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肚子破洞的汉子,就只能这样仰天长啸了一声,满脸泪痕,摇晃了两下,重重地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他没有再去想这次任务是否会成功,因为他已经尽力了。
这个勇武的草原汉子,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他偷偷跑出去玩,不小心滚下山坡,撞在了石头上,摔破了脸,在帐篷里,那个平日里对自己份外严厉的母亲,却罕见地没有怪罪自己,只是默默地为自己擦拭着伤口。
他双眼放空,趴在地上,喃喃地念道:“好疼啊,额吉,好疼。。。。。。”
最后还站着的,幸运活下来的同伴却没有哭,他只是沉着脸,抓着缰绳就赶紧朝着归途跑去。
他不是不悲伤,也不是心如钢铁,只是因为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人,他的泪早已流干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做斥候的,因为随时要深入敌营,所以时刻都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只要这个重要的情报能快些传回去,他们今天这三人,哪怕全死光了都行。
换言之,如果传不回去,他们也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背后的那人还在树上,这种时候已经过了射程,就算他跳下来再骑马追来,应该也赶不上了,这次应该可以。。。。。。
他脑子里的思绪瞬间中断,整个人瞪大了眼睛,手中一松,整个人随之翻下马去,眼睁睁地看着马儿跑远,一只手下意识地朝着回家的方向伸出,手上青筋毕现,他的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怎么会?
怎么会?
就在刚才,一支羽箭突然从旁边飞来,直接射穿了他的脖颈,他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见血水不断地从他喉咙里冒出,让他感觉分外的痛苦,整个死亡的过程,似乎还要一段时间。
他呆呆地看着这头顶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那曾是他们燕州人世代仰望过的天空。
三个卫国的斥候骑着马从远处赶来,其中一人跳下马,先伸手往他心口处来了一刀,狠狠一搅,既终结了对方的痛苦,也防止被对方临死前的反击伤到。
再割下了对方的右耳作为战功的凭证,又再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无遗漏之后,草草地打扫了一番战场,他们便直接策马离开了。
成功地灭杀了一队凉国的探子,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和自豪的表情,因为他们都清楚,也许下一次,就轮到他们被人杀死,暴尸荒野了。
这或许就是斥候的宿命吧,看得太多,总是更容易受伤,不是么?
战场上的人还有马革裹尸,光荣返乡的可能,可他们呢,或许永远都只是一伙微不足道的,连史官们都懒得为他们多写上半个字的可怜虫。
不过这些哪怕已经被风沙磨砺多年,可仍旧还算年轻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对于命运的忧伤,也没有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他们的脸上,只有生死置之度外的淡漠,因为那些不该有的,多余的情绪,早已随着身边战友们不断地死亡和更换,藏在了更深的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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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是沥血军与熊罴军两军作为守方,占据地利固守,一起对抗对面的卫晋联军罢了。
这些日子里,沥血军倒也算是没有辱没那不世将常定方的威名,双方偶尔爆发冲突,哪怕是兵力劣势的情况下,都从未见沥血军退过一步,更可怕的是,哪怕只是惨胜,可也从未见他们输过,足可见沥血军战力的恐怖。
虽然从战略意义上而言,他们这样做,完全就是抛弃了自身优势,平白在浪费身为守军一方的实力,可总归靠着一场场胜利,他们又成功地稳定住了即将溃散的军心,毕竟一场胜仗,总比一直坚守更能让人热血沸腾,不是么?
楚阳公薛弼不亏是晋国闻名的老将,作战风格其实与那卫国呼延实差不多,都是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打仗只求“不亏”二字,哪怕是换命,也无妨,只要对方能付出同样的代价。
这一点对比同样以稳著称的谢厚胤而言,就要显得逊色很多了,谢厚胤用兵,永远是在保证不冒大风险的情况下,力求“大赚”,这位卫国将星,这一次,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晋国另外一边,那就是祝凤先领的一军了。
这位礼道世家出身的青年,在战术指挥上,亦是可谓别具一格,没有落后太多,虽然这其中多是因为有陈靖手下为其补充的人才作为参谋,但总归在对抗沥血军的这条路上,他手下的军队并没有落太大的下风,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毕竟晋国自己的实力晋国自己最清楚,这四十万大军里,多半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水货,能跟久经训练,凶悍无双的沥血军打个有来有回,就已经是晋国列祖列宗保佑了。
在晋**中真正的指挥部里,作为晋国在这整场战争里的领导者,陈靖已经熬了整整两夜未曾休息过了。
虽说行军打仗并非是他所擅长的事情,但全军上下都指着他这个“太宰”来发号施令,他又怎能休息呢?
突然,作为晋国随军参谋们与太宰陈靖商讨战事的帐篷帘子被人给一下掀开,身穿一席普通的素色布衣也盖不住那无双风采,羽扇轻摇的文士吴珩,踏步走入。
陈靖收回了落在桌上地图的视线,抬起头,望向了这位被人誉为“毒士”的中年谋士,冷声威胁道:“未经通传,你便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了我中军大帐,难道不怕死么?”
这个人很危险,尤其若是大凉灭亡之后,他更是一条会直接咬向晋国的毒蛇,这一点,不用去怀疑,说实话,不管是他对陈靖,还是陈靖对他,都是存了必杀之心的。
奈何在这之前,他们二人,又必须要通力合作,互相约束己方下属不闹出内乱,不然他们绝对不会是大凉的对手。
这几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故而吴珩毫不畏惧,只是一边扇动着手中的羽扇,一边轻笑道:“眼看这大事将成,这时候太宰哪儿会舍得杀了在下啊,若非如此,在下又怎敢只身前来拜会呢?若是大凉灭亡了,恐怕在下再来,就得带着数十万大军贴身保护了。”
“哼!”
陈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把人心把握的十分准确,因为自己是陈靖,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不可能杀他,从而引起内斗,那样只会让他们共同的敌人高兴。
“那你就不怕我派人将你拘禁在此么?想来你吴先生的命,还是足够让端木朔风投鼠忌器了吧?”
吴珩摇了摇头,淡然地道:“的确的确,若是太宰只是将在下拘禁于此,却并不取性命,的确不会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可难道太宰认为,我家主子,是一个会因为臣子的性命被人握住,就乖乖接受要挟的人么?”
陈靖听得一怔,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以端木朔风那种霸道的性子,是宁可玉石俱焚,都不可能被人要挟,更何况这只是一个臣子的性命,哪怕这个臣子对他来说再重要,可他宁可让你直接一刀杀了,他再出手报复,都不可能被你以此为要挟,允取允夺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这么做,更何况,这行军打仗的事,还是你擅长,暂时是杀不了你。”陈靖站起身来,负着手,皱眉道,“说吧,你这次来我晋国驻地,到底是所为何事?”
吴珩上前一步,揖礼道:“自然是为太宰献上灭敌之策!”
陈靖闻言,精一振,顿时来了几分兴趣,一伸手,邀请道。
“哦?那先生不妨直言。”
吴珩笑了笑,开口道:“其实在下也不过只是为我卫国的谢将军做说客而已,不瞒太宰大人,谢将军十五万兵马,已经在从落石山赶来的路上,明日一早,便可抵达,到时候,便是沥血军全军覆没之时!”
陈靖斜眼看了过去,再次冷声道:“就算谢将军兵法高明,能够暗度陈仓,未曾惊动熊罴军便悄悄地赶了过来,可我等要如何破城?这强攻的损失,我们可承担不起!”
卫晋两国虽然是联军,但互相提防已久,他们双方,必须要在兵力上保持一个基本的平衡,起码要吃下对方的话,损失不能太大,可若是晋国这边伤亡过重,别说大凉被灭后再被卫国吞并,只怕双方还未一起到大凉京城,他们就已经先被吃下了。
吴珩轻摇羽扇,自信满满地解释道:“沥血军这名号,是福也是祸,现任的沥血军统帅,乃是那常定方的旧部,对这位不世将星,那可是推崇备至,常定方留下的沥血军之号,是他用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为了不堕常将军的威名,他是宁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与你们打个痛快,这一点,想必陈太宰已经领教过了。”
陈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的确是这样的,晋国四十万大军打到现在,伤亡已差不多过十万,几乎全都是因为这沥血军不要命地追打导致。
本来对方军备就数倍强于晋军,而且彼此又是训练有素,擅长合击,哪怕晋国先前在居庸关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要是真的在正面打起来,晋国这边往往是撑不了几个回合就得撤退,若非这四十万人里还有一批薛弼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作为中坚力量,可能晋国这方已经兵败了。
别看燕州局势好像是大凉这边一退再退,可卫晋联军的实际损失,也不小,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战报,那都是拿士兵的命堆出来的。
“这一次,是我卫国的诚意,谢将军想要拿那沥血军的名头作为踏脚石,届时只需与沥血军数度交手,彼此都熟悉的祝司徒先领兵挑衅,按照对方往日的脾性,那沥血军必将上当,到时候祝司徒再假意率军撤退,只需将之引出一段距离,谢将军便会领兵杀出,将对方后路截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沥血军必当全军覆没!常定方也必将成为历史!”
“届时太宰这边也不用出太多的力,却可以彻底地灭去沥血军这个阻碍,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彻底地消灭沥血军,的确是个让人不得不心动的说法。
不过陈靖只是略一思索,便抬起了头,冷冷地道:“可若是谢将军来晚一些,我晋国精锐便会全灭,祝司徒便会身死,你要我如何能相信你们,把手下人的性命做赌注呢?”
吴珩闻言,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把嘴角一勾。
“这,就要看太宰您的意思了。”
“总之,谢将军已经在路上了,太宰您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考虑,不过我要告诉太宰您的是,同样的计谋,可用不了第二次,这次机会错过了,被对方破去,那下一次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况且,我们必须要加快脚步了,因为唯有我们在燕州打出足够的声势,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会真正地跳出来,和我们一起推倒大凉的脊柱,可若是我们停下来了,那帮墙头草也不介意从大凉那里讨要好处,配合大凉一起把咱们灭了。”
“您,可要好好地考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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