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岁安
2022/09/05
末伏-惊
自那日之后,裴轸的烧烤摊渐渐就歇了摊。最新地址LTXSDZ.COm「请记住邮箱:<a href="mailto:ltxsba@gmail.com">ltxsba@gmail.com</a>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具体是什么情况,陈静不太清楚,也没多去打听,只发现他近来一些陌生古怪的电话增多不少。
陈静近来也忙,忙着成安区那块旧改招商。
一般来说,旧改招商不会太难办,参标的投资方都会比较积极,但成安区这个项目却让诸多投资商望而却步。
成安区规划旧改的那块有一个烂尾楼盘,停工烂尾了近七年,近2000户产权证无法办理,130户别墅业主无房可交。
这也是盐城市规模最大、历时最久、信访人数最多的烂尾房产案。
当初市政府规划那块地,就是希望这个新型楼盘能慢慢带动整体区块的发展,但没想道2010起开始开发的项目,2014年被爆出资金链断裂,负债40多亿元,2015年初项目开始停工,并烂尾至今。
五年前成安区组织准备第一次旧改方案时,就因这个烂尾楼盘受害房主的日日上访便搁置了下来。
这次重启成安区旧改,市政府下达的指导方针便是要一同解决这个烂尾楼盘问题。
烂尾和旧改双管齐下,劝退了不少原本有意向的投资商。
“哎,如果能把旧改招商和烂尾接盘分开,我们工作早完成一大半了......”
旧改办的同事近日都在为招商焦头烂额,项目进度迟迟没有进展,不免怨声载道。
“静姐,”小林压着嗓子,小声问:“你今天是不是要陪郭书记去见那个湾区来的投资商?”
陈静忙着整理晚上洽谈时所需的材料,就点了点头,没多说。
小林见她忙便没继续追问,撑着脑袋叹了句:“希望这个投资商是个大财主,可以一起收了这两个项目......”
陈静朝小林笑了笑,心里却打着鼓。
一般来说城市旧改都是本地招商,吸引的大多也是本地或之前有过合作的投资商,陈静也费解这位湾区来的投资商为什么会对这个项目有兴趣。
陈静和郭书记一行人先于投资商到达酒店,提前又过了遍准备资料。
“小陈,在旧改办工作,感觉怎么样?”
过完材料,陈静去了趟盥洗室,重新整理了一下仪态,出来时正碰上在阳台抽烟的郭书记,被叫停了下来。
陈静手指捏了捏衬衫袖口,走了过去,笑着说:“很有挑战,获益匪浅。”
郭书记微颔了下首,又点了点指间的烟,说:“常埋案头工作,久而久之,难免匠气。”
陈静点了点头,直答:“书记说的是,近来的工作的确让我眼界愈发开阔了些,思考问题也更深入了。”
郭书记满意的笑了笑,没再继续,捻灭了烟头,拍了拍身上的烟味,走了出去,路过陈静时,轻拍了拍她的肩。
陈静和郭书记再次进入套房后没多久,那位湾区来的投资商便踩着时间点来了。
“郭书记,您好,蔺泽远。”
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士,比陈静想象的要更年轻。
互相双方打完招呼便落座了下来,主要是郭书记和这位蔺泽远在 交流,陈静和对方的副手在一旁记录。
初见面,大家还是在做浮于表面的寒暄,客套着一些皮毛。
“郭书记,不好意思,”蔺泽远看了眼表,突然抬手打断了对话,说:“有一位长辈正好近年居住在盐城,说来其实他才是润生的创始人,目前也仍是我们董事之一。我想邀请他一同商讨,您看方便吗?”
被打断的郭书记脸色一僵,但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连连答应,撇着眼又给陈静使着眼色。
陈静连忙同蔺泽远一起起身,走至门口,准备迎接。
套房的门是双开门,陈静和蔺泽远,一人一边,同时向外推开。
陈静心口一滞。
朝这走来、同她身旁那人招着手的,正是裴轸。
末伏-往
“叔!”
裴轸还未走近,蔺泽远便迎了上去,两臂相拥,久别重逢样。
裴轸拍了拍蔺泽远的右肩,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两人便朝着陈静方向走了过来。
陈静怔怔地打量着眼前这人,一时无法与自己认识的那个裴轸联系起来。
“小静。”
走到近处,裴轸朝陈静点头示意,主动打了声招呼。
“怎么?”久等在内的郭书记也迎了出来,朝裴轸和陈静两人轮着看了眼,最后眼神落在陈静脸上,问:“是熟人?”
裴轸没回答,朝着郭书记的方向走进了半步,上身稍倾,垂着右手,说:“郭书记,您好,裴轸。”
郭书记握住裴轸的手,上前寒暄了几句,没再追问他二人的关系。
“郭书记,”陈静突然开口,神色已恢复自然,说:“我可能需要回避。”
郭书记还握着裴轸的手,听到这话,转过身, 十分讶异。
陈静笑了笑,向那三人的位置又走得近了些,说:“裴董事是我丈夫裴劲扬的父亲。”
陈静话里拐着弯,不愿说出那最直接的两个字,可当这别扭的长句说出口,才察觉这样更刺耳。
听到这话,郭书记也愣了半秒,但很快便接上说:“原来是我们小陈的公公。”
自己不愿开口提到的那两字,被旁人随口就说了出来,陈静垂下眼,盯着酒店地毯上的毛绒,讪讪地笑了笑。
“原来是弟妹,”站在一旁的蔺泽远走到了陈静身旁,热切地打着招呼:“当初劲扬和你结婚,我还在国外,没来得及......”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提到裴劲扬的名字,话题总会不了了之。
体制内的都熟知陈静家的情况,郭书记连忙打上圆场,说:“今天初次见面,大家就是简单闲聊。”
又冲陈静和裴轸都笑了笑,摆着手说:“不用回避、不用回避!”
一行几人重新落座,郭书记和蔺泽远居主位,裴轸隔着蔺泽远两个身位坐在侧位,陈静依旧同蔺泽远的副手没上主桌,坐在一旁观候着。
陈静手里捏着笔,却没记下什么东西,这个项目应该从明天开始,她就不会参与到核心工作环节了,她在想着其他。
她复盘着与裴轸有关的 记忆,审查着每一个细节,还是无法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陈静婚前就和裴轸见过一面,是裴轸来的盐城,接着便是婚礼,陈静和裴劲扬工作关系,不能大操大办,只宴请了十桌宾客,仪式也随着陈静性子,一切从简。
这两次短暂相处,陈静都未察觉有何异处,和一般家庭一样,只是裴轸这位大家长会更好说话,一切随他们安排。
裴劲扬出事的那次,裴轸当时好像联系了不少人,请到了全国不少专家会诊,但这是每个做父亲都会极力去做的事情,陈静当时也求救心切,并未多想。
陈静放下笔,抬头向裴轸看去。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穿着那件竹节棉衬衫坐在那儿,神态悠然。
裴轸没有过多参与讨论,只有蔺泽远或郭书记询问时说上两句,但更多的是笑笑,手里握着茶具,细细听着。
这次洽谈,郭书记虽口头上说是闲聊,但内容并未止于皮毛,深入的问题讨论了不少,一晃便过去了三个钟头。
“小陈,”散场时,郭书记叫住了陈静,说:“下午你说的那个问题,再说给我听一下,我明天会上提一下。”
陈静一愣,立马会过意,留了下来。
裴轸和蔺泽远见他们还有公务,便打着招呼,先走一步。
“小陈,”郭书记手指轻叩着桌面,语态亲和:“我调你进旧改办,看中的便是你知尺度识分寸,故有心培养你,这个你明白的吧?”
陈静没成想郭书记会直言说出自己进旧改办是因他的关系,眼睫一颤,直答:“多谢郭书记赏识,我......”
没等陈静说完,郭书记便抬起了手,打断她的那些恭维与客套,继续说:“那日在东滨,你处理的很好,所以我相信这次,你一定也会一如既往。”
郭书记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对上陈静的眼神,停顿了几秒。
陈静明白他的意思,舒展了肩膀,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和缓平静,静待着下文。
“上次你通过考验便有了参加旧改办的机会,这次我相信该是你的荣誉,勋功章上一定会有你的一半,组织不会辜负每一个上进的年轻人。”
本不值一提的事却在此刻特意拎出来,究竟是考验还是其他,全凭他一人下定义。
陈静嘴角微动,敛起眼神说:“明白的。”
言尽于此,郭书记没继续赘述,两人便离了场。
陈静送郭书记上车离开,抬头正好看见裴轸就站在街对面。
正对着她, 夜色朦胧,他嘴角浅浅的笑意,却一览无遗。
“裴董?”陈静走在裴轸身侧,手拉着包袋,侧过头打着趣儿问他:“怎么会甘愿放弃湾区的商业版图,屈尊在盐城当个肉串摊主儿?”
陈静在今晚洽谈前有大致查阅过润生的基本资料,润生虽谈不上全国知名,但在湾区那边还是有几分轻重,称得上是地方名企。
裴轸没有直接答她,低头笑了笑,把她往路里面拉了拉,自己走在路外侧。
裴轸四年军校毕业后,参加选拔进了一个机要部队,蔺泽远的父亲便是裴轸当时的队长。在参加一次秘密行动的时候,蔺泽远的父亲为了救他失去整条左腿,裴轸的右脚就是在那次行动中受的伤,跟腱断裂。
两人就此退役,裴轸趁着湾区开放政策,下海经商,担起两家人的重担。
在裴劲扬出事之后,裴轸恍如凛冽寒冬里的枯木,何谈还要什么商业版图。
他退去了润生主理人的位置,交给蔺泽远,自己一人照料着裴劲扬,打算就这样度过余下的一日又一日。
支那个烧烤摊也只是为了减少与陈静共处一室的时间,提前堵住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可日子从不听从人的计划。
裴轸侧过头望着陈静,路灯暖黄,打在她脸上毛茸茸的。
他笑着听她嘴里的碎碎念念,慢慢低垂了眼皮,目光落到了她随行走不断晃动的左手上,他右手稍偏移靠近了一下,进一步动作时,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人流并不多,三三两两皆是夜间散步的人。
他转了转手,终还是背到了身后,两手交握。
“那当初买房,怎么不给我们直接买套更好的?”
陈静突然想到,又问道。
裴轸抿了抿唇,不似方才那样语焉 不详,说:“劲扬说这是他娶自个儿的媳妇儿,要用自己的钱,再多些,他工资还不上。”
末伏-追
那晚过后,蔺泽远又和郭书记洽谈过两次,最后定下润生以4.21亿元的价格接手烂尾楼盘。
而成安区的旧改工程,润生并没有全部吃下,而是和盐城市当地两家地企做了三分。
其中商讨与落实的细节,由于裴轸与润生之间的利益关系,陈静采取了回避政策,不甚了解。
陈静并未如预想中的那样退出旧改办,只是不再触及招商方面的工作内容,其他依旧。
裴轸自那日旁听参与了一下后,并未过多参与,还是以放手小辈发展原则为主。
润生接收成安区那个老大难烂尾盘后,口碑一下就在盐城市打开。市政府也提供了不少利好政策,帮助润生在盐城落定,促进日后的长期发展。
蔺泽远依旧还是润生的主事人,但每逢做重大决策时,他还是会登门拜访裴轸,听听他的看法。
蔺泽远第一次登门时,谈及给他们换一套设施配套更好的房子时,让陈静拒绝了。
陈静说住惯了,房子虽老旧,但采光通风都不错,周边也方便。
蔺泽远旁敲裴轸的口风,裴轸摆了摆头,说就按陈静的想法来。
蔺泽远又提议安排两个专业的护工,照料裴劲扬的日常护理,也被裴轸和陈静婉拒了,说还是自己来就好。
钱,的确可以提供便利,免去生活中的麻烦。
但,于被留在这世上的人而言,这日日支离破碎的麻烦,却是他们之间还尚存的联系。
是他们不肯假手于人的牵绊。
故,陈静和裴轸还如往常一样,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有变化的是新安小区2栋一单元302的夜晚,不再是陈静孤零一人的动静。
“看什么喔?”
陈静夜间洗簌完,路过南边小房,见裴轸还抱着本书在裴劲扬边上陪着,走过去便抢过他手里的书,合上书页就看书封。
橘皮封面,是黄仁宇15年重版的《万历十五年》。
裴轸正看至紧要处,被抽走的手仍举着,等着她归还。
陈静翻了翻书页,明显是多次翻阅过的痕迹,她故意拖延,斜睨着他问:“值得翻来覆去地看吗?”
裴轸点了点头,又伸了伸手,想将书讨要回来。
陈静就是不依他,把书藏在身后,转着身子逗他。
裴轸等得着急,站起了身,手直往她身后摸,急欲夺回。
陈静直接后背紧贴墙壁,将书压在后腰与墙壁之间,获得解放的双手举到身前,和裴轸继续戏闹。
裴轸被她闹个不停,低垂下头,一副落败认输样,让陈静好不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裴轸趁她不备,一把抓住她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陈静一下子就脱离了墙壁,撞进他怀里。
紧接着,裴轸单手抱住她腰,紧压在胸口,另一只手正好接住从墙面正要掉落的那本书。
裴轸握着那本书,正要得意,却发现怀里的陈静竟突然僵硬了身体。
裴轸立刻松开紧箍的臂膀。
陈静脸色惨白,唇瓣瑟缩,吐不出一个字。
裴轸在她眼前挥舞着手掌,也没有半分反应,叫 她的名字,更是听不见的模样。
陈静拨开裴轸挡在自己面前的手,颤巍着身子,向前走,走到裴劲扬的床边,身子一软,直接跪坐在床沿的地板上。
“劲扬......”陈静颤抖着手,朝裴劲扬睁开的眼前送去,试图让他的眼球随着指引转动。她哽咽着声腔,喉咙像堵着好大一团钢丝,撕裂着她的声带:“裴......劲扬......”
可裴劲扬睁着的眼神 空洞,不知看着何方,更无法随着她手指,移动方向。
陈静慢慢垂下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抓握着床沿,指尖发白。她举起另一只手,锤打着裴劲扬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声音不似方才的颤抖,逐渐变得尖利:“裴劲扬!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
裴劲扬的身体被锤打得颤抖,可那双终于睁开的眼,却如提线木偶一般,直直地睁着,没有焦点。
“裴劲扬......你这个王八蛋......”陈静已经嘶喊得没了力气,脸上挂着的都是泪,头趴在裴劲扬的胸口,喃喃着:“你怎么......怎么能......留我 一个人......”
植物人会出现无意识的眼球运动,这种睁眼、闭眼都是无意识行为,眼神也无法 交流,不能根据提示转动眼球,更不能理解他人说的话。
裴轸照料的时候遇到过,咨询过医生,而陈静这是第一次撞上。
裴轸上前,蹲坐着与陈静平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一把抱起,将她送回主卧。
陈静刚被抱至到床上,就一把挥开身前的裴轸,赤着脚去了阳台,紧锁住阳台的玻璃门。
她急促地按压着打火机,但按了几下都打不出火花。
她气急地冲地面用力一扔,火花四溅,打火机爆炸。
没有火,陈静揉搓着纸烟,橙黄的烟丝簌簌地从她指尖落下。
陈静就这样糟蹋了半包烟,烟丝落了一地。
她突然扔下手里的烟盒,走到阳台角,那盆最大的盆景面前。
不,这已称不上是盆景,就是一盆土坡。
她用力搬着花盆的一角,费力地在盆地摸到一张纸片。
是张硬纸壳,一面还包着塑料膜,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包装盒上的一角。
陈静拂了拂纸壳上的灰尘,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写着——“静:往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愿.”
字迹潦草,只写到“愿”字上,剩下的话无人知。
这张纸片是陈静去警局收拾裴珍私人物品时,在他出事那天开的警车上发现的。
陈静无法想象,他当时是身处怎样的紧要时刻,只能在身边找到这样一张纸片。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写完最后要说的话。
他是写下遗书去的。
可他连遗书都没时间写完。
裴劲扬他在停车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死。
末伏-劝
“往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
陈静摩挲着纸壳上的笔迹,低声默念着,念到最后,冷笑一声,接着手心握紧,纸壳儿终被揉成团,用力一掷,消失于黑夜里。
要做牺牲的人,何苦招惹她。
陈静再回屋内时,裴轸已不在。「请记住邮箱:<a href="mailto:ltxsba@gmail.com">ltxsba@gmail.com</a>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她没管他,直接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第二天是周末,陈静醒时已午后。
过了一夜,陈静情绪平复了不少,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门。
奇怪。
裴轸不在家。
陈静在各个房里都没找见他。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a @ gmail.ㄈòМ 获取
也没给她留吃的。
陈静捂了捂肚子,有点饿,转身打开冰箱门,找着吃的。
冰箱里也没剩下的饭菜,只有堆得满满的水果和牛奶。
陈静洗了个苹果,将就着果腹。
苹果才吃到一半,就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陈静从沙发上站起,张望着门口。
“醒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很耳熟。
陈静从客厅走了过去。
说话的那人,是陈静的姑妈。
“居然能睡到现在,”姑妈抢在裴轸前进了门,将手上的包往陈静怀里一扔,一边换鞋,一边斜着眼打量着陈静说:“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都没人接,还好你家不是除了你就只有个活死人。”
姑妈话说到这里,又侧过头瞥了眼裴轸,不是什么友善、感激的眼神。
陈静面色尴尬,僵硬着转话题:“姑妈,您今天怎么突然来了?都没提前说。”
姑妈的话说得太难听,陈静不敢直视裴轸,只在和姑妈说话时瞟了眼他。
裴轸神情自然,没想象中的难看,但也没多言语,拎过陈静怀里那个大包就往屋里走,剩姑妈和陈静两人在门厅站着。
姑妈对着裴轸的背影嗤了声,又瞪着陈静说:“我是你姑妈,我来你家还需要提前说?”
姑妈体胖,今天穿的正好是双搭扣麻烦的凉鞋,她弯着腰解了半天鞋扣都没解开,最后只好坐到换鞋凳上,才把拖鞋换好。
“你在家就这么穿?”姑妈才刚站起身,就锁着眉训她,指尖戳着她肩膀说:“快去换一件衣服再出来!”
陈静穿的就是很普通的棉质短袖睡裙,她低头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听从姑妈的话,去换了套合她眼的衣服。
陈静换好衣服出来,姑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捧着西瓜正在吃,而裴轸正在厨房做饭。
“陈静,过来!”
陈静正想去跟裴轸说句话,就被姑妈喊住,叫去了客厅陪着她看电视。
“平时你在家干家务吗?”
姑妈抓了把茶几上的松子,压着嗓子问。
陈静没吱声,就摇了摇头。
她拿起刚吃剩的半个苹果,上面的牙印都氧化成了铁锈色,陈静撇着眉毛觉得恶心,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呀!”看到陈静糟蹋东西,姑妈直接一巴掌打到她胳膊上,直嚷:“好好的苹果,你扔了干嘛!”
陈静摸着胳膊上的红印,嘟囔着说:“那我现在捡起来再吃?”
“你你你!!!”
姑妈一双眼还盯着垃圾桶里,咬着牙还想继续教训陈静,但被裴轸打断了,说饭菜好了。
姑妈只好收起脾气,一同上了桌。
饭菜其实还没好,还剩个青菜没炒,裴轸布着碗筷说让她们先吃。
吃饭时,姑妈倒没再念叨,但那拨来拨去的筷子,还是不甚满意。
陈静担心裴轸置气,餐桌下用脚碰了碰他小腿,使着眼神让他别在意。
裴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们要起诉离婚。”
刚吃完饭,三人还未下饭桌,姑妈就开了嗓。
“姑妈?”
陈静扯着姑妈的衣角,一脸疑惑。
“我们要起诉离婚,”姑妈一把挥开陈静的手,冲着裴轸说:“陈静已经被耗了两年了,你们不能紧拖着她不放。”
裴轸松下收拾碗筷的手,重新坐到了她俩的对面,看了看陈静,再对视上姑妈,点了点头。
姑妈见裴轸同意, 十分满意,说:“我咨询过了,陈静和你儿子的情况只能走起诉。我们会尽快着手办,你到时候注意配合就行。”
裴轸依旧点点头,没有异议。
“我不要。”
见他们完全不理会自己意见,陈静直接站起身,椅子被拖拽出好大的声响。
“你要死啊!”姑妈见她这么不听话,急忙跟着站起了身,扬起手就要打她:“你要陪那活死人耗多久?耗到他七八年后断气?然后你成个老姑娘?还是个结过婚、死了丈夫的老姑娘?”
姑妈连珠带炮,嚷得陈静脑仁疼。
陈静紧闭着眼,皱着眉说:“我就是不要!”
姑妈看她这犟骨头的样子就来气,抓住筷子就要去敲她的头。
“我没意见,”裴轸终于开口,站起身拦住姑妈的动作,深深看了眼陈静,说:“你们好好谈。”
说完便去了南边的那间小房,并关上了门。
整个下午,姑妈都在说离婚的事情,陈静则木着一张脸,盯着电视,不说话。
“你就跟你那短命的爸一样!”姑妈手指点着陈静那张不进油盐的脸,灌了一大杯水,说:“我那可怜的弟弟要是当初听我一句劝,就不会娶你妈,就不会最后落到......”
又是这番话,陈静咬紧腮帮,手扣着膝盖,强迫自己不要和她争吵。
“算了算了,说了你又要跟我发脾气,”姑妈突然缓下了音调,没再继续念她,边收拾东西边说:“送我去车站。”
“车站?”陈静讶异于姑妈炮火的戛然而止,连忙说:“您今天还回去?”
盐城距离姑妈家、也就是陈静老家,需要坐四个钟头的动车。
陈静没想到姑妈今天还会回去。
“嗯。”姑妈看了眼时间,点点头,说:“家里还有活要干。”
姑妈买的车票时间紧,陈静只好叫着裴轸开车一起送。
“我和陈静说点话。”
刚到车站,裴轸正准备下车送,就被姑妈制止了。
姑妈拉着陈静走到进站口的一边,说:“婚一定要离。”
陈静正要开口,姑妈立马抬手打断,继续说:“这个事情必须听我的,你是在感情用事。你之前说他会醒,要等等,现在我们已经等了两年了,不要再继续糟践自己了。”
陈静闷着脸,不说话。
姑妈用力捏了捏她手,语气不复下午的尖利,满是劝慰:“陈静,你要为自己想!”
“还有,”姑妈扭头望了眼那辆山地车,低声说:“你在家怎么能穿成那样喔?就算他是裴劲扬的父亲,你也要注意一点啊,怎么能不穿胸罩就在家里晃!”
陈静没想到姑妈会说这个,脸通红得说不出话。
姑妈瞥了眼时间,离发车时间越来越近,话也说得更急促了些:“十几岁的时候还知道防人,现在二十几岁了怎么就活回去了。这种独了几 十年的老男人,多防着点没错!”
陈静被说得脸更红了,一双眼只敢盯着脚尖看。
姑妈要进站了,拉着她手继续嘱咐,走到进站口突然又停了下来,在那个背来的大包里翻找着。
“喏。”
姑妈终于找到,是一个长方体的盒子,被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快拿着,”姑妈强塞进陈静怀里,说:“怎么把自己生日都忘了!”
陈静被说得一愣,看了眼手机,日期并不对。
她又细细看了眼,正好看到日期下方的那行汉字,今天是她的阴历生日。
阴历生日难记,陈静从来不记。
姑妈摸了摸陈静的头,说:“姑妈没本事,送不了你什么好东西。但是,陈静你是有本事的人,你不能这样过日子啊。”
说完,姑妈便票检进了站,落陈静一人站在原地。
陈静拨开塑料袋,一层一层,套了五层,里面装着的是她 最爱吃的 杏仁酥,姑妈亲手做的。
末伏-真
陈静捧着那盒 杏仁酥坐在副驾,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裴轸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亦是无声。
周末这个时分,正是拥堵,两人到家已过晚饭点。
裴轸问陈静想吃什么菜。
陈静摇摇头,指了指怀里的 杏仁酥,说她吃这个就行。
裴轸点点头,转身又去厨房忙碌了会儿,端了盘果切和杯牛奶放她手边,让她也配着吃点,自己随便煮了把面,和着中午的剩菜一起吃了。
杏仁酥小小一块,但 十分扎实,配着牛奶,几块下肚,陈静便已有饱意,但她没有就此打住,继续又吃了会儿,待到腻味了才停下。
裴轸见她已瘫坐在沙发上,没有继续进食的意向,走了过来,端走她面前还剩残余的餐盘与杯子,去厨房清洗。
裴轸背影沉默,两手不停动作,只听得见水流声和器皿之间碰擦的动静,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你们商量的是什么时候?”
裴轸做完手里的活儿,坐到陈静斜侧的单人沙发上,问。
“嗯?”
陈静正看着综艺,突然被问,一时没明白裴轸的问题。
“你们计划什么时候正式向法院提起诉?”
裴轸又更详实地重述了一遍。
“起诉什么?”
陈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倔着一张脸,她就是要他一字一句讲明白。
“起诉离婚。”
裴轸知道她在置气,依旧由着她,仔细回答着她。
“我不要。”
陈静撇过脸,不再看他。
“为什么不要?”
裴轸却紧追不舍。
“我就是不要!”
陈静已显不耐,音量渐高。
“为什么就是不要?”
裴轸死咬不放,非要答案。
陈静不再理他,站起身就要离开,脸色难看。
裴轸抓住她手腕,没让她走,继续问:“为什么不要?”
陈静梗着脖子不低头,盯着墙不看他,紧闭着唇,就是不说话。
“为什么不要?”裴轸站起了身,挡在她身前,拽着她手,力气不小,震晃着她手臂,说:“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解除夫妻关系?”
陈静手腕被拽得难受,她甩着胳膊直呼疼。裴轸却没理会,手上的力气又添了几分,逼迫着她看自己。
“为什么不愿意?”裴轸手撑住陈静身后的椅背,将她圈在自己身前,不让她躲避分毫。
裴轸直盯着她,眼神锐利,似鹰隼,压迫感极强,陈静有些喘不上气。
两人僵持,裴轸又说:“因为你还没放下他?”
陈静瞳孔微动,转过头不看他。
“因为你心里还有着他,”裴轸捏住她下颚,强行将她脸转回来,说:“所以你不愿意和他解除夫妻名份,是不是?”
裴轸此刻的语气放缓,不似方才明锐,但却像把刀子,将陈静的心脏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裴轸无视陈静眼底蓄满的泪,继续问:“那我喔?”
声腔飘渺,像片羽毛,一不注意,便飘走了。
“那我喔!”
裴轸又重复一遍,这次字字着力,每个音节都像是从身躯深处发出来的一样,他捧着陈静脸颊,说:“我是什么?我在你陈静眼里是什么?”
陈静嗫嚅着唇瓣,说不出话。
“我是什么?是你无聊时的消遣?你的安眠药?你的性爱玩具?”
裴轸步步紧逼,持续不断地轰击着陈静。
“还是......”裴轸声调突然弱了下来,他低垂下眼皮,吞咽了几下,喉结滚动,喑哑着嗓子问:“还是......我只是裴劲扬的替身......”
陈静倏然心口一空,瞳孔震颤,压在眼眶的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裴轸依旧低垂着头,没去看她,又问了句:“你夜夜站在阳台,到底看的是他还是我?”
声色低沉,了无生气。
末伏-争
对,你就是裴劲扬的替身。
你就是我在这无边炼狱里,拖下来陪葬的人。
陈静本该这样说。
但,她突然说不出口。
她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将自己的痛苦全报复出来吗?
她怎么会开不了口?
陈静看着眼前这个脑袋耷拉、消沉意志的裴轸,她那些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全都堵在了胸口,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此刻,为什么会更痛苦?
裴轸缓缓抬起了头,他望着她,他还想问、他还想说......
他想说,不是他像裴劲扬......
是裴劲扬像他,明明是裴劲扬一直学着自己的样子......
可,又有什么意义。
裴劲扬只是无意识地睁了下眼,就足已让她地动山摇。
再怎样的原版,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替代裴劲扬的假货。
裴轸捧着她的脸,低头凑近,鼻尖相抵,手指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来回几下,终还是松开了手。
裴轸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背影落寞。
陈静一人在那儿站了好久,久到小腿发麻,她才拖拉着步子离了去。
自这夜后的几天里,裴轸与陈静二人相见皆是无言,尴尬而诡异的气氛弥漫在他两人之间。
“静姐!静姐!”
陈静正在编制搬迁维稳评估报告,对面的小林连着叫了她两声。
“怎么了?”
陈静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小林指了指陈静的左手边,说:“静姐,你手机响了好多次了,你不接吗?”
陈静看向自己的左手边,这才发现适才响个不停的是自己的手机。
陈静的手机几天前出了问题,拿去重新刷了机,铃声重置了,她还没习惯。
是裴轸的电话。
陈静瞳孔一缩,不知是什么情况,会连着打来这么多次。
没容多想,她便接通了手机。
“怎么了?”
“我和劲扬今天会搬走,和你说一下。”
陈静一愣,停顿了几秒,这才厘清思路,冷着嗓子重复:“和我说一下?”
“对,和你说一下,”裴轸声线平淡,没有情绪,如念公文般:“我正在打包,就这样。”
语毕便挂了电话,徒留陈静一人握着手机。
“小林,我家里有事,回去一下,”陈静保存好文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小林交代:“有事电话联系。”
小林还未来得及答应,陈静就已跑了出去。
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陈静打车没多会儿便到了家。
新安小区路窄,只容得下一辆车单行,每每错车就很麻烦。
陈静才进小区,就看见一辆依维柯和两辆商务车正停在她家楼下。
她扯着包袋直冲跑上了楼。
门没有关,几个工人正在帮忙搬运裴劲扬的护理仪器。
“不许搬!”陈静将大门用力一关,叫嚷着。
闻到风声的裴轸走了出来,朝那几位不知如何是好的工人点点头,让他们先去楼下等着。
屋内就剩陈静和裴轸两人,陈静冲到他身前说:“你凭什么丢下一句话,就做好了决定?”
声势浩大,气势汹汹。
裴轸摘下手上的棉纱手套,直视着她双眼,神色认真:“那我当你面再说一次,我和裴劲扬,今天就要搬走。”
“我 不同意。”
陈静丝毫不让,倔着迎上去。
裴轸目光停留在她的脸,眸光深深,一字一字地说:“这是结论,不是讨论,不需要你的同意。”
说完,裴轸就转身去了南边的小房,继续收拾着零碎。
陈静跟着跑了过去,按住他的手,摇摆着头,急促地说:“不要走。”
裴轸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捂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小小一双,脂玉一般。
他望着她的一脸焦灼,整理着情绪,力求掩住胸前的波涛,问:“你是不想谁离开?是他还是我?”
他注视着她双眼,不容错过分毫,他希冀着那个答案能被她脱口而出。
可陈静却来回犹豫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裴劲扬,支支吾吾:“我......我......我......”
急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无法做出这唯一项的选择。
“呵......”
裴轸自嘲一笑,颓败地垂下了头,拨开陈静覆盖在上的手,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走出了房门,形影萧瑟。
末伏-寻
裴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