,你刚才来晚了,上午你还不在局里,小何,我跟你说说吧:咱们全局要趁着这次老邵折了的事情,进行一次全面整肃。这件事虽说还没完全拍板吧,但是,我堂哥昨天晚上跟我吃饭的时候已经说了,他对这个事情是很支持的。毕竟啊,现在在咱们警察系统,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进来——靠着自己父辈祖辈吃老本的、跟在野乱臣贼子搞勾连的,这样的虾兵蟹将,现在在咱们y省警界真的实在是太老多了!还成天不知深浅地怼这个、怼那个,招人烦!你说是吧,小何?”
就算我是个弱智,我也能听得明白这家伙分明就是在点我,但我也懒得理会,只是他说的东西,让我忍不住寻思: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市局内部肯定会有一次肃风运动,这本来就是当初徐远把我拉进风纪股、又鼓励我把当初那个只有李晓妍、莫阳和丁精武“三条丧家犬”的风纪股重建成风纪处的目的,但刚刚听胡玮旻这么一说,我竟然开始觉得这一触即发的整肃,却似乎马上要成为省厅胡氏用来排除异己的手段。
“哦,您是说,所以接下来,您可以利用查明咱们市局每个人的账户资料,来把这些您和您堂哥胡副厅座不喜欢的这些‘靠着父辈祖辈吃老本’、‘跟在野乱臣贼子搞勾连’的‘猫猫狗狗’赶出警界?”
“呵呵,那可不是?”
“只是咱们经侦处不也得被调查么?经侦处是谁来查啊?”
“风纪处呗。我们和风纪处互查。但咱说明白点儿:这风纪处啊,它不是哪个人的风纪处,它现在虽然在咱们市局,但是最近好些天了,风纪处的重要干部总得去省厅开会,开各种会。哎,它是省厅的风纪处!省厅的风纪处,肯定得为省厅办事儿——办有利于省厅的事儿!人这一辈子啊,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你活在这世界上,到底懂不懂事!嘿嘿!”胡玮旻说完,眯着眼睛斜侧着脸看着我,奸佞的笑容在他的脸上 肆意横行,随后又像极招呼着自己的小弟,招呼着他对脸的柳毅添:“走啊, 老柳,陪我出门买个烤地瓜跟热牛奶去,这没到中午饭点儿我还有点饿了......”
“哎哟!老胡,您这说了这么多有道理的话,肯定费脑子,用脑子就得用身体养分,这样一来肯定饿啊!但是卖吃的话您自己去吧!但我这边还有几句话要跟小何说说!你先走吧!”老好人柳毅添看着胡玮旻,点头哈腰道。
“真不去啊?我记得你也有低血糖的毛病喔?用不用我给你带点吃的?”
“不用不用!谢了您嘞!”
老好人柳毅添憨笑着,还从自己裤兜里拿出一铝盒糖块来,拿在手里冲着胡玮旻晃了晃。但看着胡玮旻差不多走到了一楼,柳毅添倒吸了一口气,立刻咬着牙,脸上露出了满满的不以为然:“可真神气啊!秋岩,你怎么看胡玮旻这个人?”
“我?我不喜欢这个人,虽说我跟他接触的不多。他们经侦处办公室跟网监处和鉴定课是一阙儿的,我平时也很少见到他,经侦处跟我比较熟悉的也就廖韬那个家伙;但听我的那两个好朋友,网监处的白铁心和鉴定课的吴小曦说过,这家伙平时就目中无人,招人烦得很。”
“岂止是目中无人啊,简直是唯我独尊。你知道么?有传言说,这次省政府选举,如果杨君实连任的话,至少说在咱们市局,徐远肯定是要下台退休的,局长肯定是沈量才转正,但是副局长的人选,据说就是这家伙。”
“啥?”
副局长?
不过我倒是确实没考虑过办公室政治,我更没寻思过徐远该退休了,他距离五十岁还远着喔。
“小伙儿,呵呵,你是不是还想问,副局长人选咋不是夏雪平喔?”柳毅添饶有意味地看着我。
“我想更想问为啥不能是你柳组长。夏雪平现在的职位被我给顶了,人还不在市局,怎么可能是她?况且就以她跟胡敬鲂的过节、以及沈量才跟她之间的梁子、还有沈量才跟胡敬鲂的关系,就算这副局长找食堂里哪个打饭阿姨当都轮不到夏雪平的吧?”
柳毅添对我点了点头,深沉地说道:“你这小孩儿还是挺明白事的。哼,其实我也比夏雪平好不了拿去的。之前你们重案一组和我们二组有一段时间闹得很不愉快,就是在我刚当上二组组长和沈量才还没卸任一组组长的时候激发出来的,对于沈量才和胡敬鲂的很多做法,我也看不惯,那时候我还有点年轻气盛,结果喔,就被胡敬鲂给对付了。现在,对于他们俩,我也只能听之任之,我没那个心气儿了。所以我有时候挺佩服雪平的,胡敬鲂好几次想害她,她依然能够百折不挠。但是,秋岩你听着,局里的情况,可能马上就要变了。”
“你是说,肃风的事情?”
“我看你的态度,是你这孩子早就知道有这么事情?”柳毅添端着一副探听口风的态度,对我问道。
“嗯,新风纪处刚恢复建制的前后,我就听徐远跟沈量才说过;那个时候风纪处里头有人也提过相关想法。当时我只以为是风纪处这帮人针对艾立威和之前支持艾立威接替夏雪平当一组组长的那帮人,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哼,艾立威......那个家伙倒是真挺会演,给自己搞得像个相信正义的翩翩君子。雪平误信了这家伙,就凭这一点,她也跟副局长的职位无缘。不过就算是艾立威不被雪平打死,活到现在,没准过不了多久,局里的这次肃风,也会让他活不下去。我看你对肃风这种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啊,我还以为你跟那个叫白铁心的年轻人关系那么好,能从他那儿知道些什么。”
“这话怎么说?”——这怎么又跟大白鹤扯上关系了?
“我在省厅也是有几个哥们儿的,我从他们那儿打听到,最近我们局里,风纪处、网监处、经侦处和保卫处的人,最近总往省里跑,刚才胡玮旻说他们的人总去省厅开会,那是他们经侦处,实际上网监处和风纪处的人,最近还总去司法调查局y省办事处开会喔。”
“你的意思是说,马上要到来的这次肃风,是要由风纪处、网监处、经侦处和保卫处四个部门联合进行,而直接带领他们进行的,是司法调查局?”
“基本上可以确定。只是我还不知道,这次肃风该怎么进行,肃风的标准是什么——是只查全市局里面还有多少像邵剑英这样的‘天网’份子,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查?”
“您也听说‘天网’的事了?”
“呵呵,我怎么就不能听说了?你们专案组在干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有个叫作‘天网’的秘密团体存在,这事儿也不是机密。而且,秋岩,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机密,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钻墙缝的风。在当下这个社会环境里,世上之事,事不关己而又事事关己,我不知道那个什么‘天网’是干什么的、都是谁,我只希望我不是这个什么‘天网’,或者说在某些人的眼里我不是‘天网’,我也只希望,在接下来的肃风行动里,他们那些人只查‘天网’,不查什么别的其他东西;否则,呵呵,除了你们这帮年轻人,其他的我敢说包括夏雪平在内,都在市局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警察了,谁也不是雏儿了,谁敢说自己就是干净的?”
“我敢说夏雪平是干净的!”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咬着牙看着柳毅添。
“拉倒吧?就她跟情报局周荻的那些传闻,十多年前就传开了,你说她能干净?”
“我......”我一下被柳毅添噎住了。虽说昨天晚上我和夏雪平也算是一起几次经历过了生死,我分明感觉我自己的心跟她的心变得重新紧密了起来,但是对于她跟周荻的事情,我还是有点搞不清楚。
只听柳毅添说道:“我也不是那么八卦好事儿的人,但是,我客观地跟你说,别管她和周荻的事情是真是假,只要是有传闻,就能要了她的命!什么是‘肃风’啊?你太年轻你还不懂,那‘风言风语’的‘风’也是‘风’,也是要被清肃的!何况,我不相信雪平私底下,也没有那么一两把不属于市局枪械库编号管制下的用来自我防卫的手枪,要不然,亚洲四大杀手,她是怎么干掉的?真的追查起来,她这手枪从哪买的,她能说得清么?你能替她说得清么?”
正说着,徐远的办公室里,又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嘶吼。隔着铁防盗门,却满走廊都震耳欲聋。
“听见没有?”柳毅添指了指徐远的办公室门口,“这俩人又吵起来了。当年这哥俩儿关系多好,你是根本没见过的......现在他俩都能这样,哼哼,市局啊,马上就会变得六亲不认了。”
“我之前只道,徐远想把风纪处的工作搞得循序渐进、沈量才有点急于求成,我没想到事情能变成这样。”
柳毅添摇了摇头:“事情远比你想得复杂的多。所以秋岩,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叔叔辈的,听叔一句劝,最近这段时间里,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而且在选人送去总务处的这件事上,你可得留神,你不是胡玮旻,搞末尾淘汰这种手段,你不合适,雪平要是在的话她也不会这么干;否则的话,过不了多久,搞不好连个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嗯,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勉强笑笑,但是柳毅添此刻的说教语气其实让我的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而且听起来他说话的态度不知为何像极了张霁隆, 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一个像张霁隆那样让人敬畏的家伙就够了。“那您准备怎么办喔?真的要抓阄?”
“不然还怎么办喔?不跟你多说了......哦,对了,早上的时候你对象蔡家小姐来办公室找你来着,问你去哪了。这会儿,人家姑娘应该回寝室去了。”
“哦,我知道了,谢谢您了柳组长。”
“哈哈,客气!话说你跟人姑娘相处得咋样了?跟人挺好的吧?”柳毅添又回到了老好人状态,还对我关心了起来。
“挺好的。”
“嗯,好就行。人啊,别合计别的,等你年长一点儿就懂了,一辈子图个安稳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扯闲淡!”柳毅添说完就回了办公室,而我眼看着自己离一组办公室的门越走越近。
对于徐远派来的这个任务,我最后既没有按照我最初的末位淘汰的想法而进行,也没有采取柳毅添的抓阄方法,思来想去,我还是在众人前公布了这个消息之后,问了下有没有自愿去总务处帮忙的。
“都别有心理负担,手头有案子的不包含在内。而且咱们这次不是‘调职’,是‘借用’,是暂时去总务处帮忙的——各个级别单位前线的弟兄们,总不能没有新的棉衣穿、没有棉被盖吧?”我怕他们每个人都对这件事抱有抗拒的态度,我还补充了几句:“也就是帮着全市范围内的各个级别警务单位进行一个物资分配的统筹而已,说是给你们派去当苦力,但又不是真的让你们去扛大包、搬箱子,我估计这个活顶大天也就用得上半个月吧,半个月之后,各位被借去总务处帮忙的,怎么着也得被调回来了;如果到时候你们回不来,我这句话先放在这了,到时候我何秋岩亲自去找徐远沈量才说叨说叨,您各位看行不行?”
我万万没想到,还真有举手的:一个是许常诺,一个是王楚惠。这两位平时对待任何案子都多少有点划水的主子,竟然能主动请缨去总务处,我是真没想到。
许常诺倒是大方,他举了手之后,直截了当地当着全组的面儿说了自己想去总务处的原因:他单纯觉得总务处的工作比较好混日子,而且在现在这样的大雪封山的气候,在总务处里待着,哪怕是帮着别人统计分配冬需物资需要出体力,可能大部分情况下也就在办公室里或者车里,总好过遇到特什么案子了,还得满f城的风里来雪里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回跑——他的这些话也确实挺符合他的一贯秉性;
跟他相比,王楚惠就冠冕堂皇多了:
“小许啊,咱可不能那么寻思啊——去总务处帮着分配冬衣冬被,咱这叫啥啊?咱这叫给咱们的基层前线的弟兄们‘送 温暖’哩!放到过去几年,咱们这得叫‘公仆’,是‘为大家庭服务’!”
“呵呵,王姐啊,你要这么乐意送 温暖,你咋不直接钻人前线那些弟兄们的被窝里送 温暖喔?你要是这么干了,他们不更高兴?”杨沅沅冷眼看着王楚惠说道——我过后一问,才知道最近几天王楚惠没少撩拨秦耀,而且都已经到了给秦耀发自己全裸自拍和之前跟聂心驰一起带着自己儿子跑到某家影楼所拍的大尺度私房写真这一步了,想必这天性骚媚的王大姐,看上了秦耀的虎背熊腰和一身肉疙瘩;一开始杨沅沅也没太在意,她看见了还以为是madonna事务所释出的北条麻妃新作的剧照,后来自己偷拿着秦耀的手机仔细看了好几遍才看出来原来主角竟然是王楚惠,不得不说,王楚惠跟麻妃阿姨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要说以前杨沅沅和秦耀这一对儿,看着关系也就那么不清不楚,不像是在谈恋爱但也总在一起钻被窝,有兴致了也是各玩各的、甚至还会带人回来一起玩;但是自从进了重案一组、跟着我一起经历了一些案子和枪林弹雨、刀光剑影,杨沅沅这姑娘自己倒是对秦耀越来越上心了。
“哎哎哎?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喔?”一听杨沅沅这话,王楚惠果然急了。
“嘴上有点把门儿的啊!”我此刻不知道怎么回事,碍于全办公室的礼仪氛围,我还是点了一下杨沅沅,并又向王楚惠确认着,为了试探她到底是揣着什么心思,我还一个劲儿地给她戴高帽:“王大姐,您想好了?真要去总务处帮忙?”
“那还有啥真假的啊?”王楚惠说着,还瞟了一眼胡佳期和白浩远,“咱说平时在局里吧,秋岩你看哈,你不咋在局里,雪平现在也不在局里,咱一组的事情喔,大部分都交给咱们佳期和浩远负责了,人小两口配合得好好的,呵呵,我在旁边一盏大灯泡亮着,看着碍眼不说,我也帮不上啥实在忙儿,那我还不如再找个地方发挥发挥自己热情喔!你说是吧,秋岩?”
王楚惠这一番话听得白浩远跟胡佳期这两位都是云里雾里的,我听到这,还真以为白胡二位跟她出现什么矛盾 裂痕了,于是王楚惠才负气地决定去总务处。我事后再求证的时候,白浩远跟我说,自从胡佳期开始经历 十二月份这场风风 火火的离婚之后,是王楚惠主动对白浩远跟胡佳期先开始疏远的,按照白浩远的理解,王楚惠这女人讨厌负面情绪、也比较不讲人情味,其实最开始有几次胡佳期想跟王楚惠说说心里话、想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楚,可是王楚惠都找各种借口连躲带逃了,她对胡佳期的态度,也不再像先前她刚拉胡佳期下水诱惑自己亲生儿子、牵线让她和白浩远聂心驰乱性的时候那么热络;但要说有什么矛盾,那纯粹是子虚乌有。
那她这一手,我就有点看不懂了......
除了王楚惠和许常诺,接下来就再没人自愿去总务处帮忙了,我思来想去,在递交给徐远、沈量才和人事处的报告书上,写下了姚国雄和郑睿安的名字,并单独把他俩叫到了隔壁的会议室谈了谈话。他俩对我的决定完全没有意见,但也有点心不在焉——他俩一上午,也是被人叫去情报局,被专案组的人找过去一通问话一通查,不为别的,就因为柴晋宁确实是之前联系过他俩的那一堆曾经在警院当过教官们的大爷大妈们的幕后首脑,而且柴晋宁也确实教过他们俩、也确实亲自找过他们俩,更何况,柴晋宁临被按上车之前,冲着他俩身上吐的那两口粘痰,实在是让专案组的人对他俩的情况有所怀疑。上午我带着赵嘉霖会局里之前,路达飞还帮着周荻给我发了个微信,让我监督姚国雄和郑睿安,并且让他们俩今晚回家之后,各自准备好各自从上警校以来到现在能找得到的所有人材料,并时时刻刻准备好去情报局接受调查;除此 之外,专案组里暂时没有需要我和赵嘉霖的地方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有其他任务全凭通知。我其实是挺同情他俩的,而且我也相信,这俩比许常诺和王楚惠还能“躺平”混日子的,怎么查都没可能是跟着邵剑英那帮人混的“天网”份子,但现在是情报局就因为那两口粘痰,认定了他俩有嫌疑,局里的普通的任务,也不可能再让他俩去办了,因此,我也就只能给他俩暂时安排到总务处里,一来好歹有点事情做,能够散散心,二来一直在总务处办公室里处于坐班待命状态,倒也方便专案组的人找他俩。
我这边跟姚国雄和郑睿安谈完话,食堂就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在我寝室睡了个回笼觉的蔡梦君也洗梳打扮好,跑到办公室门口来找我。我刚牵上蔡梦君的手,刚准备带她尝尝我们市局的风味,王楚惠马上端着保温杯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哎哟!这不是蔡省长家的公主大闺女么?啧啧啧!气质好不说,人长得也漂亮。”
“师姐您好。”蔡梦君根本不认识王楚惠,上次她来也不过在办公室里跟王楚惠算见过一面,但她还是大方地微笑着,对王楚惠鞠躬问好。
“哎哟嗬!这大礼我可担不起!折煞我了这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你这身份儿的给我鞠躬,我怕是要折寿了哈!”王楚惠看着蔡梦君,脸上堆得满是聚乙烯质感十足的灿烂热情笑容。
我只以为王楚惠这家伙是在办公室里望见了蔡梦君,出来看我俩热闹的,我便对她很勉强敷衍地说道:“您也客气了,王大姐。您要是没啥别的事情,我带梦君在咱们局里四处转转了。”
“嗯,不耽误你俩!”王楚惠想了想,低着头睁大了眼睛,凑到了我身前,还用着蔡梦君能听到的音量对我悄声问道:“姐还想问你个事儿:我听说,咱们局最近要搞什么‘肃风’行动啊?你听说这事儿没?是像以前老风纪处时候那么整啊,还是有别的什么出儿啊?”
——这姐姐的消息渠道倒是真灵啊,我这刚开完会才知道的事情,她还没从谁那儿听说喔,就已经上我这来确认消息了。
“‘肃风’?啥‘肃风’啊?我不知道啊?”我念头一动,便对她故意装傻。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秋岩?哈哈!”
“我真不知道......咋的,王大姐你听说啥了?要不你跟我先说说?我是真不知道啥‘肃风’不‘肃风’的事情......啊,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不是方岳那帮人搞的什么警员分数评比的事情?他们还有啥花活怎么的?”
“不是......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那刚才徐远和沈量才找你和二组柳毅添、经侦处胡玮旻去开会,都聊啥玩意来着?”
“就问了问昨天晚上邵剑英那帮人的事儿呗,外加给我们仨下达任务,让我们仨帮着充实充实基本上快没人了的总务处。就这点事儿。”
“哦,那......行吧,反正姐就拜托你了,要是你这块儿有点啥事儿,上峰有啥新指示了,你可得告诉姐啊,别跟姐藏着掖着!雪平先前临去情报局的时候,不还特意跟我说了吗,让我多照应照应你!你要啥事儿都不跟姐说,姐还咋照应你呀?对吧!”
——让我把上头还没完全定下来的工作计划提前透露给她,然后她说这是为了照顾我、为了我好?这种强硬的占便宜逻辑,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而且她这一出,加上她这次主动请缨要去总务处帮忙的举动,让我难免不在心里怀疑地把这两个行为联系在了一起:这家伙非要去总务处这种在这个时候看似杂事儿繁多、实则没多少人愿意沾染的“灯下黑”的地方,是否就是为了想要躲着即将到来的“肃风”工作喔?揪着这一点,朝前往后想,我真是越寻思越觉得这女人可疑得很:起先的时候,分明是她负责的那个景玉宫门前车祸案,虽说那案子就算是按照现在的判决来看,确实是个意外事故,法院决定要对郑玥施进行拘捕的决定也是极其偏颇的——尽管说这个案子现在被沈量才和省厅都给压下来了,但是王楚惠非要帮着市级法院让我下达通缉令这件事,实在是有大问题,也真亏我自打从外地回到f市之后,手头的案子真是一桩接一桩、我和夏雪平还闹了那么大的别扭,让我没精力去跟王楚惠计较;而现在这节骨眼上,邵剑英这帮人刚集体覆灭、“天网”这个在f市乃至全国潜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组织刚刚开始露头,她就又是要躲,又是跟我打探消息的,很难不让我把她直接跟“天网”联系起来:这骚女人会不会也是天网的?
——我的外公啊,如果王楚惠也是天网的一份子,那我还真得给你烧点纸、上上香,让您托梦跟我聊聊,为啥你这组织里,连王楚惠这样的都愿意要。
但我嘴上还是笑了笑,跟她客气地说道:“行啊,放心吧,现在咱们一组就您最劳苦功高,我有事儿不跟您说我还能跟谁说啊?您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带梦君去食堂吃点饭了啊。”
“嗯,去吧去吧!”转过脸来又对蔡梦君说道,“大小姐,提前恭喜你父亲了啊!啥时候你跟秋岩也帮我跟你父亲引荐引荐。”
“行,等我父亲有时间的,我一定让他过来到秋岩这儿看看市局各位的优秀警察干部们。”蔡梦君也礼节性地笑了笑,说了一句非常漂亮的场面话后,跟我手拉着手下了楼。
出了大门,我俩相视一笑,蔡梦君又对我撇了撇嘴:“办公室里有这么个讨厌鬼,够你受得吧?”
“你也看出来她讨厌了吧?这个女人,哼,她到哪,哪准出乱子,谁粘上她谁倒霉。你来之前我就刚了解到一个乱子,也是她出来的。”
“她咋了?”
“你是不知道,这女人是个女色鬼。馋上了我们新来的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学警,被人女朋友发现了,那女孩有点不乐意了。看在最近他们那帮学警里头,有另外的一个牺牲的小学弟的份儿上,那女孩没跟那个男孩闹。”
“喂,何秋岩,”蔡梦君睁大了眼睛斜着双瞳,狡猾地对我笑道,“这个王大姐,是不是也馋你呀?我可看出来了,她看你的眼神,那就跟猫见了鱼似的!”
“我......我这话咋跟你说啊......就这大姐,她对谁不馋啊?”我无奈地对蔡梦君说道,倒是惹得她哈哈大笑,却也一点都不生气,我挠了挠头,继续对她说道:“反正你放心吧,她馋我,我也不会搭理她的。还是刚才那句话,谁粘上她谁倒霉,大概两个月以前咱们组就有一个,被燃烧弹烧死的,那位就是她的姘头。我可不敢惹她。”
王楚惠这女人的这番举动,更坚定了我对于选送总务处帮忙的最后六人的名单,那就是组里新来的这六个实习学警。先前我已经习惯了管他们叫做“菜鸟七人组”,现在少了一个,我还是习惯叫他们“你们七个”。
“等明天开完陆思恒的追悼会之后,你们就暂时去总务处帮着做事吧。”趁着午饭的时候他们六个聚齐了,同时他们坐着的地方又距离组里其他人比较远,我特意走到了依旧身心俱疲、臊眉耷拉眼的他们几个面前,“我知道,小陆的死对你们的打击都很大,短期内如果安排你们做其他事情、出外勤办案子,恐怕你们也不会有心思和注意力。去总务处吧,多去干一些劳累的体力活,能在锻炼你们的体魄的同时,疲惫和休息也能够让你们从苦涩的悲伤中渐渐走出来。”
“秋岩哥,思恒死了,你难道不悲伤吗?”申雨萌抬起那一双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的眼睛看着我,由内而外地惆怅着对我问道。
“我也很悲伤。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们也想像你这样振作起来,但是为什么我们却做不到?”
我想了想,对他们苦涩一笑:“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嗅到过死亡的味道,自己还差点就葬身火海。经历的稍多一些就会振作吧。不振作起来,还能如何喔?”
——我其实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得意的心理,如果 命运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赶紧在这一秒钟,对这世上的任何神祇好好解释一番;但是,我想祂们之中的某一位或者某几位,或许还是误会了,把我的这段话当成是一个自大狂的告白,于是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祂们或是对我进行了捉,或是对我进行了惩罚。于是,我这时候完全并不知道,我到此刻所见证过的生离死别,还远远不够多。
等我这边和申雨萌说完话,一直在拿筷子扒拉着牛肉拉面的傅穹羽突然站起了身,真切又信心百倍地说道:“秋岩哥,你不用给我们调到总务处,我们没事,我们还能做工作的!有什么活,你就给我们吧!我们不想去总务处那么没意思的地方!”
“你可拉倒吧,就你们今天这没精打采的样子,连我身边牵着这么漂亮一个小姐姐,你们居然这都不过来起哄架秧子?就你们现在这精神状态,要是有什么关键任务,呵呵,我敢让你们去么?”
这会儿,这六个人才总算缓过神来,看到了跟他们隔了两行的餐桌那里,坐在我对面的蔡梦君。
“哎哟!这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样!瞧瞧这气质!嗬,比什么影后模特什么的漂亮多了...欸?这我们得叫‘嫂子’吧?这咱们必须得去打个招呼!”杨沅沅率先站起身来。
“得叫‘组长夫人’!”章渤朝着蔡梦君那边看,第一个抬起手朝着蔡梦君挥手鞠躬。
“嘿!咱嫂子是长得好看哈!”秦耀这家伙也真是没个正经,看到了蔡梦君,口水就流了下来——但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毕竟我过去之前这家伙正撸着串,满口都是“骨肉相连”的脆骨和 鸡柳,同时还抬手灌了半碗清汤。可旁边的杨沅沅见了,也不管那事儿,直接把秦耀的后脑勺都拍出响了。秦耀捂着脑袋干吃瘪,连连挤眉眼地瞪了杨沅沅好几下,随后又冲杨沅沅朝着老半天干流泪也不说话的栾雪莹和申雨萌努了努嘴,让杨沅沅把她俩拽了起来,带到了我和蔡梦君的那一桌。
傅穹羽也刚准备跟着去和蔡梦君打招呼,我立刻叫住了他:“小傅,你过来,我有点事跟你说。”
“怎么了,学长?”
我看了看食堂里还不算太多的人,靠近了傅穹羽的耳朵:“让你们一起跟着去总务处帮忙,我其实还有个原因,但是这个事儿,我觉得还是单独交给你来干,毕竟我觉得你是你们七个里面心最细的。”
傅穹羽眨了眨眼,摆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抬头对我问道:“哥,你是对王楚惠不放心吧?你想让我帮你盯一下?”
我点了点头:“行,你还挺聪明,算我没看错人。”
“那我就知道了。”傅穹羽想了想,又看向了我,“其实一直都想跟您说了,秋岩哥,这老阿姨我是越看她越有问题:自己的案子不咋关心,不是糊着查,就是把相关事务全让别人查,自己基本上也没干啥;但是对于别人经办的案子,她倒是可上心了,一天天啥都打听。”
“她就是这么 一个人,倒是很其他正常警察比起来反常得很,但咱们也不能单凭这个就说她有问题......”
“那要说有问题的话,”傅穹羽迟疑了一下,对我说道,“我还真发现王楚惠身上一个有点问题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傅穹羽:“什么地方?”
傅穹羽搔了搔头发,对我神神秘秘地说道:“前些日子,就是成市长刚死那阵子,您那阵儿忙活别的事情的时候,我趁有一天没事儿,偷着跟踪过王楚惠——您那阵儿就跟我说过,这个老阿姨可能有问题,我其实就想看看她去干啥......”
“这事儿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我小声对傅穹羽呵斥道,但最主要的,也是担心这小伙子:“你这样未经授权,在工作时间之后私下跟踪同事,是犯大忌的!尤其你还只是个学警!——下次你得先跟我说,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好帮你兜着!知道吗?”
“是,学长!”
“没被发现吧?一共跟过她几次?”
“三次,我确信我没被发现。而且我还分别假托我在帮着女朋友、单位同事和私下接侦探的活儿的名义,找我之前的几个小学同学帮我一起跟踪过她——我拿帮小学同学里,有一群是干安保公司的保镖,他们也都挺专业的。您放心。”
“这可不是小事儿,小傅。我们已经失去一个陆思恒了。你下次打算这么干的时候,起码先跟我说一声!”我担忧地看着傅穹羽。
傅穹羽依旧轻松地笑笑,略带羞赧地看着我:“我知道了,学长。下回我肯定先跟您说。”
我点了点头,继续对他问道:“你都发现什么了?”
“这王楚惠,好像最近摽上了几个挺有钱的年轻男生,好像全是谁家的 公子哥——全都是穿着名牌西装大衣、戴名表、开着跑车;一周差不多得有三次吧——因为我跟踪她的那三次,就是在同一周里:她一下班,先去到咱们市的某几个大商场里等人,反正三次都是 不同的年轻男生,俩人一起二十分钟逛街,然后吃一顿饭,晚上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出发去北郊的一个温泉度假山庄......”
“温泉度假山庄?你等会儿......这地方具体在城北那边?”
“城北天义新区,青柳路31号。”
“你说的是,‘知鱼乐’?”
“对,就这个地方!秋岩哥,你咋知道喔?我和我那个同学也想进去看看,假装是旅游的,看门口有块牌子上写的是这仨字儿;但刚想进去就被拦住了,里面的保安好像挺凶的,说是什么‘会员制’,又邀请函才能进去......还跟我和我那个小学同学说什么,看我们俩都是孩子,不愿意跟我俩计较,要不然对咱们俩不客气......这啥地方啊,秋岩哥?”看来这孩子,是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也对,要不是以前我认识过卢二 公子那样的狐朋狗友,我也够呛能知道在咱们f市还有这样的场所。
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自顾自地、也同时对傅穹羽叨咕着发问道:“......你是说,王楚惠有门路能进‘知鱼乐’里面?”
“对,我俩是看着她跟那个三个男的手挽手进去的。而且里面确实挺牛逼,王楚惠勾搭上的那几个男的,清一色开的都是法拉利或者帕萨特,但是到地方了,也得提前在附近找山庄外面的停车位,不敢开进去。”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赶紧对傅穹羽说道:“小傅,你可不能再跟踪王楚惠了,而且这个温泉山庄,你也不能再去了。听我一句劝准没错!别的事儿你也别多问了,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但我这话真是为你好!还是刚才那句话:咱们已经失去一个陆思恒了,你们这帮小孩不能再有一个出事儿的了!”
“秋岩哥,”傅穹羽眯着眼睛低下了头,对我更小声地问道,“是不是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专案组’也在盯着这个温泉山庄么?”
“这个你就别多问了,有些事情我能跟你说,有些事情,多说一句确实犯纪律。”我说完这句话,我才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
“哦,我倒不是想打听机密,我就是也有点担心您——那个,是这么回事......我这不是跟我那个哥们儿去跟踪王楚惠,想进这个什么‘知鱼乐’没进去么,但之后我俩也没走远;完后我就看见......有专门的垃圾车停到山庄附近。我俩也是好奇心起来了,偷摸跟了一下那个垃圾车,然后......然后我俩就发现......”
“然后你俩就发现了,他们运的东西根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垃圾’,而是尸体?”
“嗯。”傅穹羽忍着反胃的感觉,对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用不着傅穹羽多此一举,前几天周荻开会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他撒出去那么多情报局行动课的“钩子”进去,到最后却居然 一个人都没出来,那么这些情报局的探员干部们又能怎样、又能去哪? 一个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地从这世界上小时的。但就这么一会儿,我又突然想到一点:为什么周荻每次派进去卧底,每次卧底就会突然断了联系?“知鱼乐”有问题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厚非,但他们的判断怎么就那么精准?
——再往下想,周荻拿到的那个笔记本上记录的货车往返运货记录,跟这个“知鱼乐”有关的话,那么,早上廖韬跟我所说的蒋帆的海鲜水产公司、以及他的幕后大股东,跟在情报局轿车里安置炸弹炸死邵剑英的人、接收李孟强盗取的资料然后将之灭口的那个摩托车手,与这个“知鱼乐”,还有一直在销售甚至生产那个神秘的“生死果”的势力,外加那天晚上血洗了“香青苑”的那伙人,就很有可能是一条线上的。只是现在还缺少很多的条件,以便我把所有事情连起来讲成一个故事。
不过也不是没什么收获,至少我现在知道了王楚惠这淫荡女人居然可以进出“知鱼乐”,那看来要么是她,要么是她在外面勾搭的那些阔少小凯们可以拿到那里的邀请函。只不过我想现在暂时还不是能够跟她摊牌的时候,不能打草惊蛇,但是说不定这女人以后,无论是对专案组还是对我自己,可能都会有一定用处。
我拍了拍傅穹羽的肩膀,扬了扬下巴对他小声说道:“行了,小傅,为了你的个人安全,千万别再干这么虎的事情了,这不是玩笑,这帮人也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要跟别人说,你让你的那个当保镖的朋友也别去跟别人乱说——不仅是要保密,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件事你交给我吧,辛苦了!”
“好的,我知道了!”傅穹羽对我诚挚地点了点头。
话说完,小傅便随我走到了我和蔡梦君的餐桌旁,这么一会儿,杨沅沅这个“人来疯”就已经跟蔡梦君处得像之前早就认识了好长时间似的,还帮着给蔡梦君介绍傅穹羽。我在一旁也跟着闲聊了几句,他们一帮人连起哄带开我和蔡梦君的玩笑,也总算是在前天陆思恒殉职之后一起露出了些许笑脸。聊了没一会儿,秦耀抬手抱拳,很江湖架势地对蔡梦君打拱道:“啊呀!对啦,嫂子!光聊您和咱们秋岩哥的事情来着,对于您父亲、咱们伟大的蔡副省长的事情,我们几个小辈儿,得提前向您道喜了啊!”
秦耀一句话说完,其他五个也一并连点头带鞠躬的对蔡梦君说着“提前恭喜”之类的话,杨沅沅还用胳膊肘撞了秦耀肚子一下:“还叫蔡副省长喔?把‘副’字去掉会不会?”
“这不还不是去掉的时候么......”秦耀龇着牙,捂着肚子委屈道,
我站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蔡梦君先是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对秦耀略带尴尬地客气着笑了笑:“哦?啊!呵呵,谢谢啊!没想到你们小小孩的,还都关心这个?”
“道喜?道什么喜啊?”
我这边刚问出这句话,章渤在几乎同时,礼貌中带着些许得色道:“嗨!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嘛!更何况您跟秋岩哥还有这层关系,咱们关心您跟秋岩哥的事情,捎带着也就关心了一下政坛的事情呗!”
我对章渤撇撇嘴,对他一扬手:“去你的!你们几个小玩意儿把你们自己活明白就够了,还关心起我的事儿来了!问你们几个话喔,蔡先生有啥喜事儿啊?”
蔡梦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的眼睛:“哦对......你这几天应该没时间看新闻,还不知道喔吧?”
——我这一问,我才想起来,实际上今早就是全国地方大选选票开票仓的日子。
目前的全国局势是这样的:
首先对于三个曾经的特别地区就不用多合计了,澳角这地方从来都是红党的基本盘,而对于南岛,快一百年了,那里一直是蓝党和南岛的地方党团争斗的竞技场,红党基本上没办法渗透其中,这次地方性选举之前,蓝党的南岛派系闹出来过几个爆炸性的派系内部斗争的新闻,使得地方党团在选举中获胜;但是蓝党虽然失去了南岛,但自打两党和解以后他们就深耕于南港——而且本来二十几年前南港的几次社会事件就有蓝党在幕后策划的身影,所以这次他们在南港连任也无可厚非,在这个三个地方,红蓝橙三方打了个平手;
其次在往北一点,受到南港的影响,粤东、桂西、沪港、越江、闽海、沪港、山城和南方s市所在的吴苏归了蓝党,而一直被预测为“蓝党第二个后院”的琼崖倒是让红党反超,除此 之外,滇南、黔夜、汉川、荆湘、荆楚、赣陵、皖徽,都是红党的地盘;
再往上,西海、陇雍和杨君实的老家齐鲁,当然还有首都,全是红党胜出;但在 秦川、晋唐、蒙西、中州和冀燕这些原本大家都以为也会归为红党囊中之物的地方,却居然让人大跌眼镜地出现了蓝党压倒性大胜的情况;
那么,这样算下来,蓝党目前拿下了全国14个省,红党拿下了13个省,就目前为止,即便两边只有一个省的差距,但是这样的局势,依旧会对来年到来的全国元首大选产生巨大的影响;除此 之外,在回疆和吐藏两地,尽管地方党团确实票数最高,但是他们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小胜而已,两地的地方党团联盟首脑在公布票数后当即表示,将继续与红党组成地方联合政府——只不过,虽说四舍五入,这俩地方也可以算得上是红党的地界,但是这两个地方受到人口的限制,能够对来年的元首大选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更别提这俩地方,还是全国最懒得投票的两个地方。
而在剩下的地方,也就是我们这边的y省、m省和q省,外加周围的蒙东和r省,目前还没有公布票数:其中在我们y省,因为先前发生了蔡励晟被刺杀的事件,首都国家议会已经同意了投票日延期;而为了不让y省的选情受到过多的影响,在y省周围的这些地方,即使他们已经结束了投票,但是国家议会还是决定将这几个地方的选票进行临时“锁仓”,等到月底y省的选举结束之后,再跟y省一并公布结果。按照现在的局势看,目前蓝党在全国的优势,已然是 不同往常的一片大好,于是,便有来自各个方面的舆论对东北跟蒙东和r省的选情进行了各种推演预测,但不管怎么预测,他们都认为蓝党肯定会获胜:保守一点的统计学家、政治教授跟媒体记者们对于这边的选情推测,是“蓝3红2”,激进一点的,正如骊陌那个女人所营销炒作出来的论调,是认定“五省皆蓝”。
——反正不管别的地方怎么着,至少目前在y省,好 多人认为,蔡励晟赢定了,尤其是先前他差点遭到刺杀,好多阴谋论者认定了杀手一定是红党找来的,而他们对于蔡励晟,都抱有很大的同情。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这几个小屁孩要跟你说‘提前道喜’喔!”我把秦耀这六个打发回去吃饭之后,也总算是可以松口气,自己提起筷子来。
“唉......这事儿......我总感觉还没那么顺利喔。”蔡梦君对我叹了口气,“毕竟咱们省还没开始选喔;而且我刚才找你之前在手机上看的新闻:南方那边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闹着给全国选举委员会写信、提交不信任案,要求对于咱们蓝党胜出的地区的选票进行验票喔。不到最后一刻,其实什么情况都能发生——不说咱们国家,就说在国外,其实真就有验票之后情势大反转的......”说着说着,蔡梦君一扭头,突然对我问道:“秋岩,你怎么看喔?”
“我怎么看?看什么?”
“怎么看我父亲应不应该在这次省长选举中获胜嘛?”
蔡梦君这姐姐对我其实还不是很了解,她如果真的了解我,他就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对政治多么不敏感的人。我对于地方党团根本无感,笑话一样的环保党就更别说了;而对于红蓝两方,我都抱有一种极其复杂而难以取舍的态度——从小到大,我感动于红党的精神内核和近代历史积淀,但是又同时被蓝党所宣传的跟古时士大夫一样文化传统与风骨所感染;对于他们各自的目标,我根本说不清孰优孰劣,我觉得他们各有各的好;而对于红党里面的那些贪官污吏,就比如上官立雄,我是相当深恶痛绝了,但与此同时,我也认为,蓝党里面那些成天只会追着人在电视跟网络上骂来骂去的家伙,根本就只会夸夸其谈罢了:到现在在红党内部还有个规矩,即想要选举高阶位的领导,起码要拥有三五年基层官员的经验,杨君实在当选生长之前是一路摸爬滚打,还在当选省长当过八年正式两年代理的f市市长,易瑞明当选国家元首以前,也是一路从乡干部到县干部、一点点才到了今天,而蓝党那帮人,不说别人就说他们的党魁汪启程,这家伙在蓝党党外担任过的最大职位,也不过南岛一地的议员而已,连个里长、村长都没做过的人,却成天叫嚣着红党不公平、应该给他一个国家副总统的职位当当......所以说如果让我在这两者之间选一方进行投票,我可能真的会陷入选择恐惧症。
而现在,蔡梦君却这么问我——唉,我也只好用普遍的哄拢女孩子的方式,顺着毛把话往下说:“要问 我的话,我当然是希望蔡先生当选省长的啊,毕竟我的态度当然是绝对无条件向着你呗。你是蔡先生的女儿,世界上我想肯定没有哪个政治家的儿女是不希望自己在政坛中拼搏的父母是不当选的吧?这就是政治家的宿命,不是么?”
蔡梦君却转头无奈地笑了笑:“秋岩啊,咱们俩也算认识挺久的了,但是看样子你还真是不了解我。”
“怎么喔?”
“你真以为我想让我爸爸在这次地方大选中胜过杨伯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家印象里典型的官家子女,你不觉得吗?”
“这我倒是同意,但我没觉得蔡叔叔当省长有什么不好......”
蔡梦君用一声轻叹打断了 我的话,她抽了抽鼻子,对我说道:“自打我小时候有 记忆开始,‘爸爸’这个词对我的定义,至少一个出现在报纸和电视荧幕上意气风发、光鲜潇洒的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而已,而且,他在电视的节目vcr与报纸、网站上的照片里,要远比他回家之后热情得多。我姐姐是个什么样,你也不是没见过,我曾经很天真地以为,父亲对家里的冷漠是因为姐姐让他生气,而如果我这个当小女儿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好一点儿,父亲就会对我和 妈妈多一点笑脸——于是,姐姐学习不好,我拼命学习,即便我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学习、很多学科的内容我也搞不懂;姐姐抽烟喝酒,我烟酒不沾;姐姐讲脏话、行为粗俗,我就早早地让 妈妈给我报了个礼仪培训班;姐姐长得胖,我就拼命减肥,我每天都吃得极少,我小学的时候,曾经一度差点得上厌食症。而且 妈妈对我怎么苛求,我就怎么顺从:街舞、芭蕾舞、钢琴、小提琴、水墨画、油画、英语、西班牙语、法语、日语,我都很努力地在学,而且我还都拿过名次,我只希望在我上台领奖的时候,父亲能来看我,哪怕他因为各种社会活动和政治会议没时间来看我,但是在我拿那些奖状回家的时候能够对我多笑笑也行......呵呵,除了某一次亲蓝的电视台给他拍我们家的专题片的时候,她抱着我对镜头很自豪地笑出来过以外......秋岩,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但是,我其实真的并没有其他的人的想法那样的势利——你知道么?甚至有的时候,我其实都羡慕你。”
“羡慕我?哈哈,我有啥好羡慕的......我爸妈离婚,我家‘何老太爷’也成天不着家;夏雪平更不用说了,你不信就在这食堂里随便抓来一个问问,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我从上警校到刚来市局的时候,我都一直跟夏雪平不对付来着......我这也是......我和她一起经历过几次生死之后,关系才有缓儿。”
“不是这样的,秋岩,”蔡梦君很真切地对我摇了摇头:“我从我父亲那里听说过你爸爸的事情,我其实也早在认识你之前就见过你爸爸了,虽然当时我不知道,哈哈,我会认识他的儿子、你这个‘小骗子’,但是我看得出来,叔叔是一个很老实很憨厚的人,而他对你也好、对你妹妹也好,他从来都是很尽心的,只是他不会表达而已;至于夏阿姨,虽然我跟她的接触真的不多,但是我也看得出来她其实也是真心爱你的,她看你时候的眼神,永远都是一种夹杂着担心与信任的期盼,而且,你相信我,你之前在蓝山文化会馆门口被人用枪挟持的时候,我就在楼上看着的,我能感受到夏阿姨对你的那种关心与呵护——她虽然看起来并不慌张,但是我看得出来,在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视死如归,她当时绝对应该是在想着:如果你何秋岩当时出什么事,她也必然不会活下去,她想的应该是要跟那个挟持你的 枪手同归于尽,这些我是能看得出来的......甚至你还有个虽然表面上跟你喊打喊闹、但其实还很担心你的妹妹——这是你父亲曾经在餐桌上跟我父亲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尽管他当时说的那些都是杂事、小事,但我分明记得、也听得出来,你妹妹对你也很好......”
这些都是事实,但是现在,或被我无意,或被我故意地无视了。对夏雪平如此,对于父亲亦如此。实际上,自打父亲把美茵给睡走后,我一直在心底都对父亲藏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怨恨。
但就像梦君所说的那样,他们都是我的父母,对我也确实都很好。千言万语,我错就错在不应该曾经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勾引,不应该对自己的 妈妈动心用情。我要是能多克制一下自己,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