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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63

要说夸张,肯定还是病猪笑得最夸张,好半晌他止住笑,说:「再有一个礼拜,啊,顶多十天,疫情稳定了,咱剧场演出自然也就恢复了」「那敢情好,哎呀呀,天天只是排练,这好东西只能干攥着,排不上用场,你说可不把人急死!」小郑把手拍得啪啪响。

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母亲也笑,她垂下头,又抬起来。

「我说老郑啊,演不演都有人给发工资,老板不急你急啥?是不是,凤兰?」牛秀琴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哄堂大笑中,母亲说:「放心吧,白吃白喝还能养你们几个月,没啥大问题」她长裙下的双腿摽起来,轻轻晃了晃。

于是笑声更热烈了,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来来来,」牛秀琴冲到镜头前,挥挥手,似是在费力拂去洋溢的笑声,「大伙儿站一块儿,合个影」「牛主任这服务够周到的,送板蓝根、送醋,还带给人照相!」「嗐,人手不足嘛,我这就当记者了,麻利点儿都,陈书记?张团长?」人声鼎沸中,母亲走出画面。

陈建军总算出现,又马上消失,毫无例外是白衬衣、西装裤。

牛秀琴呵腰撅屁股,吩咐这个,指挥那个,一连拍了好几张。

搞不好为什么,我总觉得眼前这幅光景说不出的滑稽。

拍完照,陈建军说:「哎,郑副团长,劳您大驾,给大伙儿发了吧」郑向东立马招呼人搬东西,屁颠屁颠的。

当然,他不忘感谢陈书记,夸党的政策好,又说上次送的那些都还没用完。

陈书记宽厚地笑了笑,逐一回应了大家的招呼后,在镜头前立定了。

哄闹渐行渐远。

「你俩也来一张?」牛秀琴穿着紫色紧身裙。

「啊?」「俩领导也来一张,快快」「凤兰?」「算了吧,这东西都搬走了,」这么说着,母亲又回到了办公桌前,「你也不趁早」「那就算了」陈建军笑笑,拉把椅子坐了下来,只留半截肩膀和一个后脑勺。

「续点茶?」母亲扭身提起暖水瓶,朝镜头走来。

她先给陈书记续上一杯,轮到牛主任时,后者摆摆手,说还没喝。

不等母亲把暖水瓶放回原处,牛秀琴就扭扭屁股,一声高呼:「呀!东西在哪儿发?我也得跟过去,啊,新闻需要新闻需要哈」她笑着便消失了,临走不忘关门,砰地一声响,锦旗都飘荡起来。

好一阵都没人说话。

母亲又恢复了原先的姿势,垂着头。

我觉得她在盯着自己的影子看。

陈建军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脑袋,再次晃了晃脑袋。

「还好吧最近?」病猪弯下腰,声音轻柔。

「不劳陈书记费心」母亲眼都没抬。

「打你电话也不接,上门也不见……」陈建军有些激动,他抬起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化作叹出的一口气。

沉默。

许久,母亲抬起头:「又是板蓝根,又是醋的,有用么?」「心理安慰嘛,要啥特效药也没啊,」陈建军笑笑,「咱平海啊,到现在这些东西都还短缺」母亲收回目光。

又是沉默。

风抚过窗帘,抚过锦旗,抚过碎发和黑色长裙。

「还有事儿?」可能过了一万年,母亲说。

「啊,这老办公楼下个月就要拆了,」他脑袋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这不,我在广场对面物色了个不错的,先当办公室凑合着用,啊?」「陈书记真是费心了,不过用不着,我们这演艺行业,办公室也就是个联络点儿,充其量装点装点门面儿,真的没那么重要」「啥话说的,」陈建军腾地站起身来,「这剧场,是我要租给你们的,结果也没几场演出,这办公楼上要再来一出,那我还是人吗?」母亲直视前方,没搭茬。

或许她是不愿意打破病猪的节奏。

后者手舞足蹈,持续蓄力中。

「不管怎么说,找办公室于情于理是我的责任,凤兰啊,你也不要因为怨恨我就净说些气话,犯不着,犯不着」「我怨恨你?」母亲笑了笑,上身前倾,眉头紧锁。

陈建军喘口气,垂下了头,双手叉腰。

不知为何,他的白衬衣鼓鼓的,像个驼峰。

两人就这么僵了好半晌。

阳光真是亮啊,简直跟记忆中一样亮,它打在墙上,墙便轻颤着,似要融化一般。

突然,陈建军抬起头,快步走向办公桌。

母亲急忙躲开,但还是被他攥住了手。

他压低声音说:「凤兰」母亲啧了一声,甩甩手,没能甩开。

她背靠文件柜,就那么看着陈建军。

「我就跟你说说话」病猪笑笑,深吸了口气。

他并不大的手宛若一把钳子。

「行了陈建军」陈建军并不认为「行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长叹口气:「昨天是红妆生日」母亲没说话,目光下垂。

陈建军唉了一声,接着——猛然抱住了母亲。

几乎都不带过度。

「陈建军,你松开!」母亲一声轻呼,她缩缩身子,瞅了瞅门,又瞅了瞅窗外。

病猪却只是吸气,脑袋在母亲脖颈间乱拱,显然又入了魔障。

「陈建军」「我想你,想得受不了」「说话又不作数了是吧?」母亲仰着脸,笑了笑,嗓音干涩。

她甚至放下了原本撑在陈建军胸前的胳膊。

令人惊讶的的是,病猪立马停止了拱食。

愣了片刻,他喘息着慢慢松了手。

母亲从角落里跳出来,整整衣服,径直走了出去。

陈建军双手叉腰呆了半晌。

接着,他看看窗外,又在屋里环视一周后,也走了出去。

没忘关门。

剩下的二十来分钟都是风和阳光,以及它们在万物上的投影。

我挺着脊梁,目不转睛地看到了最后一刻。

微弱的荧光中,我弹出一根烟,又是一通摸索。

当然,并没有找到打火机。

直到一根烟尽,我才打开了第二个文件夹,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最后又回到了第二个。

刚戴上耳机,点开一个视频,奶奶就在外面叫开了。

她问我晌午吃啥饭,我说不知道。

「那就还吃饺子!」「行」「行?顿顿吃饺子,你也不嫌烦……」待她老人家唠叨着走远,我又敲了下空格键。

镜头还在摇晃,黑色皮沙发,人脸,水晶吊灯,深红色木衣架,人脸,黄条纹桌面。

「……这次多亏三哥放手,不然也轮不到我们……」男声,三四十岁吧,平阳话。

「他在哪个锅里不是吃肉啊?客套话留着给老板说,啊」洪亮的嗓门,当然,声音并不高,而且语调和缓,就像每个字都在被拉长、按摩。

「二哥就是心直口快」男的赔笑,这次换成了普通话。

「预算就这么多,至少要投八个点进去,啊,」镜头缓缓上移,白衬衣扶了扶眼镜,「这个文化综合楼也是个市重点工程,又在广场正对面,可马虎不得」「了解了解,完全了解,您放心」「我是说用工用料要投入八个点」陈建军大手一挥(看起来很大),在它即将切下来时,镜头又回到了桌面。

「这个……」对方似乎有点为难,好半晌才继续说,「二哥,这行业规矩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略有了解吧,」陈建军打断他,「不能说多深,也就研究了十来年的土地经济,在规划设计院挂了几年职」牛秀琴一声窃笑,又立马清了清嗓子。

于是画面晃了晃。

两根黑线平行排列在桌面上,毛茸茸的,尼龙琴弦一般,老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拨一拨。

对方应该是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次没找雅客,而是直接找你们建宁,就是希望能干净利落点」「二哥,您这样,执行起来确实有困难,我们这回去也不好交代啊」「谁他妈是你二哥,」陈建军毫无征兆地敲起了锣,「啊,真当自己个儿是混黑社会的?」埋所当然,对方吭哧几声,哑口无言。

这时,隐隐有音乐响起,在座的诸位却一动不动。

「咱们这是政府招标,又不是黑社会分赃,不要搞那些江湖习气嘛」陈建军笑了起来,招牌式的笑声,饱含金属的色泽。

音乐越来越吵,而且颇为耳熟,我这才发现是白己的手机在响。

正是牛秀琴。

我摘下耳机,深吸口气,才接通了电话。

「喂,咋老不接,生老姨气呢?」她笑笑,「刚刚在打牌,没听见,这不第一时间给你回过来了?」我吸吸鼻子,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喂?林林?」我只好嗯了一声。

「一连几天连个电话都没,够可以的你」她又笑,「说吧,咋了?」我也不知道「咋了」,摸了摸桌面上的尼龙琴弦后,只好在牛秀琴的喂喂声中挂了电话。

我以为手机还会响起,事实上并没有。

「让你们来,就是看看地皮,顺便把合同签了,按理说这事儿也不归我管,我就是叮嘱几句,啊,这个文化综合大楼要扎扎实实的,猫腻玩大了对谁都不好」「二……陈书记说的都对,但这些具体操作我说了可不算,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啊」「跟你们老总打过招呼了,跟你也就是强调一下,把话带到」陈建军顿顿,「这可不是客套话」对方连忙点头称是,接着语调一转:「那——城关的地?」「急啥,」陈建军笑笑,站起身来,「这文化宫搞起来啊,东、西关才值钱,得有个轻重缓急不是?这你就是找陈建业,啊,找你三哥也没用」对面两个人立马笑着起身。

只有牛秀琴稳坐不动。

「牛主任,你一会儿带他们看看地,」陈建军应该是走向了衣架,「哎,记着把住建局小赵也一块儿喊过去,啊?」「放心吧」牛秀琴总算站了起来,摇晃的镜头中一切归于终结。

文件名是m-DV-dcr-plk-20030228010。

迫下及待地,我又点开一个视频,跟上个视频差不多,也是谈什么工程、地皮,重要的是没有母亲。

我靠回椅背,感觉自己总算抓住了点什么东西。

王伟超的电话便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中打了过来,他说:「呆逼,捣球啊?」于是,喝了点奶奶精心熬制的小米粥后,我就去捣球。

公交车在大雪糕上走走停停,等到商业街路口已近两点半。

平海广场上傻逼狂奔。

绕着河像溜达了一圈儿,鬼使差地,我突然就想上红星剧场瞅一眼。

或许是大雪天交通不便,稀稀落落的,人也不多,台上正演着《刘巧儿》。

倒不是我有这眼力劲儿,而是电子提示牌上写明了是「刘巧儿」,你甚至能看到一句句滚出的台词。

本想上后台瞧瞧,结果在入口正撞上张风棠。

我问我妈呢,她说在办公室吧,哪能老跟我们员工待一块儿。

在我扭身向外走时,她突然来了一句:「林林,你的电影下到哪儿去了!」综合楼大厅也是空空落落,连个鬼影儿都没,我一溜小跑,竟有些气喘吁吁。

刚推开铁闸门,便看到一个男的从母亲办公室走了出来。

黑羽绒服,蓝牛仔裤,白衬衣,无框眼镜,小平头,以及扭脸看见我时不经意扬起的法令纹。

我直愣愣地站着,再也挪不动脚步。

大概有个两三秒,母亲也出现在视野里。

白色高领毛衣,棕色针织修身长裙,深红色短靴。

她细腰娉婷,脸上挂着笑,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但一切都凝固于瞅见我的那一瞬间。

然而,其他人还在动。

很快,大变活人似的,牛秀琴,那什么会长,俩老头一老太太,姥爷师兄家的二闺女都从口袋里蹦了出来。

「你咋来了,」母亲笑着冲我招招手,又面向拥挤在走廊里的众人,「我儿子」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仿佛要在瓷砖上踩出脚印一样。

「大三了」母亲小声说,她柳腰轻摆。

牛秀琴站在陈建军身侧,她也冲我笑。

病猪点点头,先是面向母亲,后又面向我,他扶扶眼镜:「小伙子真是,啊,又帅又精!」这么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笑意,他甚至单手操兜,仰起了脸。

如此清晰,那法令纹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突如其来,一阵战栗袭遍全身,我捏紧拳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一种如大海般磅礴的冲动令人头皮发麻。

走廊里无限光明,那些评剧人物的肖像齐声高歌,震耳欲聋。

这时,牛秀琴向前迈了两步,她抓住我的手说:「那可不,林林啊,又帅成绩又好,还玩乐队呢」「是吗?」陈建军说。【发布地址:01bzw.us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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