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的行动力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竟然商量完便立刻安排好行程。
周围有带队的老师和数名学生,人数差不多有十个人,参加的人比我想像中还要多。
另外,瑛士因为有事而没有参加。
「刚刚在路上也有提到,生活在这里的孩子,年纪从幼稚园到国中生都有,大家都是因为各种苦衷而无法和父母一起生活。我们要做的就是定期过来教孩子们功课、陪他们玩,或在圣诞节将外界捐赠的礼物发送给这些孩子。」
根据泉的说法,县内似乎有不少类似的设施。
我很讶异竟然有那么多无法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孩子,但也许只是我们不晓得,其实这样的家庭不在少数。
事实上,葵同学也面临同样的遭遇。
正因如此,我心想──带葵同学到这种地方真的好吗?
泉告诉我们拜访的地方时,我还特地和葵同学商量是不是别选这里比较好,但葵同学反而从数个设施中挑选这里,这点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那么,我们今天是要教孩子们功课呢?还是陪他们玩?」
「今天是来陪孩子们玩的。有时职员也会为我们安排娱乐活动,不过今天只需要陪孩子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
说到一半,老师便带我们到了一间宽敞的休闲室。
我们才刚走进房间,一群孩子便朝着泉和其他学生同时冲了过来。
「大家好久不见~?」
泉难掩兴奋之情 ,立刻和孩子们嬉闹起来。
「好,那么大家就一起玩吧!」
在愉快的气氛下,我们开始陪孩子们游玩。
泉找我和小学生玩起了捉迷藏,其他男学生和国中生一起踢足球,葵同学则和其他女学生陪幼稚园的孩子玩耍。
玩了差不多半小时后──
「泉……我要休息一下……」
用尽全力玩捉迷藏而疲惫不堪的我,气喘吁吁地对泉如此说道。
「嗯。我再陪他们玩一下。」
「嗯,你也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提醒她一声后,随即从孩子群中钻了出来。
说实话,我有点小看小学生的精力了。那不知疲惫为何物的体力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我还以为陪小孩子玩捉迷藏很轻松,但时间一久,体力上开始出现明显的差距。我玩到后面开始露出疲态,导致几乎每次都得当鬼。
陪精力旺盛的孩子们玩,对于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我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我从孩子群中离开,努力调整紊乱的气息,四处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这时,我无意间和正在陪幼稚园学生玩家家酒的葵同学眼神交会。
葵同学一发现我,脸上随即堆起笑容,对我轻轻挥了挥手。
「你不玩捉迷藏了吗?」
「喔,是啊,我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的体力完全比不上小孩子这种话。
「这样啊,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呢?」
「那就打扰了。」
我走到葵同学和一群小女孩的中间坐了下来。
这时,所有小女孩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许多圆滚滚的眼睛不断盯着我瞧。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大哥哥。」
「嗯?怎么了?」
旁边的小女孩拉着我的袖子,抬头看着我。
「大哥哥,你是这个大姊姊的男朋友吗?」
「男、男朋友──!?」
这孩子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接着,所有孩子都露出没有恶意、天真无邪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彷佛要我给她们一个交待。
难道这些孩子都在期待我的回答吗?
最近的幼稚园学生也太人小鬼大了吧……我这么想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喔。」
葵同学代替我回答,使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才刚放下心来的瞬间──
「那他是老公吗?」
──幼稚园学生马上又提出这个超乎想像的问题。
既然不是男朋友,一下子升格为老公,这也太奇思妙想了。
「他、他也不是我的老公啦,那个……」
「什么啊……如果是男朋友或老公的话,就可以扮演爸爸和妈妈的角色了。」
所有幼稚园学生都遗憾地露出沮丧的表情 。
其实我也觉得很气馁……尽管我不是葵同学的男朋友,却仍被她立刻否认。
哎,实际上我本来就不是男朋友,这也没办法。
「这个人既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是我的老公,但他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们扮演爸爸和妈妈的角色吗?」
「可以吗?」
听了葵同学的回答,幼稚园学生的双眼皆闪闪发光,眼神中满是期待。
「当然可以,你说对吧,晃同学 。」
「是、是啊,当然没问题!」
「太棒了!」
这些毫不掩饰感情的纯真笑容令人欣慰。
我一面咀嚼着葵同学说的『重要的人』这句话,一面努力扮演爸爸的角色 。
不是男朋友,也不是老公,当然也不是家人,葵同学却说这样的我是『重要的人』。
仅仅如此,头衔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一开始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如今距离好像稍微接近了一些……我们又和幼稚园的学生们玩了一会儿,这时我忽然看见一名小学低年级的女生独自坐在休闲室的角落画画。
「那孩子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听见我的问题,葵同学也看着她低声说道。
「有几个学生找她说话,但她似乎都没有理会别人。」
「是吗……」
是很怕生的孩子吗?
还是喜欢独处的孩子呢?
不管怎么说,在我看来,她的样子非常寂寞。
「我去关心一下。」
「我也去。」
葵同学对我轻轻地摇摇头。
「我自己去就好,如果看到两个高中生过来,一定会吓着她的。」
「也是,你说得对。」
「抱歉喔。」
我目送走到女孩身边的葵同学背影。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边陪幼稚园学生玩家家酒的游戏,一边观察葵同学和那个女孩的互动,看样子她完全没有理睬陪在一旁的葵同学 。
别说是对话了,她连看都没看葵同学一眼。
「……啊,不好意思。」
我叫住刚好经过旁边的女职员。
「有什么事吗?」
「那孩子……她总是独自一人吗?」
听我这么一问,女职员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
「是啊,那孩子来这里已经三个月了,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就算我们和其他孩子找她搭话,她也不回应……我们也在烦恼该如何跟她相处 。」
三个月吗……这个时间对于适应新环境已经相当足够了。
但是,要排解年幼的孩子与父母分开生活的寂寞,这样的时间也未免过短。
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次转学都要花一番工夫来适应新的班级。
「每个来这里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也会根据孩子的情况来改变相处方式……不过,那个孩子可能是那种比较难应付的类型。」
「是这样啊……」
这句话让我不禁思考起志工的意义 。
陪孩子们玩固然重要,但如果能贴近像她这样的孩子的心,那就最好不过了……但不具相关知识的我们并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即便瞭解她的心情 ,也无法为她做什么事。这让我有点着急。
我的内心不断思索,同时回到其他孩子的游戏群里。
几个小时后,访问时间结束了。
带队的老师和学生们正在做回家的准备,这时我环顾四周,寻找葵同学的身影。我看见葵同学就坐在那个女孩子的旁边,我猜葵同学大概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吧。
葵同学什么也没做 ,只是坐在旁边陪着那位独自画画的女孩。
「葵同学 ,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
就在葵同学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咦──?」
女孩抓住了葵同学的衣袖。
我和葵同学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这个女孩。
「……不要走。」
过了一会儿,女孩垂着眼眸低声嘀咕道。
声音微弱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我和葵同学不由得面面相觑。
接着,葵同学轻轻地握住女孩的手说道:
「对不起喔,我今天必须要回去了,但是我一定会再过来玩。」
「……真的吗?」
「嗯,到时候能和你一起画画吗?」
「嗯,好啊。」
「谢谢你,那就约好啰。」
葵同学面带微笑并伸出小指 ,女孩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和她打勾。
我们就在职员和孩子们的目送下离开了育幼院。
*
就这样,葵同学的志工活动初体验顺利地结束了。
所有人原地解散,我和葵同学向泉道别后,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将街道染成一片暗红色 ,我边走边想着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子希望葵同学能多陪她一下子吗?」
「嗯,我想是吧。」
葵同学用坚定的口吻如此回答。
「我从职员那里听说了,那孩子到育幼院已经三个月了,却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所以当我看到她主动和葵同学说话的时候,老实说我很惊讶。葵同学 ,你和那孩子都聊了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说。」
「咦?」
「我什么事也没做 ,只是陪在她的旁边。」
只是陪在旁边……只不过这么做 ,那个女孩就对她稍微敞开心扉了吗?
无论职员和孩子们用什么方式找那个女孩说话,她都没有回应,实在难以相信她会对只陪在旁边半天的葵同学放下戒心。
我半信半疑,一旁的葵同学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个女孩和小时候的我很像。」
「像葵同学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就像是在凝视着过去的自己。
「我在幼稚园的时候,因为个性很内向,所以一个朋友也没有。我想,那时父母关系不佳,也间接影响到我那颗幼小的心灵,因此我总是独自一人烦恼着。当时的我就像那个孩子一样,对别人的关心毫无反应,总是一个人躲在教室的角落。」
听葵同学这么说,当时的她大概就和那个孩子一模一样吧。
「可是,其实我很寂寞。我希望有人能陪在我的身边,我希望能像大家一样有感情不错的好朋友。但是,我连那种事都说不出口。不过,那个时候──」
葵同学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夕阳。
「有个男孩子注意到我。」
她的表情平静,像是在回顾美好的记忆。
「其他人都对我冷漠无视,只有那个男孩子愿意陪在我的身边。虽说是陪在身边,但并不是陪我说话或玩耍,他只是在我旁边做自己的事,我想……他大概是怕我孤单一人,所以才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吧。」
听到她这么说,埋藏在我心中的古老记忆被唤醒了。
葵同学应该也和那个女孩有同样的感觉吧。
总是独自一人在房间角落的初恋女孩。不管我怎么找她说话,她都对我不理不睬,好不容易开始能说上几句话时,我却因为父亲调职而搬家了。
我很后悔没能让那个寂寞的女孩、自己喜欢的女孩露出微笑。
我突然想起瑛士在购物中心对我说过的话。
──晃在关键时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不不,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倘若瑛士是指那时候的事,那只不过是想亲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结果什么也没能为她做到,名为初恋的苦涩记忆罢了。
「在周围的人看来,大概会觉得那幅景象很不可思议。但是,光是这样就让我相当开心,我也只是做了那个男孩为我做的事而已。」
换言之,正因为葵同学自己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才能理解那个女孩的心情 。
而葵同学正是为那个孩子做了当初自己觉得开心的事,才得以将心意传达出去。
我想若非葵同学 ,大概无人能接近那个孩子的心。
「葵同学和那个男孩子都很温柔呢。」
我真心地这么想。
考虑到葵同学目前的状况,她应该没有余力去关心别人。
正因如此,我才担心葵同学造访育幼院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的葵同学见到和她有类似遭遇的孩子,即使情况不同,也会让我觉得有些许的风险。
尽管如此,葵同学依然很关心那个孩子,真的是太温柔了。
「如果我们很温柔的话,那么晃同学也很温柔。」
「我?不,我一点都不温柔。」
「没那回事。」
也许是因为夕阳的缘故,葵同学的眼睛看似有些湿润。
「晃同学为我做的事也一样吧?」
「我做的事?」
「那个下雨天向我搭话,没问详细情况就对我伸出援手,就连现在也陪在我的身边。和我们做的事比起来,晃同学要温柔得多。」
听到她这句话,我的心中涌起一丝温暖。
老实说,我一直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烦恼不已。
──当时的选择到底对或不对?
──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对葵同学而言,帮助她的人不是我是不是比较好?
虽说这些烦恼并没有消失,但葵同学这句话却让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下次再一起去见那个孩子吧。」
「嗯,我和她已经约好了。」
就这样,我们朝家的方向并肩而行。
抬头望去,夕阳的颜色彷佛比平时更加鲜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