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你说话,她能听见,她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尚融在旁边的一张床上坐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一阵才低声说道:“你起码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看你嘛。”
仍然没有一点反应。尚融继续说:“我已经都问好了,你最多判五年,现在法律规定可以假释,我有把握三年就让你出去,三年很快就会过去。你何必想不开呢。”
张彩霞依然老样子,似乎生命早已离开了她的肉体。
尚融忽然觉得自己的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跟一个对生命感到厌倦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再说,她忍受的痛苦外人又怎么理解呢。
想到这里,尚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也许对你来说活着是痛苦,死了倒是一种解脱。不过活着的方式很多,如果你不愿做生活的参与者,你也可以做个旁观者,如果你不愿看人生的丑态,不愿感受世态炎凉,你也可以看看日出日落嘛,这世界上又不多你一个人。你这样死去有意义吗?突然尚融看见张彩霞的嘴唇动了几下。”
尚融。“
声音有点沙哑,不过好歹说话了,并且还记得他的声音。“
上学那会儿你的口才就好,我那时就很佩服你。
如果不是你老是仰着高傲的头,我倒想和你做个朋友。可是……“
张彩霞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几下就又没有声音了。
尚融凑近她说:“那时年幼,懂得什么叫高傲自卑,无非是书生意气,你不会记在心里吧。可是现在,面对一个敢于结束自己生命的女性,我愿意低下我的头。从今以后我尚融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就怕你看不上我这凡夫俗子。张彩霞的眼角有泪水渗出。尚融伸手抹了几下,突见张彩霞的嘴角竟然浮起一丝笑意。”
尚融,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即使在今天,我听了仍然高兴。“
尚融只觉得恨不能挖出自己的心呈献给这个对生活绝望的人。他腿一软竟然跪在女人床前抽泣起来,接着一阵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抽泣竟变成了痛哭,其悲伤不亚于丧考妣。
别人欠你,你会愤怒。你欠别人,你将终生不宁。尚融此时就是带着沉重的负罪感,情不自禁地跪在女人床前。因为,与其说是女人绝望,还不如说女人的样子让尚融觉得绝望。他只想让女人能活下去,这样他就有了赎罪的希望。
那边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都觉得莫名其妙。似乎都在问:他是她什么人呢。
张彩霞终于睁开了不准备再睁开的眼睛。因为毕竟在自己的生命中还没有男人为自己这样哭过,虽然自己并没有死,却觉得承受不起男人的一哭。
她伸出带着吊针的手,抚摸了几下床边的那颗脑袋,就像老祖母一般慈祥,更像一个智者在安抚一个哭泣着的蠢货。
尚融抬起头见女人正怜悯地看着自己,心里哭的愿望就更强烈了。只是当他瞥见那边还有几个人的时候,才临时改变了注意。
“彩霞,你不是信仰天主教吗?主没有召唤你的时候,你可不能随便抛弃你的职责。”
尚融这时才想起女人是个天主教徒,于是就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
没想到女人叹口气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主的启示了,我是罪人,主已经将我抛弃了。”
尚融急道:“怎么会?主的启示无处不在,只看你如何去体会。主的眼里没有罪人,只有仆人,主永远都不会抛弃他的羔羊,其实,主就在你的心里。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张彩霞听着男人似是而非的话语,却再次微笑了。“
尚融,你回去吧,我不会再死了,就像你说的做个生活的旁观者吧。“
尚融惊喜道:“彩霞,你说的可是真的?等你出来我给你盖个教堂。”
张彩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