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谭绍光又是面有难色,「殿下,我把你忠王府屋顶上的琉璃瓦都揭了,折合银子也才七万两,还是不够啊!」李容发道:「父王,前日我活捉了几个常胜军的洋人,那清妖头李大帅又用几百斤鸦片把他们给换回去了。
要不然……拿这些鸦片当银两去抵充?」「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李秀成指着李容发道,「你知道天王平生最恨鸦片,我若是拿这些鸦片去抵充银子,还不惹得他龙颜大怒?」「那凑不齐银子怎么办?」「剩下的三万两,就先欠着天王吧!」李秀成叹了口气道。
苏州城外,阳澄湖上。
程学启坐在亭榭上赏月,面前留着八个位置。
郑国魁领着郜永宽、汪安钧、周文嘉、范启发等太平天国八王走来,道:「将军,他们来了!」郜永宽见这次李鸿章不在场,只有常胜军的戈登和程学启两人并肩而坐,便放了心,走到程学启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兄弟,数日不见,气色又好了许……」程学启曾是太平军英殿的将军,英殿和忠殿之间,多次联手击败清妖,郜永宽和程学启之间,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次劝降八王,也是程学启凭着这层关系,靠郑国魁从中斡旋,这才找到了突破口。
郜永宽的话没说完,却发现程学启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手,似乎在嫌弃着他手上有什么赃物。
「啊!得罪了,得罪了!」郜永宽终于明白过来,现在自己在程学启跟前,不过是一员降将,并无甚么兄弟之情可言。
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又用袖子在程学启的官袍上拂了拂。
「坐!」程学启长得瘦削,脸上无肉。
自古以来,面上无肉,一生交不透。
在他的眼中,目光似乎永远在闪烁不定,有些诡异莫测。
「谢程将军!」郜永宽等人答谢后落座。
郑国魁也在旁边作陪。
「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程学启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抿上了一口道。
「唉!」汪安钧叹息道,「不瞒将军说,忠王他回苏州了!」「忠王?」程学启放下酒杯,莫测的双眸盯着汪安钧。
汪安钧自知失言,急忙道:「是是是,在下失言,是忠逆李秀成!」「你们长毛是不是都很怕他?」「那倒不是!」郜永宽道,「忠逆在贼中颇有名望,要是我们动手杀他,恐怕底下的将士都会不服」「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动手了?「」将军请宽心,「郜永宽忙道,」李秀成在苏州待不久的,天京那边也在告急,想必用不了几日,天王……啊,不,洪秀全!就会催促他回去的!而且,我听说,李秀成这次能来苏州,是答应付给洪秀全十万两饷银才出的天京……「」哈!你说什么?「程学启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笑意来,」你们长毛的天王勒索臣下?「」呃……正是!「程学启摇摇头:」那么李秀成付了没有?「」倾忠府之全力,甚至把屋顶的琉璃瓦就揭了,勉强凑了七万两。
等李秀成这次动身,就会一道随行送往天京……呸,南京!「」哦……「程学启好像很想对此事发表一些看法,但深沉的城府却让他缄口,只顾着喝酒。
「是这样的,」郜永宽道,「咱们兄弟这次来,倒是有几个要求,不知道将军能不能答应?」「你想跟我谈条件?」「不不不!我们怎么敢?只是……只是为身后事考量罢了!」「你说说看!」「这第一,将军到时进苏州之后,务必保全我等众人性命。
第二,城里的诸营长毛将士,仍归我八人统领。
第三,恳求李大帅保奏朝廷,封我等总兵、副总兵之职!」「条件倒是不少啊!」「这个……将军若是不允,容我等几人回去再商议商议如何?「」不必了!「程学启道,」第一条,尔等既降,我等断无伤害性命之理。
第二条,城里诸营长毛,本就是尔等部下,若突然收编,恐有骚乱。
前面两条,本将军可以答应你们。
至于第三条,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还需禀报李大帅决断才是!「」那就多谢将军了!只是……只是……「郜永宽欲言又止,程学启却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怕本将军反悔?「」不是不是不是!「郜永宽急忙摇手。
「国魁,取本将军的雕翎箭来!」郑国魁把雕翎箭交到程学启手中,程学启咔嚓一声,就把雕翎箭给折断了,起誓道:「皇天在上,我程学启在此起誓,若入苏州,绝不杀降,定保郜永宽、汪安钧、周文嘉、伍贵文、张大洲、汪有为、范启发、汪怀武八人性命无虞。
如有违此誓,定当死于乱军之中,有如此箭!」印子山堡垒。
冯真林和洪宣娇已经固守了一个月,太平军和湘勇死伤无数,尸首相藉。
南渡之后的第一战,曾国荃没想到竟会打得如此惨烈。
吉字营的李臣典、朱洪章、萧孚泗等人都被派到了印子山周围,将其团团围困起来,日夜猛攻。
洪宣娇带着汪一中、秋妹等人穿行在密林之中,身边的参天大树已经无数次遭受了炮火摧残,断的断,残的残,就像满地尸体一样,互相枕藉。
已经到了几乎弹尽粮绝的地步,天京虽然近在咫尺,可是天王怕太平门、策门、仪凤门等处有失,抽调不出兵力来援。
所以洪宣娇和冯真林商量了一下,打算突围而出,再到方山和其他的太平军会合,觅机反击。
印子山的墙垒已经多出坍塌,月城也被毁坏了多处,已经无险可守,突围是唯一的办法。
洪宣娇的女兵突击李臣典所部,冯真林突击朱洪章所部。
只有在他们的驻营里撕开一个缺口,才能带着剩余的人马顺利突围。
「你们看,」洪宣娇指着李臣典大营前的深壕道,「我们只有跨过那条壕沟,才能冲进清妖的大营。
传令下去,女营每位士兵都背上一捆柴薪,冲到沟边,将柴薪投入沟里。
直到将其填满,我们才能杀进去!」「是!」尘土满面的女兵齐齐答应了一声。
每个人的肩上都扛好了柴薪,只等着洪宣娇一声令下。
洪宣娇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
印子山周围的湘勇越来越多,已经超出了她的预估。
而且,忠王李秀成在苏州,坐镇在天京城里的天王和他的几个兄弟,此时必定六无主。
想活命,只能靠她自己。
她抽出战刀,大喊一声:「杀!」太平军女兵忽然从密林里冲出,两边枪炮声大作,硝烟滚滚。
为了要突围,印子山炮台上几千斤的重炮只能放弃,但是洪宣娇和冯真林又不想留给清妖,只能将其炸毁,可要冲锋突围,没有炮火又是不行,所以只能扛着相对较轻的炮。
炮重三十斤,威力虽然远不如西洋大炮和劈山炮,但是可以和部队随行。
如果是壮汉,一个人扛着三十斤炮突击,倒也没什么,可是女营士兵力气小,不得不两个人扛一门炮。
「长毛杀过来了!各营准备迎敌!」李臣典站在寨楼上,亲自挥舞令旗,指挥作战。
湘勇们的大寨里,事先已经开好了许多枪眼子,从这些枪眼子里向外射击,不仅可以杀伤来犯之敌,还能够掩护士兵们的身体,不暴露在太平军的枪火之下。
可是太平军也没想着要杀伤这些湘勇,冒着枪炮冲到壕沟前,将肩上的柴薪往里一丢,便有转身回到本阵中去。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被湘勇击杀不少,但为了身后将士们的安危,每个人都奋勇当先。
不一会儿,在炮和排射枪兵的掩护下,壕沟已经被填满。
洪宣娇亲自带队冲锋,呐喊着杀向湘勇的大营。
眼看着就要跨过壕沟,忽然从斜刺里,射来一排枪子,立时撂翻了十几名女兵。
「怎么回事?」洪宣娇花容失色,惊问道。
「西王娘,不好了!」一名女兵跌跌撞撞地跑来禀报,「佩王殿下在冲锋时遭遇了埋伏,中了劈山炮的炮子,当场殉国!」「啊?」洪宣娇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用刀尖拄地。
埋伏?看来清妖早有准备,料定他们必会在这几日里突围。
「怎么办?」汪一中也焦急起来。
现在的形势,女营已经三面受敌。
摆在洪宣娇的眼前只有两条路,豁出去一条命,杀进李臣典的大营。
或者,退回印子山堡垒,严阵固守,等待援兵。
「兄弟姐妹们,一起杀过去!」洪宣娇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冒一次险的,举起战刀,又下了一次冲锋的命令。
女营前中后三营尽出,一起扑向李臣典的大营。
站在寨楼上的李臣典见了,忽然令旗一挥,喊道:「放箭!」两军对垒之际,枪炮已经逐渐替代了弓弩。
李臣典当然没打算用冷兵器来阻挡太平军的火器,但见湘勇的大营上空,忽然升起一阵繁星。
紧接着,火雨落地,点燃了女兵们铺在深壕里的柴薪,当即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原来,湘勇们见这几日天气晴好,不仅在壕沟里钉下了尖木桩,还在坑底洒上了硫磺,等到太平军正要跨越壕沟时,硫磺俱发,加上她们铺在沟里的柴薪,立时燃起了一道火墙。
「啊!」冲在最前面的女兵被烧成了一个火人,惨叫着满地打滚。
战场上,弥漫起一股皮肉被烧焦的臭味。
「活捉她们!」李臣典下令,全营将士出寨围剿。
早在渡江之前,九帅曾国荃已经下令,天京城里女兵众多,但凡活捉者,全都赏给士兵们享用。
这李臣典又是个好色之徒,而且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
活捉这些女兵,对他来说,是上上之选。
唯一的道路也被堵塞,洪宣娇的女营被困在了中间。
前面是数丈高的火墙,两翼又有萧孚泗和朱洪章的营兵夹击。
最可怕的,是从天而降的炮火,正在成片成片地收割着女兵们的性命。
「西王娘,我们退回山上去吧!」秋妹死命地拉住正在向火海冲锋的洪宣娇道。
「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被清妖活捉了!」洪宣娇知道湘勇们的暴行,每下一城,屠杀,奸淫,屡见不鲜。
要是落在这些清妖们的手中,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
与其如此,不如死在战场上!「西王娘,天京就在咫尺!天王一定会派兵来救我们的!」洪宣娇满眼看到的,都是血肉横飞的场景,大火,尸骸,遍地皆是。
整个印子山的山坡上,就像上帝降下了一场天谴。
她咬着牙道:「撤回山上!」山上的堡垒已经残缺不全,被湘勇的炮火日夜轰击之后,已经多处坍塌。
至于沿途的石墙,也碎了遍地,仿佛被一头狂暴巨兽肆虐过一样。
退到印子山山头时,每个人皆已是筋疲力尽,贴着墙瘫坐在地上。
堡垒外面,湘勇的喊杀声不断。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想要一举拿下太平军在印子山的大营。
「秋妹,清点一下弹药,随我到城头抗敌!汪一中,你从后山找小路下去,到天京城里去求援!」洪宣娇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现在,她还不能睡。
不击退湘勇,她将永无宁日。
好在,她现在还有地利优势可守,居高临下,至少还能抵抗清妖一阵子。
「不行!在这种时候,我怎么抛下西王娘独自逃命!」汪一中曾经发过誓,要代替他曾经的主帅林凤翔保护洪宣娇,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汪一中,你听我说,」洪宣娇握住他的手道,「只有你出去了,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明白吗?你别固执了,照我说的做!」「可是……」「别婆婆妈妈的了!」洪宣娇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来,丢给汪一中,「你先把头发剃了,换上清妖的衣服。
如此,才不会被人识破身份!」「啊!」太平军之所以有别于清妖,就是满头青丝。
让汪一中剃头,倒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更痛快一些。
「你还在犹豫什么?」洪宣娇怒斥道,「我们的命,现在都握在你的手里!「汪一中含泪剃了发,拜别了洪宣娇,挎着刀,带着枪,跌跌撞撞地往后山摸了下去。
从印子山的山巅,可以看到天京的城垣,可是那座历经了五百年风霜的城池,这时也是烽火连天。【发布地址:ltxsw.in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