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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除了认输以外还能怎样?——找人揍'江山资本'的负责人一通么?论起法律,人家'江山资本'自己公司就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们律师团能坚持不懈跟外人打十年官司,我现在要请律师还得到咱们Y省的那几所名牌大学法律系里去三顾茅庐;论起背景,江浙财团自古以来就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况且人家跟首都的执政党和遍地的地方党团都有往来,我张霁隆说白了,也就杨儿他爸的树荫可以给我挡挡;论起金钱,人家的企业大而不倒,我隆达集团看着在Y省算是个地标,出了Y省,连个芝麻粒儿都算不上;更何况,人家'江山资本'有没有道上的景,谁说得?”
我不是做生意的人,也没有商业头脑,因此他说的这些东西,我还是云里雾里,但我听明白一件事情:在本地其他帮派还仅仅介怀于相互之间的小利益矛盾和仇杀的时候,张霁隆已经把自己的位置和目光,摆在了正常的商业领域了;在他的眼里,他的竞争对手,可不止F市黑道的臭鱼烂虾们。
只听他继续幽幽地说道:“以前我听过一句话:五十年前的黑道,拼的是刺刀、砍刀、军匕这些东西,拼的是血性,谁敢玩命,谁立得住;四十年前到三十年前,拼的是钞票、是生意,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谁有生意做、谁在江湖上就有位置,谁没生意又没有钱,就算是地盘再大弟兄再多,该被饿死也得被饿死;本来有人说,二十年前开始,拼的是背景,谁的树荫更大,谁就晒不死,可谁能想到在十年前,法律和社会道德开始为这个江湖大洗牌,政府和老百姓掀起来的腥风血雨,你就算是黑道上的立地太岁,该低头的也必须低头了——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能活到现在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们这帮人一个个的,在法律和道德面前,有哪个是干净的?所以说,那段时间里,拼的是谁更能忍:平日里嚣张牛逼习惯了的,已经全都被正法见阎王爷了。而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连收废品的都开始玩二维码、用手机应用转账了,我想,是时候开始拼信息了:谁手里的信息获取的更多、更快、更准确,谁才是这个江湖上,真正的王。”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震慑住了。面前的这个穿着黑色衬衫、浅灰色西裤,带着一副眼镜的男人,他的野心的确无比的大。
他接着又感叹道:“刚才的话题都差点被你扯远了——我之前给你讲的S市的故事,想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我那个朋友李钊大哥,不就是因为信息跟不上,所以才丧了命,自己手里的家业都差点被蒋家抢没了么?我当年刚认识的时候,就跟他提过,成立一个企业情报部门——现在全国大城市的企业,早就都有自己的'战略情报办公室'了,商业信息和大数据分析搞的风生水起,为的是什么?依照李钊当年的财力、人力和资金,个同时具备信息调查和数据分析的办公室根本不成问题。唉,我当年跟他提这个,也是有点像离开黑道、离开F市,何况我本身就是学计量经济出身的。结果李钊大哥喔?妇人之仁!他认为搞情报信息是不道德的,而且他并不相信统计学和数据,还跟我过说什么'数据都是冷冰冰的、不通人情的'......倘若当初他能够多注重息情报面的东西,倘若他能够利用情报信息和数据分析预测,事事都走到蒋家前头一步,怎么也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妻子李彤彤也不至于成了仇家父子的性奴,而且都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我默默地听着张霁隆说的话,他越说越激昂,越说越愤慨,我真看出了他对他这个死去的故交有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唉,说什么都没用了,逝者已矣。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他的故事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如果我再不升级自己的认知、如果我再不把自己曾经的弟兄、曾经的帮派进行现代企业化革新、如果我不给原来的自己换一层筋骨扒一层皮,李钊的过去,就会是我的未来。因此,我还在监狱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着手做一件事——在F市,甚至整个Y省,铺开一张属于自己的独立情报网。我不敢吹牛说,我的这张情报网比国情部、安保局在本地的有多广、有多细,但我一直都在努力完善它。秋岩,其实你对我的情报网来说,多你一个不多,但是少你一个少很多。只有杂乱无章的点多了,汇集在一起??,才能连成线、组成一个面。的,你明白么?”
我这时候才明白,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张霁隆手眼通天”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说的不是张霁隆的权力有多大,而是说他耳目众多,在F市,就没有他看不到的角落。
张霁隆这个人,的确可怕。
我想了想,又问道:“我依然不懂,为什么徐远会愿意跟您挂钩——你们不是对手么?何况您是......”
“你想说,我是黑道,你们是警察对么?”张霁隆冷笑了一声。
“是。”我直言不讳道。
“你跟夏雪平还真是像,在你们俩的世界里怕是真的都只有你死我活、非黑即白。来,秋岩,为了打消你的各种疑虑,今天我就索性把事情跟你说明白。 ”张霁隆喝了口茶,给自己倒满,又给我续了半杯,接着说道:“我欣赏你小子,除了因为我们家琦琦跟你们家美茵的关系,我还知道,你小子是个喜欢琢磨人的人。我也喜欢这么干。但你知道我分析人的时候习惯怎么做么?举个例子,我问你哎,你说如果一个人是一个好警察,但这个人可不可以同时是个社会公认的坏人?”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夏雪平。对于警队来说,她破案率极高,是个女英雄;但对于社会上那些反对她当场开枪击毙罪犯的那些圣母婊们来说,她就是个刽子手。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
“嗯,好,那我再问你,那么这个好警察、又是个坏人的人,会不会同时又不对社会造成危害?”
我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通常人们在分析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的时候,经常会把他自己对于别人的主观认定强加上去:一个人如果是个警察,那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一定是个好人;当然对于那些反政府或者受到过冤假错案折磨的人来说,那个警察就是体制机器的走狗;那么在接下来,对于这个人的分析,就会有很多主观的判断——当然,言论自由,你怎么评价他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言论会首先影响你自己的决断。比如我之前说的蒋氏父子,我是告诉你了,蒋氏集团害死了我那大哥李钊、而且为了吞并其他企业,不惜诱人之妇、杀人之夫,搞得人家家破人亡的;但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些,告诉你另外的事情:比如蒋氏到现在为止,在西北偏远山区投资援建过三十多所希望小学,那你是不是就会认为,蒋氏一门就都是慈善家了?——事实也是如此,也因为这个钊就一直认为蒋氏不会还他,可结果......呵呵。”
我看着张霁隆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一半他说的话。
“话题似乎扯得有点远了,再说回我和徐远。我是个黑社会,这个我并不否认,但我还得再问你一遍,黑社会的本质是什么?”
“您刚才说的,求财。”
“嗯,那我再问你,警察的本质是什么?”
“维护社会治安,保障公共、集体和个人的利益。”
“那公共、集体和个人的利益又是什么?”
“该不会......还是求财吧?”
“哈哈哈!孺子可教!”张霁隆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之后对我说道:“大众经常有个词汇叫'警匪'。'警匪'、'警匪',但是所谓'匪'的目的是'破坏'和'颠覆',而我喔,我不管别的黑社会如何,现在我的目的就是求财获利——十来年以前我协助政府搞掉了企图政变的集团,对我来说'名'已经有了,前任老大死了、密谋篡位的那兄弟俩也死了,我的旧部加上前任和那兄弟俩的旧部,我的'势'也有了,因此我再也没有去进行'破坏'和'颠覆'的必要;徐远、沉量才、夏雪平还有你,则是保护求财的人可以有一个稳定的生财环境,我们双方之间,本身就是一种合作关系。说到底,我和徐远,我俩也都是老百姓,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间,本来就没有对立的必要。”
“还有,谁说对手之间就不能有合作了?”张霁隆看着我,继续说道,“咱们不用现代眼光看问题,就用传统眼光说事:三国时期,曹操活着的时候,被孙权联合刘备大败于赤壁,你说打的才惨不惨?可等到曹魏建立了以后,孙权还不是跟曹丕联合,毁了跟季汉的兄弟盟约?古罗马时候,安东尼跟屋大维打成什么样了?国家都快要分裂了!但是你可知道,俩人在正式撕破脸之前,不还是联手架空了同是'三头同盟'的雷必达的军权?日本战国时候,上杉谦信跟武田信玄打了一辈子,你死我活的,结果尾张的织田信长崛起以后,两家不还是联手参与了'信长包围网'吗?世事如此。我如果想在F市生存下去、并且要生存的比其他的社团还好,那我只有跟徐远在这种事情上合作一条路;跟你们警检法作对,只会让我死得更快。而徐远喔,他是个聪明人— —他清楚,只对付我一个隆达集团,一直跟我耗下去,耗时耗人力耗心思,此消彼长,如果在这中间,F市有其他的帮派抬头,甚至超过我,那到时候,局面可就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所以,比起一直跟我对着掐,还莫不如利用我的资源和信息,多拔除一些其他的帮派。只要我张霁隆不作死,他就手消灭其他的黑道势力??,F市的治安环境也能保持稳定。”
张霁隆顿了顿,接着对我一笑,“何况你看我的样子,是普通的黑社会么?”
“不是。起码您还念过大学喔。”我对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听我说了这话,哈哈大笑,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将来如果我要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来些许什么过分的事情被徐远抓到了把柄,他到时候肯定会把我吃得死死的,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一根的。”
旋即,他看了看我,问道:“看来你小子,是同意我让你办的事情了。”
“在你面前,我还有说句‘不同意’的份儿么?”我反问张霁隆。
可我暂时还不想告诉张霁隆,我准备辞职、并且离开F市的决定。说起来我这么做也有点不讲究,但我就是想故意诓张霁隆,先让他帮我再说。
“哈哈哈!可造之材!我没看错你!”张霁隆笑了笑,又想了想,站起了身走到了办公桌前,摁下了内部电话的免提,接着说道:“让运营部新来的那个实习生,把这个季度的人员分配数据报表和名单给我送来。”他挂了电话以后,又转过了身。
“只是我还有一个条件,您霁隆哥无论怎样,都务必帮我。”在他开口之前,我抢先对他说道。
“嗬!你小子狮子大开口啊,你都让我帮你们市局查案子了,还跟我讲条件?”张霁隆扯高了一个调门对我问道。
“刚刚那个算是徐远的,不算我何秋岩的。”
张霁隆一边笑着,一边连连点头:“行!行行行!你这孩子要是再过几年,怕是比徐远都精明!说吧,什么条件?”
“既然您在F市有一张情报网,那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个人:应该是在CBD工作的高级白领,叫段捷。”
“段捷?”张霁隆想了想,“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过,但我真的不熟,我应该是没见过他的。你查一个在金融街搞股票债券的人干嘛?”
我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出口:“可能是好奇,也算是心愿吧。我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可不可靠。”
事到如今,我对夏雪平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继续反对的必要了。此时我想的是,如果查一查这个男人,发现他真的是个挺好的人的话,那就跟他见个面,让他以后好好照顾夏雪平。这样的话,在我跟局里递交了辞职报告以后,我也能安心地离开??F市。
“他跟你怎么认识的?你是觉得这个人什么事情不可靠?告诉我,我好帮你找下查查此人的侧重点。”
“不必了,霁隆哥。对于这个人,请您事无巨细都查查。至于我跟他怎么认识的、我为什么要查他,还是请您别问了。”我对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点点头:“好,你不说是你的权力。我尊重。”说着,张霁隆对我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说罢,我站起了身:“今天我的事情结束了。霁隆哥,我该走了。”
“不再坐坐了?”张霁隆对我问道,接着又看了看墙上的钟。
“不了。谢谢您不计前嫌,以及您的款待。茶很好喝。”我对张霁隆笑道。
而我刚转过身,办公室的门被人缓缓打开了。
一个短发女孩子抱着一堆资料,就走了进来,刚一进门,资料本还散了一地。
“迟到了不说,还毛手毛脚的......不像话!”张霁隆见了,训了一句,接着走向前去蹲下身子,帮着那女孩拾着文件。我一见,也跑了过去帮忙。
“总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女孩的说话声,怎么这么耳熟喔?
等她一抬头,我一看,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蔡梦君。
“欸?何秋岩?你怎么来了?”蔡梦君一看是我,有些喜出望外。
“梦君姐......”我冲着蔡梦君点了点头,想起上午段亦菲跟我说的话,我有点不敢看她。
“嚯,你们认识啊?”张霁隆拾着文件,然后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哦,蔡小姐跟我之前认识。我俩是朋友。”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总裁,您跟秋岩也认识?”蔡梦君站起身后,直接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看着我,然后分别接过了我和蔡梦君手里的文件,并说道:“秋岩的妹妹跟我女儿是同班同学。他今天找我来是......”
我怕张霁隆把我的警察的身份说漏,便赶紧握住了张霁隆的手腕,对蔡梦君说道:“哦,是这样,我们公司有一批建材,想用在张总裁新开发的楼盘项目上。我今天来,是直接跟张总裁来谈谈交易数额和交货日期的。”
张霁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对蔡梦君说道:“对,说不定过两天你们运营部还得因为这个项目加班喔!”
“又加班啊......”蔡梦君叹了口气道。
我看着蔡梦君,好奇地问道:“倒是你啊,梦君姐,你在这是做什么的?”
“她是我们这新来的实习生。”张霁隆一边翻阅着资料,一边说道。
“实习生?我的天,一个开着保时......”我想说的是,“一个开着保时捷的女孩,居然也会屈身于别人的集团做实习生”,结果我话还没说完,蔡梦君就趁着张霁隆背过身的机会捂住了我的嘴,对我摇了摇头。我会意,无奈地点了点头,蔡梦君才放下手。我只好说道:“一个开着宝石蓝色汽车的女人,居然也会把衣服穿得板板整整的,真是开了眼。”
张霁隆端着档案夹,转过身看了看我和蔡梦君,耸耸肩笑了笑:“秋岩,你可别小看了蔡小姐。蔡小姐虽然有时候做事毛手毛脚的,但是她作为一个官... ...”
张霁隆说了半句话,没想到蔡梦君正趁着我低头帮张霁隆整理桌上的资料的时候,连着对张霁隆鞠了一躬,双手合十像是在祈求什么一样,张霁隆叹了口气,马上改了口:“作为一个关心书本却不关心为人处事方法的还在像牙塔里的女大学生,已经很不错了。”
蔡梦君对着张霁隆十分感激地一笑,等我转过身,蔡梦君又恢复了战战兢兢立正的姿态。她还很得意地笑了笑,似乎以为我并没看到她刚才对张霁隆做出的小动作。
“哦,这样啊。看来我对蔡小姐的了解还不够喔。”我对着蔡梦君撇了撇嘴,故意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
张霁隆提了提眼镜,看着报表,接着抬起头说道:“这样吧。小蔡,你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你可以下班了。正好秋岩要走,你们俩可以一起下楼。”
蔡梦君有些惊讶,她看着张霁隆问道:“下班?可是总裁,陈姐那边还让我......”
“陈姐让你做的事情,我会找其他人来做。我说你下班,你就是下班了。明早可别再迟到了!”张霁隆低下头说道。
我感觉张霁隆是想故意做些什么,但我又不明白他的用意。
蔡梦君则高兴的像是捡到了宝一样,差点没乐得跳起来:“谢谢总裁!那我先走了?秋岩,我在办公室外面等你。”说着,蔡梦君就转身走向了办公室门,临开门的时候,她还冲着张霁隆办公桌的位置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这鬼脸到底是对我做的,还是对张霁隆做的。
“秋岩,”张霁隆看着我,对我说道:“你我之间的'合作',以后有事情,我会打你电话。你们'公司''徐董事长'交待给你的事情,两周之内,我会给你消息;至于你自己想让我帮忙的事情,三天足矣。说不定不出三天,我保证把那个人的肚子里的蛔虫是什么形状的,都给你查清楚。”
“那就谢谢张总裁了。”我看着张霁隆,点了点头。
张霁隆趁着蔡梦君已经出了门,微皱着眉毛指了指我:“你们这帮小年轻们,没有一个嘴里是真话!”
我苦笑着看着张霁隆,跟他道了别:“那我也告辞了,霁隆哥。”
“有机会,跟着你妹妹一起来家里坐坐。”说完,张霁隆就回到了自己的老板椅上,开始批阅文件。
“好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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