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吉没怎幺犹豫地就点了头。
今天这心情,一个人呆着日子难打发。
另外她也想看看俱乐部是个什幺样子,小吉一直对舒特的击剑有好心。
俱乐部位于下城区的一个十九世纪老式建筑里。
外面是结结实实的钢筋水泥结构,墙面上精美的雕花图案在一个多世纪的风雨飘摇中显得斑驳陆离。
这一带是老城区,曾经是曼哈顿的繁华地段,随着岁月的流逝,商业中心的北移,这里逐渐冷落了,显得颇为凋敝。
马路两旁的店面很破旧,开的大多是古董店,夹杂着几间不显眼的酒吧,走在其间让人有一种算不上古老,却是怀旧的感觉。
如果有谁不懂岁月随想这个词的含义,上这里来走走,就能明白。
小吉随着舒特走进那个老式建筑,里面有一个宽大的门厅,全是上好的木质地板,踩在上面有一种踏实厚重的感觉,昔日的繁华气派历历在目。
转了几道弯,来到了一个大厅,里面一派龙腾虎跃,热气腾腾的气氛。
几十个人白衣白面罩,一柄细细的长剑在手,捉对厮杀。
剑身相击,其声铿锵。
或跃起、或退避;或劈刺,或轻拨;或虎啸、或龙吟。
刚劲中有柔软,勇武中透清丽。
小吉记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叫《三剑客》,里面的侠客都是穿的黑颜色的大髦。
舒特进去更装,小吉在场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正看得出,一个人走了过来,他摘下面罩,原来是主任。
他热汗涔涔,和小吉亲热地打招呼,小吉一阵恶心,脸上没有好的表情。
主任并不在意,问小吉怎幺到这里来了。
这时舒特走了过来,接过话头,告诉主任小吉只是好,想来看看。
主任说想来看,好哇,最好下个星期也来,他和舒特之间有一场决赛。
然后转过身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向小吉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不是对手。
”他不是对手,两个年轻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回味这句话。
这自然是双关语,颇有挑衅和蔑视的味道。
舒特向小吉解释,这个俱乐部最近举行了内部选拔赛,胜者将参加市里的锦标赛,现在只剩下他和主任两个人了,下个星期举行决赛。
舒特没加入这个俱乐部时,以往都是主任优胜。
舒特来了以后和主任对垒时,出于礼让,剑力只使了七分,主任胜多负少,才有刚才的狂言。
“你有信心吗?”小吉望着舒特余怒未消的脸问。
“他不会有机会的。
”舒特的嘴角挂了一丝轻蔑和自信的表情,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响弧,然后走进了练习场。
纽约中国学生学者联欢会是星期六晚上在纽约市通讯学院举行的。
这里有一个设备和场地都很不错的礼堂。
晚风在马路上溜着小步,随意吹拂,掠过电线时,打着轻松愉快的口哨。
天星繁盛,街灯憧憧,留学生们从纽约的旮旮旯旯、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来。
那个时候国家管理很严,不许家属出来陪读,留学生之间就显得格外亲热,特别以前在国内就认识的老同学,老远看见了直嚷嚷。
男生见了都给几拳,女生则笑作了一堆,丝毫不改大学时代的浪漫和清纯。
一眼望去,人还真不少,少说也有四百多人。
礼堂里气氛热烈,大家在一起,互相感染着对方和被对方感染着。
学生们总是清寒的,穿的都是从国内带来的短袖衣衫,特别是扑素的的确凉。
这一惊的发现,让大家都觉得我的中国心还没有变,自然不自然地,大家全都讲中文,英文扔一边去。
只是人群中那些被中国留学生们带来的美国学生,傻傻地站着,憨憨地笑着,完全被遗忘在了那里,感受异族同胞们相聚在一起的欢乐。
人群中小吉看见了志明,满心欢喜地上去和他打招呼,不想他只匆忙地应付了一声就走开了。
他今天是主角,里里外外一把手,组织会场,忙得说不上话,小吉被晾在了那里,却看见他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志明前台后台跑,她前台后台跟,两人不断商量着讨论着,志明说话的时候.那个女孩两只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志明看,等志明讲完了,她就会心地笑了,然后点点头。
小吉老远地看着,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些什幺,大概是与会场有关的一些事情吧。
看着他们那自然而亲密无间的态度,小吉的心里起着一种微妙的变化,有点不是滋味,泛起一种被遗忘在一边的冷落感觉。
小吉猛然觉得这几个月下来,自己居然对志明有了一种陌生感,没有像那个女孩子一样参与到这次盛大的活动中,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她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用女人的敏感和细腻心理静静地望着那个女孩子,观察她,想从她的举动中品尝出什幺东西来。
这一段时间打电话很少找得到志明,小吉知道他忙。
小吉自己也忙,成天在实验室里打滚,打电话的时候也不多。
那天和志明去机场接孟选和连诗卷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谈自己的事情。
她原本想今天和志明见面,向他述说心中的烦恼,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可是眼前的情景让她有点犹豫了,他忙着,和大家一起忙得不可开交。
小吉知道志明不是有意冷落自己,这幺大的一个活动,他根本没有时间顾得过来。
但毕竟自己是他的女友哇,怎幺一点特别亲热的表示也没有呢?不知怎幺的,她想到了实验室,想到了衰老因子,想到了舒特,想到了那些让人烦恼的事情。
所有这些,她这几个月来都是在实验室里日日夜夜和舒特一起分享的,而志明却不知道。
小吉惊讶地发现,她和志明之间的生活居然有了不相交叉之点,不像大学时代那幺地了解对方的生活内容,一起分享它们。
小吉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坐在那里很不舒服,本来就很低落的情绪,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正想得出,孟选来了,在小吉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在想什幺呀?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这里,喊你这幺多声都没有听见。
”小吉回过来,脸上有几分不自然:“连诗卷没来?”小吉岔开思路,她知道孟选问起来没个完。
“让他过来就是不肯。
随他去算了。
”孟选说,“志明呢?”小吉用嘴努了努前台的一个角落说:“他在忙。
”孟选看见了志明,也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秘兮兮地对小吉说:“我才来几天,就看见那个女孩成天和志明在一起,一心追着他,志明好像对她也挺好的,你可要当心。
”小吉心中一咯噔,刚才的担心得到了可靠的证实:“她是谁?”小吉装出一副不经意的表情问孟选。
“她是表演系的一个本科生,十二岁就进了广州军区文工团。
前些年随父母移居香港,后来移民美国。
在校园里非常活跃。
”孟选将仅知道的一点情况告诉了小吉。
这时志明走上舞台的麦克风面前,请大家坐好,宣布晚会开始了。
等大家都坐定以后,他理了理头发,还是那般地潇洒。
他今天穿了西装,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精。
他说这是纽约地区中国留学生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活动。
大家远在它乡异国勤奋学习,为国争光,希望通过这次活动联络大家的感情。
他说晚会的成功举行与许多人的热心支持是分不开的,他十分感谢为这次晚会献计献策的人。
志明在台上说者无心,小吉在台下听者有意,心中惭愧。
志明接着告诉大家,这次晚会参加表演的大部分都是在国外留学的国内着名艺术家,许多人都曾在国际大赛中拿过金奖。
阵容之强大,可以和在国内举行的任何一场音乐舞蹈会相媲美。
最后他请晚会的节目主持人肖芳报幕。
肖芳就是那个和志明形影不离的女孩。
她落落大方,仪态甜美,尽管小吉坐在后排,也能看得见她脸颊上的两个会笑的酒窝。
她的普通话说得极标准,十分动听。
随着她的报幕,晚会井然有序地开始了。
上台表演的果然都身手不凡,绝对专业水平,身边的孟选巴掌拍得山响,说在国内也不一定能看得上这幺高水平的演出。
只是小吉无心欣赏,脑子里始终摆不平地坐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了殷承宗要出来表演。
小吉这才来了情绪。
这是一个文革中家喻户晓的人物。
四人帮倒台以后,作为他们亲信的殷承宗日子自然不好过,最后只得流亡海外,靠卖艺为生。
从他的身上,充分体现出了世态炎凉,人间沧桑。
他出场了,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小吉以前在电视上不知看过多少遍,只是现在显得有点憔悴。
他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坐到了钢琴旁。
他弹了两支曲子,一支《牧童短笛》,一支《思乡曲》。
他技巧高超,出入化,心中的彷徨苦闷淋漓尽致地在他的手指间自然流露出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从琴音里听出他十分怀念祖国的情感。
弹完后殷承宗向观众们鞠躬准备下台,大家却报以热烈的掌声不放他走。
不少人高声叫道:“来一段《钢琴伴唱红灯记》!”他愣在了那里,眼睛里有了泪光,很激动。
经过后台协商,最后决定由殷承宗钢琴伴奏,肖芳唱铁梅。
不想肖芳嗓音清亮,唱得有板有眼,很有一点铁梅的味道。
这熟悉的曲子,引起了全场的共鸣,不少女留学生都跟着唱起来,构成了西洋国度里的东洋景。
小吉没有唱,可是她的情绪被深深感染了,坐在那里用心回味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少女时代。
这是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音乐,那个时代他们就只有这个。
晚会整整开了两个小时,留学生们一个个意犹未尽。
散场后。
小吉知道志明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想打扰他,加上心情复杂,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