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术界的不干不净,小吉已经深有体会。
自己是幸运的,有舒特在上面顶着,有丽莎在旁边相助,才得以险渡难关。
志明现在是孤军作战,那巨大的压力志明能承受得了吗?小吉有点不寒而栗。
小吉想要是自己现在还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和他一起共渡难关,那该有多好呀!就像当时和舒特那样。
人有时只需要一丝的温暖和柔情,就能获得巨大的力量支持下去。
可是志明现在不会要自己的同情和关心,从他刚才那一脸的表情就能知道。
他那冰冷的心窟紧关上了大门。
小吉心里清楚,恐怕志明心里最冷酷的地方,就是自己给他的创伤。
小吉很快地获取了博士学位。
她的婚礼和毕业典礼在同一天举行。
婚后不久,舒特因在衰老学方面的杰出贡献,应邀到美国中部的一个医学院当系主任,来到了现在的城市,小吉也随行。
受父亲的影响至深,小吉没有做博士后,而是进了医学院学医,继承父业。
四年一晃而过,她又获取了医学博士,做完了住院医生,现在在医学院做副教授。
小吉和舒特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们没有孩子。
这期间,她和孟选他们还有联系,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志明的情况,都是不好的消息。
志明在那个实验室做了八年的研究生,中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导师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还连续发表了不少文章。
可是八年的时间快到时,那个导师不同意给他学位,理由是他的成绩不突出,没有创意,水准太低,不符合一个名牌学校研究生的标准。
八年是读研究生允许的最长年限,如果还拿不到学位,就不能再继续读下去。
原来那个导师存心整他,先稳住他,不让他存有转系或转校的念头,让他卖力,然后慢慢拖,不让他毕业,毁他的前程。
小吉听说这些后,心中悲痛欲绝,知道志明过于天真,存有幻想,上了人家的当。
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人就这样毁掉了。
后来就听说志明不愿回国,无颜见江东父老,和一个有绿卡的越南难民结了婚,不知了去向。
小吉回忆着这段遥远的往事,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意外地在这个中部城市和志明碰了面。
他显得是那样地历经沧桑,麻木不仁,眼光中充满了陌生感,和当初刚到美国来时的豪情壮志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小吉扳着指头算了算,他们来美国已经十四个年头了,两人分手也已经十三年了,心里感慨万千,这命运也真是的。
小吉静静地观看着秋空中的明月,几丝云彩正掠过月面。
秋虫在窗外清脆地鸣叫,平添了几分凄凉。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股惆怅情绪盘结在心头不去。
窗外的树林子里有许多的萤火虫,这里一闪,那里一闪,不免又勾起了小吉的回忆。
记得上大学时,有一次和志明从图书馆回宿舍,经过一片树林子,班驳的月光下满是流萤飞舞,多得像天上的繁星闪烁,很富有童话的意境。
志明触景生情,对小吉说:“小吉,我打一个字谜给你猜猜,是一个人的姓。
能猜得出来吗?”“试试看。
”小吉盯着月辉下的志明说。
“听好啊。
”志明的眼睛也像萤火虫一样故意闪了闪,“这是一首描写一个妇人盼望丈夫回家的词:花园草,化为灰。
秋风起,萤火归。
夕阳西下一点沉西坠。
相思心已去,惊听马蹄归。
“真优美!”小吉在月光下小声惊叹道,“是一个什幺字呢?”小吉望着眼前的流萤寻思。
”花园草,化为灰,只剩了个草头。
秋风起,萤火归,去掉火字,是一个禾。
夕阳西下一点沉西坠,没有了中间的一点。
相思心已去,是个田。
惊听马蹄归,加上四点。
拼起来是个什幺字呢?”小吉在手心里画着,忽有所悟,“有了,是一个繁体字‘苏’(苏),对不对?”小吉很有把握地看着志明。
小吉姓苏。
志明点点头:“你真聪明。
”两人在斑驳的月光下欣赏了很久的萤火虫,小吉在心里反复地回味着这首小词。
第二天下起了绵绵的秋雨。
小吉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下班。
她路过花店,里面还亮着灯。
小吉停下车子想进花店,却打着雨伞在花店外面犹豫徘徊,一直到里面的灯灭了,一个人穿着雨衣出来锁门。
“志明。
”小吉忍不住轻声对那个人喊了一声。
那人一下子凝固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动静。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一幅水帘子隔在他们的中间。
四周一切很寂静,只有雨水击在水泥地上的噼啪响声。
小吉走过去,站在他背后,又轻声说:“志明,我是小吉,一直都惦记着你。
”那人缓缓地回过身来,满脸的泪水和着雨水对小吉说:“你走吧,我的一生都毁了,我们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不,”小吉在雨中大声地喊着,“我们是同学,曾经相爱过,我不忍心看见你这个样子。
我伤害过你,乞求你的原谅。
”小吉的脸上也淌满了泪水。
雨越下越大,隔着雨帘子没有回声。
“我们能谈一下好吗?”小吉几乎是在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看在以前老同学的份上。
”两人来到了一间咖啡屋,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
小吉向服务生要了两杯浓酽的咖啡,她帮志明放了不少牛奶和糖。
她记得最后一次和志明在纽约他公寓里相聚时,志明就是这幺做的。
志明若有所悟,捂着杯子的手都有一点抖。
两个人默默地喝着咖啡,从外面进来有一点冷。
小吉打量着志明,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惜和悲伤。
他的头发都有一些花白了,眉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记录着不平凡的磨难和煎熬。
这些年他都是怎幺过来的?“现在生活还好?”小吉首先打破了难熬的沉寂。
志明并没有讲话,好像没有听见小吉讲的是什幺,低着头闷喝咖啡。
见志明没有反应,小吉又问“那是你</personn>太太?她很漂亮。
”话中有明显的恭维。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志明还是不吭声。
“你为什幺不说话?”小吉绝望了,“恨我吗?”小吉的嗓音在打颤。
志明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这个世界完全与他无关。
小吉心里一阵痛苦,望着一个完全麻木了的人。
那个以前朝气蓬勃,热情向上的志明哪里去了呢?那个跳高的男生、那个热情似火的诗人的身影又在小吉的眼前飘浮。
小吉记起了一首诗,尽管很遥远了,却还是清晰无比,烂熟于心。
小吉不由自主地轻轻背诵起来,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和向往,她喜欢那个有诗人气质的志明。
<bstyle=”mso-bd-font-weght:norml”>我的理想</b><bstyle=”mso-bd-font-weght:norml”></b><bstyle=”mso-bd-font-weght:norml”></b>我张开翅膀凌空而去满心焦急地寻求心中的理想。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眼望雄关万道心中一片迷茫。
风说,留下吧这里有花前柳下,儿女情长。
我说,这不是我的理想。
云说,留下吧那边春光明媚,风清月朗。
我说,这不是我的理想。
雷说,快回去吧前面千难万险不可向往。
我说,那又何妨。
电说,快回去吧四周有陷阱,小心上当。
我说,我愿赴火蹈汤。
顶着风,驾着云,不怕电闪,穿过雷鸣,一心追求着心中圣的理想。
终于-——我来到了知识的海洋。
海洋像年轻的母亲,敞开她博大的胸怀她是那般和蔼,这般慈祥。
我躺倒在她怀里,尽情地吮吸着她甜美的乳汁,拚命丰富自己的营养。
她吻着我的脸,摸着我的头,轻声告诉我,这,就是我的理想。
小吉含着泪水念完了诗。
透过泪光,她看见志明渐渐地抬起了头,已经泣不成声,一脸羞惭。
小吉十分动情地说:“志明,振作起来。
你的这首诗,时时刻刻地激励着我,让我为理想和事业奋斗。
它让我回味无穷,永远珍藏心底。
你曾经是那样的富有朝气,富有理想。
我们都不应该失去它,它太珍贵了。
我曾经伤害过你,请你原谅。
我还爱着你,崇拜你。
这辈子铸成的错,但愿下辈子加倍地偿还你。
”志明抹了一把眼泪,终于开口说话了:“没想到你还记得那首诗。
我的那些理想,是不谙世故,不懂人情,一派天真,最后害了自己。
”“不能这幺说,人活在这个世上,需要那份理想,那份纯情,那是十分美好的东西。
要不然活着就没意思。
每当我默诵你的诗句时,就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小吉从手提包里拿出了那本桔黄色封面的小说《荆棘鸟》,放在志明的面前,轻声说:“这本书十几年前就应该还给你了,我读了无数遍,深受感动,是一本难得的好书。
我时时刻刻都和那个父一样,活在忏悔之中。
有时我想,你就像那些荆棘鸟一样,用自己的身子扑向刺树,忍受煎熬,却把人类最美好的赞歌献给了他人,点燃起他人对生活的希望。
”志明手摸着书的封面,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咖啡屋的灯光投在街上,映出一片光明,尽管雨还一直下个不停。
一九九六年五月完稿(补后记这是我十五年前发表的一部中篇小说,发表在1997年中国文联办的《四海》杂志上。
记录了七七级大学生在美国求学的故事。
值此大学毕业三十年之际,重新登出,怀恋我们逝去的青春岁月。
在此感谢我的同事李维华教授将此文扫描出来,得以整理,和大家再次分享。
由于扫描软件问题,有许多错字,虽多次校对,不免遗漏,望大家指正。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