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除了我,也就母亲用电脑了——父亲也玩过纸牌,但总搞不清操作,不了了之——刚打平阳回来那天,我就在QQ登录框里看到了她的号码,没留记录,鬼使差地,我试着用老密码登了一下,结果,理所当然,密码改了,要真开始用,肯定要改密码啊。
就着凉啤酒,我看了会儿《功夫》,最后还是起身到父母房里照镜子。
陈瑶说我胡子太长,老头一样,我问了问母亲,她差点笑趴下,说真的呀,都没发现。
照完镜子,又去找刮胡刀,结果打开母亲梳妆台抽屉时,我情不自禁地掀开椿木匣子瞅了眼。
耳钉内饰盒赫然在列,还有张粉红色小票,龙飞凤舞的,「老凤祥白金镶钻」依稀可辨,价格一千四百多。
不便宜,但对首饰来说,自然也不贵。
商业街上就有家老凤祥店,离红星剧场不到二百米吧,不要太方便。
然而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隔着道墙还是吓得我一哆嗦,母亲在客厅喊我接电话,匆忙收拾妥当跑出来,结果是李俊。
有些不可思议。
他问我忙啥呢最近,电话也打不通,我问啥时候打的电话,他说就前两天,我说上山玩了几天,手机欠费停机了,也可能是信号不好,谁知道呢。
「上哪山玩了?」他有些没必要的兴致勃勃。
「就山上呗」这可问住了我,具体是哪还真不好说,不是我白痴,而是说了他也不知道。
我大致描述了一下方位,说XX乡XX大队,大凹口什么的。
「嘿,」不想李俊竟然知道,他兴奋地怪叫一声,说,「离四二二很近啊,也就是几个山头的事儿」。
「几个山头?」此说法有些挑战我的地理常识。
「七八个吧?十来个?」这逼大笑起来,我敢说他已经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俊说他回平海了,想多玩几天,这一阵就在下面,有空耍耍啊,一起吃个饭呗。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推辞。
于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我在平海广场上见到了这位只会说普通话的老乡。
他架着副墨镜,一身背心短裤,趿着个夹脚拖,整个人黑上了一圈儿。
是真的黑,脑门都油光发亮,哪怕不到古天乐那种惊悚巨变的级别,也足以让人惊讶。
我说:「你个逼是参加军训了,还是下地干活了?」「靠,有那么夸张么,」他靠近,伸胳膊跟我比了比,「出去玩了多半个月,天天都是晒太阳,写生」「人李阙如不也上夏威夷玩了,还不照样白」「靠,那头猪,」他递来一根软中华,「不是一般懒啊,没有可比性」这么说着,他直摇头。
毛寸剃得很整齐。
话及此,我就姑且讲了讲李阙如跑步和打网球的事,不是说对他多感兴趣,而是除此之外,我还能说点什么呢。
骄阳下,河像闪着红光,如一只即将烤糊的烧鸡,法国梧桐在飒飒作响中挥洒着杀虫剂的芬芳,我们躲在阴影里,几乎能嗅到从商业街下水道涌出的腐臭味。
遗憾的是对我的讲述,李俊不以为意,他说李阙如前几天就在平海,一天到晚卧在酒店里,除了看《超级女声》,啥也不干,到四二二爬个山都直哆嗦,那身膘啊——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本来要找你玩呢,结果电话打不通,服气!」李俊开了辆银灰色的宝马X3,他笑着说是借的,言语间还挺不好意思。
当然,不管借的、买的抑或别人送的,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我问他有驾照吧。
「那当然,」他「靠」一声,「不然我爹可不得弄死我」几乎转遍了半个平海城,午饭最后还是去了老南街。
片鸭肉,芥菜面。
李俊直伸大拇指,说好吃,他惊讶于平海还有这等好地方。
我觉得他的反应稍显夸张了。
饭间毫无例外地提及陈晨,我问这厮上海外玩去了吧,李俊说去了西西里岛还是哪哪哪,没几天就跑了回来,前一阵他叔还打电话来,问陈晨在哪,说咋也联系不上。
「我哪联系得上啊,」他摇头撇嘴,自顾自地跟我碰了碰杯,「听说是旅游去了,开着车四处浪,要我说啊,他现在哪舍得出去玩啊」我闷上一口,问咋。
我杯里是啤酒,他杯里是本地产的一种碳酸饮料。
不得不说,这货还挺自律。
「有心上人了呗,」直到剥完蒜,他才挑挑眉毛,瞥了我一眼,「哪还有心思到处浪啊」这么说着,他歪着嘴,露出一种似笑非笑又略带自嘲的表情,有点像那幅自画像,我也说不好。
总之,几乎一瞬间,大胸女便不由自主地打脑海里跳了出来,吊带下的那对气球在肢体的扭动中无限上升,还有点歌时蜷缩的腿、吃樱桃时嘟起的嘴,以及去年冬天她坐在保时捷里冲我微笑着问好,所有这些东西都只会让气氛变得紧绷起来。
李俊谈笑自如,说陈建业对侄子的监控,讲李阙如在四二二的可笑举动,我心里却愈发麻痒,要不是强行控制,差点跟他打听打听那位芝术学院女研究生的近况。
说到底,生活而已啊。
饭后,我领着李俊上剧场里转了转,可惜人太多,而且说实话,对评剧他怕是没有丁点兴趣。
到娱乐城捣了一会儿球,我们便各奔东西,他说顶多再放松几天,就又得画画了,秋天可能要办个个人画展。
我想说祝他好运,但并没有说出来,如你所知,这话太傻逼了。
凤舞剧团四周年纪念演出一搞就是五天,每天都有一场《再说花为媒》,很受欢迎,几乎场场爆满。
要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想象。
对这样的成绩,赵老师很淡定,他说群众喜欢他很欣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装逼。
但说句王婆自夸的话,咱家这戏确实好看,平实喜乐,精彩绝伦。
令人意外的是,纪念演出的最后一天,白毛衣也来了平海。
她打电话说她在红星剧场时,我还将信将疑,结果跑去一看,还真在。
沈老师剪了个新发型,比波波头长一点,头发也拉直了,配上那套遮阳帽和背心花长裙,整个人都青春靓丽了许多。
特别是那对手腕粗口径的大耳环,忽闪忽闪的,俏皮而大胆,我总忍不住要多瞅两眼。
于是她就问我这身打扮咋样。
我赶紧撤回目光,说好看。
「只是好看?」她狡黠一笑。
我扫了眼周遭的人流,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显不显年轻啊?」我马上点点头,肯定很用劲,脖子都咯吱咯吱响。
我想说「显年轻」来着,但真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艳茹笑笑,故意晃晃大耳环,跟着又叹了口气:「你说说,是不是咱老在学校装师太,人都装老了?」沈老师给母亲带了一套化妆品,看字样应该是法国货。
她问我假期都干啥了,我实话实说,她说比她强,她玩了一夏天,啥也没干成。
我问她都上哪儿玩了,她眨眨眼,说:「天南地北,环游世界呀」直到演出散场,出门吃饭时,我才发现陈建军也在。
这实在让人不舒服,要知道他在,我可能就不来了。
难说他是早看见了我,还是跟沈艳茹打招呼时才看见,至少这位北大高材生表现得完美无瑕,他像面对所有人那样冲我点头微笑,我竟连句脏话都不能说。
母亲跟白毛衣、赵XX走在一起,确切说俩女士把老头夹在中间,似个矮和尚挑了两大担柴火,说不出的滑稽。
她时不时要回头瞥我一眼,我故意放慢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远。
阳光碎削,皮屑般落人一身,我第一次发现剧团的队伍竟如此之长。
酒席足足摆了七桌,算是包了整个二楼大堂,领导们坐一桌,我跟张凤棠几个远远挤在过道边上。
我姨让我给陆宏峰打电话,可惜没人接,她便开始咒骂这个死逼孩子。
等骂够了,她又谈起表姐,说前一阵新婚夫妇回家省亲,送的礼物怎么怎么好,闺女真是没白养。
同往年一样,张凤棠又收到了几束花,可能刚过七夕,其中不乏玫瑰。
我揣测正是这件事令她情绪分外高亢,吃吃喝喝也没能阻止她把热情传递给周围的人。
她问我有没有给陈瑶送礼物,我问啥礼物啊,「七夕呗,」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别说你们光过洋节,这七夕才是咱们正统的节日啊」如你所说,我们确实只过洋节,乞巧节我倒知道,拿个大塑料盆生豆芽呗,送啥礼物啊,难不成要互送豆芽?见我没吭声,她又问现在年轻人之间都送啥礼物。
我懒得搭理她,就随手指了指花。
她说那她的待遇还不错,我笑着点了点头。
「笑啥,」她突然压低声音,「跟你妈可没得比」我等着她说下去,不想我姨埋头掇菜,没了音。
我只好问她咋了。
「你妈呀,一收礼物可都是盒盒包包的,」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印的还净是洋文,咋,不比你姨的几朵花高级?」这最后一句,她几乎凑在我耳边,震耳欲聋。
「啥?」我感到嘴唇动了动,至于有没有说出话来就不清楚了。
事实上,我有点发懵。
张凤棠做贼般环视一周后,悄悄靠近我,薄嘴唇努了努,却只是笑了笑。
母亲在给人敬酒,陈建军离她很远,但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狗胆坐在这里。
「啥时候的事儿?」我小声问道。
「今年正月呗」她语调愉快。
我掇块肘子,没说话。
「瞅你那脸,可别多想,又不是情人节」张凤棠凑过来,又迅速离开,半晌又操着一种哄小孩的口吻说,「真的咧,正月十几号吧,哎,可别说你姨说的啊」我没搭茬。
「听见没?」她在我盘子上敲了一筷子。【发布地址:01bzw.us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