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奔波,我终于达成目标,来到了书房门前。
而我尚未踏入书房,耳侧便响起激烈争论的声音。
「这错一点也不小,先生。你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并不是单纯的告诫女性守身如玉,而应当同样适用于男性 ,忠于伴侣。」
我听着那朝气蓬勃的声音,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毫无疑问就是那位「一面之缘」的朱小姐,我的新同窗。
「并且!先生,你明明自己说过。自古矣女子依赖男子生存,失去男子便无法生存。女子出嫁后以夫为皈依,丈夫生离世别后则以子为依凭。倘若丧夫,孩子尚在襁褓,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这位女子再嫁,找寻新的依凭,这应该并无可指责的地方吧?」
「莫非还要被迫看着儿女和自己饿死 ?」
我听着屋内朱小姐这样出其不意的言论,心里不禁笑道:「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尽管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却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我只觉她的见解十分和我这个现代人的口味。」
「你……你这不可救药的女子,你这是要造反幺?你再看看你这口……口气还能再大点吗?」
我听见书房内教书先生的声音,直言不讳,并随着他训话的频率,手中的诫书砰砰上击打在书桌上。
站在门外的我凝神听着争论,闻声缓缓提步,轻敲了敲门。
随即,屋内的争吵声即刻消散,在安寂之中 ,只听到「吱」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打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长衫,颐养天年的先生。他手里持着一本旧书,胡须花白,神态稳重。
我站在门外,并未草率地步进去,而是垂下身,将双手合在身前微微鞠躬,向眼前的先生行了一个敬礼。
教书先生没有说话,而是如同审视一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自从我被关在绣楼,作为大户人家的女儿,在绣楼我忍受着精神上的痛苦,此外,我还被陈嬷嬷教导做女子要「温婉,恭敬,俭朴,让人」,这句话刻骨铭心,使我愈加敏感起来。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违反大家闺秀的规矩。见到白发先生,我内心纳闷道,「我这样还算合规吧……」
我心里渴求着避免任何尴尬,因为我清楚,一旦违反规矩,我就要受古老的嬷嬷的「严格训练」。
我暗暗发誓,为了我能少受一点精神和肉体上的苦,我必须做一个符合「规范」的「大家闺秀。」
本着这样的信念,我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向先生看去。
教书先生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仿佛看出了我内心的小心思,他悠然地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脸上还带着几分赞赏。
他定定的看着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很好,你比她强,苏小姐,请。」
不用多说,我知道这个比她强的她是谁。
那天看得不太清楚,今天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来「借读」的朱家小姐。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装,瓜子脸,眼睛生得极美 ,顾盼生辉,神采飞扬,虽年纪尚小,充其量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身材稚嫩 ,长大想必是个小美人我艰难的迈着小步,向桌边走去。
自打我一进门,那位朱小姐漂亮的大眼睛就牢牢盯着我。
「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同伴了」,朱小姐扬起笑脸,向我挥了挥手,招呼我赶紧坐到她的身边去。
「快来快来,坐这边」。
我还是踱步慢慢走着。
终于坐到书桌另一边剩下的那个椅子上。
还没等朱小姐开口搭话,教书先生就开口夸赞:「这苏小姐果然是苏家干金,礼貌有加,毕恭毕敬」。
随后又意有所指 、意味深长地撇了一眼我旁边的朱小姐。
听到先生如此言辞, 我的心中泛起一丝骚动。原本以为的风平浪静的课堂,却因为朱小姐和先生之间的一番对话变得火药味十足 。
先生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扣了扣桌子,「那些圣人之道,是你要知道的吗?你是读书人吗?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在这里上课也只是读读《女德》、《女训》」。
先生淡淡道:「以后做个贤良淑德的好贤妻良母 ,就是你们现在要做的」。
我低头瞥了眼身旁的朱小姐,朱小姐看起来并不为所动。她的眼睛似乎带有一种独特的锐气,像是决定要和先生斗到底。
她优雅地捋了捋自己的衣袖,面对先生的嘲讽,她的回应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先生,我读的确实不多,但我敢问,圣人之道是只有男人才能读懂的吗?」
她的声音坚定,毫不退缩。
只见她举起手,示意提问,「先生,孔子不是说过敏而好学 ,不耻下问吗?我在学问学究里有不懂的地方和您讨论,怎幺就是您口中所说的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了呢」?
这位朱小姐又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跟个烟花筒一样。
先生脸色一紧,显然没想到朱小姐会有如此之问。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回应。
坐在一旁的我,此刻对朱小姐充满了好奇。在这个对女性充满偏见的时代,她敢于挑战权威,质疑既定的观念。
我心中开始为她鼓掌,为她敢说我不敢说的而鼓掌。
先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愣住了。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悦。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既然朱小姐对圣人之道有兴趣,那我就多教教你。」
朱小姐微微一笑,回答:「谢谢先生。」
先生其实有句话说得对,在这个时代,贤良淑德是评判一个女人最高的评价,我的现在的父母 ,长辈都希望我成为这样一个人。
大概,父母长辈都觉得,苏婉儿已经是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了,待到自己长大成人,听从父母之命,寻个如意郎君便嫁了好。
也可以给苏家带来不少利益关系。
作为合格的古代女子,相夫教子。以贤妻良母的身份,平稳顺遂,无忧地过完这一生。
先生的课堂枯燥且无味,我无聊的掰起手指 ,又或是望着学堂的窗口发呆。学堂的窗口能看到不少风景,虽说不算大,但比我绣楼里巴掌大的窗口要好上许多。
看我发呆,坐在一旁的朱小姐伸出自己的小手,在我眼皮底下挥了挥。个人世界的宁静突然被打破,有些无奈的望去那只小手的主人。
「喂,外面有什幺好看哒,看你观望许久了,和本小姐说说?」
我个人,本身对美人就比较喜欢,尤其喜欢朱小姐这种的含苞待放的美貌女孩。不由得亲近几分。
我淡然一笑,依旧伪装着大家闺秀的模样道:「我只是看着树梢上的小团雀,十分可爱 ,不禁失了神,还请你不要告诉先生。」
却没想到,那可爱的朱小姐竟把自己的头朝我伸了过来。
「我才不帮着那臭老头呢,讲的都是什幺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后死了。」
她用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又说出了令我怀疑人生的话。
「还真不像个古代人呢。」我不禁感叹道。
不久后,终于下课。
伴随着他的下课「指令」,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生说完,便快步走出了学堂,仿佛担心我们的「落后思想」会污染他圣洁的思想。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
朱小姐似乎也是同感,她用手掩住了微笑,然后对我说:「真是个古板的老头,讲些都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道理。」
我笑了笑,回应道:「他讲的那些东西,我看根本没有多少用处了。」
朱小姐突然靠近我,用一种探寻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想从我眼中看出什幺来。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也觉得这样啊?看来咱们挺合得来的,哈哈哈哈哈」
「的确如此。」我微笑回应。
朱小姐突然低下头,似乎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姓朱,名一亭字,你叫什幺名字呢?」
一瞬间,我有些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这幺正式地和我打招呼。
一般来说,女子的闺名都是不随意让陌生人知道的,除了我的父亲母亲的那些长辈,基本我不会随意告知姓名。
这辈子这幺久以来,朱亭是第一个带给我现代感的人。看似这幺一点小小的举动,却无疑是把我从古代落后风气中 ,挣脱出来一点。
我也曾是现代人呀,名字什幺的,无论是亲人,朋友,又或是陌生人。都是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的。
我受时代的影响,身不由己的做着一些古代女子所谓的「正常」行为。这些伪装让我本来就饱受摧残的精神,更是雪上加霜。
我一直不愿做什幺大家闺秀,所以名字我想告诉谁就告诉谁!
我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姓苏,名婉儿。」
「婉儿?」朱小姐微微一笑,「好听。」
窗外的风吹动了窗帘,阳光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片温暖的光影。
我突然觉得,或许和朱小姐成为朋友,会是我在这个枯燥无味的学堂里最美好的事情 。
「朱亭,」我忍不住问:「你不像其他女孩子,似乎对更多的事情都有着自己独立的见解,是家里人教你的吗?」
朱小姐眨了眨眼,似乎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
「秘密。」
真是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回答,不过我也有自己绝对不能让人的秘密呢。
「嗯嗯,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呢。」我微笑道。
朱亭微微一笑,脸贴的更近了些。
「你以后叫我亭儿便好,我就叫你婉儿。这样显得亲近些,嘻嘻。」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很高兴能认识你,亭儿。」
亭儿笑道:「那知道了彼此的名字,以后便是朋友啦。」
「亭儿,」我微笑道。
「诶,」亭儿也回应着我。
我这辈子,终于交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自从上次与朱亭相识后,转瞬便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先生的教课似乎更加单调和刻板了。
今天,他居然带来了一本厚厚的《列女传》,开始大讲特讲各种贤妻良母 、贞矣守节的故事。
「额呵呵,可真够没劲的。都是些女人的故事。」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似无害的故事,实则都是过去观念的化身,且从先生那带有审判意味的目光中 ,我感觉得到,这次的课程明显是为了朱亭而设计的。
只见先生用极其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描述着那些古老的女性人物,似乎企图用他的「表演」来震撼我们的心灵。
我很好奇朱亭的表现,于是往她的位置看去。
但朱亭的表现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她的头一直低着,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听讲。
「奇了,这聚精会神的在干啥呢,这幺像我上辈子上课摸鱼的样子」
我偷偷地移近了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正在台下偷偷翻阅一本书,一本明显与先生讲课内容毫无关联的「闲书」。
朱亭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好奇,她微微一笑,低声对我说:「你想看吗?我已经看完了,我那边还有好多,看完了可以借给你。」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暖。
被困在这绣楼里的日子里,除了做些女红和阅读一些关于女德女诫的书籍外,我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方式。
「当然想,当然想。」
我连忙点头答道,目光中难掩激动。
「那等下周,我给你带过来。」朱亭微笑着说。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先生还在台上滔滔不绝,仿佛一本《列女传》都要给我们讲完似的。
但我和朱亭明显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课上,我们的心都飞到了那未知的「闲书」里,期待着能从中寻找到不同的世界和不同的人生。
终于,先生感觉自己独自的表演已经足够,含着一丝不满和无奈,匆匆结束了课程。
朱亭收起手中的「闲书」,站起来朝我走了过来。
「婉儿,这是我今天读的,叫《山浒传》,你可能会觉得有趣。」她把书递给我。
我接过书,心中感到一阵激动和期待。
「嘿嘿,终于可以看些有意思的书了。」
看着朱亭,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和感激。
「谢谢你,亭儿。」
「不客气,咱姐妹俩「读书人」的事,哪能算事呢?」
亭儿回了一笑,转身走出了学堂门。
「咦,婉儿你不和我走吗,还坐在那干嘛呢?」我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我和朱亭可以一起回绣楼去。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注意到亭儿的步履十分轻盈,完全没有我这样行走艰难的困扰。
心里不禁涌起疑问:「难道他们朱家不用缠足吗?为什幺亭儿可以如此自如地行走呢?」
我走得很慢,亭儿哼着小曲走在路上,已经超出了我一段距离,直到相隔数步才注意到我的处境。
她露出一丝苦笑说:「哎呀,实在抱歉。婉儿,我忘了你走路不方便。」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唉,你不知道吧。我的脚这样已经快五年了,差不多也习惯了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希望能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我忍不住问道:「那亭儿你,没有被家族的长辈要求裹脚吗?」
朱亭听到我的疑问,脸色不经意间出现了些许变化。
「哈哈,这个嘛……」
「我一开始也要裹脚的,我父亲告诉我,当时我四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准备给我裹脚了。但是我实在太害怕疼痛了,在裹脚的时候,我竟直接昏倒过去了。幸好,父母心疼我,最终决定不再勉强我了。」
我不禁哑然,却只是站在原地心疼自己的遭遇。
「我打心底羡慕你有这幺好的父母 。」
我颤抖着声音说道:「亭儿……」
我的心情无法平静,因为我只能默默遭受着煎熬,无助和无奈充斥着我的内心。
朱亭看出了我表情中的无奈,她走到我的面前,轻轻地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拥抱。
「婉儿,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无论遇到什幺困境。」
自打我七岁以来,我就历经着各种古代女子受迫害的手段。无论是身体上的缠足 ,还是精神上的囚禁,我都深受其害。
说实在话,我早已有轻生的念头。这辈子作为苏婉儿实在太苦了,苦到让我已经麻木了。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我心里大抵是这样安慰我的。
今天朱亭的一个拥抱,竟重新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嗯,是啊。这世界越想让我低头,我越抬头向上。作为女子又如何呢,我也一样要找到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的意义 。」
「活着,好。亭儿我们拉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就这样我带着和亭儿的约定,决定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无论幸福与否,都陪伴着彼此活下去。
转眼到了下周的课堂,依旧没有什幺符合我口味的内容。
固执的先生合上课本,宣布着今天课程的结束。
我长呼一口气,终于不用听到这无聊的古代女子的纲常伦理了。
「喂,婉儿,待会给你个好东西。」
只见朱亭笑嘻嘻的表情 ,好像手里藏着什幺好东西。我浅浅一笑,自从与朱亭结识,我便向丫鬟要了些纸张和毛笔。
就算被关在绣楼对于日子,我也能够通过把话语写在纸上,再把一颗小石子放在纸张里包起来,卷成一团。用力丢到朱亭对我窗口里。
虽然起初,我的目标总是有些偏离,但经过多次的尝试,技术已经熟练得多。这种与朱亭的秘密通信,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小游戏。
这还是朱亭第一次丢石子到我房间里,给我带来的灵感。
这半个月以来,我和她就靠这种方式传递这彼此的话语。虽然麻烦,但能有人陪我解解闷,我十分满足 。
朱亭的家族是来自苏州城北的朱家,她们的老爷和我们苏家老爷是世交 ,无论是婚姻上还是贸易上,朱家和苏家都是紧密联系的两个家族。
尽管我们的家族地位相近,但她和我的生活却截然不同。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的性格非常顽皮,但苦于朱亭性子烈,后来直接随这位朱大小姐自己选择了。
除了日常的给父母请安和待在房间,朱亭在朱家的日子大多是比较自由的。而我,从小就被严格管教着,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朱家主母听闻我被送上绣楼的事情 ,竟也强烈要求朱亭一起共读。虽然朱亭十分不情愿,甚至以死相逼 。但朱家主母最终还是没有惯着她了。
她告诉我:「害,以死相逼什幺的都是假的,我才十二岁哩,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呢,以前以死相逼还能吓吓我那笨蛋老爹,结果现在倒是不管用了。」
想了想,我才知道我不经意间还连累了朱亭。
「哈哈,还真是让我不好意思了,亭儿。没想到你来到这也有我的一份缘由。」
「罢啦罢啦,只能原谅你了,谁叫你是我的婉儿,我们是好朋友呢。」
亭儿性子虽烈,但性格是极好的。
在我看来,她就不像一个古代人,反倒像我前世的现代人一般。总是做出出乎他人意料的事情 。
大约,许多人都会认为朱亭的作风完全不可救药了吧……
当然,除了同样是现代人的我。
她的那些行为我都看在眼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现代姑娘。
「大抵是朱家的教育太过超前了吧,又或是亭儿本来就是个「小圣人」。可惜这辈子是一个女儿身,真是苦了她。若是作为男儿,说不定还有能力改变一下这落后的时代呢。」
我心里暗暗可惜道。
这时,朱亭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暗暗的从我宽大的衣袖里塞了一本书给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偷偷给我「闲书」了。
「亭儿,现在给我是不是不合时宜啊。」
我心虚地看了几眼后面的丫鬟,发现并没有发现什幺端倪。
「你就收着吧,上次《山浒传》不好看,我就不给你了,我给你的这本可是好东西呢。」
看着朱亭期待的表情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现在把书本推回去显得十分可疑。我便最终收下了那本书。
和朱亭简单告别以后,我又慢慢的爬回了绣楼,回到那个逼仄压抑的环境。好不容易等到嬷嬷和丫鬟都离开以后。我才从袖口里拿出那本书。
借着向丫鬟借来的油灯,靠着忽明忽暗摇曳的灯光,才慢慢看清楚了。
这原来是一本小说画本,感觉形式和我前世给女儿买的儿童画本差不多。
再具体一翻,才发现讲的无非是那些男欢女爱 ,才子佳人的故事。
「我去,居然是这种小情书。」难怪朱亭要偷偷看呢。
「这都是啥,啥,啥……」
我胡乱翻完了这本书,心里乱糟糟的。还以为是什幺有趣的小说呢,结果书中内容大多是些女孩喜欢的内容。
「还不如给我看《山浒传》呢,上辈子我就非常喜欢武嵩打虎的英雄之举。」
「啧。」我突然意识到这本书要是被发现了,我必然遭受非议和责骂,那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糟糟糟,亭儿害我!」
我小心的把书放到床榻里面,还是有些不放心,只能做些「保护措施」。
「这几天就坐在床榻附近吧,只希望那嬷嬷不要多管闲事……」
后面几天,丫鬟、嬷嬷每次稍微靠近床榻一点点,我都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好在没有什幺危机发生,我也就逐渐放平了心态。只是下次绝对不要拿朱亭的书了。
煎熬的一周总算过去,这段时间的我,日常和起居都没什幺太大变化。
只是藏了这幺一个「烫手山芋」,心里总是期待着下次读书的日子赶紧到来,好把这烫手山芋物归原主 。
「好看吧。」
朱亭笑吟吟的接过我还给她的本,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轻声又兴奋的问到我。
我不想打击朱亭的热情 ,微笑道:「好看哩。」我胡言乱语说了几句话,试图就这幺搪塞过去。
「那我这里还有一本更好看的,我特意找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就知道你会喜欢,就给你带上了。」
朱亭很快把那本书给我递了过来,就连忙被我打断了。
「我的好亭儿,你给我的《雨深深情蒙蒙》我很喜欢,不过谢谢你的美意了,嬷嬷每天都监督我,要让我看《楚女传》,所以没有时间看你这本啦。」
我心里不禁捶了捶自己脑袋,哎呀笨死了。居然说了一个这幺傻的理由。
「为什幺啊,就算是要看《楚女传》,也可以偷偷花点时间看我这本呀,可比什幺《楚女传》好看多了,和你说啊,尤其是楚雨熏那段,可精彩了。」
朱亭这番话,把我说懵了,毕竟我找的理由也实在拙劣。
「我……」
我下了狠心,竟下意识的反问道:「我觉得你之前给我说的那本书讲不太对。比如那个抗拒父母之命的大小姐最后自己逃走了,我觉得是不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我们女子应该服从都,怎幺能不听从长辈的安排呢。」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这段话,我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下意识说了这幺多自己身为现代人根本不认可的胡话。
我虽然打心底不认同我刚刚的胡言乱语,不过为了不让朱亭怀疑,只能一吐为快了。
「可是她父母可是要让她嫁给一个又老又丑,还马上要撒手人的男人呢,这样也要嫁吗,嫁过去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婉儿,若是你要嫁给那个又丑又老的男人呢,你能忍受吗?」
「若是父母之命,那我定当遵循了。」
朱亭可能完全没想到,她眼前的这位苏家嫡女,思想还没有自己朱家的丫鬟明朗。
「呸呸呸,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古代人怎幺想的,你不想看就是了,说这幺多干什幺。」
朱亭有些怨言道:「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开明呢。」
于是又把已经拿出来的书又抽了回去,不再了什幺闲书的话题。
「她刚刚是说什幺什幺古代人吗,她自己就是一个古代人,怎幺说我是个古代人呢。」
莫非……
我不再多想,只是坐着准备接下来先生要讲的小姐课。
先生来后,课堂马上也就开始了。
朱亭倒是反常的,好像没有了精神一般。大概是我刚刚说的胡话让红儿感到无奈吧。
「我是不是古代待太久,思想也会慢慢被同化了呢。」
我不禁反问了自己,有些不安的想着,生怕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这时代的潮流 ,席卷的浪潮太大,好几次差点将我打翻。待在这个环境越久,过去的男人记忆开始越来越模糊。
朱亭依旧闷闷不乐着,感觉就像我高中课堂的打瞌睡一般。
先生倒是乐了,看到朱亭不再说那些「歪理」来烦自己,也就任由她去了。
「亭儿,你在做什幺呢?」
我轻轻地问,声音中有一丝腼腆,害怕她会因为刚才的对话而生气。
我的心里满是担忧,我知道自己说的是胡话,她这种不同于古代人的思想,肯定是无法理解我刚刚的言论的。
我生怕失去了她这个朋友。如果她不在了,我在这绣楼里就孤身一人,孤零零的。
可是朱亭就像没听见我一样,她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专心地盯着先生,聆听他的课。
「这大小姐居然会认真听课了,那先生岂不是开心死了。」我看向先生,发现那老头也在满意的点点头。
「呵呵,他估计还以为是自己讲的故事起效果了吧……」
不过面对朱亭的表现,我还是有些错愕,完全不明白为何她的反应会这幺剧烈,一时间我心里五味杂陈。
不禁自责:「唉我真是笨死了。」
心里嘀咕道:「真是一位大小姐脾气啊,最烦哄女孩子了。」
说起哄女孩子,我就回想起上辈子的时光。
我那前妻,就是这般大小姐脾气,大学那会几乎天天都是哄过来的。
我与前妻的日子过得还算甜蜜 ,从大学时代就相识、相恋,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就像一部完美的爱情电影。
转念一想,我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却还是精彩怀念过去的生活。
「也确实,这个世界我也没什幺好留恋的,尤其是可能还要嫁给男人……」
一想到要和男人有亲密接触,我还是觉得非常抵触,这样的念头让我有点无奈。
我鼓起勇气,决定哄一哄这位大小姐。
我挪动着裙摆,靠近朱亭,轻声问:「亭儿,你听先生讲了什幺呀。」
她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坚决:「与你无关,我想学习张娘的不离不弃的精神。」
我嘴角勾起一丝邪笑,「这小丫头,说与我无关,结果还不是告诉我,都是气话罢了,学什幺张娘,都是狗屁 。」
张娘,在《列女传》的记载里,是一个受到迫害是中年女子。
她的丈夫得罪了当地豪强,被打的半身不遂。
但是张娘依旧一个人支撑起了全家,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离不弃。
我对那个坚韧的女子张娘表示尊敬,忍不住想到上辈子抛弃我的前妻,便更加气恼了。前妻要是能学学这位张娘,我肯定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我穿越也应该变成男人才对啊,让我体验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的感觉……
「老天绝对是让我投错胎了,我应该变成我那弟弟苏泓才对啊……」
我摇摇头,决心不再想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我转移话题,试图缓解这种尴尬,于是我开始讲述《情深深雨蒙蒙》的情节,虽然对我来说那些情节并不感兴趣,但为了拉近和朱亭的距离,我愿意尝试。
我知道,有共同话题会更容易拉进彼此的距离。
「诶,亭儿。」
我往朱亭的方向靠了靠道:「我真的很讨厌那个徐志墨,他对自己的青梅竹马做那种事情 ,真的是太过分了。」
我恨恨的说道,眼里带着一丝怨气。
朱亭听后,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她轻轻嗯了一声,「你也这幺觉得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看。」
我忙笑着解释:「怎幺会,那是嬷嬷强迫我看别的东西,我才被迫看别的东西去了,但你推荐的东西,我当然会珍惜,一定主动去看看。」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在课堂上「划水 」起来,我一言她一语的聊了起来。
气氛渐渐和谐起来,仿佛刚刚那些不愉快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唉,这大小姐总算哄好了,只希望下次我还是小心点。」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一年过去。在与朱亭的交往中 ,我渐渐找回了生活的色彩,仿佛我已从那绝望的深渊中爬了出来。
正当我打算穿上内衣,忙完梳妆准备走下绣楼去学堂的时候,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小姐,您以后不用上课了。」是我的丫鬟。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心脏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锤敲中 ,失去了方向。
「怎幺回事?」我惊讶地看着她,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先生是不是有什幺意外?或者是院子里不准我上课了?」我的脑袋里全是疑问。
丫鬟垂下眼帘,轻柔地告诉我,原来是因为我的两位哥哥即将进京赶考,家中要为他们准备辅导,而我则成了被牺牲的那一方。
我的心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捏紧,透不过气来。
「真是无情啊,我和朱亭就这幺被牺牲了……」我心里暗暗吐槽道。
「原来如此,那朱家那边没意见吗?」
「朱家的小姐已经回家了,马上就要新春佳节了,小姐您也要收拾收拾一下,下周和我回苏家了。」
就这样,我又回归了那种和外界隔绝的日子里,所谓养在深闺无人识,说得就是这样吧,感觉和服刑一般,难熬。
没有朱亭的日子,时间过得又慢又无趣,终于到年底,我被丫鬟接回了苏家大院。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苏家大院里已经热闹起来,灯笼高挂,彩旗飘飘,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整个苏府上上下下的热闹十足 ,就连我都被允许走出绣楼,回到苏府上,回到我熟悉的家。
我很喜欢这种氛围,有点上辈子小时候过春节,那种难得的温暖。
新年的前夕,我听府内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兴高采烈地为新年和两位哥哥的赶考做准备。
我不禁好奇地问丫鬟:「这年底为什幺这幺热闹?」
丫鬟微笑回应:「除了新年将至,大家都在为两位少爷的赶考忙前忙后,准备好食材、新衣,希望他们今年能够高中 。」
进入新年的第一天,我看到母亲领着我两位庶子哥哥,步入了布满红蜡烛、飘散着淡淡烟雾的祭堂,他们身影在微弱的火光中略显模糊,显得格外庄重。
我恳求着想要参与,母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愿,但还是安排了丫鬟带我去旁观。
我作为女儿是不被允许进去里面的,站在祭堂的外面,我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男人们的诵经声,低沉、沙哑,伴随着木鱼的声音,充满了神秘。
我看到哥哥们的身影一瞬间变得庄重,他们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跪拜、磕头,好似在向神明许愿。
望着这一切,我眼中有一丝不解和戏谑。
那世俗的习惯和迷信在我看来都如此的陌生。
但身在这个世界,我只能低下头,尽量去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我对着丫鬟轻轻一笑,她眼中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微微点头,仿佛在告诉我:「这是这般没有道理。」
新年的第一天过去了,苏府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母亲忙碌着管理家务,哥哥们埋首书本,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而我,沉浸在家园中 ,感受着久违的宁静。
「唉,要是朱亭在这里该多好啊……」
我轻声自语,心中涌上一阵淡淡的忧伤。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宜人,微风吹拂着花园,伴随着鸟儿的歌唱。我独自一人漫步在花园的小径上,悠然自得。
终于走到花园的一隅,我再次来到了我曾经常来的那座小亭子前。亭内坐着一位男子,专心地拨弄着琴弦,弹奏出清澈悠扬的音乐。
我靠近一些,琴声如泉水流淌,仿佛风儿拂过竹叶,使人心境宁静。
「涌哥,好久不见了。」
我温和地打破了他的琴音,望向那位男子,发现他正是我的二哥,苏涌。
「婉妹来得正好。」 苏涌微笑着回应,「这是我最近学会的一曲。」
我走进亭子,坐在他对面,注视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
「二哥,你的琴艺真是太棒了。相比之下,我就彻底是个门外汉了。」我不好意思的笑道。
苏涌停下了琴弦的挑拨,微笑看着我说:「其实,我弹琴只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宁静。这半年来,为了赶考我压力很大,所以经常一个人感到烦躁,就会来这里静思片刻。」
我微笑点头,「琴音的力量确实是无穷的。尤其是你弹奏的这曲子,仿佛能治愈人的心灵。」
苏涌深情地看着我,「婉妹,你总是那幺善于欣赏和理解。和你其他姐妹不同,你好像并不只局限于绣楼的琐事。」
我轻轻垂下头,心头涌上了许多感慨。
「别说了,青姐她们都嫁出去,不是咱们苏家人了,我还羡慕她们,能走出去看看。」
苏涌笑了笑,「婉妹,你对父亲的安排是否满意呢?」
我摇头,表现出一丝坚定,「我更渴望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涌的眼神中透露出惋惜的赞赏之情 ,「这就对了。女孩子也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和自由。婉妹,无论发生什幺,我都支持你。」
我默默地凝视着苏涌,感到心中的感慨愈发浓烈。接下来,我决定安静地陪伴他,一同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在绣楼度过的这两年,我已经开始变得不再适应过去的生活,渐渐觉得自己需要一种新的出路。
「婉妹,你想不想弹一曲?」 苏涌看着我,似乎期待着我也弹奏一首。
「我……」 我有些犹豫,「其实,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弹琴了。」
「没关系,坐在我腿上,我来教你。」 苏涌温和地邀请道。
我略感害羞地点了点头,然后坐到了他的大腿上。看着他有力的手,引导着我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我开始感到一股安心的温暖。
正当我沉浸在其中时,苏涌突然在我耳边道:
「你不在的这两年里,你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
「所以……泓弟虽然已经六岁了,但是父亲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让他现在性格变得有些……古怪。」
我惊讶地问道:「哦,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吗?」
我的重心完全放在多了一个妹妹上。
「是的,大约半年前生的,你在绣楼也不可能知道。父亲没有特地通知你。」
「那这个妹妹叫什幺名字呢?」 我满怀好奇地问。
「她叫苏婵。」 苏涌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随着琴曲的结束,我从苏涌的腿上下来,微笑着告别。
「二哥,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做 ,先告辞了。」
苏涌微笑着点头,「好的,婉儿,如果你想再弹琴,或者需要任何帮助,随时来找我。我们都非常想念你。」
我缓缓的走在路上,心里想着这个新得到的消息。
「母亲又生了一个嫡女,看来我那弟弟压力大了不少,未来要继承下苏家的所有家产。」
许久没有见到苏泓,我决定去见见我那苏家唯一嫡长子的弟弟 。
还没走到苏泓的房间,就听到苏泓大吵大闹的声音。
「吵死了你不要烦我了。」
我听得出来是苏泓生气的声音,小男孩还没有变声期,所以变化不算明显。
我站在门外,想看看苏泓看见我的表现如何。
站在苏泓房门的前方,心里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对于这两年家里的种种变故,我都一无所知,但听说泓弟现在变得古怪起来,这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什幺事?」 苏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随后挥手赶走了刚刚在他房间招惹他的丫鬟。
「泓儿,是我,婉儿姐姐。」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亲切。
门猛地被拉开,苏泓的眼神尖锐地扫视着我,「哦,原来是你。怎幺,突然回来了就想来看看这个弟弟吗?」
我被他的态度和话语吓了一跳,「泓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毕竟这幺久没见了。」
苏泓冷笑了一声,「这幺久没见,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关心。」
我深呼吸 ,尝试平复心情 ,「泓弟 ,我知道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也听说你现在身上的压力很大,但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希望能够帮到你。」
「帮到我?」 苏泓嘲讽地笑了,「你知道什幺?你不过是出去过了几年的姐姐,还想回来装什幺大姐大?我现在才是爹娘的好宝贝。」
我觉得心里好像被刀割了一般,疼痛难忍。
但我还是强忍住泪水 ,「泓儿,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骄傲,但我真的是出于关心才回来的。希望你能明白。」
「关心?」他冷笑,「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说完,苏泓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外,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这就是我弟弟对于我回家的欢迎仪式吗?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是被父母惯着了,作为唯一嫡子实在太骄傲了吧……」
曾几何时,苏泓没有出生前,我也是这般如此高傲,甚至为了不失去父母的宠爱 ,去不自量力的争取不属于我的温柔。
我只希望,这个刺头将来不要给苏家带来什幺麻烦的好。
「朱家夫人登门拜访!」
我突然听到一个下人大喊着,想要传达这个消息。
「朱家人来了!亭儿是不是也来了?」我十分惊喜,想要凑上前去看看。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苏府大门,下来了一个端庄大方的女人,随后看到了朱亭蹦蹦跳跳的走路下来。
我当然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朱亭。
她穿着一身玫红色的斗篷,一个月不见,依旧是蹦蹦跳跳,没有长进,一点没有淑女的样子。
但个子倒是长了一点。
趁着两家老主母热聊的时候,我和朱亭已经站在一旁。
朱亭悄悄拉过我的衣袖,低着头,压着声音说:「过几日 ,上元节有花灯和游园,可热闹了,我请了娘的意,她同意了,你想去吗?到时候,我让我娘和你娘说,我俩一起去!」
终究还是在府里关了太久,我没能抵御这种诱惑,咬若嘴唇 ,点了点头。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