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察言观色的能力,大秦几无人能出其左右。
“师傅,父皇以殡天数日。”公子胡亥忧虑道:“尽有腥物遮掩,怕也瞒有心之人。”
“无妨。”赵高倒是毫不担心,他道:“此事有高在,公子尽可安心。”
“不若这样。”公子胡亥犹豫道:“胡亥有一谋,或可有用。”
“哦?”赵高听闻,顿时来了几分兴趣,他端详着学生,语气温和道:“请公子明示。”
“车驾沿途郡县,每每停靠皆有牧守献其宝货稀物,然却未有陛下主动索取之物,长此以往怕露了端倪。”
公子胡亥一副认真思考的状态,说道:“胡亥以为,应常有诏出车驾,以令群臣献礼,如此,才可遮掩一二,方不为人所疑。”
“公子所言极是。”赵高点头应诺,赞许道:“一应往常,才不会使人见疑。”
“胡亥刚刚。”公子胡亥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颇为认真地说道:“遣军中勇士一人,猎取猛虎,名为进献陛下,实则却可赠予师傅,虎皮乃名品,制成衣裳,可使师傅冬日无忧矣。”
“公子厚爱。”
学生如此有心,赵高也是难得地被感动一把,忙起身拜谢道。
“唉。”怎料,公子胡亥却深深地叹了口气,继而含情脉脉地紧贴着坐在赵高身侧,举止亲腻,神情依赖。
“公子。”
微微挪了挪身子,赵高被学生突如其来的小女儿作态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着公子胡亥,说道:“公子这是何故?”
“想着待回了咸阳。”公子胡亥又凑了凑近前,语气有些落寞地说道:“胡亥就要长居咸阳宫,不能与师傅左右相伴了。”
“公子是大秦皇帝。”赵高侧开身子尽量与公子胡亥保持着一指距离,道:“自是要独处的,又怎可与臣下过于亲近。”
“那。”公子胡亥咬着嘴唇,膝行着近了近,颇有些委屈地说道:“就怕时常想念师傅而不得见,不若师傅与胡亥同居宫中如何?”
“公子。”
赵高此时已经靠贴着车壁无路可退,只能任由着学生与自己同席而坐衣带交错。
“高乃外臣怎可居卧内宫。”赵高不得已只好宽慰道:“咸阳宫中自有美人无数宫娥万千,公子不会孤寂的。”
“佳丽再多也无师傅重要。”
公子胡亥一脸的哀怨相,看的赵高浑身发颤。
“美酒,佳人。”
见赵高眉头越皱越深,公子胡亥正色道:“此二物世间无有不爱者,胡亥得蒙师傅相助方能继承皇帝位,故愿与师傅共享咸阳宫室,半分秦国与之!”
“公子严重。”
赵高被公子胡亥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作揖道:“高乃罪人之后,能教授公子已是皇帝恩宠,又如何敢有非分之想,请公子收回刚刚话语,高德不配位,不敢享。”
“师傅须臾妄自菲薄。”
公子胡亥大大咧咧地拉扯着赵高的衣袖,让其坐下,说道:“师傅何须如此,罪人之后又如何?呵!”
说着,公子胡亥抄起案几之上的铜爵,也不嫌弃上面沾满了赵高的口水,一饮而尽,冷笑道:“胡亥母妃亦是刑罚戴罪之人,终日受人讥讽度日,而今胡亥为皇帝,诸公子皆要苟活于胡亥之治下,试问又有何人敢言母妃之旧事?这天下熙熙攘攘,高贵者如何?卑贱者又如何?终不过强存弱灭罢了。”
“师傅且看,这万里江山终不过是你我这罪人之后所拥有了,旁人?呵呵,徒增笑耳!”
赵高默言,低垂着眼睑,不知作何所想。
见状,公子胡亥笑笑,斟满酒爵。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也不管赵高愿意与否,公子胡亥算是赖在其身边不走了,不管赵高去哪里,公子胡亥都形影不离地跟随着。
今后数日里,赵高几乎每天都会好言相劝学生几次,言其理应伴驾始皇车前,或陪伴夫人左右,从委婉暗示再到挑明直说,但无论如何,公子胡亥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赵高一次又一次地劝说完全都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赵高观阅书牍,公子胡亥在一旁假寐,赵高与人议事,公子胡亥也要参与其中,且以鼎煮肉喝的伶仃大醉毫无公子模样,哪怕是赵高沐浴更衣之际,公子胡亥也要寸步不离,紧紧相随。
真正地做到了同吃同卧,抵足而眠。
每到深夜公子胡亥还要召集宫娥数人入安车服侍师徒二人,即使赵高冷眼旁观在侧,公子胡亥也依然可以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郎中令蒙毅自会稽祷告山川完毕返还车队时,公子胡亥才放过已经被折磨地心力憔悴的师傅。
拖住赵高足有十余天之久,想来李斯也应完成了庙堂的布局。
此时车驾已近故韩旧地三川新郡,离四塞关中天府之国仅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