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杀人的也绝不仅仅是武功。你们没一起去亭城,不知道地涌金莲的神奇与震撼
……看来,你这个准干娘还不如我了解他啦」。
说到毅然决然,陆菲嫣顿了一顿,若有所思。
「切!准干娘有什么用,他嘴上说得好听,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老大不小了
终身大事不管,成日和韩将军眉来眼去的有什么用?说起这事又会活活给他气死。
亏得人家和掌门师兄说好,待他成亲时要给他做主家来着。」林锦儿气得牙痒痒,
只恨从小疼爱实在舍不得打上一顿。
陆菲嫣心中一沉,喉头里梗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兴许羡慕小师妹有情人终
成眷属,也似是妒忌有一位出众伴侣的韩铁雁?。
师姐妹俩叙话多时,林锦儿还有防务在身告辞离去。屋里又剩下陆菲嫣空空
落落的一人。
这些年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形单影只多年,陆菲嫣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独坐
思量。身体练不了武功,便自行想着如何出招,内力如何运转;寂寞孤独,便想
想从前情爱深笃时的日子;有时也觉人生无望,便将一副心血全寄托在宝贝女儿
身上。
若在平日里或许不会有什么改变,然而昨夜那场恼人春梦里的孩子,今日又
意料 之外情理之中地展现他的风采。这个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深知他对自己的
严格,尤其是触犯众怒地选择了《道理诀》之后从未怀疑过,也从未停下前进的
脚步,毅然决然。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尚且能如此,我呢?陆菲嫣扪心自问,论坚忍,她并不
逊于吴征,然而其他的呢?遇事之后除了心中恼怒与抱怨 之外,还做了甚么?明
知问题出自何处却从未想方法从根本上去解决,只是忍着,承受和徒劳地等待。
征儿在亭城面临绝境之时可不是这般模样,定是这些事情的印象太过深刻,若非
如此,昨夜他怎会入我梦里……。
陆菲嫣豁然起身狠狠摇了摇螓首,这一下动得狠了身子里又冒出难堪的异样,
她挫了挫银牙强忍着不适跨出房门,回身关上门后将前额抵在门沿紧闭双目重重
吸了口气,又吐出口长长的浊气,转身向院外走去。
一路穿屋过亭,驿馆的西面俱是昆仑派门人驻守之处,远远望见身形雄壮长
着一口狮鼻的杜中天抱拳行礼:「三师姐伤还未好该当多多将养才是,莫要到处
走动」。
「无妨!」陆菲嫣回礼后问道:「你四师兄呢?」。
「引人巡查去了,现下该当在外庭。师姐若不着急不妨在这里等等」。
陆菲嫣略一思量道:「那倒不忙。帮我和他说一声,交差后回屋一趟,我有
事与他说」。
转身离去的身姿有些沉重而缓慢,然而那绝世的风姿还是让躬身相送的杜中
天眼中闪过可望不可及的遗憾。
这一等便直到月上山尖。初春的时节柳树刚抽出绿芽,在月光下显得葱葱茏
茏,院门被推开时陆菲嫣正在院子里垂首坐定。她忽听嘎吱的声响心头一跳,抬
头时脸上酡红却又面露难色,不想来人并非顾不凡而是吴征。
吴征自年升楼回来也不得闲,又被霍永宁叫住议论至此时才归。陆菲嫣见他
手上握着两根还带着细长叶片的柳枝,生怕吴征问她为何在此惶恐道:「你玩枝
条儿干什么?」。
吴征在石凳上坐下道:「编连理枝」。
「连理枝?」。
「嗯。」吴征手上的柳枝看似两根,实则是一杈双枝。他将两根柳枝轻轻旋
绞在一起后绕成个圈圈首尾相连,又继续旋绞固定,原来是个孩童玩耍时编制后
带在头上的草帽儿。
「草帽儿就草帽儿,还甚么连理枝了。」陆菲嫣被逗乐了掩口轻笑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吴征晃了晃手中草帽道:「这可不
是连理枝么?。
对于这个师门晚辈时不时冒出惊世骇俗的诗句,陆菲嫣已见怪不怪,然则这
两句还是直刺心头一时听得痴了。半晌后才道:「你这个……连理枝能不能送给
我」。
吴征颇觉意外,瞄了瞄陆菲嫣的螓首,将手中草帽儿又改得小了些递上道:
「师姑,这是童心大起了?」。
陆菲嫣接过草帽儿美目流转嗔道:「甚么童心大起!去去去回房歇着去,师
姑等人还有事」。
「啊哟,原来师姑不是在等我。」吴征摇头晃脑发着奇怪的声调道:「还以
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想跟我没点关系,啧啧……」见陆菲嫣作势预打,
赶忙拔腿就跑。
陆菲嫣哭笑不得,定了定神喃喃念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念
及今晚等的人与准备说的话,不由脸上都红了。
又过了个把时辰,月儿都爬上了中天。吱呀一声房门响起,吴征探出脑袋道:
「师姑,夜露寒凉对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屋去吧。我先睡了」。
陆菲嫣痴痴等候方才醒觉,心中颇为失望地起身朝吴征点了点头,换来一个
可恶又可爱的笑脸。
点上烛火的屋内虽暖和许多,在陆菲嫣心里却觉一样清冷。一腔期盼渐渐地
尽数化作怨气:征儿睡前还知关心我一下,你连他这个外人都不如!闭目重喘许
久方才平复下心绪,望着桌上摆着的草帽儿正被烛火拉出的长长人影遮盖,一时
顾影自怜。
不知又过了多久房外才传来叩门声,陆菲嫣陡然惊觉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
着。「谁?」她甩了甩被压得酸麻如针扎的手臂强忍一身不适道。
「是我。」门外传来无比熟悉又陌生得仿在天边的声音。
陆菲嫣一腔热血早已冷却多时,移着莲步在门前却又犹豫,似被一个简单的
开门动作难倒。
「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陆菲嫣自嘲了一句拉开门闩。
顾不凡在门外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问道:「你要……」。
「这间房是我的也是你的,莫非还要请你进来才成?」羞恼之下口气里不由
带上了强子压抑的怒气。
顾不凡尴尬入内,却又迎面挨了一句:「连门都不会关?还是不敢关?」。
顾不凡重吸了口气,转身将门关上后坐下,见陆菲嫣身上穿戴整齐,道:
「夜已深了,你身上有伤为何还不休息?」。
「你既知夜已深了,也知我身上有伤,为何现下才来?」陆菲嫣恚怒不已,
心中的委屈无数宣泄尽化作美眸中的泪光盈盈。
「五师弟说你不急,我有公务缠身现下才得了闲,你有何事?」顾不凡眉头
一皱语气生冷道。夫妻俩冷淡已有十余年,这一场婚姻已名存实亡。只是维持着
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像是两人间未开口的默契,今日陡见妻子掀了开来,一时也觉
尴尬。
「呵呵,忙忙忙,你比圣上还忙。」陆菲嫣一把抹去泪珠抽了抽鼻子道:
「你到底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妻子」。
往日的恩情爱意翻涌心头,顾不凡心中一软苦笑道:「你始终是我顾家的媳
妇」。
「呵呵……」陆菲嫣自嘲地冷笑道:「只要是你顾家的媳妇就成了是么?只
需我挂着这个名头,旁的你都不需管了,也不重要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顾不凡心中有愧如坐针毡不耐道:「驿馆里事务甚多
我没有工夫,这些话待回了大秦再说不成么?」。
「不成!」陆菲嫣目光冷冷道:「我受伤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可知受的是什
么伤?」。
「额……」顾不凡无言以对,良久方道:「算是我对你不住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十余年来咱们说过几句话?你怎会知晓我受
了什么伤?」陆菲嫣双目再次含满泪珠:「你嫌我伤了你的自尊和面子,也是我
的错。可这副身子是苍天给的,我有什么办法?旁的事情我可以忍耐,可你对我
不闻不问甚么都不管。你只要顾家媳妇这个名头,却又畏我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夫君,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也是个人,需要人关心爱护,你就这么把我晾在一
边弃之如敝履,是要逼得我自尽以全你的声名么?」她一句一顿,声如杜鹃啼血。
「菲……我没有逼你。」顾不凡深知妻子的惊人魅力,只怕再次踏入后便如
深陷大漩涡,再也出不来。压下心中柔肠百转强硬道:「顾陆两家首肯的婚事,
谁也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我也不愿如此。总之这一世算是我负了你,来生再偿还
吧」。
「抬出个大道理,说来说去还是旁的都比我重要,都要先于我。」陆菲嫣胸
脯剧烈起伏道:「今夜我本想与你好好谈一谈,至少夫妻二人不再形同陌路,也
是为了盼儿好。亦想要再次不知羞耻地献媚与你,恳求自家的夫君再恩赐一场雨
露。呵呵,不想竟是如此。你走吧,我不想再听到你半句话。」话语中说不出地
讥讽。
顾不凡暗暗心惊,目中露出冷厉道:「旁的我不管,莫要有辱家风。否则休
要怪我无情」。
陆菲嫣说完上一句便如行尸走肉般瘫在椅子上,闻言冷哼道:「你早就无情
了,家风?你配么?」。
「每日只知沉沦 肉欲,你不过便是个荡妇而已,还谈什么夫妻之情?哼」。
顾不凡心情复杂强抑软弱与不忍,说出番难听到极点的狠话后甩袖离去。一路上
紧锁浓眉,有自责,亦有理当如此的坚决。
陆菲嫣紧咬着银牙,心中的失望与痛苦难以言喻,可隐隐然的,居然也有一
丝松快与庆幸。她随手将那顶草帽儿扯断,心里空落落的,只觉甚是疲倦什么也
不想做,一头栽倒在床上背臀向天懒得调整姿势,也不加任何约束地任思绪放飞。
从幼时的纯真欢乐到入昆仑学艺,再到嫁作人妇,又到了那夜羞耻到极点以
致矛盾爆发的荒原野合。陆菲嫣忽然冒出个奇异的想法:在一旁树林里 窥视的征
儿,不知是个甚么模样?一念至此便再也控制不住,自顾盼出生与吴征相厚,到
他强修《道理诀》的叛逆大胆,再到江州荒原那一场惊心动魄又耻辱之极的恶战……。
待得鸡鸣声让陆菲嫣陡然惊觉时,她吃了一惊坐起身来,香汗遍布玉体娇躯,
惊惧得一身战栗不已。这一通胡思乱想过来,念及最多的竟然是吴征,其后才是
盼儿,至于本应是至亲的顾不凡除了初时的满腔怨气 之外,其后便是一片空白。
那剥皮抽筋般难受的断肠之痛,对顾不凡的怨恨远不及对自己婚姻的悲剧与孤独
的自怜来得多。
「我是疯了么?」陆菲嫣喘息不已:「是的,一定是疯了」。
鸡鸣声起,天光蒙蒙的寅时自是经历夜间的休眠后万物即将复苏的节点,却
也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分,——即使是彻夜不眠的人,在此时也最是疲倦精神最
是懈怠。是以有甚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最佳的时间绝不是漆黑的静夜而是此刻。
日月交辉前最为黑沉的一刻被第一缕阳光划开,一名五绺长须的中年人身着
书生打扮,仿佛夜读方回,又好似凭空出现。他信步穿过长街,在一间民宿门前
信手推开后踏入。只是一片小小的院子与五间排成倒凹字形的普通人家,院子里
空无一人,书生推开正中的厅门关上便立定脚步,闭目微微向天仰头似在侧耳倾
听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后方掀开北墙前礼敬佛祖供桌下方的毯子,揭开一道与
地平齐的木板后露出一条地下暗道。
书生拾级而下竟留着露出的暗门不管,不久后厅堂里又出现一名老眼昏花的
仆从将一切恢复原状。
暗道里油灯如豆,书生刚越过台阶步上平底,两柄长剑四杆长剑便从周围突
兀出现,长剑在他脖颈前交剪,长枪则直指前胸与两胁,空着的背门处则在黑暗
中隐隐有寒光闪烁,暗藏杀机。
「什么人?」雄浑的声音低声喝问。
「今夕浮暗香,明朝飘零落。」中年书生的声音犹如破锣:「你们没有放松,
很好」。
「尊主恕罪!」喝问之人一语既出,手持兵刃者顿时匍匐跪了一地。
书生转向背门处向阴影道:「你们没有出来,也很好。继续守着莫要放松,
本座自去便可。」他挥了挥衣袖向前行去。
这一路岔道无数,若置身其间定要惊异于要在地下挖出如此繁杂的道路是如
许巨大的工程。既是密道更需暗中进行,也不知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又需
多少时日才能完成。
书生却轻车熟路,这里一兜那里一转,小半时辰后又来到一处阶梯前拾级而
上。封路的仍是一片板门,书生以手扣出奇特而不规则的韵律,停手片刻后便有
人打开板门。光线射入,书生微微眯着眼踏上。此刻方能见他面目死板甚至看不
出神情,想来是带了人皮面具掩去容貌。
「恭迎尊主!」又是一处厅堂,不仅面积巨大装饰也极为华美。这一路弯弯
绕绕,竟然连通着一处巨富之家?。
「都起来吧。」书生大喇喇地在空着的正中首座坐下一挥手,风范已不仅是
世家或是门派之主,俨然九五之尊一般。
在等候书生的共有十四人,有些外形猛恶,有些则俊美非常,有些则扔在人
堆里谁也找不出来。其中一名器宇轩昂,双目如桃花般的男子施礼道:「尊主,
属下等已恭候多时,见尊主风采一如往昔,俱是不甚欣喜」。
书生笑道:「你们都好本座也很开心,来见见自家兄弟也是应当之事」。
「能为尊主驱驰已是三生有幸,怎敢高攀。」桃花眼已是热泪盈眶大感荣宠,
跪地道:「得尊主这一句话万死不辞」。
「起来起来,自家兄弟何须如此。」书生摆了摆手却未上前相扶,他可以与
这些人称兄道弟,可位阶的尊卑始终不曾逾越,拿捏得妙到毫巅:「这话今后再
也不许说!兄弟一同干大事只为同享富贵,可不是要你们去送死——本尊不想你
们少了任何一个」。
桃花眼感激涕零了一番又道:「贺群在秦国送了命,兄弟们俱都义愤填膺,
不知尊主可有旨意示下?」。
「本尊便是为了此事而来。」书生一根手指顿点着扶手道:「贺兄弟命丧昆
仑派之手,大仇自也当落在昆仑派身上。咱们兄弟们 蛰伏许久,嘿嘿,不动手倒
要叫世人忘记了」。
一名光头黑须的大汉闻言兴奋道:「正是正是,属下早已忍耐得狠了!日常
那些弱女子弄得没几下便受不得了,哪有自幼练武的女侠插起来带劲儿。昆仑派
那两名女弟子属下远远见了,美得一把都能掐出水来!尊主开恩,属下愿做先锋」。
「不忙。」书生摆手道:「昆仑派门人随秦国使节住在驿馆里,咱们动不得
手还需忍耐才是。戴宗昌」。
「属下在!」桃花眼赶忙垂首听令。
书生从袖中取出一纸信封道:「动手的人数,时机,地点均已注明,人选由
你来定。昆仑派名满天下个个都是硬手,万万大意不得。还是那句话,若有兄弟
不愿去绝不可勉强,又若是人手不足亦万万不可轻易动手,宁愿放弃以待下次良
机,切记!切记!本尊不宜久留,诸位兄弟,后会有期」。
送走了书生,戴宗昌眯着桃花眼将信上的内容通览一遍抬起头来。厅堂众人
早在等待这一刻,有些甚至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戴宗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
「尊主的吩咐你们都听见了,昆仑派非同小可,秦国使节又有大军护卫绝非易于
之辈,若不愿去的现下先说」。
光头黑须的大汉忙道:「有甚么去不得的?令使,俺 老刘第一个去」。
戴宗昌横了他一眼尚未说话,一名手持折扇,英俊不凡却面容苍白的贵公子
阴测测道:「刘万年,就你那榆木脑袋只知耍一身腱子肉的蠢货也能打先锋?兄
弟们跟着你不如趁早抹脖子死了了事」。
「狗娘养的你说什么?」光头黑须大汉刘万年怒道:「老子先抹了你的脖子」。
「好了!」戴宗昌厉喝一声:「成日吵吵吵个没完。」他相貌虽偏阴柔却甚
有威严,一喝之下争吵声立止:「此事本使也需慎重考虑。你们回去后将愿去的
兄弟拟一份名单来,至于谁去,本使自有计较」。
众人陆续离开,刘万年故意落后,覥脸向戴宗昌赔笑道:「大兄弟,算老哥
哥求你,这一回无论如何要让老哥哥去。那陆菲嫣你也见过了,那奶子,那屁股,
老哥哥现下是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一门心思就想着弄她!还有林锦儿也是,娇娇
怯怯的样子谁不想插个畅快淋漓?老哥哥给你跪……」。
「不许去!」刘万年尚未跪倒便被戴宗昌冷冷地打断。
刘万年一年郁闷恼怒,眉歪眼斜恨道:「大兄弟,老哥哥曾为你挡了三刀,
这么点人情也不愿给么」。
戴宗昌一把揪住他领口低声怒道:「就因为你老哥为小弟挡了三刀,小弟才
不让你去送死!总之绝了你的念想,不许去」。
「送……送死!」刘万年额头冒出冷汗惊愕道。
「把话给我烂在肚子里,坏了宗主的大计,本使也救不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