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口,走到病床边,不过十步之遥。
我却感觉,我走了好几个世纪,走得好漫长。
尤其,每当我迈出一步,就能看到那躺在病床上,唯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的李香,我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的往眼眶里冒了出来。
最先走到李香面前的,是张老头。
他一言不发,用那种凝重的表情,走到李香跟前,去握住她那已经抬不起来的手掌,更是坐到了她的身边,含情脉脉的将那只手搭在了脸颊上。
“我张建,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啊!”
第一次,张老头当着我的面哭了,十五年的点滴,我看到那一串热泪,顺着张老头的脸,滑落到他的手上,又滚到李香的指缝中,在滴落于白色被褥上。
李香那张嘴,张张合合,我没听到她说什么,只看到张老头将脑袋凑了过去。
张老头听着听着,就笑了,含着眼泪笑了,更是用那粗糙的手掌,去抚摸李香凌乱的发丝。
“别说傻话,会好起来的,医生刚才都跟我说,你这伤势,疗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欺骗式的安慰,并未得到李香的认可,倒是他两人紧握的手,松开了,张老头无力的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去吧,李阿姨有话跟你说。”说完,张老头走出了观察室。
留下我一人,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李香的身侧,呆立着、傻站着,看着被裹起来的李香。
她那虚弱的手掌,微微抬起,示意我走到她的身边。
我迈步,我踏到她的跟前,用双手去握住李香的手掌,从掌心中感受到那一股冰凉,越来越浓。
“李阿姨,是我,我是阳阳。”我解释,我眼泪往外狂涌,我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看着氧气罩下,那微微欲动的嘴唇,我也将脑袋凑到了李香的面前。
那一刻...
本是柔和捏着我双手的李香,却突然用力,从她的手指间,那种扩大的力道,张合于我的虎口上,更是听到了我这一辈子,永远不能忘怀的话。
“我...这辈子...败给了...男人!”
李香走了...
她走的那天,我记得天色灰暗,县城里飘洒着林毛细雨。
送她的人不多,墓碑前就寥寥几个人,站在墓碑前沉默得最厉害的人,就是张老头。
我看着雨幕中,那些渐渐离去的人,又看看那站在雨幕里,捏着拳头,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的李立,我没哭了。
我只是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际,似要找到一点李香来过的痕迹。
她,这一辈子,犯了太多的错。
她,这一辈子,在犯错中,做着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她,这一辈子,彻彻底底的,败给了男人。
她,在懵懂的年纪,孕育了李立,产子之后,与她执手的男人跑了,她背负起责任,扛着一切事与愿违,把李立熬到了十七岁,她也想有个家,她错了吗?
愿她来世,被温柔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