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尚青下车时突然想起什么,又坐回去:“方绪和赵子萱知道你回国了吗?”
沈来寻说:“不知道。”
当年她出国得匆忙,出于安全考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更换了,以前国内的同学朋友也就此全断了联系。
等宋知遇解决掉李芮、换回以前的号码,已经是四年以后的事情,那时还能和她有联系的,只剩乔尚青。也正是通过他,她才重新联系上了赵子萱和方绪。
赵子萱在三年前还特地飞来法国一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她当年的不辞而别。方绪陪着她来的,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后在一起。
两人都没怎么变,依旧是欢喜冤家。
赵子萱抱着沈来寻又哭又骂,宣泄完以后又成了好姐妹,四人群也就重新组建了起来,时不时在群里聊聊天,分享新鲜事。
但她这次回国,除了乔尚青,谁都没说。
“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乔尚青说,“下周六他们就要办婚礼了。”
原本是想请沈来寻和乔尚青当伴郎伴娘,可一个在法国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一个整天飞来飞去全世界比赛,能双双到场参加婚礼已经是难得。
沈来寻想了想:“那就婚礼的时候直接去吧。现在告诉她,她说不定立马想从c市飞过来,方绪又得头疼了。”
乔尚青说:“好。”
临走时,他又撂下一句:“我这段时间一直会在a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联系我。”
“知道了。”沈来寻微微笑道。
目送着乔尚青离去,她抬腕看了眼手表,才下午一点不到。于是开着车,绕着这座她离开了许久的城市转了一圈。
a市在这七年里变化很大,她走过无数遍的街道也要看上许久才能回忆起来,以往的一些店铺少有还在的。
路过市一中,她将车停留校外的停车坪,七年前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外头又开始飘起小雨,落在车窗上。
沈来寻面无表情地看着翻新过后的校门,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影单薄,撑着一把雨伞,看着周围的同学欢欢喜喜地被父母接走。
她闭上了眼,将手机调至静音模式,熄火,靠在座椅里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事实上,这些年她就没有睡过什么安稳觉。
总是会做梦,梦里会有那熟悉的身影。
这次也做梦了,但她已经不再向过往那样迷茫和悲伤。
沈来寻被一阵急促的敲打声惊醒。
转头就看到车窗外一个女人撑着伞,隔着窗户看着她。
沈来寻觉得这人分外熟悉,按下车窗。
女人惊喜地看着她:“还真是你啊,沈来寻。”
沈来寻这才从朦胧中清醒过来,看清了女人的面孔,忙开门下车:“陈老师。”
外头仍旧在下雨,周围多了不少学生,想来是到了放学的时间。她看了眼手表,竟然已经是下午六点,她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陈妍将伞撑高了些替她挡住风雨:“我刚刚经过你的车,看到你在里头睡觉,觉得眼熟就多看了两眼。”
沈来寻接过了陈妍的伞:“陈老师,上车聊。”
陈妍坐进了副驾驶,细细地打量着她:“成熟了不少,更漂亮了。”
沈来寻说:“老师还是这么年轻,一点变化都没有。”
陈妍笑起来,指着眼角凑过去:“老啦!你看,多了好几条鱼尾纹呢。”
沈来寻想起当年在g市酒吧,赵子萱和方绪争论陈妍究竟有多少条鱼尾纹,忍不住想笑,眼睛弯弯:“您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
虽然明知道是客套话,但陈妍依旧笑得十分开心。关切地问起来寻的近况,得知她最近才回国,在仁康工作,一切安好,不由得感慨:“当年你走得实在是突然,高考没有参加,毕业照也没能和同学们一起照,我一直以为是你家出了什么事。”
沈来寻无言。
陈妍说:“后来你爸爸来学校替你收拾东西,告诉了我情况,我才放下心来。”
沈来寻说:“当时比较着急,就没来及告诉您。”
“没事,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陈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玩笑道,“你不知道,你爸爸来学校时,办公室的女老师都看傻了眼。”
沈来寻笑着没说话。
陈妍作为她的班主任,对她家的情况还算清楚,知道她是宋氏的千金后从未乱说什么,对来寻也和其他同学一样。
“你刚刚是什么情况?”
“太久没回来,就在路上随便转了转,后来有点困就睡了会儿。”沈来寻笑道,“老师是要回家吗?我送您回去吧。”
陈妍家就在学校附近,但路上下着雨,沈来寻车速比平时慢了不少。
路上陈妍随口闲聊:“回国是不是觉得变化很大?”
沈来寻笑说:“是啊,好多地方都不太认识了。”
快到达目的地时,陈妍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
“挺好的,这样你爸爸也就不用两头跑了。”陈妍说。
沈来寻愣了半晌,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您怎么知道他两头跑的?”
陈妍没察觉到不对劲,回忆道:“就你们这一届毕业的那年,学校刚好校庆,给每个同学都发了份小礼物,也有你的一份。我打电话通知你爸爸来取,但他说他在法国陪你过生日,还是让他秘书来拿走的。我当时还玩笑说,正好给你当生日礼物了。怎么,你爸爸没给你说吗?”
沈来寻沉默片刻,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陈妍笑着说:“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没我记性好。”
恰好到了陈妍小区门口,话题就此结束。
沈来寻和陈妍加了微信,说:“等天气好了我再约您吃饭。”
一直到陈妍的身影消失不见,沈来寻都还有些心绪飘忽。
她垂眸静静思考片刻,才重新发动了车子,往家驶去。
雨一直未停,沈来寻也有意拖延,车子慢得还不如路上的电动车,半小时的路程硬是让她开了一个多小时,中途还去超市买了菜,到家门时已经是八点多。
她将车停在庭院外的车库,坐在驾驶座里,没动。
半分钟后,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看着来电显示,等到快自动挂断时才接起:“喂?”
“回来了?”
“嗯。”
“是不是没带伞,我去车库接你。”
沈来寻说:“不用,就这么两步路,我跑过来就行。”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拎着副驾驶的菜走出车库,雨比回来的路上下得更大了些,她却不疾不徐地走着,雨水落在她的脸庞,她仿若毫无感觉。
但也确实就这么两步路,眼看着就要走进庭院,看到阳台,她索性停下了脚,站在原地。等身上的短袖淋得透湿后,她才大步跑向家门。
余光不出所料地看到阳台上站着熟悉的身影,和七年前她穿着雨衣跑过庭院的场景融合在一起。
只是这次,沈来寻没有停下来傻傻地冲着他打招呼,而是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前。
宋知遇替她开了门,她没减速,一头撞进他怀里,被他抱了满怀,身上的水渍沾染了他干燥的衣衫,晕染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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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宋知遇将工作上的事情都慢慢交接给了宋勉,他空闲的时间越发多起来。周末也不再有赶不完的饭局和开不完的会议,往往是宋勉喝得晕头晕脑还打电话找他汇报工作时,他提着水壶悠悠闲闲地在阳台浇花。
但如今来寻回来了, 周末他一人在家,就显得分外寂寞。
吃完早饭,沈来寻离开,他洗完碗后便无事可做,中午随便叫了个外卖,味道不如来寻做得万分之一,吃了两口就全扔进了垃圾桶。
天一直阴沉沉的,到下午下起小雨来。
他在客厅里看着书,不知何时就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窗外天色阴暗,雨声连绵,屋里没有开灯,他躺在黑暗之中。
难得没有做梦,心头却仍旧觉得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但这样的场景,这些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宋知遇早已习惯。
他木然地捞过茶几上的手机,陡然亮起的光线刺痛了他的双眼。宋知遇闭了闭眼,酸涩无比,片刻后才重现看向屏幕。
八点都过了。
沈来寻还没有回来,她说过会回来吃他做的饭。
宋知遇数次拿起手机想要给她打电话,但又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大概率还和乔尚青在一起。
情侣在一起会做什么,宋知遇比谁都清楚。而沈来寻在喜欢一个人时,会如何撒娇、如何亲昵、如何缠人,他更是……比谁都清楚。
宋知遇烦躁地将手机扔在一旁,走到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他已经戒烟很久,只因三年前,沈来寻在看过他的体检报告后回了句:“烟酒还是少碰吧。”
于是他戒了烟,心情不好或是失眠时,才会点上一两根,不吸,只闻闻烟味儿缓解烦闷。
窗外的雨仍旧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驶入车库。
宋知遇指尖的红星一抖,有烟灰散落在木地板上,他转身走回客厅,步伐急促,带起风吹散了那几抹细灰。
找到手机后却又是犹豫半晌才拨通早就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忙音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在要挂断时,终于接通。
“喂?”
“回来了?”他问。
“嗯。”
宋知遇重新走到阳台,却始终没能在庭院处见到人影。
“是不是没带伞,我去车库接你。”
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就这么两步路,我跑过来就行。”
宋知遇挂了电话,眼睛却牢牢地看着窗外。
七年前,也是一个雨天,她穿着滑稽又可爱的雨衣,带着唯一的亮色朝他奔跑而来,看到他时绽放的那抹笑容,宋知遇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晃神之际,一抹纤细的身影进入眼眸,她依旧是奔跑着,脚步却没有一丝停留。或许是没看到,或许是看到了也没有在意。
总之,沈来寻没有看他一眼。
宋知遇悻悻地收回视线,走到玄关处替她打开门,风雨瞬间入内。
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时间没有刹住车,直挺挺地向他冲来。
宋知遇被飞奔入怀的人搞蒙了,下意识地伸手就将她抱进了怀中。
明明外头的雨势并不算大,却不知为何她能淋得那样湿,将她抱住的一瞬间,宋知遇单薄的短袖就被浸湿,凉凉的贴在肌肤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沈来寻显然也是没反应过来,一张素净的脸上神色愕然,发梢还在滴着水,显得清纯又楚楚可怜。丝绸衬衣早被淋湿,深色的内衣若隐若现,薄雾笼罩山峦,勾人心弦。
宋知遇觉得身体都热了起来。
沈来寻突然皱了皱眉,鼻尖轻嗅,抬眸问他:“抽烟了?”
宋知遇这才清醒了些,松开手臂,顺手接过她手里提着的菜。
沈来寻将大门关上,风声雨声顷刻停止。
她神色自若,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刚刚的那个拥抱,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不是说戒了吗?”
宋知遇拎着菜走进厨房:“没抽,点了闻闻而已。”
沈来寻不置可否。
宋知遇看她挽起袖子就要跟进厨房,将她拦在了外头:“不是说好了我做吗?”
沈来寻像这才想起来,说:“啊对,那我帮你洗菜。”
宋知遇看了眼她湿漉漉的头发和粘在身上的衣物:“你去洗澡换衣服吧。”
沈来寻没再坚持,耸了耸肩:“也是,我说过我俩不能同时出现在厨房。”
她风轻云淡地丢下一句当初说过的玩笑,掀起某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后就扬长而去,徒留下宋知遇一人在厨房里发愣。
这句话她何时说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宋知遇记得一清二楚。
那些珍贵的、旖旎的、泡沫般的、不敢回忆的片段,就被她这么轻飘飘地提起,如同绵密的细针扎进他的心里。
宋知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心不在焉地洗着菜,几片白菜在手中翻来覆去倒腾得叶子都破裂开来,他也没有注意到。
直到浴室传来女人的呼喊。
“爸!”
宋知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他关了水龙头,终于把那可怜的白菜叶搁置在一旁,走到卫生间门口,问:“怎么了?”
门打开了一条小缝,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宋知遇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垂眸,就看到她笼罩在雾气中的水灵灵的眼睛:“我忘记拿睡衣了。”
宋知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说:“在哪儿?我帮你拿。”
“就在床头。”
“好。”
宋知遇走进她的房间,就在床上看到了她的睡裙和内衣,蕾丝的,带花边。
他拿在手里的时候,想,好像比以前大了一个号。
七年过去,他不仅不再熟悉她的心,也不太熟悉她的身体了。
回到浴室门口,宋知遇敲了敲门。
小缝再度开启,白净纤细的小臂伸出来,宋知遇放在她手上,听到她说了句“谢谢”。
他重新走进厨房,不过多时,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待她收拾妥当,宋知遇也已做好了两荤一素,还剩下最后一锅鱼汤。
沈来寻不知何时来到了厨房,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宋知遇一扭头,就看到了她纤细窈窕的身影。
26岁的沈来寻,褪去满身稚气,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即便不以言语,光是站在那里,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宋知遇在心思逐渐跑偏前,收回了视线:“饿了吗,去客厅坐坐,就差一个汤了。”
沈来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闻起来很香。”
宋知遇勾起唇角,话还没说出口,她便说:“对了,我明天午饭不在家吃,晚饭应该也不在。”
宋知遇很轻地眨了眨眼,看着锅里奶白色、冒着泡泡的汤汁,想问,又是和乔尚青一起?却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自然是和他在一起了。
他说:“好,知道了。”
而沈来寻也完全没有要进一步细说的意思,去了客厅。
饭菜端上桌,沈来寻细细打量着,宋知遇竟然生出点紧张的情绪。
盯着她将每一道菜都入口尝试后,他才问:“怎么样?”
沈来寻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很好吃。”
看着她的笑,宋知遇松了口气,心情也是这段时间未曾有过的轻松愉悦。
饭间沈来寻和他聊起叶桐:“他想去法国留学的事情,江川叔叔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嗯。”
“我现在回国了,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所以准备让之前的同学照顾他。”
“好,你看着办就行。”
沈来寻今天心情许是还不错,难得和他多聊了几句:“第一次见到桐桐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上次在医院,我完全没认出来。他还生气了呢,怪我没认出来他。”
宋知遇说:“这不怪你,我上次见到他,也没认出来。”
沈来寻说:“桐桐性格开朗,去了法国应该很快就能适应。”
宋知遇应和:“嗯。”
“但不知道是他开朗过了头,还是高中给憋坏了。”沈来寻无奈,“前两天竟然还问我那边学校附近有没有酒吧。”
今日饭桌上两人是久违的愉快和谐,宋知遇听着她轻松的语气,没多想就接了一句:“林楠的酒吧不就在你们学校附近吗?”
说完他才意识到说错了话,陡然愣住,夹菜的动作都顿了顿,猛然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而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相撞,似研判、似了然,让他的心都连带着沉了一分。
但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沈来寻在下一瞬挪开视线,神色无波:“你知道邂逅搬位置了?是看到小姨的朋友圈了吗?”
宋知遇心虚地埋下头:“嗯,是。”
“哦。”沈来寻语气自然,好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当初还怀疑,她是为了更方便盯着我才搬位置的。”
宋知遇含糊地笑了笑,并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许恒女儿你是不是还没见过?”
“只见过照片。”沈来寻说,“怎么了?”
“她下周三过五岁生日。”宋知遇说,“许恒请客吃饭,要一起去吗?”
沈来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看了眼手机。
宋知遇看着她的动作,问:“没空?”
“要值班。”沈来寻说,“没关系是夜班,晚上八点之前能过去就行。”
宋知遇到现在还没适应她医生的工作和身份,愣了会儿才说:“好,吃完饭我送你去医院。”
沈来寻依旧没有立刻答应:“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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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言:孩子长大了,老宋逐渐斗不过了。虽然但是,七年前就没斗过 :)
沈来寻:家人们谁懂啊,每一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
16.4医生
周日大清早,定好的八点的闹钟尚未响起,叶桐就自己睁开了眼。
昨晚他兴奋得折腾到半夜都睡不着觉,辗转反侧许久才悠悠睡过去,只睡了几个小时就醒了过来,却毫无困意。
顾家和叶家的房子就紧挨着,关系又亲近,吃饭便都是两家人一块儿吃。叶桐下楼吃早饭时,一桌子的人都惊了,毕竟这小子高考考完后,向来是不睡到午饭的点不起的,今日竟然破天荒地,早上八点出现在餐桌上。
叶母说:“不知道你今天要吃早饭,没你的碗筷,自己去厨房拿。”
放在往常叶桐自然是要抱怨一番的,今天却二话不说,笑嘻嘻地就跑去厨房拿了餐具。
顾子君震惊地问顾澈:“这小子吃错什么药了?”
顾澈正给怀里的孩子喂鸡蛋,见顾子君问自己,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呀。”
顾子君狐疑地盯着他:“桐桐不是什么都跟你讲吗?”
顾澈喝着牛奶,不搭理她了。
叶桐拿了餐具回来,叶母就忍不住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约会!”叶桐笑眯眯喜滋滋。
顾澈没忍住一口牛奶喷出来,全溅在了怀里大胖小子的头上,换来一旁夏瑾狠狠的一记白眼,将孩子抱去了洗手间。
顾澈拿纸巾擦着嘴:“叶桐,要点脸。”
叶母忙不迭地问:“约会?和谁约会?”
叶桐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来寻姐姐。”
叶桐喜欢沈来寻这件事情,他虽然没明说过,但在这个餐桌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小子从小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从他报了医学院,求着顾子君请宋知遇来参加升学宴时起,家里人就知道这是少男的春心萌动了。
但无奈对象是沈来寻,全家人(除了顾澈)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且不说沈来寻是宋家的独女,权势地位叶家和顾家加起来也无法与之比拟,单就沈来寻这人来说,都是个找不出什么缺点的姑娘,不仅漂亮乖巧,还是叶桐学业上的前辈。
若叶桐真和沈来寻在一起,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叶桐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他只知道沈来寻聪明、善良又美丽,对他还好,他喜欢得不得了。
叶母自然是不会反对,还给叶桐支招:“别在姐姐面前像个小孩儿,你已经十八岁了……”
“妈,我知道了。”叶桐打断她,瞪着顾澈阴阳怪气地说,“说不定姐姐就喜欢弟弟啊,她上次还说我可爱了。”
顾澈凉飕飕地冷笑:“也不知道之前是谁,不让人家叫他桐桐,夸他可爱。”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顾子君连忙岔开话题:“你和来寻约在哪里吃饭了?怎么过去?你就穿这身衣服出去吗?”
叶桐一听,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当下早饭都没心思吃了,拉着顾子君就往自己房间走:“小姨你帮我看看穿什么好。”
夏瑾将孩子交给保姆,回到餐桌时已经不见叶桐和顾子君的人影,刚刚在洗手间,她也依稀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忍不住问顾澈:“桐桐对沈来寻认真的?”
顾澈伸手替她把碎发挽到耳后,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垂,不在意地笑笑:“可能吧,谁知道能认真多久?”
夏瑾皱起眉头:“那沈来寻对桐桐呢?”
顾澈看他忧心忡忡地样子,觉得好笑:“你担心什么?等桐桐今晚回来就知道了。”
自从和宋知遇分手后,夏瑾作为出轨的那一方,自知理亏,很少再去关注宋知遇和沈来寻的消息。
她只知道,沈来寻高考都没有参加,就被宋知遇送去了法国,一走就是七年,而宋知遇在这七年里,没有过任何女人。
这倒是让夏瑾十分吃惊,但又并不意外。
宋知遇本就是情感淡薄的人。
至于沈来寻……顾澈虽然疯,但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并没有出卖沈来寻。
夏瑾至今仍旧不知在她和宋知遇关系中,沈来寻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沈来寻不喜欢她。
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乖巧温和,更不是她当初以为的木讷无知。
如今她突然回来,转眼间就把叶桐迷得晕头转向,夏瑾总觉得不太对劲,但看顾澈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她也就只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子,确实是招人喜欢的。
她对沈来寻的排斥,或许只是因为嫉妒宋知遇对沈来寻的独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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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遇昨晚吃饭时说错了话,心有余悸,辗转到天将亮才睡着,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快到吃午饭的点。
开门出去时,恰好碰到沈来寻在玄关处换鞋。
他尚且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地问:“要出门?”
沈来寻:“嗯,昨天和你说过了。”
宋知遇揉了揉眉心,清醒了些,才凝神去看沈来寻。她今天扎了马尾,素白的脸上不施粉黛,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裙,像个高中生。
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模样。
沈来寻换好了鞋,撂下一句“走了”,推门而出。
宋知遇心下一片恍惚。
洗漱过后才想起正事儿,给许恒打了个电话,问:“下周三清清生日,准备怎么弄?”
许恒:“她一个小丫头能怎么弄?我和万宜带她去迪士尼玩玩儿就行。”
宋知遇说:“那晚上我请客,一起吃顿饭,来寻也说想见见清清。”
许恒十分上道,沉默半晌,说:“哪有我女儿过生日,你请客吃饭的道理?我请客,你带上来寻过来吃饭就行。”
宋知遇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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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桐挑挑拣拣地试好衣服,已经是十一点多,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套白t黑裤清清爽爽的休闲装。
他的驾照还没拿到手,沈来寻主动提出开车来叶家接他过去,叶桐一边说着怎么好意思呢,一边将自己家的定位发了过去。
十一点半,沈来寻准时出现在叶家的庭院外。
叶桐听到发动机的声音,立刻就冲出了家门。开门就看到沈来寻靠在车边,扎着马尾,穿着白色短袖,牛仔半身裙下的双腿笔直修长,像个高中生一样。
他愣愣地看了两秒,才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姐姐!”
沈来寻对他笑了笑,视线却越过他的肩头,礼貌问好:“叔叔阿姨好。”
叶桐回过头一看,自己身后竟然是站了一排人。
叶桐:“……”
顾澈抱着自家洗干净的儿子,率先开口:“小来寻,好久不见啊~”
沈来寻全然不见平素对顾澈的冷漠无情,笑得和煦:“好久不见。”
叶母这些年只在照片上见过沈来寻,此时见到了真人,清清秀秀如出水芙蓉,怎么看怎么喜欢,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来寻,这小子高考完就闲不住,天天往外头跑,今天打扰你带他出去玩了。”
沈来寻说:“不会,我周末在家也没什么事做。”
江川问起宋知遇:“你回来了,哥一定很高兴吧。”
顾澈闻言也看过来,目光别有深意。
沈来寻不说话,只是笑。叶桐倒是等不及了,跑到沈来寻身边:“姐姐我们走吧。”
不等后面一家子人再说什么,他拉着沈来寻就上了车。
沈来寻将车开出院子,叶桐才忍不住吐槽:“他们也太夸张了。”
沈来寻笑着说:“那是关心你。”
叶桐哼哼两声,不再说这个,兴奋地说起中午要去的法国餐厅。
“我一个去法国旅游过的同学去吃过一次,说很好吃很正宗,姐姐你去尝一尝,看他有没有说假话。”
沈来寻含笑着听他叽叽喳喳地说话,时不时回答两句。
叶桐一路上热情高涨,沈来寻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说。
好在沈来寻脾气好,有耐心,并不觉得他很吵。
这家餐厅的味道确实还算正宗,但是沈来寻在过去的七年里已经吃腻了法国菜,并不算喜欢。
吃完饭,叶桐又拉着她去水族馆。
沈来寻倒是从来没去过,小时候没人带她去,长大了又忙着奋力去追赶那个人,压根没有过多少休闲娱乐的日子。
当叶桐知道她是第一次来时,震惊之余又难掩开心:“那算是来对地方了。”
他似乎经常来水族馆,有什么项目都了然于胸,带着沈来寻看了表演秀,和海狮互动,还获得了白鲸的亲吻。
沈来寻本以为这次是她陪着小孩儿玩儿,没想到却是叶桐全程在陪着她。沈来寻不知不觉投入其中,笑容也多了起来,叶桐拿着手机给她拍了不少照片。
最令她惊讶的是,叶桐对海洋生物十分了解。
体验过所有的项目后,叶桐跟个小导游一样,带着她在管内闲逛,向她一一介绍鱼群不同的品种、特色,甚至连习性都能说得上一二。
沈来寻忍不住打趣道:“小行家啊。”
叶桐侃侃而谈时没觉得不好意思,此时被她调侃一句倒是红了脸,嘿嘿笑道:“姐姐,实不相瞒,我当初还准备当水下摄影师的,但是我心脏不太好不适合潜水,就改学医了。”
“那太可惜了。”沈来寻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海洋动物。”
水族馆深蓝色的波光映照在沈来寻的脸上,他们头顶时不时划过一条白鲸。玻璃之内,是他研究过许多次、看过许多次的鱼群;玻璃之外,是让他心动的人。
叶桐看着她柔和的侧脸,小声说:“才不可惜。”
沈来寻似乎没有听到:“什么?”
叶桐脸更红了,指着底部的游过的一群小鱼:“姐姐,你看这个,这是琵琶鱼。”
沈来寻微微俯身,观察了一下,没看出什么东西来:“嗯,有什么特别的吗?”
叶桐说:“琵琶鱼的雄性比雌性要小很多,他们穿过艰险阻碍在大海的深处寻找伴侣,一旦认定了某条雌性琵琶鱼,就一口咬下去,寄生在她们身上,再也不离开。”
沈来寻听完后笑道:“一咬定终身?”
叶桐也笑起来:“是这个意思。”
沈来寻点评:“虽然冒险,但也很浪漫。”
叶桐靠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来寻:“所以我觉得,在爱情里,大小和强弱并不重要,就像小小的雄琵琶鱼,会面对深海的所有障碍和黑暗,去寻找伴侣。”
“你说得很对,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沈来寻面色如常,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她对着琵琶鱼敲了敲玻璃,“也要像它一样勇敢。”
叶桐愣了愣,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知道沈来寻这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可沈来寻这么聪明,又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摆明了是不想让他太难堪,在给他台阶下。
叶桐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小在复杂庞大的家庭里长大,心智不输任何人。可他不太甘心,固执地看着沈来寻:“那姐姐觉得,雌鱼会在意雄鱼的弱小吗?”
沈来寻平静地回望他:“如果雌鱼愿意做雄鱼的伴侣,当然是不会介意的。但前提是,他们是双方都喜爱彼此。”
叶桐一听,眼眶瞬间就红了,再也没心情和沈来寻玩什么拟人隐喻,开口竟然带了哭腔:“姐姐,你不喜欢我吗?”
沈来寻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球,愣了两秒,看着少年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桐桐,我很你喜欢你。”
叶桐:“那……”
沈来寻抬手打断他:“子君阿姨也很喜欢你,江川叔叔也很喜欢你。”
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像是温柔的教师在教导懵懂的孩子:“你明白吗?”
叶桐扭过头,仍然不肯接受:“你就是嫌我年龄太小。”
沈来寻又无奈又好笑:“这和年龄没有关系。”
叶桐吸了吸鼻子,强行把眼角的水光给逼回去,耷拉着一张俊脸:“姐姐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沈来寻没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叶桐更伤心了,才逼回去的眼泪又涌上来,“所以你今天答应和我约会,就是为了拒绝我吧。”
沈来寻抱歉地看着他,再次沉默。
叶桐再顾不上什么爷不爷们儿的事儿,眼泪泄洪般的往外涌。十八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开得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却又凋谢得太快太突然。
沈来寻被他的反应搞得也有些不知所措,哪知道这小孩儿看着阳光开朗,哭起来却比小姑娘还厉害。
她从包里掏了卫生纸出来递给他,叶桐瞪着她,没动。
周围的游客不多,但经过他们时,无一不是好奇地打量。
沈来寻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把眼泪擦干。
叶桐红着眼,边哭还边配合地弯了弯腰,好让她擦眼泪擦得更方便些。
沈来寻:“……”
等她擦干了泪想要退回去,叶桐却陡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抱住了她。
沈来寻没有挣脱。
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她比谁都清楚。
少年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眼泪上残留的泪水蹭在她脖子上,湿湿的黏黏的。
“姐姐。”
“嗯。”
“我好难过。”
“……对不起。”
沈来寻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的安抚,直到他不再抽抽巴巴,沈来寻才推开他。
“好了,别哭了。开开心心出的门,哭着回家,我可没法儿和你那一大家子人交代。”
叶桐看着她的笑容,又想哭,但这次他忍住了,刚刚就足够丢人。
沈来寻带着叶桐出了水族馆,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
叶桐许是哭蒙了,呆呆愣愣的像个小孩儿。
“送你回去?”
“不要,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那去吃晚饭?”
“不要,不想吃。”
“……”沈来寻握着方向盘,好脾气地说,“但是我饿了,怎么办?”
“那……”叶桐眨巴眨巴眼,“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推荐吗?”
“麻辣烫吧。”叶桐说,“我们高中附近的麻辣烫很好吃,尤其是虾滑,煮得特别嫩!哦,他家的汤也很浓很香……”
沈来寻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问了他地址后,开启导航,发动车子。
叶桐叽里咕噜说完一串才发现沈来寻这是故意在逗他说话,他看着沈来寻,悲伤一部分转化为了嫉妒和羡慕:“姐姐,你男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吗?”
沈来寻开着车,漫不经心地回答:“还不是男朋友。”
叶桐一愣,然后蹭地一下就坐直了。
“你别激动,坐好。”沈来寻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摁回去,“就算还不是,你也没机会。”
叶桐的伤心劲儿已经过去,无语片刻,委屈地控诉:“沈来寻,你也太狠心了!”
沈来寻冷冷乜了他一眼:“叫我什么?”
叶桐被那眼神看得一秒变怂:“姐姐。”
“嗯。”
叶桐安静了两秒,又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是你男朋友?你暗恋他吗?他凭什么让你暗恋啊!”
越问越激动了,沈来寻好笑:“我都没生气,你生气什么?”
她在路口打转方向盘,车子拐进了一个小巷,沈来寻减慢车速,语气平淡地说:“有些事情就像开车,不能闭着眼睛乱踩油门。要先定好目的地,确保方向是正确的,再行使过去。路上也并非是处处宽敞,有时候会遇上这样的小巷子,不得不减速、不得不小心。同时还要根据路况,随时变化路线。但是只要目的地在那儿,就总是会到达的。”
小巷并不深,很快就穿行过去,于此同时,手机传来提示音:“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沈来寻将车停到车位,熄火,解开安全带,对听得一愣一愣的叶桐说。
“发什么呆?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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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来寻:听懂掌声。
叶桐:谁来给我翻译一下?
顾澈:她说她是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