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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

春梦(2)

2024年8月16日

(二)

在一条深邃小巷的尽头,有一座欧式小洋楼,相传是北洋军阀某个大官的私宅,就其房屋的式样布局以及内部装修的雕梁画栋看来,当年绝对是国内风光一时的豪华建筑。

只可惜历史沧桑、天涯沦落,如今已衰败得破烂不堪,与近年来如雨後春笋般耸立起来的高楼大厦相比,只能算是贫民窟了。

本来不大的小楼,现今被十多家住户割据着,楼道成了厨房,烟熏火燎,墙壁都成了黑黄的颜色 ,楼梯两旁堆满了杂物,坛坛罐罐,灰尘垃圾,邻里之间还经常为侵占地皮而吵嘴打架。

纵使如此,像我这样穷困的打工仔,还没有资格在小楼内占有一席容身之地。

我的住宅是在小楼後院的一间平房,估计这是当年主人堆放破烂的储屋,或是听差、马弁的住所。

本来已是屋粉墙破、千窗百孔即将废弃的危房,但我看中它地处幽静,後院本是一片废墟,除了小楼内的孩子偶来这里玩耍外,少有人迹,面积又宽敞,约有三十平米,正适合我作画的需求。

於是就和房管站的人协商,请他们帮忙修缮一下,能遮风避雨即可,然後我用低廉的价格买下。

这本是双赢的买卖,我有屋可住,他们有钱可赚,所以一谈即妥,於是我就拥有了在这座城市里惟一的不动产。

这日 ,与胡丹凤宴後舞罢,回到家中已是夜半时分,穿深巷,过小楼,面对自己的破旧小屋,一阵夏日的凉风徐徐吹拂过来,使我周身感到无比的舒适爽快,也使我从先前的艳丽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我掏出钥匙去开门锁,手触处屋门忽地自开,我警觉,难道早晨上班时忘了锁门?

忽又隐约听得屋内有人发出睡梦中的鼾声,不禁大吃一惊,招鬼了!

急忙就门边拧开了电灯,屋里立时大放光明,我环视四壁,并无异样,只是瞥见那条破旧的长沙发上缩卷着一个人,正在熟睡,那鼾声正是发自此人半张着的小嘴中 。

我冒叫了一声「谁,干什麽的?」

既是震慑对方,又是给自己壮胆。

只见那人猛然惊醒,微微颤抖着站立起身。

定睛一看,却是个瘦小玲珑的女孩,心想:纵然打架也是不怕她的了,胆子陡地大了起来,声音也放大了许多:「你是小偷 ?」人们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劳而获的梁上君子了,我举起巴掌就朝她的脸颊扇去。

只听得「哇!」的一声哭喊:「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不是小偷 ,我是……」突然间我发现她秀丽的瓜子脸庞上闪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含着一汪泪水的秋波,似羞愧又哀怨。

我举起的手无力地放下了,像这样的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我怎能忍心打她呢?

「你不是小偷 !到我屋里来干什麽?」我见她怀中抱着个小布包,怀疑是她偷了我的什麽东西,忙抢过来打开一看,不过是她的几件破旧衣服。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就往外走:「走,上派出所去!」「别,别!大哥,你行行好,别送我去派出所,我这是第一次,以後再也不敢了!」她哭丧着脸,一个劲地哀求着。

走到门前,看到外面漆黑的夜空,我又犹豫起来,望望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间三点多了。

这种时候,我带着她上街,她必然要挣扎逃跑,两人撕打起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万一她使坏,反诬我有不轨行为,我是有口也难以说清。

乾脆,等天亮再说吧,我忙了一天,困得不行,也该去睡了。

但是,我要是睡着了,她不是也跑了,若是再拐带点物品,我岂不亏大了。

也罢,只有狠狠心,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凉衣服的尼龙绳,把她反剪双臂,来了个五花大绑,再让她坐在地上,把脖子与双膝捆在一起,成了个粽团。

心中出了口怨气,叫你既难受又跑不了。

可能是她自知理亏,也没有反抗,任由我捆绑,只是不住地哭泣着、哀求着。做完这些,我才把那一身漂亮的衣服脱下来,叠好,放入橱柜中 ,这是我的华丽门面,又是胡科长送的,必须要保存好的。

然後翻身上床,准备睡觉。

叫这小偷一闹,我的睡意全消,辗转翻腾了几次,仍未入梦。

女贼断断续续的哭声,搅扰得我心绪不宁,只得坐起来申斥道:「你嚎什麽丧?小小年纪不学好,拧门撬锁,偷盗别人的财物,你还有委屈啦?吵得我不能入睡,我明天还要上班呢!」「大哥,我真的不是小偷 ,我也是被生活所迫,才干这种事的,这是第一次就叫你逮着了,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次,放了我吧!」我看着她那瘦小乾枯的身材,肮脏破烂的衣服,绑成一团的姿势和哀怨忧伤的话语。

心想:看来她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说不定真是有什麽难言之隐呢!不觉有了几分恻隐之心,心肠也软了下来。

於是下地,把她脖子上的绳子解开,使她能够直着身子坐立在地,方便说话,问道:「你叫什麽名字?哪里人?干什麽工作的?有什麽为难之处 ?给我说说。」她眨巴了几下那双明亮的大眼,调整了一下情绪,方才回答道:「我叫吴小玲。浙省人,别看我个子长得小,其实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没错,听她的口音就是我的同乡,不由得有了几分亲近之感,主观上有了为她开脱的动机。

是啊,依她的形象,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年龄说小一点,年幼无知嘛,以求得同情与宽恕,她却如实说了,须知到了法定年龄就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啊!看来她还是个老实人,不禁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家是种地的农民,父亲早亡 ,是母亲拉扯着我们兄妹二人长大。最新地址ltxsdz.xyz以前家庭贫困,所以哥哥小学没读完就去务农了,如今农村富裕了,日子也好过了,才供我上到了高中毕业。只可惜我没考上大学 ,但又不愿意回乡种地,听人说大城市里好找工作,能赚大钱,我就和几个同学姐妹离家出走,到北方来打工。到了这里才发觉,找个合适的工作并非容易,太重太累的,我的身板骨受不了,轻松一点的,赚钱多一点的,又可能会丧失自己的人格和清白。好不容易才在佳乐夜总会做了个小妹。」「哇,当小姐啊!三陪女,做鸡 ,当妓女卖淫啊?」我为这个年轻单纯的女孩子选择了这条道路而吃惊。

「不是,不是。我少说也是个高中生,是个小知识分子,怎麽能干这种事呢?」她急忙否认道。

「我们的老板是个开明人,也很守信用,我们和他定有合同,完全按合同办事。当小妹的决不让你接客,接客的决不让你出场。我只是个小妹,也就是给客人端茶、倒水 、上菜、斟酒的服务。」「你们一个月可以赚多少钱?」

「全勤的话每人每月也不过四、五百块钱的固定收入,剩下的就看客人给的小费多少了。出场的姐妹都是接待有钱有势的大款,服务好了,一次就能得到四、五百元,遇见那挥金如土的弄个上千元也不稀罕;接客的就差多了,也就一、二百元;像我们当小妹的就只有一、二十元了。」「那你一个月也有上千元的收入,完全足够你一个人的生活消费了,为什麽还要来干这种偷盗的行为呢?」「咳!说来话长。」吴小玲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羞愧的红晕,继续说道。

「前些天接到我哥来信,说我娘得了白血病,住院治疗光押金就得交三万元,要想彻底治癒估计得十多万呢!叫我尽量多赚点钱。你想,像我现在这种情况,哪里去找这麽多钱呢?」「哈,哈!」我听後不觉大笑。

「『上有八十老母 ,下有三岁孩童 』这类用来博得人们同情的伎俩,我听得多了,你这小丫头也来这一套骗人的把戏!」「真的,我没骗你,大哥,我没说假话。」小玲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忙於辩驳。

「不论真假,也不能去偷呀、抢呀!」我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地说着风凉话。

「可是亲情难却啊!我娘这辈子不易啊,年青守寡,拉扯着我们兄妹长大成人,历尽千辛万苦,我不能见死不救呀!只有豁出去了,我宁愿牺牲自己的清白,也要救治我娘活命。於是和老板签订了一份出场的合同!」「万恶淫为首,可不能干这种不要脸的丑事啊!」我为她担心起来,急切地告诫於她。

「没有办法呀!我急着用钱,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赚得更多的钱。」吴小玲继续说道。

「前天晚上,老板派我到友谊宾馆去为一位大款服务,到那儿一看,是个肥头大耳、西装笔挺的老头,态度到还和蔼,让我先去浴室洗澡,再在床上躺着等他,然後他才脱了衣服,顺手仍在床边,就进浴室去了。此时我见一个钱包自他衣袋内滑出,落在地上,我也是好心帮他拣了起来,又好奇地打开看看。呵!里面好厚一叠钞票,足有四、五千元之多!我当时也是财迷心窍,心想:和他睡一夜,顶多给我几百块钱小费,不如拿了这钱逃之夭夭,既不失身又赚了大钱。於是赶紧起来,穿好衣服,揣了钱包,趁他洗澡之际,偷偷溜出了房门。」「你真是小傻瓜,跑得了吗?他只要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就可以把你抓回来。」「还等到那个时候?才一出门,尚未进电梯,就叫两个大男人像捉小鸡一样给逮了回来!原来这位大款在宾馆寻欢作乐,外面还有保镖的替他站岗放哨呢!」「他是如何处置你的?」这到是一段离奇的故事,我也听得津津有味,急忙追问下文。

「他们揍了我一顿,还好,可能因为我是个女的,他们也不愿意多惹麻烦,打得不凶,没有受到什麽伤害。後来就把我送到派出所。」「这下坏了,卖淫加偷盗,两罪并罚,少说也得拘留你十五天!」「可能是因为我长得瘦小,民警同志以为我尚未成年呢,只教育了一番,并吓唬我说,下次不可再犯,若是再被逮着,非得枪毙了我不行!就把我给放了。」「枪毙到不至於,判个三年五载到是可能的。」「是啊!大哥,你行行好,饶了我,千万别送我上派出所啊?」「既然害怕,就该痛改前非,怎麽今天又偷到我这里来了?真是屡教不改啊!」「哎呀大哥!你冤枉我了,我来这里真的不是来偷钱的。」我看她又害怕又着急的样子,反增添了几分因作弄了人而产生的快感。

「从派出所出来,回到夜总会,就被老板臭骂了一顿,因我违反了行规,扣发当月工资,并把我撵了出来。  在这个城市里,我是既无亲友又无家可归,身上分文毫无,只能在大街上到处流浪。昨天夜里,我先睡在公园的长椅上,後来人家清园了,我又到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待了半宿。

今天晚上,也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地信步走到了你们院里,我看门外屋檐下有个石台 ,就想在这里过夜。不料夜半时分,腹中饥饿,才想起已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於是起身欲向住家户讨口吃的,可是夜深人静,家家闭户入睡。忽然发现楼後这间平房,还以为是哪家的厨房呢,里面定有残汤剩饭,於是我把门鼻撬了,进入一看,原来也是一家住户,可惜冰箱里空空如也,抽屉里分文毫无,不禁大失所望,懊丧之极。心想这家主人深夜未归,想必今晚不会回来了,就在这里休息片刻吧。不知怎麽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後来就被你逮着了。」「哈,哈!拧门撬锁,不叫偷 ,还叫什麽?」到了此时,不论她的言语是真实的还是编造的,都是一个离奇的生动的故事,我对她已是敌意全消,甚至有些怜悯和喜爱了。

於是走过去,把捆绑的绳索解开了,对她说道:「走吧,快走吧!千万别再去当小偷了。」「大哥,你真的放了我,不送我去派出所了?」见我微笑着点点头,赶紧拾起地上的包裹,说了句。

「大哥,你真是好人,谢谢了!」就向门外走去。

可是刚出门,却又回来了,面露难色地说道:「大哥,你看天这麽晚,路这麽黑,你叫我到哪里去安身呢?就让我在这里待到天亮再走,好吗?」是啊,夜黑风高 ,让一个孤身女子流落街头,万一遇到个坏人怎麽办?

岂不是我害了她吗!

於是指着我的那条破长沙发说道:「好吧,你就在这里迷瞪一会儿吧!天一亮就走,我是喜欢睡懒觉的,别吵醒我。」她一听,欣喜异常,连忙道了声:「谢谢大哥!」就把小布包仍在沙发上当枕头,一歪身子躺了上去。

看她睡了,我把房门关好,灭了灯,放身上床,隐隐传来了她细微的鼾声,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许是昨天太累了,也许是昨夜的一番折腾,我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了,睁眼一看,惊诧不已!

原来我这房中凌乱不堪,画板、颜料四处乱放,布头、纸片随地乱抛,桌上的灰尘从来也没有擦过,还美其名曰:艺术家的风范呢!

一夜之间,突然变得井井有条,桌干椅净,地光物齐。

一眼瞥见小玲正抱着她的小布包,坐在沙发上愣神呢!

不用说这室内的清洁卫生是她做的了。

见我翻身起床,她站起身来说道:「大哥,你醒了?」「你怎麽还不走?你不怕我醒来後变了挂,又把你送到派出所去吗?」「大哥待我这麽好,我也得等大哥醒了,告个别再走啊!」说着向我鞠了一个90度的躬。

「谢谢大哥,我走了!」说完,用她含着泪水的明亮大眼睛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扭头走了出去。

此时的我,心中到有一种失落与惆怅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小玲,等等!」我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在她手中 。

「先去吃早点,再到人才交流中心去找个新工作,有困难再来找我。」吴小玲再一次向我鞠了一个大躬,转身消失在我的眼前。

送走了小玲,我洗漱已毕,因昨日的工作服已被胡丹凤丢弃,只得又找了套旧衣服穿上。欲要锁闭房门前去上班,才想起门鼻已叫小玲撬坏,好在我这门锁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样子货,连小玲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都能轻易破门而入,何况真正的小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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