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不好拒绝,况且送上门来并不费事,也就不再推辞。
“ 拂香苑?好,本千总记下了。“ 吕千总双腿用力夹踢马肚,手挽缰绳,带
着那蟊贼,绕墙策马而去。
我们一行与捕头千总实在惹眼,不少进出城门、往来奔走的百姓驻足围观,
此时见到吕千总疾驰而去,议论纷纷:“ 那就是吕千总?“ “ 是啊,多亏了他荡
匪得力,楚阳等地的流寇山匪大大减少,我们才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呢!“ “ 果
真是骁勇非凡!“ “ 此话虽无大错,不过却漏了虞副都尉的指挥有方!“ “ 不错
不错,除了黑云寨,其他占山为王的大强盗们近来都被官兵们打得差不多了…
…“ 此前百姓平民虽然也在窃窃私语,不过彼时我正与吕千总交涉,并未留
心,听了他们的交谈方知,吕千总剿匪荡寇,颇有建树,倒也称得上庇佑一方百
姓了。
接下来倒是并未再生事端,守城士兵不再多加阻拦,白捕头早已默默离去。
将吴老六交给统领守城士兵的千总,也算是了结此事。
过护城河,顺利进了内城,白义赤骥行了一刻钟,缓缓停止。
“ 贵人,拂香苑到了。“ 娘亲淡淡应了一声。
我率先下了车,亲自为娘亲掀开帘子。
娘亲瞟了我一眼,随后下了车。
洛乘云也从赤骥车上下来,打量着拂香苑。
此地的拂香苑与百岁城中的那所别苑殊无二致,漆门白墙,青瓦矮屋,布局
陈设也极为眼熟。
白义道:“ 我等将三位贵人如约送至楚阳县拂香苑,商契法约已然履毕,这
便拜别了。“ 二人齐齐躬身拜别,娘亲“ 嗯“ 了一声,他们便各自驾御着车舆,
缓缓离开了。
我们三人上了台阶,来到漆红木门前。
不过此时拂香苑的大门却是紧闭的,要如何进得去呢?
我疑惑地看向了娘亲,而洛乘云离得稍远,略微低头。
“ 来了。“ 娘亲话音刚落,拂香苑大门缓缓被人往里拉开,却是一个老妪,
穿着僧衣,却并无行将就木的老态,反而有些身手矫健的迹象。
她的清亮的眸子打量了一圈,皱纹横生的老脸泛起一股笑意,声音略显苍老:
“ 阿弥陀佛,没想到老身年暮骨朽了,还能见到末代佛子。“ 佛子?
这称号一听就是佛门重要人物,但我从未与佛门接触过,洛乘云则是十多年
身处淫窝,都不可能是她口中所指的佛子。
那就唯有娘亲了。
我将目光投向娘亲,她并未理睬,目光并无波动,淡淡开口道:“ 陈年旧事,
何必再提?“ “ 呵呵,佛子说的也是。“ 老妪点头附和,又缓缓说道,“ 佛子到
此,老身无任欢迎,不过苑里的婢子奴仆,俱已遣散,每日吃食,老身已吩咐赤
鸢楼早晚按时送到苑里。如果有所需要,也可自往取之,就在西直街上,出示信
物、报拂香苑的名字即可。“ 从二人的对话来看,娘亲果然是“ 佛子“ ,这又是
一桩我尚不知道的事情,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 拂香苑想必佛子很熟悉了,老身行将就木,就不带各位走动了,请自便了。
哦,对了,今日的吃食已经送来了,就在侧厅。“ 老妪说着让开了门,自顾
自地往苑里走去了。
娘亲风轻云淡,莲步款款,率先进了拂香苑,我赶忙跟在身后,将洛乘云挡
住。
过了垂花门,进了庭院,那老妪的身影还在踽踽独行,直往后院而去。
苑里的东西二厢、正厅北房甚是熟悉,粗略看来规格布局与百岁城的如出一
辙,真是让我满头雾水。
我再次将疑惑的目光投降了娘亲,娘亲却熟视无睹,不容置疑地道:“ 近日
舟车劳顿,将晚食用了,早点歇息吧。“ 我一听就知娘亲并不想与我多说,心中
叹息道,娘亲啊娘亲,到底要怎样才肯告诉我实情呢?
不过此时我无法置喙,只能按照娘亲的吩咐行事。
那什么赤鸢楼的餐品俱还可口,比民驿里的粗茶淡饭要好得多,很快我就将
埋怨抛诸脑后了。
娘亲只吃了一碗莲子羹,很快离席。
洛乘云倒是不敢触犯我的眉头,乖乖吃饭,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与百岁城一样,娘亲自然住在东厢,我与洛乘云住在西厢,相邻而居。
进了房间,竟然发现浴桶里盛满凉水,想来应是和百岁城那边一样,有专门
负责杂役的人员,否则那老妪身手再矫健,也干不来这档子事。
舒服地沐浴更衣,躺在软和的床塌上,很快安心睡去。
第四十七章风卷怒涛(一)
次日,晨光抚摸着面颊,我正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忽的,娘亲的声音传入
耳中:“ 霄儿,用早食了。“ 清冷空灵而宛若天籁的声音让我睡意全无,赶紧起
床胡乱抹了把脸,出了房间。
此时太阳已至半空,娘亲一袭白衣,静立在庭院中。
身旁不远处是大理石制的桌椅,桌面上摆着早食,而洛乘云已然坐在石凳上,
吃着早餐。
我顿时面色一沉,没想到一时贪睡,竟让此人有了单独接触娘亲的机会,这
会儿他看起来老实巴交,乖乖低头,但谁知他之前有没有小动作。
我沉着脸坐到了洛乘云对面,重重地顿了一下瓷碗,吃起白粥来。
洛乘云倒是沉得住气,没什么反应。
但娘亲却是出言训斥:“ 一惊一乍的,好好用食。“ 我如同耗子见了猫,身
子一缩,只得苦着脸应了一声是,乖乖喝粥。
“ 柳公子!“ 我尚未吃完,却听见门口传来略有些熟悉的呼唤声,“ 柳公子,
千总派我送赏银来了!“ 我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昨日吕千总曾说过的赏银,而
且听声音来判断,叫门的此人,应是昨日的何伍长。
我连忙向娘亲禀告一声,得了应允,跑出庭院的垂花门,却见大门敞开着,
何伍长站立不动。
“ 何伍长,为何不进来?“ 我走上台阶,略带疑惑地询问。
何伍长正色道:“ 副都尉有令,未持上峰谕令,不得擅闯民宅。“ 原来如此,
何伍长一副不敢稍越雷池的模样,看来此地军纪倒是严明。
“ 那何伍长进来坐坐?“ “ 不了,送完赏银,我还要回去复命。“ 何伍长摇
头拒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袋,上面绣着“ 赏“ 字,以及两份文书,齐齐递
了给我。
我接过沉甸甸的锦囊以及文书,疑问地问道:“ 这文书是何意?“ “ 一份是
嘉奖令,一份是知情书,请柳公子在知情书上签字画押。“ 何伍长又从怀里掏出
了印泥。
“ 原来如此。“ 准备如此周到,我倒也没什么怨言,手沾印泥,略微看了下
知情书的内容并无问题,便在文尾处的空白按下了大拇指的手印。
“ 柳公子请轻点赏银数目,若无差错,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我掂了掂锦囊,
并不在意些许银钱:“ 没问题。“ “ 好,本伍告辞!“ 何伍长将知情书折叠塞入
怀中,便要告辞,此时却听一声挽留:“ 军爷请留步!“ 正是洛乘云,从垂花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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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跑过来。
何伍长驻足回首,皱眉问道:“ 你唤我有何事?莫非是与山匪有关?“ 洛乘
云扶着门框,调整了一下气息,说道:“ 不是山匪,在下想向军爷打听一个人。
“ 此时我也会意过来,洛乘云是想打听他父亲的事情,洛正则此前乃是护送
军械粮饷而来,军伍中人应当知情才是。
何伍长眉头松开:“ 不是?也罢,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你想问谁?“
“ 多谢军爷,前几日应有一人名叫……洛正则,护送军械粮饷而来,我想知道他
现在何处?“ 洛乘云忸忸怩怩地说完,带着希冀翘首期盼,何伍长低头思考了一
会儿,才恍然大悟:“ 洛正则?本伍想想——哦,原来是他,五月十一他随队到
此,本应在交接清点之后,也就是十五日返回,不过他十三日好像接到了家书,
于十四日便提前回去了,途中遇到了黑云寨截杀,不幸身陨。三天前,与他同行
的人为他扶灵上路,算到今日,行程应过半了。“ 没想到,何伍长前半段还是平
平无奇,而后竟说出这等噩耗来,算算时间,那天路上撞见的送灵车,很有可能
便是载着洛乘云父亲的灵柩。
想通了此中关窍,我也是心下暗叹,瞥了一眼洛乘云,他已是面色煞白,嘴
唇颤抖,双目无神,喃喃道:“ 不可能……“ 何伍长一见他这副神情,愕然问道:
“ 他没事吧?“ 洛乘云已沉浸在巨大的噩耗中,我只能回答:“ 唉,希望没事
……何伍长,多谢你了,请回去复命吧。“ 何伍长看了两眼万念俱灰的洛乘云,
还是下了台阶,骑马离开了。
洛乘云连续遭逢噩耗,纵然是对他抱有成见,我也做不到在此时落井下石:
生母在自己回府时已然身陨十数年,生父成了仅存的希望,却不想又惊闻噩耗,
父亲竟被山匪杀死,短短数十天,亲近之人竟是接二连三离世而去。
我正不知如何安慰他,洛乘云却喃喃自语、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往苑子里
去了。
我低叹一声,跟了进去。
洛乘云跌跌撞撞地进了庭院,娘亲此时不再神游太虚,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跌
跌撞撞的洛家幼子。
见此情景,我心知以娘亲的不世神功,方才苑门的对话应是巨细靡遗地尽收
耳中——娘亲对洛乘云自不会多加关注,但我这个儿子还是十分上心的。
“ 不可能……“ 洛乘云口中呢喃着,朝着娘亲走近。
我眉头紧皱,难道他竟被生父噩耗打击得神智尽失,想要冒犯娘亲?
虽然娘亲武功盖世,洛乘云肉体凡胎,但我不得不防。
于是我凝神留意,缓缓靠近些许,距离洛乘云约十几步。
慢慢地,洛乘云距离娘亲只有十步的距离了,他停止了呢喃,眼神一凝,双
腿发力,猛然疾奔,竟是朝着坚硬无比的石桌撞去!
死志已生的他此刻再无牵挂,毅然选择了轻生,意欲触石而死!
正当洛乘云拼尽全力冲刺、头颅仅离坚钝石桌边缘数寸之际,娘亲喟然一叹:
“ 这是何苦呢?“ 只见长袖一挥,势若奔雷的洛乘云再难寸进,即使他紧咬牙关、
青筋满面也难动一丝一毫。
我深知娘亲不会放任洛乘云自尽自戕,虽然此时我也不忍看他身死,但见此
情景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娘亲白衣飘飘,长袖复归身侧,洛乘云仿佛身受巨力一般,翻了半圈,而奇
异落地,背靠石凳而坐,再无动作。
此时洛乘云瘫坐在地,浑身颤抖挣扎而无法动弹,想必是娘亲以元炁制住了
他的行动。
但洛乘云却还有开口说话的余力,他眼仁上扬,盯着我,用尽力气、断断续
续道:“ 柳……柳穹,杀了我……你不是很想杀了我吗……快……“ 以儒林礼法、
世故人情而言,当他人取了字,若你与其并非深交便不可直呼其名,否则就是极
大的冒犯——个人的姓名仅能父母、挚友等亲近之人直呼,或者用于正式庄严的
场合,泛泛之交、点头之交乃至父母亲族,平日里皆当以字代名而称呼他人。
此际洛乘云直呼我名,毫无疑问乃是为了激怒我以求一死,但我并非如此心
狠手辣、嗜血无情之人,无论是双手还是含章剑,我都不想染上鲜血。
我杀戒未开,面对蟊贼犹难下手,更何况还是面对洛乘云此等命途多舛之人,
我与他虽有嫌隙,但经娘亲劝解,已非当日你死我活的地步,叫我如何痛下杀手
呢?
我只得摇头叹气,安慰宽释的话却也难于出口。
洛乘云见状,又将目光投向了娘亲,绝望地哀求道:“ 仙子……放开我…
…让我去死。“ 悲天悯人的娘亲劝解道:“ 大丈夫岂能轻生求死?你尚有其
他……“ “ 我的母亲死了……如今父亲也死了,我活着又什么意义?“ 洛乘云眼
泪涟涟,毫无求生之志。
“ 正因如此,身为人子,当思为父报仇雪恨。“ 娘亲这是想用仇恨激起他的
求生欲。
“ 呵呵……杀死父亲的,是黑云寨,连官兵士卒都奈何不得……叫我一个手
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报仇?“ 娘亲再次蹙眉道:“ 那苍榆洛府的大夫人和大公子
呢?你不想想他们?“ “ 大娘和大哥……“ 洛乘云眼中泛起微光,但很快又湮灭,
“ 虽然他们热情待我,但我却难以敞开心扉……说到底,终究只有名分罢了…
…“ 我不禁摇头暗叹,没想到他的死志竟已然深至如此地步,一时之间恐怕
难以挽回了。
娘亲一时也未能想出说辞来,若非洛乘云浑身乏力,连说句话都要憋足半天
的力气,恐怕早已选择咬舌自尽、自绝于人世。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寂静,只余洛乘云低沉的呼吸声。
忽然,娘亲莫名其妙地瞟来一眼,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洛乘云惨笑一声,万念俱灰道:“ …
…没有。“ “ 权力?……武功?……财富?“ 娘亲一一列举,洛乘云皆是面
如死灰地摇头,最终她樱唇轻启,说出了一个词:“ 美色呢?“ 美色?!
我心中大惊,娘亲为何要提及此事?
连日来洛乘云虽已安分守己,但我敢肯定他心中对娘亲的非分之想并未根绝,
娘亲也应该对他的觊觎心知肚明才是,此时提起无异于不打自招。
“ 也……“ 果然,洛乘云正欲摇头,却忽然定住,眼里闪烁着一丝希冀,点
燃了他的生命之火,他嗫嚅着道,白皙俊美的脸上泛起一股纠结与羞涩:“ …
…有的,但不是贪图美色……“ 先承认再否认,岂非掩耳盗铃吗?
我隐约明白娘亲是想借此激发他的求生欲,他的意图已是不言自明,他那副
模样已然叫我怒火中烧,我绝然无法忍受。
虽然我怜悯你可悲的遭遇,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允许你对娘亲冒犯亵渎,既然
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我右手置于含章剑剑柄上,正欲拔剑赐他一死,却忽然浑身动弹不得,仿佛
陷入泥淖沼泽一般,无处使劲,无处发力。
娘亲?!
为何?!
此时此刻,我哪里还不明白,这般怪异诡谲的遭遇,除了武艺超凡的娘亲,
还有谁能为之?
我向娘亲投去了愤然而质问的目光,娘亲必然感应到了,但她却并未稍加解
释,无动于衷,依然选择挽救洛乘云如风中残烛的求生意志:“ 无论你是否贪图
他人美色,你若死了,便再无机会。“ “ 可是,可是……我活着就能、就能…
…有机会吗?“ 洛乘云眼中光芒忽明忽暗,俊美白皙的脸庞上有一股若隐若
现的生机。
“ 不试试,你又怎知没有机会?“ 娘亲的天籁仿佛在鼓励、助长他的亵渎之
念,犹豫了一霎,又开口道:“ 更何况,我……“ 不!不要说!
如果之前只是云山雾罩的打机锋,娘亲还留有余地,那么“ 我“ 字出现,便
再无回转余地,我再不能视若无睹!
我紧咬牙关,丹田里的元炁疯狂涌出,虽说无法破体化形的元炁无济于事,
只能增强肢体的力量,却也足以让我缓缓拔出剑身!
“ 唉。“ 娘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便教我周身的泥淖
化为铜墙铁壁,任凭元炁在四肢百骸中翻涌奔腾,也再难有一丝一毫动弹。
我忽然陷入了比洛乘云更加绝望的境地——他已然失去了素未谋面的双亲,
我尚且还拥有的母亲却以无上武功将我困住,只为以自己名节来拯救他——四肢
百骸内的元炁可以轻易地将我心脏震碎、将我五脏化为齑粉,但我还有无尽的悲
愤,我要质问我的母亲,为何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洛乘云希冀而好奇的目光中,娘亲还是以第一人称说出了一句话:“ 我生
平最讨厌便是自寻短见之人,全然放弃了一切的希望,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洛乘云几乎要傻笑起来了,一股勃勃地生机从他双目中爆发,痴痴地看着娘亲绝
美仙颜,说道:“ 仙子,我不会寻死了……“ 但我体内的生机却瞬间被抽干了,
仿佛久旱的沙漠、干涸的河床、竭水的枯井,勿需娘亲的神神功,身体与元炁归
于平静,眼睑低垂,愤怒而冷静地等待着事态发展。
“ 你先休息吧。“ 娘亲叹息着说了一句,玉手一挥,一股磅礴元炁涌入洛乘
云的体内,他眼中睡意袭来,望着娘亲的头颅缓缓低下,身体渐渐放松,安详地
睡着了。
“ 唉。“ 见洛乘云沉沉睡去,娘亲长叹一声,这才将眼光投向了我。
我周身的压力顿时化为乌有,身体再次听从我的指挥和支配,但我却久久未
动。
“ 霄儿……“ 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稀罕的事情发生了,娘亲的语气竟略带歉
意。
若在从前,我必会为此而受宠若惊,正如儒家圣人所说的那般,“ 子为父隐
“ ,我对待娘亲亦如是;但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冰冷如铁,却又燃烧着灼炽的愤
怒。
道歉?为谁道歉?为了她将我困住而道歉吗?还是为了洛乘云而道歉?
我惨笑一声,绝望地看向娘亲:“ 呵呵,母亲大人,孩儿方才差点做了你'
生平最讨厌的人'.“ “ 霄儿,你冷静一点。“ 娘亲试探性地朝我踏出一步,“ 你
听娘解释……“ 我语带讥讽地说道:“ 解释?不用解释,孩儿明白母亲大人的宅
心仁厚,不就是为了救他一命嘛。“ “ 霄儿,你明白就好……“ 但娘亲不知是听
不出来还是不愿点明,竟似乎松了一口气。
“ 但救人犯得着玷污自己的名节吗?!“ 我生平第一次对着娘亲声嘶力竭地
怒吼,眼中却溢满了泪水。
“ 霄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名节对娘来说无关紧要……“ 娘亲果然生
性高洁,超脱于俗世之上,悲天悯人,置之如身外之物。
但这份高风亮节却教我的怒气更加狂涨:“ 但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听了
此话,娘亲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娘都无所谓,怎么对你又至关重要了……“ “
这关乎着我是谁的儿子!关乎着谁是我的母亲!“ 我低吼着,任由眼泪掉在尘埃
里,“ 你这样随意抛弃,置我于何地?!又置父亲于何地?!“ 似乎没想到我会
将父亲搬出来说项,娘亲一时间怅然若失,旋即又苦笑道:“ 倘若你父亲在世,
恐怕也不会反对……“ “ 你怎么知道?!此时此刻,你又没问过他!“ 怒火燃烧
着脆弱理智,我不顾一切地嘶吼,“ 还是说你和媛媛一样是个以貌取人的庸俗女
人,你也被他的外貌吸引了!“ “ 柳子霄,我可是你的母亲!“ 娘亲美目霎凝,
仙颜布上了一层寒霜,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生冷。
“ 哈!母亲?“ 我心冷如冰,怒极反笑,却又涕泗横流,也许极为滑稽可笑,
“ 为了一个外人,用盖世神功将儿子困住不得动弹的母亲?为了一个外人,和儿
子争执的母亲?!十多年来,从未夸奖过儿子一次的母亲?!十多年来从未对儿
子笑过一次的母亲?!十多年来,从未给儿子做过一次饭的母亲?!“ 十余年里
逆来顺受的我,将对母亲的诸般期待与所遭受的冷遇化为了一连串的惊涛骇浪,
将娘亲问得哑口无言,那副玄冰傲雪般千年不化的旷世仙容第一次出现了局促的
神色,竟是张口无言。
见母亲答不出话来,我更加失望,阴阳怪气地说道:“ 呵呵,孩儿能够拥有
您这样的母亲大人,真可谓是' 三生有幸' 啊。“ 听了如此讥讽辛辣的话语,娘
亲面色一凝,严肃而坚决道:“ 柳子霄,此番事态,事急从权,我一时间无法向
你解释,改日……“ 娘亲做事向来一意孤行、不可违逆,我失望地摆手,打断了
娘亲的话,反唇相讥:“ 母亲大人做事,何须向人解释?何曾向人解释?要不干
脆连我这个儿子也不要了,免得您再费心思考编排该如何解释。“ “ 柳子霄,你
……“ 愤怒第一次扭曲了娘亲倾城绝美的面容,那紧锁的眉头,圆睁的桃花眼,
无一不在诉说着谪凡仙子出离而幽冷的怒火。
但那怒容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更凝重的神色,一袭白衣如魅影般瞬移到我
面前,伸手将我拦在身后:“ 霄儿小心,有强敌来袭。“ 我正以为不过是娘亲转
移话题的拙劣伎俩,却从这句话中真切地听出了她的严阵以待、全力以赴,以及
一丝忐忑不安。
不安?当世谁能让功至化境、武至巅峰的娘亲不安?
除非与娘亲同样是绝世高手!
这个念头恰如闪电一般撕裂我的脑海,未及反应,庭院中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我甚至未能看清他的轨迹,仿佛凭空出现的鬼魅!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再也顾不上勃发的怒火,化为无尽的担忧。
来人一袭渚青长袍,峨冠博带,蒙着面巾,苍眉烁目,额生横纹,鬓边几缕
白发,诉说着他的年纪已然不小。
来人距离我和娘亲二十来步的距离,负手而立,闲庭信步,声音略显沧桑却
如洪钟大吕,缓缓说道:“ 谢仙子,一别二十年,重逢时却已成人母,时光荏苒
啊……“ 他一副物是人非的缅怀模样,几乎让我怀疑是娘亲的旧识。
“ 我从未见过你,但……若我所料不差,阁下便是二十年前江湖上称' 羽玄
魔君' 的水天教教主吧?“ 娘亲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缓缓摇头,沉声道出他的
来历。
第四十八章风卷怒涛(二)
水天教教主?羽玄魔君?
从娘亲的谨慎严肃来看,他应当与娘亲一样同为绝世高手,没想到水天教教
主竟有如此高手坐镇,那为何当年会功亏一篑呢?
他蒙脸而来,口称重逢,但娘亲却说素未谋面,他当年很有可能是在暗中窥
视,但与娘亲打过照面,武者的五感最为灵敏,害怕身份暴露才出此下策。
“ 哦,我那孽徒便是这般与你谈论本座的么?“ 羽玄魔君眉头一挑。
娘亲细眉微蹙,并未正面回答,反而冷冰冰地问道:“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 “ 当世间故人凋零,本座不过想与仙子叙叙旧罢了,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 语毕,羽玄魔君似乎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 哼,蒙首覆面,藏头露尾,谁人与你是旧识?“ 娘亲冷哼一声,“ 若真想
叙旧,便摘下你的面巾“ 青衣老者呵呵一笑道:“ 与仙子坦诚相待,本座固所愿
也,只是仙子为擒风卫办事,本座的身份还不可暴露。“ “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 娘亲悍然拂袖,转身便下了逐客令,“ 阁下请回吧。“ “ 仙子不与本座叙
旧无妨,但本座还可以与那孽徒的、呃……“ 羽玄魔君一语未毕,娘亲霍然转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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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泛起一股彻骨严寒,浩瀚的冰雪元炁有若实质,翻腾着直奔青衣人而去!
羽玄魔君不得不将剩下的半截话咽下,眉头紧锁,身前升起一道若有若无的
清气壁障,袅若风烟,却能将娘亲的元炁挡住!
两人正以元炁相持对峙,异象渐生,但我却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仿佛周遭的
天地布满了锁链与桎梏,彻骨严寒压迫着我的身躯,令我动辄得咎。
耳中忽然传来娘亲的密音:“ 霄儿,护住心脉,寻机退开!“ 虽然我与娘亲
在洛乘云一事上生了隔阂,但此际娘亲正在与外敌生死相争,一切须以大局为重,
我自然不会过于任性,拖娘亲的后腿。
我赶忙调集周身的元炁,牢牢护住心脉,恰在此时,那彻骨的严寒一顿,浑
身忽得轻松。我心知这是娘亲为我放开一瞬的元炁威压,当机立断,迅速退后了
十余步。
对阵旗鼓相当的敌手,临阵分神不说,还自敛元炁,实乃大忌,很容易被人
趁虚而入。
我紧张地盯着二人,生怕娘亲因此而落入下风,但羽玄魔君却并未得寸进尺,
那道清气殊无异动,只堪堪地挡住了薄雾似的冰雪元炁。
这机会虽然转瞬即逝,但以羽玄魔君同样旷古难逢的武道修为,没道理会失
之交臂啊?
我瞬间有些迷惑,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趁机发难,总归是好的,否则娘亲
恐将陷入困境。
身登武道极境之人,自古难逢,更何况是如今凋敝衰败的武林。
但此时此刻,边陲县城的一间陈旧苑子里,堪称旷古绝今的二人正以肉体凡
胎难以想象的神乎其技生死相争。
武者以招式拳脚互相攻伐,即使力有不逮也有脱身的余裕;以刀枪剑戟交锋
鏖战,哪怕身披数创,只需要害无碍,仍有苟全性命之能为;但元炁不同,此等
由气机采练而成的能量,与身俱在、与命相连,一旦两人的气机牵引、元炁争极,
不到一方油尽灯枯便几乎无法停止,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除非两方同时收去元炁方可安然无恙,当然这是对一般武者而言,元炁无法
破体,一旦拼上了内力,便无可脱身,似娘亲、羽玄魔君这等绝世高手,是否拥
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手段、足以安然退却,尚在未定之天。
但我自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不甚明了的事情上,只能祈祷娘亲可以力压羽玄
魔君,双方皆以浩瀚磅礴的元炁针锋相对,无论是谁力有不逮或者身败气竭,都
不可能好受,甚至很难全身而退。
二人在庭院中对峙争锋,已然显现了莫名异象:娘亲这一侧严寒彻骨,空中
凝出了片片雪花,翻飞乱舞,俨然如同寒冬腊月里天降瑞雪,地面上冰霜的冰霜
已然蔓延至我的脚下;而羽玄魔君那方,清气蒸腾,元息氤氲,仿若淡淡气旋围
绕着他。
两方磅礴的元炁碰撞、摩擦,在二人中央产生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界限,划分
了大相径庭的两方世界。
我一瞥,看见了还在梦乡里的洛乘云,娘亲无暇顾及,冰霜已然快蔓延至他
脚上了,倘若我不施以援手,恐怕即将被彻骨严寒所伤甚至所杀。
大敌当前,娘亲为护我周全甘愿露出致命的破绽,而对洛乘云则生死难顾,
这总算让我心中好受一些。
毕竟是娘亲要救的人。
我长叹一声,将洛乘云扛起,快步退到西厢,将他放在走廊上依靠着墙壁和
柱子,赶紧回身紧盯战场。
此时娘亲与羽玄魔君的对拼已然到了关键时刻,飞雪飘舞间,娘亲的青丝白
袍均是猎猎作响,氤氲清气里羽玄魔君的青袍面巾也在上下翻滚,冰雪与清气互
不相让,彼此推拒。
“ 困于葛藟,动悔有悔。“ 忽而羽玄魔君长吟出声,场中异变陡生。
正在拉锯的氤氲清气与冰雪元炁轰然散开,霎时间漫天冰雪扑面而来,氤氲
清气化去形迹。
我正欲抬手防护,那晶莹的冰雪忽然消散于无形,如泥牛入海,再放眼望去,
冰消雪融,大地霜除,仿佛方才的异象不过是南柯一梦。
庭院中烟尘伏地而向四方散开,一袭白衣与青袍仍然岿然对立,二人神色皆
是如常,仿佛并未受伤受损。
羽玄魔君抚了抚面巾,喟然叹道:“ 本座不说便是,仙子何至于此呢?“ “
我再问一遍,恶客临门,所为何事?“ 见娘亲面容冷峻,身形傲立,语气无常,
我总算放下心来,却并未出言拖累。
“ 呵呵,也罢,本座就开门见山,本座知道仙子为何来此,但请仙子将事情
查明,还我水天教一个清白。“ 羽玄魔君语出惊人,竟然要求娘亲还他水天教一
个清白,如此说来,他不承认屠村之事是他们所为了?
可为何水天教不自己去调查……
思及此处,我不禁莞尔,暗骂自己太蠢,纵然水天教能查到真相,官府也好
军队也罢,却不可能采信——无他,只因水天教已被打上魔教的烙印,百口莫辩。
娘亲自然没我这么涉世未深,蹙眉淡然道:“ 水天教手眼通天,你们连蛛丝
马迹也没调查出来吗?“ “ 不瞒仙子,血案现场地处边陲,本教也是鞭长莫及,
栽赃陷害一事的内情,本座一无所知。“ 羽玄魔君缓缓摇头,自承不知。
娘亲淡然拂袖,再次下了逐客令:“ 既如此,魔君请回吧,此事我自会查明,
但无论是水天教还是其他人犯下滔天罪恶,我绝不会姑息。“ “ 那是自然,果真
是教众擅自妄为,不劳仙子动手,本座亲自毙了他们。“ 霎时间,那袭青袍消失
不见,仿佛蒸发于天日下的鬼魅,只余一句告别:“ 龙行万里开天路,鹤去十州
一点尘。“ 俳句颇有气势,我却听出言外之意,你们在明而我在暗中,勿需枉费
心机。
论规模,楚阳县城比百岁城还要小上半成,但羽玄魔君既有不世轻功,我等
又不知其面貌特征,若想揪他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大海捞针。
我正为羽玄魔君离去而松了一口气,但娘亲忽然娇躯一颤,抬手至面,似乎
吐血了!?
第四十九章风卷怒涛(三)
“ 娘亲!“ 我快步奔了过去,口中焦急地呼唤。
正所谓母子连心,我全然忘记了方才母子间的龃龉冲突,牵挂着娘亲的伤势,
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攥住。
我跑到娘亲面前,果然见到娘亲的嘴角溢出了一丝殷红鲜血,玉面仙颜染上
了一丝煞白,我心痛万分却又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
娘亲以玉手抹去嘴角鲜血,强笑道:“ 娘没事,霄儿不用担心。“ 自我记事
起,还是第一次见娘亲受伤,不由得心疼地问道:“ 娘亲,怎么会这样?“ “ 娘
与羽玄魔君元炁相接,他以秘术强行中断,我们二人都受了巨力反噬。“ 娘亲几
个深呼吸,运气稍微调息,才似乎恢复如常,“ 霄儿,娘需要静修调息一个时辰,
否则有损功体。“ “ 嗯。“ 我使劲地点点头,本想开口询问羽玄魔君是否会去而
复返,但他与娘亲应当同样受伤不轻。
此时此刻,我身为一个男子,应当中流砥柱。
我眼中的犹豫之色只一闪而过,娘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展颜微笑道:“ 霄
儿无需担心,羽玄魔君所受损伤不比娘轻,若不及时调息必会伤及根本,短时间
内他不会再来。况且娘的太阴遗世篇素有疗伤之能,他若再犯,娘也能率先恢复。
“ “ 嗯。“ 我虽然决定了要独当一面,但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方才两
位绝世高手的交手场面实在太过震撼骇人、太过匪夷所思。
“ 霄儿,其他的事稍后在说。“ 娘亲转身向东厢而去,忽又扔下一句,“ 将
他好生安置。“ 我默默点头。
娘亲的两句话含义不言自明,第一句自然是指母子二人争吵一事,本已面临
母子决绝的关头,但羽玄魔君却忽然来犯,还与娘亲两败俱伤,我自是不能再任
性;第二句则是指洛乘云。
我心情复杂地走向走廊上躺着的洛乘云。
此时他为娘亲的冰雪元炁所安抚而深眠,以我含章剑吹毛短发的锋利,若是
一剑封喉,他连痛苦都不会有。
但我最终叹了一口气,收敛了杀机,我心中明白,他虽是我们母子二人龃龉
的起因,但症结却不在他身上,而是娘亲。
娘亲想要挽回他的死志,我虽然不甚乐意但也不会阻拦,毕竟人命关天,他
的命途多舛也叫我生出恻隐之心。
关键在于娘亲所用的方法,这才是令我出离愤怒的根本原因。
我将洛乘云扛进了他所居住房间里,轻轻放在了床榻上,任由他四肢乱摆,
便转身离去。
我又不是婢女奴仆,不必伺候他舒服睡觉。
这么想着,我出了房间,心中萦绕的是与娘亲的冲突,我要静静思考,参透
为何我会对娘亲的举动如此敏感、愤怒。
正当我向石墩石桌走了十几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一抹青色人影遽然出
现在庭院里,仿佛是从地府冥界里钻出来的鬼魂一般。
竟是去而复返的羽玄魔君!
糟了!
娘亲静修调息,心神收摄,无法得知外界情况,而凭我的微末伎俩绝非他的
对手。
我运起元炁,正要放声呼喊,羽玄魔君眼睛一眯,流露出些许笑意,身形一
闪,一只略显苍老的大手鬼魅般攀上了我的后颈——电光火石间,羽玄魔君已然
瞬身至我身旁!
一股磅礴无匹、刚猛无俦的元炁钻入了我的身体,我瞬间感觉全身气机、元
炁被压制,仿佛在紧密啮合的器械间插入了坚不可摧的硬物。
后颈乃是躯干与头脑连接之所,同样为人体要害,劲力催吐之下,轻则如吴
老六那般不省人事,重则魂飞魄散。
此际要害落于人手,一股寒意自我心中升起。
但我心中所想的并非死生之事,而是涌起了对娘亲的不舍与歉意。
娘亲,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没想到死前给娘亲留下的回忆,竟然是激
烈的争执……
娘亲,孩儿恐怕在劫难逃,没想到竟应了那句怒言,您就当我不曾存在过,
这样就不必伤心了……
想到此处,我心中苦涩,一滴眼泪滑落,闭目待死。
但奇怪的是,羽玄魔君却并未痛下杀手,仅仅制住我的气机与元炁便没什么
动作,见我这番模样,反而又气又笑道:“ 你小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胡思乱
想些什么呢?放心吧,老夫不会伤你的,只需要你乖乖跟老夫走一趟。“ 虽然他
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但实则不容我置喙。
只听羽玄魔君深吸一口气,眼前景象骤然破碎,如奔雷迅电、浮光掠影,身
畔疾风呼啸。
突如其来的奇绝之速,带来了强烈的不适,几乎让我无法睁开双目!
这简直就是世间极速!
我勉强睁开眼睛,目力与反应却根本无从知道他的行经路线;功体被元炁被
制,我也无法感知到他到底是如何轻身瞬步。
除了两次起落——应当是——我能明显感知到,其余的画面就像一塌糊涂的
染料一般,全然分不清。
强烈的不适让我无法思考,但这般极速行进也并未持续多久,风驰电掣般的
画面便骤然停滞,我猝然向前扑去,幸好身体被羽玄魔君元炁一带一吸,方才稳
住身形,但随即一股反胃感涌上心头,教我头晕眼花,差点呕吐出来。
“ 唔……“ 我躬身捂嘴,赶忙调运元炁,游遍四肢百骸,平抚心神。
羽玄魔君已然从我后颈离开,但以他当世无敌的神速,哪怕放任我先奔出数
里之地,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以我的微末武功,断然无法自这等绝世高手掌控中逃脱,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不作妄想。
他说不会伤我,这让我心中稍定,但心中戒备仍未完全放下——羽玄魔君不
惜根基受损、功体存罅,也要将我擒走,图谋定然非同小可。
他虽自称不会加害于我,却并未说过不会以我筹码为胁迫娘亲就范,让娘亲
乖乖为水天教洗脱罪名。
适才娘亲与我大吵一架、争执不下的场景历历在目,母子间的龃龉未消,但
倘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称得上是娘亲的弱点、软肋,那恐怕也只有我这个儿子了
——这点我毫不怀疑。
思虑至此,我已平复了头晕眼花的呕吐感,方才有空打量所处之地。
庭院中一座三足两耳的高大青铜鼎巍然镇守中央,北面是三清阁、四御殿,
门户大开,灯火点点,神像依稀可见。
而我所处的正是东面客堂前方,对面也是同样形制的客房,二者都是门户大
开,陈旧的木椅与席床一眼可见,但并无香客。
我心下了然,这是一座道观,背靠山林,却不知为何略显萧瑟破败,年头古
旧,漆剥色老。
“ 谶厉道兄,速救愚弟!“ 此时此刻,羽玄魔君额发冷汗,手捂胸口,朝着
客堂里求救,声音看似平静,却压抑着颤抖。
“ 来了来了。“ 客堂大门,一位头戴玄冠的羽士踏步而出,鹤发童颜,精神
矍铄,仙风道骨,赫然一副得道之士的模样。
我心中暗凛,想必他就是羽玄魔君口中的谶厉道长了。
来人面容清瘦,气质沧桑,目光昭昭,绕着羽玄魔君踱步,上下打量一番道:
“ 嚯——可以啊,先与人以元炁对拼,受了反噬之后不思静养调息,反而强提元
气、强运功体,真是不爱惜你这残躯和武功。“ 谶厉道长口中不留情面,但略显
老态的右手萦绕着淡青色的奇异元炁,贴在了羽玄魔君的胸口,钻入了他的身体。
羽玄魔君的脸色这才缓缓恢复正常,道:“ 若非有道兄在此,愚弟也不会如
此拼命,只因此事关乎我那孽徒。“ 听了二人的一番身临其境般的诊断与问答,
我才知羽玄魔君为何胆敢以身犯险、不顾功体,便是因为有这谶厉道长在此,足
可以为他解决后顾之忧,而非他比娘亲修为更高、武功更强。
“ 现下只是梳理了你紊乱的内息,撑不了不久,若想根治,跟我进来吧。“
谶厉道长收回元炁,拂袖进了客堂。
羽玄魔君点头示意,转身对我道:“ 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当姓柳。柳小子,
现下老夫需要调理功体,你且自便,稍后老夫再来与你谈谈你生身父亲的事情。
“ 说完,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客堂。
我深陷羽玄魔君之手,本就是插翅难逃,此时更从他口中得知,他似是熟知
我的父亲,这更让我绝了逃跑的念头。
这是天仙化人的娘亲禁绝我提起的事情,对我来说,父亲至今仍是云山雾罩、
朦胧无念。
水天教教主、以身饲魔、孽徒等线索此刻如同百川归海般汇集起来,我脑海
中划过了一个念头,难道……
算了,我摇摇头,今日之内便可得知答案,此时无需妄加猜测。
我必须听听羽玄魔君的说法——纵然不可轻信,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很
快,我便决定了留在此处。
只是不知谶厉道长需要为他调理多久,若是耗时过长,娘亲自静修中醒来会
不会焦急地到处找我呢?
我叹了一口气,想到娘亲,比起担忧她会否因我失去分寸,更加横亘在我心
头的却是今日我与娘亲的龃龉、冲突,以及一个疯狂生长的扪心自问:为何我会
对娘亲不惜名节挽救他人死志的行为愤怒异常?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