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孤单。
鼻子竟然有些酸,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连忙擦掉。
太丢人了。
可情绪莫名其妙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她狼狈地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
这太奇怪了。
他肯定觉得这个小姑娘奇奇怪怪。
眼前却陡然出现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手心躺着一颗糖,他柔和地嗓音响起:“吃吗?”
她愣住,红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好半天才呆呆问道:“小孩儿才吃糖。”
他说:“你不就是吗?”
沈来寻接过了糖,攥在手里,擦干眼泪,问:“你想要聊什么?”
他反问:“听故事吗?”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道:“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很少过问我的生活。我八岁时,他娶了一个中国女人,没多久她就有了自己的儿子,于是我被外祖父祖母带到法国。”。
“很老套的剧情。”他淡淡一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人在意,也不被需要。”
沈来寻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将杯子搁置在茶几上,一手搭上了沙发的扶手:“之后过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
她问:“那时候你多大?”
他说:“比你小一些,十五六岁。”
沈来寻问:“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
“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了一夜情。”
“你强迫她了?”
“没有。”
沈来寻不明白:“这不算错事……”
“她怀孕了。”他说。
灯光映照下,他的神色难以看清:“而我直到一个多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沈来寻沉默良久。
其实她想说,这其实并不是他的错。
这只是一个意外。
不是任何人的错。
她看向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自己的私事,还并不算很光彩的私事。
他沉静了一瞬,笑得很浅:“只是刚才看到你,觉得很亲切。”
“害怕我步你的后路?”
他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话题至此结束,气氛低沉。
男人坐在沙发里,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毛,有点长了。年少时的经历在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还没完全消散,不笑不语时像是一个旁观者,冷漠难以接近。
她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陪朋友来的。”
“你也不开心。”她发现了。
“哪有人总是事事顺心的呢?”
沈来寻觉得他说得对。
“你一直住在旧港这边吗?以前从没有见过你。”她想,他要是来过,她一定会记住。
他摇头:“我回国很久了,这次来是为了找人。”
“找到了吗?”
“还没。”
沈来寻想问是什么人,可又察觉自己问得有些多了,便闭口不言。
这时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应该也是中国人,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相当俊美秀气。
酒红头见两人竟然衣着整齐地面对面聊天,面露惊讶:“不是et,许久不来酒吧业务生疏了啊,半个小时过去了你们竟然还在聊天?”
et,原来他et。
他们聊了这么久,都默契地没有交换姓名。
et看了眼沈来寻,对酒红头说:“她是中国人。”
酒红头愣住,看向沈来寻,后者用标准的中文说:“你好。”
你好,我听得懂中国话。
酒红头呵呵干笑两声:“小美女别介意。”
沈来寻也呵呵笑。
et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放下时和玻璃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来寻知道,他应该是要走了。
果然下一秒他问酒红头:“都解决好了?”
是她不知道的话题,沈来寻非礼勿听,划开手机低头看屏幕。
酒红头胡乱地抓了两把头发,笑得没心没肺:“这世上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儿吗?”
et说:“那走吧。”
酒红头甩了甩手中的车钥匙:“我去取车,外面等你。”
临走时还送了个wink给沈来寻:“小美人,有缘再见。”
沈来寻垂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酒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浅淡的蓝色,随着光影变化又慢慢加深,像是一点点沉入大海深处。
酒红头走后,沙发上的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舞池里的音乐声陡然增大,是dj换了一首当下正流行的曲子,整个酒吧里的人群都躁动了起来。
到了邂逅每晚的狂欢点。
灯光全部转化,聚焦到了舞池中央,他们所在的角落陷入暗色。
邂逅的狂欢才刚刚开始,沈来寻短暂的欢喜却要落幕了。
她收起手机,笑着问:“叔叔,我们也有缘再见吗?”
et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避而不答,只是说:“小姑娘,早点回家。”
沈来寻也就心知肚明地不再问。临走时,她突然说:“叔叔,刚刚忘记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男人身形一顿,转过身颇为惊讶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祝她生日快乐。
“我今年过生日只许了两个愿望,第三个还没有想好就吹了蜡烛,现在送给你吧。”她咧开嘴笑,比今晚的任何一个笑容都要灿烂,让对面的人有些愣怔。
“祝你早日找到你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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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没有哪位朋友能给宋先生介绍一位眼科医生?
14.2知遇(又是h但不完全h)
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如果说要回溯到故事的开始,这才应该是最开始,被宋知遇遗忘在角落的开始。
今夜依旧没能等来极光,宋知遇也无心再打麻将,四人散了场,两两回房。
沈来寻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宋知遇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望着玻璃窗外的星空发呆。
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问:“想什么呢?”
他顺势将她抱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低声说:“我在想,我好像总是惹得你哭。”
沈来寻靠着他,仰头看他。
宋知遇在她唇上碰了碰:“第一次见面,就把你弄哭了。”
沈来寻问:“你都想起来了吗?”
“嗯。”他声音低沉沉的,“对不起,我完全没认出你。”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坐直了身体,捧着他的脸,她轻声说,“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也没觉得你能把我认出来。”
她故意画了浓妆,聊天的过程中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认出来了才是奇怪。
宋知遇轻声叹气。
他是在责怪自己。
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直在付出,而他一直在给她带来伤害。
“这对你不公平。”他的眼里又流露出悲伤。
沈来寻轻柔地吻着他的眼睛,鼻尖,最后在唇角辗转流连:“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况且,他们之间就不能细算这些,因为压根算不清。
宋知遇摩挲着她的侧脸:“傻瓜。”
沈来寻说:“傻就傻吧,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勾起她的一缕头发握在手中把玩,听到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记得。”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那个时候我才十四岁。”
宋知遇说:“不可笑。”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带你去咖啡厅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又是为什么找到我呢?”她说,“我想了一路,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爸爸。”
宋知遇闭了闭眼,无话可说,心中郁结只有通过情欲才能稍稍纾解,两人又纠缠在一起。
他们在星空之下紧密相拥,沈来寻感受着他的占有,眼前看到的是满天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真像歌儿里唱的那样。一颗一颗点缀在天空之中,挂满了整个夜幕,数都数不清,仿若置身童话世界。
夜色凉如水,她却热情似火。
也许是因为即将要离去,都明白时间在不断的流逝,所以性事越发缠绵持久,不断地夺取对方身上的气息,想要更近些更紧些。
在激烈的动作中,她骑在他身上,撑着他的胸膛,呼吸不甚平稳却笑着问:“这位叔叔,你喜欢小姑娘吗?”
宋知遇握着她的臀往上顶,目光幽深沉寂,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回避,他吻着她的眼角,如同那时她落在他眼角的吻。
他说:“喜欢。”
结束时已经是凌晨,沈来寻沉沉睡去,宋知遇却睡不着。
去客厅倒水时,碰到了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周遥。
周遥神色颇为不自然:“还没睡?”
“嗯。”宋知遇应了声,正要回屋时,周遥拦住他。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et,来寻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宋知遇:“?”
周遥张嘴好几次,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舌头都像打了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这是……”
她没再说下去,表情十分尴尬。
宋知遇提出要和沈来寻住一间房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今天真心话时两人的反应压根不像父女,刚刚经过他们的房间,更是听到了难以言喻的动静。
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宋知遇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本就没有刻意隐瞒,被她看出来也一点不局促,倒比她更神色自若,坦然道:“没理解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他看着周遥怀疑世界一般的表情,说:“你就当我们是一对恋人,忽略掉她是我女儿,这样是不是好接受一点?”
周遥嘴巴张得大大的,简直能直接装进去一个鸡蛋了,她抓狂,却还记着压低声音:“这是你说忽略就能忽略掉的?!你疯了吗?!这是在乱伦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宋知遇面无波澜,眼里却有周遥未曾见过的悲伤,“她即将离开,我们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
周遥和许恒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
从震惊和不理解,到无奈和妥协。
只不过周遥的接受速度比许恒要快上许多。
具体表现在,翌日上午她看到沈来寻脖子上多出来的吻痕时,已经能淡定地对宋知遇说:“防护措施做好了吗?东西不够可以找timo借。”
宋知遇:“……”
但也没完全接受。
具体又表现在,周遥看着沈来寻在雪地里和timo欢乐的打雪仗,那纯洁灿烂的模样,仿佛冰雪世界里的精灵。她站在宋知遇身边,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禽兽。”
宋知遇:“…………”
似是不解恨,咬着后槽牙又吐出两个字:“不如。”
宋知遇:“……………………”
到第四天timo都看出了异样,无人时问周遥:“他们真的是父女吗?”
周遥:“是,也不是。”
timo:“?”
周遥想起宋知遇的话,说:“你就当他们是一对亡命鸳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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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最后一天的夜里见到的极光。
那时周遥已经不抱希望,关上房门前颇为可惜地说:“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
沈来寻也有点遗憾,但进了房,却对宋知遇说:“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为了看星星才来的,而且雪景也很美啊,我已经很满足了。”
宋知遇揉了揉她的长发:“除了看星星,还有什么愿望吗?”
……在最后一天,帮你实现。
“没有了。”
“再好好想想。”
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真的没有了。”
沈来寻笑着,可依旧抑制不住地伤心起来,明明答应过他要留下美好的回忆。
宋知遇的笑容也渐渐难以为继,他轻抚上她的脸颊,刚想说什么,玻璃窗外竟然有一抹奇异的光闪过。
两人具是一愣,抬眸惊喜地看着对方,她连忙拉着他的手来到窗前。
没有看错!
那抹光亮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仿佛一条飘动的彩带,又时而好像一张翻动的飞毯。天地因此而变化了颜色,从绿色到蓝色再到紫色,簇拥着盈盈皓月冉冉上升,笼罩了整个视野。
沈来寻无法形容眼前的场景给她带来的震撼。
以往在视频里见到的,不足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她仿佛置身在了宇宙之中,大自然的壮丽偌大让人在此刻显得无限渺小。
一个个体所拥有的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不甘的情绪,都像一缕青烟不足为道。
人生十八载,所经历的出生、死亡、拥有、失去……都不再那样沉重又深刻。
沈来寻心潮澎湃,语言功能在此刻丧失,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何话语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竟然泛起泪意。
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浮现出许多人,熟悉的、陌生的、擦肩而过的、刻骨铭心的……
眼泪落下来时,只剩下了眼前的人的面孔。
十八年前,他成为她的父亲,却不知她是他的女儿。
四年前,在大雪纷飞的旧港,他们初遇,又重逢。
如今,他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揽住她,嗓音低柔,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当年回国前我和朋友去了一趟冰岛,有幸见过一次极光。和你现在一样,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他说,“好像一切都可以放下,一切都可以释怀。”
所以,如果沈来寻无法见到此时此刻的场景,他会觉得很遗憾。
他们都是孤独的个体,可孤独才是生命的常态,在浩瀚的宇宙面前,所有的事物都是渺小而孤独的,没有必要因此而悲伤难过,更没有必要介怀痛苦。
相遇,有时是幸运,有时是不幸。
离别,有时是不幸,有时是幸运。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不会有永恒的相守,亦不会有永恒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