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音峰,山腰,破庙。
自御剑门遗迹离开,没有见到雷音踪迹的陈婉月,起了再逗留几日,等等机会的心思。
整座念音峰只有这破庙周围灵气稍浓,倒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她当即决定收拾一下这座小庙,以作歇脚之用。
“咳、咳。”
就在她用清洁术将小庙正堂打扫干净,准备理理偏房的时候,正堂地板之下忽然响起的一声咳嗽,将她惊得腾跃而起,一个闪身便落在了大门之外。
小庙正堂的石制地板腾空挪开,一个胸前浴血,身着黑衣的银发老者,从地板下的大洞里速度奇快地闪现而出。
“不知前辈在此养伤,方才多有打扰,晚辈这就离去。”
陈婉月心中暗道不好,这人虽然气息衰败,但此刻散露而出的灵压极强,不像是筑基期的水平,恐怕是个金丹期的存在。
“怎么,知晓了老夫的存在,小姑娘你还想走么?”
那黑衣老者抬起半眯着的眼睛,打量起她来。
“晚辈,愿意一试。”
老者言语中的敌意,让早已神经紧绷的陈婉月立马做出了反应。
一柄形制怪异的法器被她握在了掌中。
抬手,浑身大半灵力在瞬间被抽空。
!
三个光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射而出,宛如三道流光击向老者。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陈婉月头也不回直向庙门外奔去。
“咳、咳。”
黑衣老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陈婉月急急止住了脚步。
“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嘛。”
黑衣老者干枯的手掌边缘滴落着方才咳出的鲜血,看来挡下那一击费了他不小力气。
“老夫,黑心,小姑娘与我合作一番,如何?”
黑心老人惨白的面皮上,挂上了一抹笑意。
“否则,便是跑出了这小庙,有老夫的小朋友在,也保管姑娘活不过三日的。”
他的笑容越发的显得诡异,抬起的手掌上,一只肉乎乎的小虫子,爬上了指尖。
那是,一只蛊虫!
第38节死生
两日后。
念音峰,破庙。
“黑心师兄,你给自己找的这个埋骨之地,可还真是寒酸呐。”
一个灰衣白发的中年修士穿过庙门,走进前院,一抬首,目光便与坐在正堂神像之下太师椅上的黑心老人相触。
“天邪子师弟,别来无恙啊。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次就放师兄一马如何?”
黑心老人面容枯败,浑身气息不稳,似乎连金丹初期的境界也要维持不住了。
“师兄身为元婴护法叛出本教已是死罪,还盗取嗜血珠与数种灵蛊,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天邪子边说边进,人已到正堂屋檐之下。
“现在交出东西,小弟还可给师兄和藏在暗处这丫头一个痛快。”
说着,天邪子一拂衣袖,一阵狂风卷过,用匿形符掩藏身形的陈婉月立时在前院的角落处显出,看样子颇为狼狈。
黑心老人似乎对天邪子能够发现潜藏的陈婉月毫不意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惋惜言道。
“哎,可惜,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我,用掉了。”
“所以,还请师弟与我一同赴死罢!”
未见得他有任何动作,只听他话音一落,浑身气息便好似决堤之水,周身灵压狂跌,瞬息之间,便由金丹初期跌落两个大境界,直落到了炼气初期。
“金兰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天邪子眼中惊骇无比,就在方才黑心老人散去修为的刹那,他的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的灵力也开始狂泄。
传说若是中了这金兰蛊,中蛊之人便会与施蛊之人生死相连,是以黑心老人修为暴跌的后果,却是要拉上他一同承受了。
“自然是得自当年那处密藏之物,否则,师弟以为师兄我为何敢冒着教主所种同心蛊发作的风险,叛离古神教呢?”
黑心老人看着身体僵在原地,修为从金丹后期一路猛降到筑基后期的天邪子,面上露出一丝得计之色。
“小姑娘,还不动手么?”
陈婉月听得这话,丹田处忽地一刺,浑身猛地一激灵,心知若再不按约定出手,这老怪物种在自己体内的蛊虫就要发作,只得将那柄早已握在掌中的万华流光,枪口抬起。
!
三道流光飞掠,直击那数丈外的天邪子。
“轰”“轰”“轰”
强烈的爆炸冲击波将破庙正堂靠近天邪子的庙柱震塌了一根,整个正堂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天邪子却是未有损伤的样子,但见一面幽蓝小盾将他护在其后。
只是为了应付这一击,他强压蛊虫发作的手法,似是失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修为更是再降,跌落到了筑基中期。
黑心老人此刻却是站起身来,离开那张太师椅,缓步向殿外僵直站立的天邪子走近。
“这金兰蛊的滋味儿不好受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与三师兄在桑园结义时说过的话?”
黑心老人的面上忽然浮现一抹凄然。
“只是你为何要甘做那古神老魔的鹰犬,来杀与你结义的兄弟呢?”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五指成拳,猛力击在天邪子筑基期的护体灵光上,自己却反被弹开,跌坐在地。
“三师兄因你告密而死,你却因了此事辈得重用。”
“权势与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黑心老人抬起双目,想要从天邪子的眼中,找到那一丝他期待的悔恨。
但他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烧地怨恨与疯狂。
天邪子自知今日自己恐怕已是无法活命了,所幸不再压制金兰蛊的发作,任由自己的修为跌落。
他驱使着恢复了行动力的身体,一拳打在黑心的胸口上。
“你们说自己是兄弟,昔年我被长老责罚,锁在水牢受刑十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昔年我被同门奚落,事事受排挤,处处受打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一拳一拳又一拳,黑心像是没有感受到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苍老的面庞上仍是平静。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
“那些害过你的人,后来可都还活着?”
“你是说,三师兄是为了我,才犯了那桩案子?”
方才还在暴怒的天邪子心跳忽地一紧,身体好像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时,两眼浑浊,神情恍惚。
“你觉得呢?三弟。”
在先前一阵扭打里,被打落在殿中的黑心,面朝着他坐了起来。
背后高大的神像,让此刻的黑心,多了几分审判者的意味。
“我?!”
天邪子抱着自己的脑袋,浑身发起抖来,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跌落到了炼气初期。
“哎,都晚了。”
黑心面上浮起一抹惨笑,体内最后一丝生机断绝,头颅垂下,没了声息。
“二哥!!”
“轰隆!!”
天邪子的呐喊被破庙坍塌的巨响掩去。
这一刻,叱咤衡州多年的古神教长老天邪子、黑心老人,以及这座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的庙宇,具都,寿终正寝。
在生机断绝前,天邪子想起了四百年前,那处凡俗桑园中,结伴求仙的三个青年。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林墨、木良轩、桑重阳,三人结为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哈哈哈,林大哥,木二哥,再吃了这盏桑梓酒,我们同上均都山,不得仙道,不归乡!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得仙道,不归乡。”
瓦砾废墟之下,天邪子呢喃着当初的誓约,惨然而逝。
————
星河剑派,玉虚峰,长老室。
“如此说来,那古神教越境而来的黑心老人和天邪子,却都死在那金兰蛊之下了么。”
玄伶仙子垂首思量着陈婉月所说情况中的细节,玉指在桌案上不自然地浅浅划拉着,旋又问道。
“所以最后,月儿你确实按照黑心那老家伙生前的嘱咐,将他和天邪子合葬在御剑门的遗迹内了么?”
“是,那古神教的巫蛊之术甚是怪异,弟子不敢大意。”
想起破庙里的那场争斗,陈婉月此刻也心有余悸。
“好了,那你往后对外别提此事,就当自己不曾遇见过那黑心与天邪子,那两人身上的战利,你都留下,后面的事,自有为师解决。”
玄伶摇了摇头,一想起此事免不得又要同宁州那些老家伙周旋应付,她就一阵头疼。
“还有一桩事,待会儿你来一躺为师洞府,别穿太多,不然脱起来很麻烦的。”
“啊!?”
陈婉月脸上腾地燃起一团红霞,这种事情她只在门内那些地下话本上看过。
玄伶师傅,原来是好女色的么,我,我要拒绝她么?
心中小鹿乱撞之际,却听得玄伶师傅疑惑地发问。
“月儿你怎么脸红啦,要知道这些魔道中人,信义是从来不讲的。
那黑心更是元婴存在,保不齐还暗中给你下了什么蛊虫,你的身体是一定得好好检查一番的。”
原来玄伶师傅,只是要检查身体么?
啊呸,我怎么回事啦?怎么今天老想这种怪东西?
一定是那黑心老头又给我下蛊了!
陈婉月的念头在心中千回百转,面颊上的红晕却是愈发动人了。
这丫头怎么回事啦?不会真中什么蛊了罢?
玄伶看着自家徒儿那娇艳欲滴的俏脸,忽地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发烫起来。
什么蛊这么厉害,怎么好像,我,我也被传染啦!
————
念音峰,御剑门遗址。
如果陈婉月再探此地,或许会惊讶地发现,此地的魔气浓度,比之先前来时,竟是下降了许多。
一个唇红齿白,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俊俏童子,立在一处新起的坟冢之侧。
那坟冢上有一个小洞,看情形,似是从内里挖出的。
这童子,看了眼那冢前的碑文,抚了抚那碑刻上的“木良轩”与“桑重阳”两个名字,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背后冢上的小洞被扬起的土石填平。
他望向废墟之外,若隐若现的星空,迈步腾空。
“大哥,三弟,往后这世间的好景色,便由我木良轩替你们去看看罢。”
他的身上似乎有了种奇异的气质。
那本是元婴修士化凡入神时才会生出的化神意境。
童子对此只是无感,他自顾自地呢喃道。
“不得仙道,不归乡。”
“今已得仙道,故人却皆亡。”
第39节筑基
却说那黑心老人果然险恶,正如玄伶所预料的那般,陈婉月身上还被其于暗中下了数种极为阴毒的蛊物。
师徒二人于祛蛊拔毒中,自有诸般旖旎,此间倒也不宜多谈。
只说后来玄伶再往那御剑门遗迹探查,见到了天邪子与黑心老人墓中所余下的那两具朽坏难辨的尸身。
替徒儿昧下了二人身上财货的玄伶倒也干脆,将那遗骸化为灰烬后,便向外界放出是自己杀灭了二人的消息。
知晓玄伶本事的宁州元婴期存在们,倒也没多怀疑。加上宁衡二州此时处于战时状态,处在对抗古神教第一线的化尘教还将此事大加宣传。
一时间种种关于玄伶仙子剑斩元婴魔修的风闻流行于世,那些整日忧心魔道入侵的修士们却也因之而小小振奋了稍许。
另一边,被玄伶当成了心头肉的陈婉月,终是得了师傅一句“不到筑基,不得下山”的诫命,体验了一把倪旭欣的禁足生活。
五载光阴,倏忽而逝。
玉虚峰,内门弟子洞府。
“你,你真是月姐姐?”
白露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之色,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在面前这个姿容可称绝世的女子身上扫了又扫。
不提那美丽到足令女子都为之心倾的容貌,眼前这女子,确实与陈师姐有几分相似。
“怎么啦?才几月不见,露儿师妹就不认识姐姐啦?”
陈婉月刮了刮白露那秀气的小鼻子,大抵是修炼过早的缘故,这丫头明明已经快二十岁了,却还是一幅十三四岁的女孩模样。
“月姐姐,你这是,筑基成功了?”
白露这时却也察觉到了陈婉月身上那股迥异于炼气期的灵力波动。
据说修士大境界突破成功时,会经历灵气灌体,洗涤肌肤筋骨,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修士加诸引导,便能以此改易形貌。
故而修仙者中,一般境界越高,形貌便越是美好。
即使是那些底子极差的修士,只要有心,成就元婴之后,多半也能有中人之上的容貌。
“嗯,所以此番,我便来请露儿师妹一同下山咯。”
说话间,陈婉月玉手一翻,抓着一张委任状在白露眼前晃了晃。
“云汐巡阅使,月姐姐莫非是来找我作录事官的?”
白露久在内门,对这委任状熟得不能再熟了。
按制,星河弟子进入筑基期后,皆需往宁州西北道属县驻扎三年,称为巡阅使。
巡阅使有属吏一员,称为录事,由充任巡阅使的弟子自行选任。
眼见白露在思索犹豫着什么,陈婉月似乎猜到了她的些许心思,只是眨了眨那双勾人的美目。
“是凝霜师叔找我说的哦,露儿师妹不用担心。”
白露心头被凝霜这两个字眼一刺,神思回转过来。
“那便再好不过了!月姐姐请一定带上我!”
陈婉月闻言浅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月姐姐到时候你一定得给我说说筑基时是如何牵引灵力的,露儿也想变得像你一样好看。”
白露终于把在心头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其实,我没怎么牵引的......”
陈婉月低声喃喃道。
且说这修士筑基,分为聚灵、成基、灌灵三个阶段。
聚灵阶段,她靠着宗门补贴以及英杰会得来的六颗筑基丹,轻松完成。
成基阶段,水天灵根强大的灵力亲和,让她没费什么功夫便在自己的丹田之内叩开了玄关一窍,开辟出了虚界紫府。
而灌灵阶段,她更是没花什么功夫,只运转了一遍大乐飞升经的筑基篇功法,那狂涌入体的天地灵气,便被功法自行引动,去改易她的肌肤筋骨。
是以若是她有什么筑基“捏脸”的诀窍,除了那本听起来便很不正经的天阶功法大乐飞升经之外,还真是一点也无的。
看来只能到时候,临场发挥了。
她在心中暗忖道。
————
云汐城,城周百余里,近百万修士凡人杂处其间,号为西北第一大城,乃是宁州西北道大行台驻地。
云汐巡阅使府邸。
“露儿师妹,本月忘忧汤的领用情况如何?”
陈婉月在呈报邪异事的云汐县塘报上签过了字,饮了口玉杯之内公孙家特意遣人送来的盈手露。
“当领二万七千剂,实用二万三千剂,差额四千剂,月姐姐可要签字?”
白露已跟着陈婉月做了近两年的巡阅使录事,这每旬一次的公文批红程序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签了罢,这些凡人不愿少衍子嗣,我们也是无法的。”
陈婉月揉了揉眉心,心底生出几分无奈。
在宁州西北道这个星河剑派的势力范围内,除了巡检本县邪异事外,控制本县丁口规模亦是巡阅使的职责之一。
这忘忧汤便是宗门控制人丁规模的手段,按制,凡人年三十,育有二子以上者,则需赴官府领用忘忧汤,唯五世中出过有灵根者,不在此例。
服过忘忧汤后,凡人便失却了生育能力,而宁州西北道又有男女年十八下不得成婚之律令,是以若是凡人皆能按制领用,则域内丁口便能不再增长。
丁口不增,则凡人与修仙者皆能得到相对宽裕的生活资源,宽裕则有余,有余则能消费。是以星河治下的乡社手工业亦是繁盛,女子在家庭中话语权比之他处高出不止数筹。
与经济宽裕和控制丁口的政策相伴的,是这宁州西北之地风气的开放,在这里,子女之冠姓不拘父母之族,而男男、女女结为姻亲亦非异事。
今日宁州西北十二郡的士民安乐,却有半数因由要系在这小小的忘忧汤之上。
“月姐姐却也不便忧心这忘忧汤领用不足之事,这云汐县的画策丁口是千五百万,现今只千二百万,便是这数年间有些增长,也无碍巡阅使考绩的。”
白露见陈婉月面露忧色,忙出言宽慰道。
陈婉月只是向她一笑。
“此番我却是没有露儿妹妹看得明白了,今日可还有什么要紧之事?”
“公孙郡守还有一封密报,说是在五柳乡查到些妖人行迹,那边不仅上千少年男女被人采去了元阴元阳,几支前去探查的镇抚兵也都陷在里面了,他希望我们能够帮忙查查。”
白露将一张信纸递上。
陈婉月细细看了那信上内容,思量片刻道。
“这次只怕又是那假合欢宗作乱,回报公孙郡守,过几日我会亲自处理此事。”
陈婉月理了理案牍,从侍女呈上来的果盘里,抓了颗朱果塞进口中。
“我先下值了,若是还有什么要事,露儿妹妹用传音符玉找我便好?”
白露早习惯了这位喜欢迟到早退的巡阅使大人,点了点头打趣道。
“月姐姐可是又要做买卖去了?”
陈婉月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
“师姐的丹香阁就要开张了,露儿妹妹要不要将上次那一千灵石入了股,师姐分你一成干股如何?”
“才,才不要。”
白露臂上突兀地被某人的温香软玉撞了下,师姐那诱人的体香亦是吸了满鼻,脸上没来由地一红,本能地想要拒绝。
“那还真是可惜呢。”
陈婉月撩起鬓角的几缕发丝,挽到耳后,作势便要离去。
“等一下!”
“给你便是了。”
白露将一个储物袋塞到陈婉月手中,转过身子不去看她。
“谢过师妹了,那边还在等我消息,我便先去啦。”
陈婉月见白露师妹耳根微微发红,心说还是别再逗她,便掩过门离去了。
房间里。
白露俏脸微红,美目盯着茶盏幽幽出神。
小手触在脸颊上,那不同往常的温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又忆起了方才师姐鼻息喷在耳朵上那种痒酥酥地感觉。
我这是怎么啦?
我明明,明明是喜欢男孩子的。呜呜。
第40节星铃儿
云汐城,听雨阁,雅舍。
“杜兄,这丹香阁之事便托付于你了。”
陈婉月举起茶碗,同对坐的杜老二虚敬了敬。
一年前,她在巡视乡邑的路上,救下了这位当时身受重伤正被禾山道邪修追杀的杜兄。
说来也巧,此人正好便是多年前,她与倪旭欣在上野落英镇遇到的那个古怪醉汉。
发现救了自己的恩人竟是往日里被自己戏耍过的炼气小辈,这杜老二的心路自又是一番曲折回环。
不过他也不傻,就势便以报恩之名,想要攀上陈婉月这根高枝。
为了免生嫌隙,他自是将自己的身份跟脚一一抖落了出来。
原来在他幼年时,族居的杜家村被禾山修士屠戮一空,他因在山中玩耍,逃过一劫。
失却家园的他,靠着三灵根的资质,被沂山的筑基长老看中,收入门下。
往后他卧薪尝胆,刻苦修行,成就筑基后,领了沂山巽木旗掌事的职衔,专司劫夺禾山修士的财物。
此次便是劫夺途中生了变故,他被禾山修士设计伏击,若非陈婉月相助,险些便送了性命。
陈婉月知他与禾山修士有旧怨,素来只诛邪道,不伤良善,且长期有大量劫夺自禾山的灵草药物需要处理,便引他作了星河剑派在云汐一带的情报线人,日常也同他做些以丹药易取灵草的买卖,倒也是两相便宜。
数月接触下来,二人渐知彼此性情,便起了串联流程,自售丹药的念头,于是有了丹香阁之议。
陈婉月出灵石,培养丹师,杜老二出人力,供应灵草,旬月之间还真被二人拉起来个架子。
如今广陵城的铺面已经拿下,不几日,丹香阁便要正式营业,是以有了陈婉月今日一番托付。
至于前番引白露入股,也非意气用事,这两年来,白露已在云汐城有了庶务磨练,是以凝霜仙子有意使之转任星河剑派驻广陵办事处的执事。
那执事之职位卑而权重,有其照拂,这丹香阁初期的发展却是不用过于担心了。
“哈哈哈,阿月你这般可就生分了,这丹香阁的事,自有我老杜担着,你安心去做你的事情便好了。”
杜老二不饮酒时,性情颇为豪爽,陈婉月为人也并不自矜,是以时日一长,杜老二便视之如妹,常常唤她“阿月”。
“那好,杜兄可不许贪酒误事。”
陈婉月抿嘴一笑,复又叮嘱了他一番。
“呵呵呵呵,放心罢,此番老杜我必不贪杯。”
杜老二老脸一红,自己一旦喝醉便会变成伤春悲秋的狂生作态,实是尴尬以极。
“不提此事了,杜兄可知近来郡中,采补邪修之事?”
陈婉月暗自摇了摇头,知晓杜老二饮酒是沉湎于向禾山复家仇的缘故,属于心魔,多说也无益,便一转话锋,问起合欢邪宗的情报来。
“阿月若是要处理此事,还须得多加小心。”
杜老二话音一沉,慢慢将麾下部众探知的情况说了起来。
————
云汐城东,五柳乡,官道。
一只百十来人的婚嫁队伍吹吹打打,张红挂艳,行走在阔达三丈的官道之上。
按说这五柳乡近来遭了妖邪,不少容貌俊俏的少年失踪,许多姿容尚可的少男少女在睡梦之中,便被偷采了元阴元阳,寻常不会有人选在此时嫁娶。
这乡中却偏有位不信邪的杜家公子,他差人于县中雇了支员额五十的镇抚兵作为护卫,便迎了旁镇李家的小姐要入乡成婚。
据说这李家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求亲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也不知这杜公子是如何讨得的。
但在此等关口,还如此莽撞行事,这杜公子,恐怕是个胆大包天的痴儿。
“噗~”
一阵粉色的烟雾,忽地从地下冒出,那烟雾腾出极快,只一瞬,便将这个首尾十余丈,规模上百人的队伍笼罩了个干净。
那队伍中的凡人只一触雾便倒地不起,而那几十个镇抚兵,虽在凡俗已是先天高手,于这粉烟,却也全无办法,只多撑了数息,便也倒地不支。
“周师妹这天罗香愈发精妙了,便是筑基修士猝然受之,也要身软筋酥,动弹不得的。”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走进那烟雾之中,瞥了眼地上那数十个躺倒的先天境壮汉,宛若女子的脸颊上流露一丝欢喜,妖媚地舔了舔嘴唇。
“这些男人,周师妹可不许和师兄抢。”
身旁,一个粉面朱唇,姿容甚为出众的女子,闻言皱了皱眉,道。
“师妹对这些男人可没半点兴趣,古师兄只要不与我抢那轿中的筑基期小妹妹便好。”
这周师妹面上露出一抹得色,捏了捏身边一个昏迷小女婢娇嫩的脸蛋,继续道。
“喂,古师兄,我们这一票是不是干得太大了,那轿中的小妹妹好像是星河剑派玄伶的弟子。”
那古师兄听得此话只是毫不在意,将一个模样俊俏的镇抚兵武师扶起,便要解衣。
“在中州时,宗主将大周皇室的郡主都吃了一个,师妹偷吃她一个元婴弟子,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活过来的人,怕什么,及时行乐便是了。”
武师的外衣已被这古师兄解去,那健硕的胸肌令他垂涎。
“呵呵,师妹不过是想再逗逗这轿中的小妹妹,她此番可还清醒着呢。”
周师妹挑了挑秀眉,再望向那花轿时,眼眸中已满是情欲的淡红之色。
“以筑基之身扮作新婚女子,来骗我们上钩,她哪里知道,这本就是我二人的谋划。”
“钓人者,人恒钓之。”
周师妹说完这话,不去看已露出精赤上身的古师兄,只是抿着樱唇,伸手去掀那花轿的帘子。
她早已用神识扫过那轿中的女子,那藏在红绸之后的倾城俏脸,正合她的口味。
异变突起!
“啊!~”
识海忽地巨震,这周师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继而一道火光自远处极速破空而来,一个照面便将其身体包裹。
只半息间,周师妹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随即一道遁光飞掠而至,落在轿前,显出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身影来。
哪知,这少女落得太快,以至于和从轿中奔出的陈婉月,撞了个满怀。
“星铃儿!你,你......”
陈婉月余光看到那“古师兄”逃跑的遁光已经消失在天际,心中气恼难平。
刚刚只要那“周师妹”再往前一步,便能落入她暗中布下的阵法,被她生擒活捉了。
这星铃儿倒好,不由分说便瞬间杀灭了她,这下好了,那合欢邪宗的线索又断了。
“嘻嘻,别担心,那人身上已被我种下了神识印记,跑不掉的,通过他,我们还能一举找到他们的老巢。”
星铃儿摆了摆手,娇美的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刚刚那个,便算是你上次坏我好事的利息了。”
听了这话,陈婉月倒也不好再同她置气,她与这位出自星宫的筑基弟子在半年前相识,当时,她也这么为她“帮忙”杀灭了一个邪修,此间还真有些哑口无言了。
这次却是星铃儿先开口道。
“上次让你试试星宫的养颜塑身丹,你果然又没听我的,你这样呀,这里是永远比不了蕊宫的。”
感受到对方那落在自己胸脯位置的目光,陈婉月只是一个激灵,只应道。
“那里太大有什么好的。”
星铃儿故作神秘地笑着。
“这是闺阁之乐,却是不便与小月月你多说的。”
陈婉月以手扶额,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星宫风气颇是开放,功法更以修士间的双修为要诀。
是以常有弟子早早结为同修,有些弟子同修甚至有数位之多,这种同修不拘男女,那位蕊宫只怕便是这星铃儿道友的同修了。
“不提这个了,铃儿你切勿将那人跟丢了便好。”
星铃儿没理会她的嘟囔,只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红衣红裙的美人。
她偷偷咽了口唾沫。
“嘻嘻,跑不了的。”
第41节灭敌
云汐城南七百里,一处荒村废墟。
两道遁光落在村口,诡异地是,其身上竟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溢出。
陈婉月和星铃儿的身影显出,此刻她二人面上俱是罩着一层面纱。
这面纱是星宫密制的法器,能够遮掩灵力波动,同时屏蔽筑基期以内的神识探查。
正是靠了此物,她二人才能数次瞒过那古姓邪修的反侦查回马枪,最后借着星铃儿留下的神识印记,终于跟着此人到了这处合欢邪修的大本营。
“月儿妹妹可有把握斗一斗筑基后期,只需为我拖上他数十息便好。”
星铃儿闭上的美目缓缓睁开,她虽只筑基后期的修为,神识之强却不逊于金丹初期,是以只借方才的神识探查,她便已将这窝邪修的实力摸了个七七八八。
在这荒村废墟之下,藏着一处巨型地下空间,里面住着数十炼气以及八个筑基初、中期的修士,还有约莫两百的“鼎炉”。
而在离这荒村不过百丈的一座小山的山腹之中,还藏着一个修为达到了筑基后期逼近圆满的存在,这位此间还正在与鼎炉“修炼”着的老兄,恐怕便是那传闻中的宗主了。
而这位宗主之所以要在老巢之外,选择“离群索居”,怕是多有见势不妙,便丢卒保帅,立时跑路的谋算在里面的。
星铃儿暗叹一声,真是滑不溜手,便将自己所探知的信息与猜想,同陈婉月大略说了。
陈婉月自忖凭自己当下的实力,拖住一个筑基后期,当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听得星铃儿欲要一人独斗数十邪修,仍是不免有些担心道。
“拖住一个筑基后期,我自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地下的邪修如此之多,我看不若等援兵到了再动手,更稳妥些。
我已向周边郡县驻扎的同门发了求援的传音符,只再等上几个时辰便好。”
星铃儿摇了摇头,淡黄的面纱在风中飘飞着,衬得她娇憨的面庞多了几分明艳。
“迟则生变,那人既回了这处巢穴,按这群小贼的惯例,稍后他们便会立时出走。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只能现在动手。”
她面上忽地挂起了一抹笑意。
“小月月是不是担心姐姐啦?放心,星宫的神通与寻常修士不同,他们呀,可还伤不到我哟。”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拍了拍陈婉月的肩头。
“那地下诸般男女情状,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不要见到为好。
否则结婴时,那色欲一关想是要更加难过的。
姐姐我,去去便会。”
说完,不待陈婉月再言,只几个人影闪动的工夫,星铃儿便消失在了废墟深处。
哎,她怎么如此鲁莽。
陈婉月心中一叹。
未待她多做感想,旋即,星铃儿便已在地面之下引出了惊人的动静。
数道强大的灵力波动自地底传来,她显是已经同那几名筑基期的邪修头目交上手了。
“小辈安敢扰我清修!”
一道白光自不远处的小山丘上闪跃而至,陈婉月急急飞身避过数点射向自己的飞针法器,同那白光拉开二十丈距离,方才与之临空遥对。
白光一敛,显出一个颇为俊美的青年男子身影。
这男子半赤着上身,只披一件外衫,胸腹间的健硕肌肉,极是晃眼,下身只罩一条宽松长裤,稍显痕迹,面上还有汗渍未脱,显是方才尚在耕耘。
单说卖相,这合欢宗主倒确是颇为不凡,陈婉月怀疑他能走上这条邪路,个中辛酸,恐是也有不少。
不过此刻既是生死之争,这些善恶是非,却也无须关预了。
十数个脸盆大小的火团自男子身前凝出,在飞向陈婉月的途中化作数十道火掌,遮蔽数丈虚空,声势骇人。
数十柄飞速旋转的飞剑自陈婉月储物袋中飞出,丝毫不惧火掌声威,只一个照面便击溃火掌,化作一道丈许粗的飞剑龙卷往那男子杀去。
火掌虽被飞剑击溃,却有十数道潜藏其中的飞针法器,突破封锁,直向陈婉月飙来。
皓腕之上忽地亮起,无数冰霜闪现,于陈婉月身前凝成数个冰晶盾牌,迎击来敌。
“咔嚓”、“咔嚓”
数道冰晶破碎的声音响起,的来势只是被那冰盾稍缓,刹那间,便离陈婉月不到丈余。
一层淡红的雾气从陈婉月体表冒出,转瞬之间,那雾气凝实,化作一只大手,迎向那十数道夺命的飞针法器。
下一刻,飞针法器被这丈许阔的大手抓入掌心,这大手在虚空一握,再开掌一撒,十数枚飞针落地,竟是一时失了灵性,无法再被人御使。
陈婉月暗暗点头,这大乐飞升经入门后练出的无色天玄气果真不凡,不仅能如灵力护罩般护身御敌,还能劫夺对手法器,使其短期失灵。
只是施展此术消耗颇大,且还会致使头发与眼眸变色。
此间的陈婉月,红衣红裙,赤瞳白发,凭虚而立,却是要比对面的邪修更显几分妖异了。
另一边,见得陈婉月的飞剑龙卷来袭,男子并不惊惶,只抬手一指,平地之上便有砂石飞走。
三道丈粗的流沙柱自地上拔起,只一息便裹向飞剑龙卷,三面环抱,将那数十柄飞剑困锁沙中。
此刻陈婉月也已红光盈身,打落了他的飞针法器。
他见状一哼,灵力一变,那困住飞剑的沙柱也随之变化起来。
直径两丈的沙柱顶端突地长出一个巨大的拳头,沙柱如人手臂,沙拳自三十余丈的高空捶下。
其速极快,下落中屡屡有破空之声。
陈婉月见避无可避,一面默运得自合欢密藏中,能够瞬时倍增神通威力的天阶神通,一面手持,向上急斩,施展剑修攻击神通迎击。
只见上蓝芒大作,陈婉月笼罩一身的淡红无色天玄气也疯狂涌动,于那蓝芒之外在添一抹血光。
“轰!”
红蓝交映的剑光自三尺长的上脱出,一尺,三尺,一丈,三丈,半息之间,这剑光竟暴涨至十丈大小,与那巨大的手臂当空猛撞。
气浪卷过烟尘,神通对撞的余波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那前时还面色狠厉的男子,为这神通威势所摄,竟是心生退意,披了件袍服法器,便展开遁光向远方逃去。
另一面,烟尘中,显出陈婉月稍显狼狈的身影。
因为穿的还是先前那套凡人的婚服,剧烈的冲击波直把她右臂的衣袖轰飞了半幅,露出一截肌肤晶莹的藕臂,身上其他地方的衣物也变得破破烂烂。
看上去,似乎她才是应该逃跑的那个才对。
抿了抿因为耗损大量气血而变得惨白的唇,陈婉月提剑腾空,也是展开遁光追了上去。
这男子遁速极快,远超寻常筑基修士,陈婉月不计灵力损耗提起极速,才得以远远坠在其身后。
“落!”
就在陈婉月眼见男子越来越远,以为自己就要跟丢之际,星铃儿的娇呵忽地在她耳畔响起。
那合欢宗主竟是应声而落,直直向一处密林坠去。
待陈婉月追及,却见那合欢宗主已是面目流血,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