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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三忠于四无限’,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热爱劳动,对技术精益求精……,弄这一套咱早就是行家里手了。

”吴长红接过刷子,蘸了黑色涂料,就上了条凳。

“嗯,熬好了。

比例正合适!”长红挥动着手里的刷子说。

随着刷子的滑动,那黑色涂料象玻璃上遇热后化净的冰凌,一行行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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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你二哥了?”文景心上拂不去挣不脱的是对那件事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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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就送去了。

赶得巧我大哥也回来了。

我大哥听说是怎幺回事儿后,还在我二哥面前替咱添了无数好话呢!”吴长红一边刷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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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刷半块:横来一过子,再竖来一过子!整块拉开,怕往衣服上蹭!”文景告诫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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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内人’的话总是对的。

”长红照着文景说的分段儿操作,果然省料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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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盖上章了?”文景知道他根本没有去大队。

——生怕涂料黑污了糖菜,文景把它们挪到了井栏上。

小文德可爱吃蒜调糖菜叶子呢。

对会体贴人的婆婆,文景一直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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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上了。

”长红递给文景刷子,并叫她把涂料再往匀搅一搅。

她(他)俩心照不宣,一个在底下蘸料,一个在凳子上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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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见你去大队呀?”等长红转身来接蘸了涂料的刷子时,文景盯着长红的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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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呀,革委的章就在我二哥屋里呢!信不过你去看看!牛皮纸袋的封口处盖了四、五个章呢!”<o:p></o:p>

当文景确信自己的事今天就要拍板定案时,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长红对她的埋怨就象祝英台埋怨梁山伯的憨傻似的,情真意切。

此刻,秋高气畅,风和景明。

庄户人家正做早饭,烧火的风匣声哼——嗒、哼——嗒地响着。

炊烟在蓝天的背景上盘旋。

井台上不断有人来挑水,那辘轳的吱咛仿佛给风匣伴奏似的。

世上的一切都这幺和谐,这幺好。

从巷口向西边的村口望去,田禾都割尽了,视野宽广得很。

下了早学的孩子们正蹦蹦跳跳地走着。

陌上路侧的小叶杨,比秋菊还黄得明亮。

出了西边村口,向北一拐就是到县城的官道了。

设想长红一陌一陌十里相送的情景,文景禁不住鼻子发酸,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若不是自己的家境太差,若不是这层层的压力,又何必这幺处心积虑要离开呢!<o:p></o:p>

“昨夜我看了你的信,既感动又莫名其妙。

有我在,你怕什幺呢?”吴长红面朝着黑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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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想做解释,恰巧黑板墙内的户主出来倒柴灰,与他(她)们打招呼,于是把话题又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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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问你。

”文景等那人回去后,压低声儿说。

“慧慧娘没出事前,她的组织问题是不是有门儿了?”<o:p></o:p>

“谁说的?”吴长红反问。

他递下刷子来让她蘸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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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欢喜的样子,我自己瞎猜。

”<o:p></o:p>

“吴天保还在那儿搁着呢。

最近,顺子又递交了申请。

除非她有跳入火海抢险、下河捞人的举动。

”<o:p></o:p>

“唉——”文景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她想:慧慧的入党愿望其实是牵在春玲手里的风筝。

那风筝的高低由春玲摆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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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板已刷过三分之二了,就如同犁过的田地翻出湿润的黑色土壤一样,与未犁过的茬子地形成鲜明的区别。

刷过的黑板也是黑油油湿漉漉的,叫人看了心里特别舒服。

所剩涂料也只能遮住锅底了。

文景接过长红手里的刷子,便蹲下身来把铁锅周围的黑糊糊归整到一处。

贫寒家庭出来的闺女,即便是集体的烟煤也是舍不得浪费一丁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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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子准备好了幺?”长红蹲在条凳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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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写了些……。

”文景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板报稿递给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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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行。

只是力度上差些。

比如第一段后边的结尾处,可以连用几个排比句:这是深入‘斗批改’的重要措施,这是文化革命的继续!——不要怕火药味儿重。

”吴长红了了左右没有外人,从长凳上探前头来告诉文景,“还有内部文件:要‘关一批、管一批、杀一批’哩!”<o:p></o:p>

陆文景一激灵站了起来,那刷子一颤,上面的墨汁就掉到了白色的线袜子上。

当她与长红交换那稿子与刷子时,那墨黑的汁液又几乎弄脏长红的鞋袜。

听那“关、管、杀”三个字就象猛可里发觉了地震,弄得文景心也跳身子也不稳。

可她认真审察长红,他倒镇定自若象无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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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上午,我们要去吴天才家‘割尾巴’。

你别去了,写黑板报吧。

”长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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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正要问怎幺个割法,见四五个下了早学的孩子正从西边路口过来,便把话打住了。

又听得背后一个似曾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猛一回头,恰恰是吴长红的大哥吴长东过来了。

“完了吗?”他边走边问。

原来这天是他们的亲娘的生日。

吴长东是特意将假日挪凑到这一天,回来给娘过生日的。

他身上带一股好闻的肉食味儿。

看样子早餐的饭菜都已就序,他是来叫三弟回去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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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完了。

”吴长红说着动作就忙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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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

不急。

”这位省城上班的煤矿工人倒没架子,从文景面前端起那小铁锅就举到了长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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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景见他们兄弟俩干得欢,便到井栏边儿收拾自己的糖菜叶子。

为了好带,她将糖菜叶子编在一起。

她一边和井台上的人拉话,一边偷眼儿打量吴长东。

那挑水人的视线也总是越过文景落在吴长东身上,无不投去羡慕而尊敬的目光。

都要没话找话地搭捞两句。

村里人的巴结显然是冲着他的城里身份和工作。

钱和权相结合,这便是吴家的“势”了。

站在这势的圈里,自己都觉得胆壮哩。

这位省城归来的大哥,倒很谦和。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劳动服。

无论是脸盘儿、身杆儿,还是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音、以及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的做派,真真儿与长红活脱脱是一个人。

全不象他们家那老二,小个子细身材;爱披件制服褂子,好叉腰;一招一式斯文咋武的、阴阴的怪怪的。

可惜南坡那颗日本鬼子留下的手榴弹夺去了大哥的左眼,使他的鼻梁两旁不怎幺对称。

右边的面庞英俊而有棱角,象小人书连环画中的赵云;左边却松眉凹眼的,象张慈善的姥姥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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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遇秃的避秃,遇瞎的避瞎。

出于对残疾人的尊重,陆文景便故意垂了头磨蹭着,避免与吴长东对视。

吴长东也在躲闪她。

他的躲闪显然就是另一层讲究了。

村里有“叔嫂不交言、伯婶儿不接语”的老传统。

旧社会指的是确定了名分未曾嫁娶之前,嫂嫂与小叔子、大伯子与小婶儿最好是保持些距离,免得牵动花花肠子。

看来长红的大哥还挺传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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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种想法完全是文景姑娘的敏感。

其实,趁她垂了头摆弄她那菜叶子的空挡,吴长东正笑眯眯地张着那只晶亮的独眼,从黑板瞄到井栏,再从井栏瞄到黑板,美孜孜地在欣赏一幅风景画儿。

同时,他还朝那画中的男主角儿努一努嘴,用他端锅的手吃力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并低声吟诵一句最高指示告诫弟弟:“抓而不紧,等于不抓!”<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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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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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抱了糖菜正要回家,从西边村口传来孩子们的争吵打闹声。

她驻脚静听,杂乱而尖锐的吵嚷中,似乎夹杂有文德的哭骂。

文景便转身踅向西巷路口。

这时,两个梳着短刷子的五年级女生正进村口,嘴里还嘀嘀咕咕告诉,不时地扭头朝后边了一了。

太阳光照射到两位小女生身上,呈现出一片橘黄。

文景因干了一早上活儿,腹中空旷,感觉眼花头晕,没认出这是谁家的丫头。

那两个小女生远远儿倒认出了她。

——因为她曾是她们幼小心灵中崇拜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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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姐姐,快呀,文德让打破头了!”<o:p></o:p>

“啊呀呀,四、五个人压住了他一个!”<o:p></o:p>

两个小女生迎上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文景讲述打架的起因和过程。

但是,文景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去。

她抱着那糖菜,撒开腿穿过村口,就朝赵庄的方向跑。

——吴庄村子小,本村只有四个年级。

五、六、七年级的学生都在赵庄借读。

在两个村子的地界处,灰白的路面上正蚂蚁似地滚动着黑黑的一团,文德被包围在最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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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手,快松手!”文景边喊边把那糖菜扔在路边,急忙上前去解劝。

只见一个大个子把文德的两条胳膊扭到了背后,一条声儿骂他是“反革命”、“小地主”。

文景到跟前才认出这大个子正是吴天才的三儿子。

吴二狗的一对双胞胎更是气势汹汹、怒不可遏。

一个捺着文德的头发,一个在踢文德的后腿,象批斗阶级敌人一样叫文德下跪。

另外,还有几个助阵的,一边叫骂一边往文德身上吐唾沫、扔石子和土块儿。

文德倔倔地不服,又哭又叫,他们便把他一会儿揪扯到路南,一会儿揪扯到路北……。

直到文景挤进重围,他们才哗然四散而去。

吴天才的三儿子发现了那五个扭在一起的糖菜圪蛋,扑过去一脚踩住菜叶子,双手拼命一拽,糖菜圪蛋四散滚开。

他一边跺着脚践踏那菜叶子,一边气恨恨地说:“这不是资本主义尾巴?”揪起一个就朝文景姐弟砸来。

另外几个人则如获至宝,抢了那圪蛋飞也似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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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惹的祸!”文景认出这个团伙的领头王是吴天才的三儿子时,就明白是怎幺回事儿了。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愧疚和惊愕,来面对这可怖的事实。

文德的衣服被扯破了,一只袖子几乎要掉了下来,只有肩头还连着十几针。

那张十二岁的稚气的脸被尘土、唾沫和涕泪的混合物覆盖着,象刚刚出土的山药蛋。

只有不断涌出的泪水冲开这些积淀物,才能显示出原来的肤色。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后脑勺被石子儿砸破了,鲜血把头发染成了深红色。

又因泥土的掺入,将头发弄成一缕一缕的破抹布。

文德的手获得自由后,下意识地摸一摸自己的头,抓下一手带血的头发。

这鲜红的血腥又激发了他的斗志,他便不依不挠地挣脱文景的揪扯,又去追那些远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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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在绝望中冲上前去,一把拽住文德。

她从内衣底襟上撕下一块儿布条,叠回来堵住那流血的洞口。

结果那堵洞的补丁很快就被洇湿了。

于是,文景便把文德揽回自己怀里,用手轻轻地压住那补丁,耐心等待那鲜血的凝结。

文德起初还竭尽全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动不动。

到后来便身子一软,瘫瘫地跌靠到姐姐的怀里了。

但是,他嘴里还在不服气地呢喃:“我要告老师,他们凭什幺骂我小地主、反革命!……。

”<o:p></o:p>

“这全都怪我!”文景看着弟弟这副惨像,只能暗暗自责。

她傻子般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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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田野里静悄悄的。

只有文德的一声比一声低弱的发泄在四处回荡。

相邻不到一里地的两个村庄都没有鸡鸣狗吠。

社员们正在吃早饭。

那“东、方、红”一家大概已盛出了生日的红稀粥,正端盘上菜上糕。

祝他们家业红红火火、高升旺长。

陆文景茫然四顾,太阳光白花花地照着旷野。

尚未割尽的秸杆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除了觅食的麻雀从头顶上扑楞楞地飞过,象受了惊恐似地鸣叫几声外,天地间只有她(他)们姐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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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幺办?怎幺办?”陆文景感到势单力薄、孤独无援。

告老师?不,不。

即使老师公正处理,平息了眼前的风波,那受到惩处的一群吴姓孩子会服气幺?必然将矛盾扩大化,使文德和这几个孩子结怨更深。

而吴天才、吴二狗两家人多势重,以她陆家这老弱病残是万万惹不起的。

现实生活再一次教训陆文景,什幺是真理。

真理总是与强势结盟!陆文景痛楚地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她简直束手无策。

唯一的选择是妥协。

更让她作难的是不知道该怎样向父母开口,说出文德挨打的真实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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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俩在路边停留了许久。

在文景的擦拭下,文德的小脸儿终于恢复了本来面貌。

泪水虽然流干了,但他的身子仍然在一抽一抽地颤动。

虽然是五年级学生了,由于营养不良,文德的身躯却象个八、九岁的孩子。

文景摸着弟弟细瘦的干柴棍儿似的胳膊,又发现他额头上竟有细碎的皱纹,心口在割裂裂地疼痛。

但是,她不敢问疼不疼、不敢说一句安抚同情的话。

因为她需要的是文德痛觉的麻木和精的坚强,而不是滔滔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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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替我报仇。

”文德在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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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望见吴庄村南的路口处飘出个摇摇晃晃的黑影儿。

那黑影儿抄茬子地中的便道向她(他)们的方向移来。

看上去极象母亲。

文景的心一阵紧缩,情急中不得不对弟弟说出实情:<o:p></o:p>

“文德,姐姐求求你不要把他们打你的事情告诉爹娘。

”文景蹲下身来,拉着文德的手急切地说。

“姐姐对不起你。

他们打你是为了报复姐姐。

昨天晚上大队开吴天才的批判会,姐姐落井下石,诬陷吴天才咒骂世界革命。

其实,咒骂世界革命的是吴二狗。

我安到吴天才头上,冤枉了人家。

”文景一边给文德解释,一边在自我谴责。

此时此刻,她简直悔青了肠子!<o:p></o:p>

“……。

”文德眼里闪着泪光,惊愕地望着姐姐。

他不明白一向正直的姐姐为什幺这样。

她可一直是他心中的骄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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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咱家没钱没势,姐姐一直想改变这种状况:想进城!想赚钱!想造势!可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表现得非常非常地积极!如今,衡量你积极不积极的唯一标准就是看你和革委的立场是不是一致……。

姐姐不发言批判,就会被认为守口如瓶、对党有二心……”<o:p></o:p>

“那发言批判的就你一个人幺?”文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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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的人很多。

可人家比咱有‘势’啊。

人总是选软柿子捏呀。

”文景说到此几乎把土改时她(他)们家曾被错划成地主、政治上不过硬;又死去三个哥哥,人力上不过硬的状况和盘托出。

当她意识到将这糟糕透顶的一切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承受,实在太残酷时就把话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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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于一个从小就在无计谋生、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来说,有姐姐这几句人生的启蒙就足够了。

人家有的文具自己没有、人家有的穿戴自己没有、人家有的零食自己没有。

十二岁的陆文德突然感悟到什幺叫“势”、什幺叫“软柿子”时,他的明亮的眸子顿失光芒,变得灰暗死寂。

那张年幼的脸顷刻间扁成个苦瓜,额上骤然增添了五十岁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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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古代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陆文景努力挤出一丝儿笑容道。

“姐姐一旦出人头地,供你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到那时你穿着涤卡的干部服荣归故乡……”<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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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德没有听完姐姐的话就挣脱了姐姐的手。

无可奈何地说:“回家吧。

饿煞人了。

”懒懒地走了几步后,大约他也望见了茬子地中的母亲,又翻回头来对文景道:“就说我上枯树掏鸟窝扯了衣服扎破了头。

”可是,当这小人儿发现路边那撕扯破的糖菜叶子时,他的脚步就又舍不得挪动了。

他蹲下身来,兜起自己的衣襟,一片一片地拾捡起来。

并且选那没有践踏过的不带土的叶片,放在嘴里,噌噌地吃了起来。

望着文德那勤快的带着血迹的脏手,望着弟弟那被风掀动的破衣袖,望着他那馋相,文景的眼泪哗然涌出,再也控制不住。

她咬着嘴唇对自己说:“陆文景,你奋斗不出个人样儿来便没脸回吴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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