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最隐秘的包房里。看得见的只是意兴飞扬,欢声笑语,小赌怡情找乐子的
雅客。青楼里也看不见猥琐下流的, 扭曲了身体的交欢或是不堪入目的特殊癖好,
这样的事情只适合在深深的庭院里。看得见的只是觥筹交错,不时还吟出些 浪漫
诗篇的文人,与掩口娇笑,最多只是拿起杯盏,劝人多喝一杯的妓子。
「小小的一座城竟有这么讲究的销金窟,这里的地下又有多少肮脏的黄金白
银?」倪妙筠微微眯眼,陷入沉思里。
酒菜未上,小二刚下了楼又急急忙忙地奔了上来,木质的楼梯在他的疾奔之
下居然只发出轻响。他笑吟吟地躬身,摆下一大一小茶杯,一只茶壶,将茶壶中
的茶水倒在大杯里,道:「姑娘稍候,先请用茶。」
淡黄的茶汤从壶口中潺潺流下注入大杯中,香气立即肆意飘散,钻入鼻中时
那股馥郁的花香让人精神一振。倪妙筠诧异地回过头来,见小二正巧讲一壶茶倒
完,堪堪装满了大杯。那大杯也有讲究,杯沿处做了个尖嘴,小二又拿起大杯,
将茶汤顺着尖嘴处将小杯斟满,道:「姑娘慢用。」
倪妙筠不发一言,任小二自去后,拿起小杯探香唇轻抿一小口。只觉一股滋
味纯且浓的清香席卷口中,她将舌面一卷,其醇而带爽,厚而不涩,那 不同凡响
的清香滋味居然雅韵悠长,久久不曾散去。她生于书香之家,自幼便常常 喝茶品
茶,在天阴门时也不曾落下,可谓品茶的大行家。茶泡的好不好,可谓一口即知,
休想瞒得过。
能让她抿上一口后,香味刚淡又想再尝一口的,岂是凡品?不说茶叶定然是
上上之选,连冲泡的方法也是大家手笔,否则怎能选用最适合的山泉之水,择最
适宜的水温冲茶,浸泡的时间又是刚刚好,才显如此滋味。更难能可贵的是,这
样的茶汤居然装在客店中最普通的大耳茶壶里,那是每个客人刚坐下时都会倒上
一杯,先润润喉,解解渴的最为普通的茶叶才会用的。
这样的人物,怎会在一家客店里当冲茶的茶博士?这样上好的茶叶价值不菲,
又怎会轻易地拿出来待客?倪妙筠不动声色,目光再度转向街角。
小二再度奔上二层时,一壶茶刚巧喝完,他也刚巧又冲了第二泡,顺势给倪
妙筠满上,又放下一只锡壶,摆好一只碟,道:「长乐玉液,白斩贵妃鸡,姑娘
请慢用。」
先前点的菜色里可没有这一道。小二送上了菜便即离去,倪妙筠虽满腹疑云
也无人询问,只因二楼原本的两桌客人离去之后,再也没有人上来。偌大的二层
客店空荡荡的,只余自己一人。
若有上等的肥鸡,最适宜的做法便是白斩。将肥鸡洗剥干净之后下锅隔水蒸
熟,起锅切成不大不小的方块,工序看似平常,妙处便在调味上。上等的鸡肉原
本便极具鲜味,蒸时不加任何调料,正巧将鲜味原封不动地保存。更妙的是清蒸
时隔水,鲜甜的鸡汁在蒸笼里被热力一逼渗透出来,这是绝佳调料不可浪费。用
海碗存好之后,将葱姜蒜在盅里捣成泥,拌入鸡汁里再加入少许盐。食用时将鸡
肉在这味调料里一蘸,原汤化原食,鲜上加鲜。
倪妙筠夹起一块鸡肉,才发觉不仅是一道白斩鸡那么简单。这斩成方块的鸡
肉依旧拼做原本的整鸡之形,不是刻意卖弄刀工巧手,而是内有乾坤。鸡里有一
只鸽子,扒开鸽子之后,鸽腹里还有一只蛋。
无论在哪里,这都算得上是一道待客大菜,可做镇场之用。席间主人挑出蛋
来,再奉于最为尊贵的客人,说些吉利之言,必然使得宾主尽欢。如今这一切都
归了倪妙筠享用,虽未有人上来说上一通好听话,意思却已十分明显了然。
倪妙筠默不作声,也不着急,对方既然摆下这等阵势,急也无用。她小口小
口咀嚼着鸡肉,又抿了口酒。连酒都是上上之选,那酒液入口,一线冰凉笔直地
落入腹中,又转作一团融融燃烧的烈火,又甘又醇,即使在紫陵城里等闲也喝不
着。至少在诗礼传家的倪府上,那位不好酒的大学士就拿不出这等好酒来待客。
上好的菜肴一道又一道地送了上来,较为粗疏的如梅菜扣肉自然是见不着,
用了豉汁蒸排骨代替。连一小碗炒饭的主食,居然都是先将米粒釀在鲜鱼中蒸熟,
再将鲜肉剁碎成泥一道炒制,起锅前还加了勺上好的官燕。一道看似简单的炒饭,
实则说得上金雕玉砌,高深莫测,无论色香味与功用都是女子最爱!
倪妙筠久在天阴门修行,此时也觉目不暇接,每一样菜也都尝上几口,唯独
一道蒸鱼却让她沉下脸来。
珍奇的菜肴越上越多,大部分倪妙筠也不认得,小二殷情备至,每上一道菜
都会做个详解:「姑娘,这道蒸鱼非同小可,乃是用黑鱼之背,鳡鱼之肋,红鲌
之尾,桂鱼之腹,花鲢之头拼接成一整条鱼。滋味多样,又各具鲜美,请慢用。」
「我要的是清蒸桂花鱼。」
「额……姑娘……」
「我要的是清蒸桂花鱼!」倪妙筠性情温和,本不至于与个待客的小二疾言
厉色。这道蒸鱼也是费了无数的心血功夫,等闲还吃不着。她认死了要吃清蒸桂
花鱼,则是小二报出菜名时,恰巧让她念起那 夜雨中漫步,纸伞之下的斜风细
雨不须归。以她的性子,见了好句自要问清楚上文。不得不说经典之作的神奇
之处,一句桃花流水鳜鱼肥居然勾起了倪妙筠的馋虫,连上的菜色不是清蒸桂花
鱼居然都发起脾气。
「是是是……」小二嘀咕着将鱼取走,心道:「这道鱼也没毛病啊,彭厨子
一年也做不得十条,为何她如此忌惮?莫非被看出了什么破绽不成?话说大爷到
底是个什么想法?」
菜肴早已摆不下,小二将四张台桌合并成一张才堪堪足够。倪妙筠每道菜都
尝,但都浅尝辄止,无论合不合胃口。直到她开口道:「我吃饱了,上房可曾安
排好了?」
「早已为姑娘备得妥当,请随小的来。」
小二立时停了菜,刚将倪妙筠送至厢房,茶水立刻就备下了。小二指着厢房
道:「那里门后已备有热水,姑娘要沐浴安歇,一切俱全,小的退下了,若有所
需,姑娘随时吩咐。」
倪妙筠举起茶壶自斟自饮,淡淡点了点头,待小二将房门关好后心道:「武
功倒算不弱,这里真是古古怪怪。」
她起身推开屋内小门,只见一只大大的浴桶早已备好了半桶的热水,只需加
入凉水即可。桶旁放置脱下衣物的架子上,还挂着一只锦绣包袱。倪妙筠顺手取
下,只觉一沉,包袱里更传来哗啦啦的清脆响声。打开一看,竟然是大锭大锭的
黄金,足有三百余两之多。另有明珠一串, 白玉十面。珠光四射, 白玉无瑕,俱
都价值不菲。
「居然还发了笔横财……」倪妙筠失笑道,她这一笑露出编贝的银牙,耀目
生辉:「原来真如他所料,江枫璃颇有资财,还可说得上是个富豪!」
浴桶看上去像是全新的,热水也足够舒适,但倪妙筠也没有美美地沐浴一场
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脱光了之后会不会有人忽然闯入,虽然以她的身手,想要
立时将身躯包裹起来不难,可她仍然不愿。
赶了大半日,身体倒真有些疲乏,以清水洗净了面庞,又以方巾简单擦了擦
身之后,倪妙筠和衣而卧,双目一合就此睡去。细小的鼻息声在她这样的美女身
上显得万分可爱,而不知是太倦了,还是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她可以转眼就睡
着。也不管追踪的江枫璃是不是已经逃得很远,或者在这间奇怪的客栈里会不会
有人来暗算,而且还睡得很香,很沉。
像淦城这样的城郭,有明面上的官府维持着基本秩序,就一定有暗中的势力,
在分配着各家的利益。山高皇帝远,被派遣来这里的官员,只求城池安定即可,
至于谁赚得多些,谁又赚得少些,只要他拿的供奉够多谁都可以。而偏偏这种地
方的利益之大,足够引来多方势力的角逐。譬如倪妙筠方才饮的铁观音,那一小
撮茶叶最多可以泡制六道茶汤,却要半两银子的天价!
暗无天日,四面不透风的暗室里,方才的小二刚刚掩上了房门。他知道这里
坐着六个人,但是除了接自己进来的自家掌柜 之外,余人坐在哪里,长得什么样,
谁是谁,却又一概不知。
「大哥,这是小弟的手下林兴,为人机灵又谨慎,今日照会那妮子的就是他。」
林兴知道今日为什么会派自己去迎倪妙筠,也知道这位娇滴滴的美女是自家
大哥都觉得万分棘手的人物,闻言急忙拜倒在地。
「你起来吧。」
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听在耳里显得飘忽不定,不太真实。林兴又低头等了
许久,才听那声音又道:「你再说一遍她要你换鱼的情形,把你看到的,听到的,
每一样都说出来,就算你当下看见有只蚊子在桌边飞了过去,也一并说清楚!」
「是。」林兴只觉手心里开始冒汗,在这里的六位当家可谓是淦城里响当当
的人物,他们如此谨慎凝重。不仅在还未交手时就露出怯意,一味讨好,对她一
个未必说得上刻意的奇妙举动都显得慌张不已。淦城可是大本营,己方人多势众,
还怕得谁来?
但是老大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将过程又细细回想了一遍,才缓缓道:「那女
子面容看不出什么异样,绝大多数时候看不出什么神情,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
这道鱼刚上时她并没说什么,只等小的说出了清蒸多味鱼的个中奥妙,才忽然变
得有些恼怒,反复说了两次她要的是清蒸桂花鱼。」
「确实没了?」
「没了,不敢半点有瞒着几位当家。」
「嗯,你先下去吧。做的不错,有赏。」
暗室里又复归沉寂了许久,才听另一个尖锐得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犹疑道:
「大哥,所谓清蒸多味鱼,这妮子不要的意思,会不会是嫌咱们多余?」
说话的人自己也不确定,却让暗室里又沉寂了很久。才听那个飘忽的声音道:
「她当发现了天字一号间里的供品,这样都不愿离去……我也躲无可躲,既然她
不领情,咱们只好和她做上一场!几位兄弟可愿助我?」
「多少年过命的交情,大哥既然撞上了厉害的对头,兄弟们岂有袖手旁观之
理?大哥倒是稍安勿躁,底细尚未探明,不急着和她明刀明枪地做一场。这妮子
进城时不加掩饰,定然已有不少人盯上了。且看小弟略施手段,让……」这声音
听着就有些机敏圆滑,说话声越来越低。
「只怕会平白触怒了对方……」大哥飘忽的声音又起。
又一声粗豪的声音道:「在淦城里人多势众,一人一口唾沫也将她淹死了,
还怕她不成?实在不成,不是还有……」
「不准!坚决不准!」大哥忽然声色俱厉地打断,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怕
她……否则我也不会留在这里和她决一生死。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发觉了
我的行踪,却似没有什么杀气……我只怕原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到时候闹得不
可收场,平白连累了兄弟们……」
「礼数咱们已尽到了,是她不识抬举,可怪不得我们!」那机敏圆滑的声音
又响了起来,道:「大哥若是还有犹疑,用我的计策岂不是最好?」
「也只能如此了……」
对于男人而言,仙子般的女子孤身出现,就像是猎物闯进了猎人的捕杀范围。
对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甚至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女子动些歪脑筋,几乎是难以避
免的事情。于是茶帮的供奉于右峥狼狈回城,很快就 随风散去。隐藏在暗中,把
控着淦城利来利往的人们,谈资就变成了正在幽舍天字一号房,带着一柄普
普通通的长剑,清纯得惹人心怜,又漂亮得让人心痒难搔的孤身女子身上。
即使在青楼里所有的红牌姑娘加起来,都没有她一根头发丝值钱。这样的女
子固然会有人猜测她的来头不小,可为上者也无法招架汹涌的民意,被说得
多了也难免心动起来。肥羊既然送上了门,最起码也得试一试,否则今后如何让
兄弟们心服?
女子进了幽舍后就再未现身,于是传言也就越来越是玄乎。看见她容貌者固
然吹嘘得口沫横飞,未能一睹芳容的则更加难以忍耐。
倪妙筠睡得很香,潜行伏击是个苦差事,修行起来也分外地艰难。所以无论
在哪里她都能很快地睡着,何况幽舍天字一号房的环境的确不错,不仅安静,淡
淡的檀香也十分好闻,还有宁神静气的功效,锦被也是又滑又软。
檀香气味温馨,天字一号房里的用量适中,使得房内的香味若有若无,那略
腥带甜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在檀香味儿里睡下的人,总是睡得十分深沉。不知
不觉中,室内的香味变得浓郁起来,连甜味都重了不少。香味似有 不同,却又接
近,睡熟的人很难察觉,甚至可能睡得更香。
可倪妙筠还是立刻睁开了媚眼,她轻轻抽了抽鼻翼,目光一寒,嘴角轻蔑一
笑,又闭上了眼眸。
过了两炷香时分,一根竹管捅进了房里,几缕淡淡的烟雾从竹管中飘出,令
房里的甜香味更加浓郁起来。竹管不仅能送入 异香,还能将房内的声息传至另一
端,只见一名尖脸男子侧耳听了半天,才低声道:「这妮子睡死过去了,呼吸倒
是很轻。」
「呸,睡死过去了怎地呼吸很轻?要是老子,呼噜得打得震天响!」一人低
声喝骂道,不是心有忌惮,只怕已一掌呼在尖脸男子头上。
尖脸男子叫起屈来,道:「大哥有所不知,这妮子身负内功,即使睡死过去
了呼吸也轻得很。只是她现下一呼一吸都十分短促,这是吸了极乐仙药之后内力
暂失的迹象。这事儿我不是第一回干了,栽在我是手上的高手,比这妮子还强的
也不少,大哥放一百个心!」
「哼!那就快些动手,这里是茶帮的地盘,光靠咱们可得罪不起!马帮的胡
大哥要咱们拿了妮子回去,办得好了,也是个晋身之道。」这大哥生得油头粉面,
留着两撇八字胡须,面目阴沉得渗人。
男子一脚踢开房门,刚瞧见在床上昏迷不醒,仿佛海棠春睡般诱人的倪妙筠,
就觉身后传来一股寒意。他四人一同转身,呛啷啷地抽出随身兵刃,手脚倒是利
落得很。
「哈哈哈,朱老三,这块肥肉你吃不下,还是赶紧滚得远远的吧!」又是八
人一同现身,领头者毫不避讳地闯了进来,他先瞄了眼尖脸男子手中的极乐仙药,
又见倪妙筠依然昏迷不醒,才朝朱老三晃了晃手指道:「你若不走,可有得苦头
吃了。」
朱老三一张粉面涨得通红,脸上虽有惧意,终究咬牙摇了摇头道:「胡帮主
要的人,你也敢来插手?」
「那可不巧了,本帮李帮主也要这个人!你也敢来插手?」
朱老三立刻变了颜色。来人是酒帮的护法,酒帮势力可不在马帮之下,何况
亲疏有别,自己只是胡帮主随意叫来的,摆明了有打探虚实之意,若出了岔子,
胡帮主未必会认这个帐。朱老三进退两难,深知此刻决不能露怯,遂阴笑道:
「那就请李帮主去向咱们胡帮主要人吧!」
「嘿嘿,嘿嘿……」来人笑了笑,猝不及防间八柄大刀一齐斩下。朱老三抬
出胡帮主,想是来人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压根不吃这一套,既然说僵了动手,
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两拨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朱老三这里寡不敌众,武功也不及敌手,片刻间
就连连遇险,眼看就要伤在酒帮帮众的刀下。忽然眼前多了个人影,这人影白衣
飘飘,如仙如魅,在空中这么一飘,十余柄兵刃便消失不见,又这么一转,就失
去了踪迹。
两拨人大惊失色,还未骂出声来,就见躺在床上昏迷了的倪妙筠不知何时已
坐了起来,素手一扬,十余柄兵刃被她抛在地下。
「住手!」又是一声大喝,门外闯入一名满面虬须的大汉,他虎目一扫砰地
一拳打在朱老三脸上,大骂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来此地打扰本帮的贵客?」
此时那迎了倪妙筠的店小二才跟进房里,想是此前被五花大绑,绳索还来不
及解下。他先气急败坏的对朱老三又打又踢,才跑到倪妙筠面前连连欠身,痛斥
朱老三等人借着午后人少悄悄摸进店来,将店里的伙计全绑了,因此自己才怠慢
了贵客云云……
虬须大汉沉着脸冷哼一声道:「全都给我带下去!回头再行发落。」
「且慢。」倪妙筠摆了摆手道:「不能带走,我有话要问。」
「姑娘请问。」他早早就藏在了门外,亲眼见到倪妙筠惊人的身手,又惊又
佩,哪里敢有二话。
倪妙筠摘下尖脸男子的竹管打开,不敢直接凑近,而是用手在竹管口扇了扇
送来一丝气息,轻轻一嗅,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那尖脸男子被钢刀架在脖子上,勉强笑道:「小的自家做了玩玩,不想惊扰
了仙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倪妙筠自然不信,她也懒得逼问尖脸男子,而抓向虬须汉子晃了晃竹管。虬
须汉子叹了口气道:「明人不说暗话,在姑娘面前不敢说谎言,在下料想这是马
帮胡锦给的。只是,只是,胡锦从何而得,这实在说不得,姑娘见谅。」
「丽春花炼制的东西,用量 不同,效用便 不同,少则让人发晕,乃至昏睡,
多了可能产生幻觉,甚至致人死命。对么?」倪妙筠将竹管封死后自行收好,向
虬须汉子道:「我不来为难你,你是哪家帮会的。」
「在下是茶帮帮主荀永春。」虬须汉子欠身达道。
「帮主?那我向荀帮主讨要 一个人成么?」
「请姑娘吩咐。」
倪妙筠不答,以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江字。荀永春茫然摇头道:
「姑娘说的是?」
倪妙筠又在桌上写了枫璃两个字,见荀永春依然不明所以地摇头,遂柔声道:
「荀帮主既不认得他,为何今日礼节甚重?」
「那是在下敬佩姑娘,又怕惊扰了仙架,只得出此下策,望姑娘海涵。」
「哦~」倪妙筠不置可否,目光一转,道:「敢问这些人荀帮主要如何处置?」
「他们只是些小喽啰上不得台面,就算要了他们的命,也不配给姑娘赔礼。
在下会向他们帮主要一个交代!」
倪妙筠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也一道儿去。」
荀永春一愣神才会意过来,伸手虚引道:「姑娘请。」
当先而行,倪妙筠心中暗道:「看这几家帮会平日里该是一起发财,可彼此
之间又不见怎么对付……荀永春拿了道理,又明显十分犹豫。丽春花,江枫璃,
还有六大帮派暗中作祟,淦城古里古怪的,倒是越发有趣了。他猜的没错,把江
枫璃赶回老巢之后,必然会发现些有趣的事情。」
一个江枫璃,不值得吴征去等,也不值得倪妙筠亲自走一趟非抓着人不可。
只是在细微的蛛丝马迹里,吴征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与倪妙筠计议之后才有了这
一趟出行。
淦城里隐藏的大网虽未接触,但从种种表象来看,吴征的猜测已有了眉目。
如今要做的就是抓着 把柄,再顺藤摸瓜地找出网绳来。大网的绳索如此多,即使
对手壮士断腕,一时间也来不及尽斩密密麻麻的网绳!
几人刚走出客店,幽舍对街的赌坊门口便有一人大喇喇地坐着,两边的
随从几乎将大门都堵了个结结实实,成了名副其实的堵坊。赌坊里的护院想
是前来阻拦,已被打倒了一地。
荀永春脸色一沉,虬须都几乎张了开来,恶狠狠地隔街相望道:「李帮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说好说。」那人生得白面无须,作文士装扮,向荀永春拱了拱手道:
「荀帮主开的是赌坊,在下来赌坊自然是耍子儿来了,还能有什么意思?」
「嘿嘿,那好。」荀永春只摆了摆手,露出个阴笑,道:「礼尚往来,李帮
主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李帮主依然笑得灿烂道:「荀帮主自便就是。」
荀永春脸色沉得更黑,对手打上门来想是也做足了准备,自己遣人去抄他的
老巢未必讨得了好。这一切可说始料未及,老三原本使了计策,放出风去诱人上
门,只是想试一试倪妙筠的本事,若能祸水东引,正好坐山观虎斗。不想两边大
打出手之后,倪妙筠油盐不进,既不追究,也不放过,生生成了现下的局面。若
在平时,茶帮实力雄厚也不怕其余帮派,今日却有高深莫测的倪妙筠在此,至今
还摸不透意图。按大哥的说法,这妮子从吴郡撵兔子似地赶了他一路,恐怕善者
不来。
正僵持间,倪妙筠忽然回头向荀永春道:「堵了门便进不得了么?我也想进
去耍耍子儿。天秤赌坊?倒是好名字。」
她抬步向对街走去,那优雅的身姿着实迷倒了围观的一众人。酒帮不是善茬,
既然堵住了门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倒有不少围观者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要碰这
些恶汉,心中暗暗地为她捏了把汗。
「让开。」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倪妙筠抬步之间砰砰声不断,六名前来
拦阻的汉子只觉眼前一花,便被她踢飞在地,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李帮主大吃一惊,万万料不到倪妙筠的武功居然高到了这种地步。方才那几
脚虽被挡住了视线,隐约间只见腿影重重根本看不清来路,真要踢到自己身上,
只怕也未必接得下来。
「大胆。姑娘伤我部从,可知冒犯了本帮何罪?」李帮主再也坐不住,赶忙
起身站定,双手做虎爪之形,极为缓慢地向倪妙筠抓去。那掌心隐隐泛出血样的
鲜红之色,除了他内力深厚,掌势凶猛 之外,竟然还练了铁砂掌的功夫。
「让开。」还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倪妙筠身周似起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她
仍是缓步向前,李帮主的虎爪却定在她两尺开外,怎么也抓不下来。不仅如此,
倪妙筠走一步,他便退一步,倪妙筠跨过了赌坊的门槛,他已涨得满面通红,仍
被逼得连连退步。
幸好赌坊里早已清空了客人,倪妙筠进入之后,荀永春也立刻闭上了大门,
才没多少人看见他丢丑。
赌坊里各种赌具应有尽有,倪妙筠侧耳倾听,确信除了屋内的十余人 之外,
再无旁人,便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我也有。不妨你们分别与我赌一局,
赢家可以任提一个条件,如何?」
那李帮主方才一败涂地,正自气闷,闻言立刻道:「好!赌什么?」他久在
市井里厮混,武功虽不及倪妙筠,赌场上却是浸淫已久,不信还玩不过一个小妮
子。
「你说吧。」倪妙筠连规矩都不明了,却挥了挥手道。
「赌摇骰子,比大小,最是简单。」李帮主摆好了骰盅,冷笑道。
「那就赌小吧。你先来。」
李帮主是老熟手,将六颗骰子一摸便知轻重,其中还有三颗灌了铅,正是为
了作弊之用。他举起骰盅连连晃动,忽而啪地一声落在桌面,阴阴笑道:「六个
一,姑娘输定了!」
揭开骰盅,果然是六个一。倪妙筠却道:「你输了。」
她也不摇盅,而是抓起六颗骰子,屈指一弹,一颗骰子咕噜噜滚向桌边,被
桌沿一挡便即停下,随即她又掷出第二颗,第三颗……一颗比一颗迅疾,一颗比
一颗力道大。只听啪啪啪五声响过,后一颗骰子均将前一颗撞得粉碎,直至最后
一颗停在桌沿,向上的那一面正是个一点。
李帮主看得目瞪口呆。这方法虽是取巧,一手高明的功夫已是展露无遗,后
骰子撞前骰子,前一颗粉碎,后一颗分毫不损,这一手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更
不要说像她这般举重若轻。
「你先回去吧。我想好了问题时自会来找你。」倪妙筠赶跑了李帮主一众人,
待赌坊里只剩下茶帮首脑之后,才向荀永春道:「你要和我赌一场么?」
荀永春面目凝重。倪妙筠的武功在整个淦城无人能敌,若是群起而攻之,她
最多也是抽身而去。若是哪日又悄然回转,必是天大的祸患。为大哥计,为茶帮
计,这一局是非赌不可。但一想起倪妙筠神乎其技的手段,又实不知该如何赢下
来。倪妙筠一路追着大哥来此,其目的呼之欲出,若是输了,又该如何是好。
「是!」荀永春硬着头皮坐在倪妙筠对桌道:「不知姑娘想赌哪一样?」
「你确定要与我赌么?不要他来?」倪妙筠伸出一指,青葱指尖所点之处,
是一名獐头鼠目,见之令人生厌的男子。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人人都不愿多
看他一眼。
但也真是因为生得实在太丑,谁也不愿意看他,才特别 容易被人忽略。那男
子苦笑一声走到桌前,向荀永春道:「二弟,有劳了。」
坐下之后,他揭去 易容的面具,又是摇头苦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
「茶帮的人物我已见识过了,算不得差劲。几位当家的更是一把好汉,你这
般模样,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江枫璃!」
江枫璃揭去面具之后,模样固然好看了许多,可也说不上多俊俏。他叹息道:
「在下往日屡试不爽的招式,总叫姑娘一眼就窥破,实是无地自容。在下想在赌
局之前先占个便宜,敢问姑娘是怎生找着在下的踪迹?在下自问藏得够隐秘,够
谨慎的……」
「这个问题当我奉送。你在吴郡察觉有人盯梢之后藏了起来,原本天下之大,
遍地难寻。不过盯梢之人无功而返,你还是不敢现身。我从吴郡去查找你的踪迹,
我的本领比你强,自然找得出来。」
「姑娘为何料定我还是不敢现身?」
「因为你怕是个圈套,怕盯梢的人去而复返,所以你一定会继续躲下去,一
直躲到风平浪静为止,三年五年都在所不惜。」
江枫璃笑得更苦,道:「姑娘又凭什么料定了我会怕呢?」
「因为你虽犯了案子,却不是贪得无厌的山贼盗匪。你身价不菲,也多有亲
朋好友,所以你自恃能为,犯不着冒险,宁愿多躲些时间,也不愿贸然现身。你
要问我怎么猜出来的么?你的每件案子数额都不大,说明你对官府的做派了解得
很,数额不大的案子,以你的本事要找出来不易,官府查了一阵没有结果,自然
会搁置。另外,你的每件案子都有个有趣的相同点,尤其是 白玉美人一案可以看
得出来,你这个人不吃亏。夺不得 白玉美人,拿二百两银子的本钱也成。这么斤
斤计较的,一定是个生意人。一个武功高,熟知官府门道,又斤斤计较的生意人,
你说他没有囤下几许身家,你信么?」
江枫璃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从这些细节里都被人抓出了脉络,不禁心悦诚
服道:「姑娘高智,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你很聪明,只是……有人比你更聪明。」倪妙筠双颊微红,粉面含春
丽色更盛,轻笑道:「若没有他给的线索,我未必能找得着你。」
「高人行事,高深莫测,在下没有旁的话了,姑娘若不介意,在下想与姑娘
赌一局牌九。」
「比大?还是小?」
「大。」
「什么牌面最大?」
「至尊宝!」
「好。」倪妙筠一瞥面前红白点相间的四面木牌,伸指连弹。
第一面木牌打着旋儿飞起,其速之慢令人怀疑上面是不是吊着根绳索,否则
怎会如此御风飞行一般?第二面木牌却是快了许多,两面木牌在空中相撞,牌身
发出脆响被打得粉碎。只留下点数飘飘荡荡地落下左右排列,正是一副至尊宝
。至于为何点数恰巧相当,则是倪妙筠将木牌撞击时,原有的红点白点有些一
分为二,恰巧凑了副至尊宝。
这一手神技较之先前的掷骰子厉害得多,江枫璃见状长揖到地道:「好一招
太阴无形,小可本名于右峥,今日得见天阴门高足当面,败得当真不冤了。」至
于另一副牌也不用比了,倪妙筠可以以少变多,想要把多余的点数变少也不是难
事,只需震成粉末即可。
倪妙筠秀眉一挑,不想此人居然还有这等眼力!她伸手一抬,忽然沉下脸道:
「既然认输,你且先告诉我一件事!你明知 白玉美人难得,你的目的原也只是二
百两银子,为何强要去夺?你家大业大,为何二百两银子都要顺手去抢一抢?若
有半句不实,我当场取你性命,再毁了你茶帮上上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