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也不明,据臣推断,调兵遣将的混乱只是其中一面,内里更有无数枝节横生。
成都江州就算再怎么掩盖,一月之内也必将露出端倪,倒不必着急。陛下,秦国
因时机选择这一场明刀明枪,欲快刀斩乱麻,毕其功于一役。于我大盛而言也是
好事,燕贼欲南下犯境,当是此时,唯立足本国,强健自身,方能巍然不动,任
他雨打风吹。」
花向笛要避忌讳,不敢说得太明。譬如成都城里梁俊贤与霍永宁之间一定发
生过剧烈的冲突,无论谁胜谁败,都是一场谋朝篡位之举,花向笛是绝不敢在大
殿里提及此事。但他的意思大体已说得清楚,三国纷乱,命悬一线,不可受到太
多干扰,以免自乱阵脚。
「正是。」
皇帝虽赞同,但自这三封加急文书送到之后,他的面色一直没能舒缓下来。
花向笛所言可为盛国一系列应对的总纲,但内里尚有无数细节需得完善。立足自
身,不是闷头捂脑,不管不问。
「花丞相说得在理,但臣以为有些要事同样刻不容缓。」
皇帝若有所思,做臣子的此时通常不会打扰,众人看去,见是黄门侍郎安乐
水出班启奏。此人是从前林博士的门生,林博士虽已被摘了官帽贬为庶民,安乐
水仍凭着多才多艺,才能不俗,依旧担任黄门侍郎的要职。
「爱卿且说。」
「陛下,臣以为,秦国内乱,江州与我大盛比邻交界,不宜仅仅严守边境。」
安乐水清了清嗓子,跪倒匍匐在地道:「臣斗胆!霍永宁久有不臣之心,此人鹰
视狼顾绝非善类。为秦国重臣时思虑周祥,所图极大,秦国内乱与他休戚相关。
江州虽聚兵马小有气候,不足以与成都相持。成都起大军二十五万,对江州势在
必得。霍永宁取江州之后,大军不会轻还成都,必聚于江州以待时机。燕盛战事
一开,秦军若顺江而下,我大盛两面受敌必陷苦战,不可不防。」
「依爱卿之言,该当如何?」
这话说得在理,不仅是诸臣,张圣杰也觉心有戚戚。霍永宁虽被牵绊了数年
进退两难,动弹不得,终究是位了不起的人杰。他敢在此刻发动战事,不仅仅是
天时有利,更因已理顺了成都内外,具备基本的条件。燕盛之争是他一统大秦的
时节,更是开疆扩土的良机。
霍永宁既然已下决心,手段必然雷厉风行。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既已掌控
了成都,便会一往无前,将敢于阻挡他的一切势力消灭。兵贵神速,江州之战必
然惨烈至极,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霍永宁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尸山血海达
到目的。
安乐水所言正是盛国的担忧,若燕秦二国联手,盛国便危如累卵。
「臣以为,霍永宁必然进犯我大盛。外当遣一员能征善战之将,增兵驻守江
州国境一带,北拒燕贼,西防秦国。内当整肃吏治,不可任用别有二心之人。此
危急存亡之秋,若不能上下一心,有人乘势作乱,大盛危矣。」
朝堂一时又陷入寂静,人人都知安乐水所言有理,此刻又是陛下心情最为敏
感之时。轻易发表见解若万一恶了陛下的心意,只是惹祸上身。
「陛下,臣不认可安大人之言。」
清脆温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稳,动听至极。不知何时祝雅瞳已起身行至殿
中跪地启奏,莲步轻移,腰肢款摆,像一朵白莲般摇曳多姿,典雅雍容。
从未见她主动参与议事,还是眼下敏感的节骨眼。那令人窒息的美态之间,
又让人对她接下来的言论大感兴趣。
「祝爱卿平身,何出此言?」张圣杰都觉得十分有趣,不由露出些许笑意。
「分兵之说看似有理,实则自取灭亡之道。」祝雅瞳起身,她武功超群,不
需借力双手,仅凭双腿发力便施施然地站起。那腰肢盈盈,跪地时隆起的臀儿撑
起官袍下摆,圆翘的弧线之美巧夺天工,实在赏心悦目。
「秦国倾举国之力,目的只在一统东西二川,余者都是附带。江州虽弱,亦
是生死存亡之际,成都就算能胜,损耗必惨重。霍永宁取江州之后,必无余力东
下……」
「祝大人怎敢确定?」安乐水锁着眉,近乎于厉声斥责,对祝雅瞳的言论大
为不满。面对娇滴滴的绝色美人还没被 迷失神智,倒是心志坚定。
「因为三国国力,没有多少人比我更清楚。有能力分兵二战者,唯燕国而已。
我大盛不能,秦国亦不能。」祝雅瞳也不动怒,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成都之兵
血战江州,就算顺利拿下,当务之急也是平定内乱。大战过后士兵疲乏,粮草难
济,再征盛国是下下之策,以霍永宁的见识能耐,绝不会这么做。」
「祝大人!」安乐水疾言 厉色,喝道:「国家大事岂是胡言乱语,可知你随
口一言轻描淡写,会有多大的后果?」
「安大人以为秦国会顺江东下?」祝雅瞳侧身回眸道:「我也是据实而言,
安大人若有异议径可分说,不必吓唬人。」
「燕盛开战,对秦国是天赐良机,岂有不借势而为的道理?祝大人还敢说是
据实而言?」
「好。敢问安大人,秦国内乱之后,就算借势顺江东下,能得几座城池?得
了城池,燕国难道会坐视不理,任他摘桃子捡便宜?」
「这……」
祝雅瞳摇了摇玉手笑道:「霍永宁现下想的是驱虎吞狼,好坐山观斗,可绝
不会那么笨。」
「强词夺理。」被祝雅瞳话里话外讽刺了一通,安乐水铁着脸道:「陛下,
祝大人所言多有私心,她不愿分兵是惧怕吴府大权旁落……」
「安大人!我劝你谨言慎行。」祝雅瞳终于沉下了脸,目射厉芒,看得人心
头一寒。
平日事不关己,仿佛游离于朝堂 之外,只是旁观着一切。这些仅仅因为没有
涉及到吴府,或者说,朝堂之上尚未公开将非议之言扯到吴征头上。祝雅瞳待吴
征的爱,早随着她不再是秘密的故事传遍天下,这位护犊情深的母亲,并未因母
子相认之后而减轻半点爱意。谁敢说吴征半句不是,依然在触她的逆鳞!
「安爱卿,流言终是流言,朕不许在朝中传扬!这里是皇宫,凡事皆讲真凭
实据,不是市井!」张圣杰并未发怒,可说的话已十分重,又转向祝雅瞳温言道:
「依祝爱卿之见,该当如何?」
「臣以为,当——西和大秦,北拒燕贼。」
没有人会想到祝雅瞳会说出这番话。吴府被逼得惶惶如丧家之犬,家破人亡,
早已和霍永宁誓不两立,恨不得千刀万剐。从祝雅瞳口中出来,吴征也不会反对。
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吴府能暂时放在一旁,已然是了不起的气魄——不论心底
有多少怨气,多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
安乐水目瞪口呆。市井中的流言他不认为是空穴来风,吴府在紫陵城里就像
卧榻之旁的猛虎,随时有噬人的可能。可祝雅瞳这一番话实在大气磅礴,先不论
这一战略对错与否,的确是一心为国的表现,叫人难以再辩驳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祝雅瞳,只见美妇端庄秀丽的眉眼之间,恬淡柔和,不似违心
之言。只是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嗔怨羞怒不知因何而来,久久未散……
宽敞的院里只有二人,草木萋萋,环境清幽,却有风声鼓鼓。柔软的芳草被
吹得东倒西斜,苍翠的树木枝叶沙沙作响。
吴征施展拳脚,拳路大开大合,却打得极慢。每一拳每一脚都慢得像个老态
龙钟的垂暮老人,但鼓荡的衣襟如灌狂风,每一下都威势惊人!
这一套拳招法简单,直来直去几无变化,平平无奇,但柔惜雪却看得频频点
头。飞花逐影熟知天下诸多武学,可谓眼高于顶,多少精妙的功法都不在她
眼里。现今对吴征的赞赏也不仅是情意可可,而是吴征着实有过人之能。
只见吴征一遍又是一遍,每一遍都打得快了些。个把时辰下来,吴征的拳腿
几乎已舞成了一团光影,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鼓荡的劲风却几近消散于
无,足下草叶不动,身边树枝不摇。
又过了小半时辰,吴征才停了下来。这一停,就见他面色一白,扑腾坐倒在
地,身上的汗水像忽然来了场暴雨,将他泼得通体淋漓。
「还是不成。」吴征摇头叹气。十二品修为似乎已在眼前,吴征甚至已经闻
到了那股神秘的气息,可偏偏就是抓不住,握不着!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咬紧牙
关坚持着想突破自己,总是差了一点点。这一点点仿佛咫尺天涯,还越发的虚无
缥缈,即使坚强如吴征,也不由有些气馁。
「不必着急,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就是急不来的。」柔惜雪早已备好了方巾,
她先以湿润的替吴征拭去额头与脸上的汗水。汗出如浆,女尼不厌其烦地一遍又
一遍,一条吸满了汗液就换一条,直至吴征呼吸渐缓,汗水消止。她才又换了几
面香巾为他擦拭干净。
「嗨,玄而又玄,究竟是什么东西?」吴征有些心焦,方才他已拼尽全力,
仍是毫无动静。
「说不清,且每个人都不一样。」柔惜雪宽慰道:「有些是一股心气,有些
是某种心境,有些则是外界刺激,不一而足,就是要一个契机。人力有时而穷,
修为到了你这等境界,几乎已达极限,若没有些机缘,万万难以再进一步。我只
知道,急是急不来的,越急,越是不成。其实,我当年也曾和你一样。」
「你了不起。」吴征竖了竖大拇指盘膝坐好,想想女尼当年的境况可比自己
还要糟糕,居然能平抑下心境稳扎稳打,终成绝顶高手,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以?
这么一想,心情立时就好了许多。想在任何事上登临绝顶,又岂有唾手可得
者?吴征撇了撇嘴,颇为光棍道:「那就慢慢试,总有一天能寻着窍门。」
「主人聪颖。」柔惜雪顽皮一笑,又敛容双手合十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
心人,神佛护佑,吴先生定能一遂心愿。」
吴征正待取消她两句,只见一卷书信从墙外掷了进来,倪妙筠的声音飘渺传
道:「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即使一墙之隔,两人也再未见过面,倪妙筠与冷月玦甚至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以免打扰了吴征的修行。这一掷简直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更加火烧眉毛。
「出大事咯。」吴征接过柔惜雪取来的书信,尚未打开就喃喃自语,露出凌
厉的冷笑。除了他始终注目的秦国内乱,会在这节骨眼儿上打扰他的,不会有其
他的事。
「霍贼八成已拿下了梁俊贤,正发兵攻打江州。」只看了两行,吴征便迫不
及待向柔惜雪道。天下间最痛恨霍永宁的,莫过于吴府,吴府里最痛恨霍永宁的,
又莫过于他们二人。
书信是祝雅瞳发来,不仅说明秦国内乱,也将朝堂上的激辩,盛国的国策详
述一遍,文末还宽慰吴征不需多想,只需专注自身就好。
「西和大秦,被拒燕贼。当然是这样了,谁想着去和两国同时开战,谁是天
字第一号的傻瓜!」吴征颠了颠手中的奏报苦着脸叹息道:「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高兴,但是这样最好。」柔惜雪嘟着唇瓣,万般委屈道:「我自生气
便了,该怎地还是怎地。」
吴征哑然失笑,伸指在她鼻尖一刮,一把将女尼搂进怀里。吴府上下谁不为
这个决断生气?但是吴府确然有这样的气魄,着眼全局,不计较一时的得失。
「哼,霍贼知道了肯定也如坐针毡,难受的又不仅是我们。所图者大,这个
阳谋他接得接,不接也得接。我看霍贼至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柔惜雪鼓着香
腮,像个小女儿家家一样满心不服,总想着找回点场子。
「他的确睡不着的。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对手,一样会睡不着觉。」吴征自昆
仑覆灭之后的表现,已全然当得起昆仑掌门之名。秦国内乱至今,全是他一手安
排。这一回霍永宁发大军二十五万,去剿灭本应也属于他的十万大军,想必满嘴
苦涩,心在滴血。
「他也不会那么安分,一定会做些什么!」
「我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征战之后大军难动,他也一定会做些什么!」
吴征双拳一握,道:「我们可以给他迎头痛击,从在凉州开始,我就在为这一天
做准备,就差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主人是说?」
「不对,为什么不行?」吴征豁然起身,呆立半晌,忽然浑身一震道:「惜
儿,我好像……好像摸到了什么……」
柔惜雪也是心头大震,又惊又喜道:「契机?」
「对,契机!」吴征张开双掌,看着这双年轻有力,却因多年苦练而粗糙的
大手,那密布的纹路像一张张纷繁复杂的罗网。但在他的目力里,却渐渐清晰,
根根都有脉络可寻:「我现在要怎么办?」
柔惜雪也打了个激灵,忙不迭道:「积蓄内力,越多越好。这事关突破桎梏
之后的根基,根基夯得越牢,前途越是远大!」
良机如空谷足音,一旦错过,下一回就不知是何时。吴征心乱如麻,强自收
敛心绪,道:「好!那你快去。」
「快去什么?」
吴征只嘿嘿一笑,反身回屋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快去!」
柔惜雪怔怔发愣,面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又发红,但她不敢怠慢,咬着牙
跺了跺脚,嘟着红唇推开院门,向倪妙筠怯生生道:「妙筠,去……去唤玦儿一
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