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了屋,里面有两个男孩,一个十七八岁,和志明差不多高,大概就是那个可能会当兵的,脸上却有一副明显的娃娃稚气。
另一个十二三岁,一见面就向志明炫耀手上的一个玩具照像机。
杰夫说是他给买的感恩节礼物,安赶快让小男孩谢谢爸爸,小男孩非常开心地谢了杰夫,杰夫就一副施舍大度的模样摸了摸那男孩的头。
大的一个冷落地站在一旁,安小声对他说:“年后你当了兵,有了薪水,自己可以买一个真的,啊。
”是安慰,也是乞求。
当儿子的默不作声,只是朝母亲点点头。
天色向晚,安就在厨房里忙了起来,杰夫就手拿一罐啤酒陪着志明和小吉聊天。
不知怎的,他老喜欢谈自己,说安和前夫离了婚后,经济上有困难,房子要卖掉。
和自己结了婚后,他付一半的房钱,可以保住房子,其它的就不管了。
他觉得自己屈就了似的,那情分明是在告诉每一个人,没有他这个家就完了。
安一面忙着厨房里的事,一面还不时地过来恭维杰夫几句。
杰夫满脸受用的表情,两眼不住地在安好看的身材上打转。
看着安那份小心翼翼,万般屈就的样子,小吉有点不满杰夫的夸夸其谈和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对安充满了同情。
见她一个人忙着,小吉要过去帮忙,让杰夫给挡住了:“你们是客人,坐着就可以了。
”她的那个大儿子一直没有露面,一个人躲在楼上。
这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安赶快去开门,口里一面兴奋地说着:“一定是吉姆。
”门开了,一个和煤炭一样黑的年轻人出现在眼前,他和每个在座的人打着招呼,衬出雪白雪白的牙齿来,还有那溜溜的白眼球也格外地分明。
他和安很热乎,一看就是老熟人。
安把他介绍给小吉和志明,说他是非洲来的留学生,在小镇附近的一个通讯学校读书。
他赶快伸出手来和志明小吉握手,小吉握着那手,心里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菜肴一切都已就绪,安让大家坐好,她端上来了一只烤得金黄的火鸡,味道香喷喷地袭人。
大家团团围坐一桌,刀叉匙齐全。
吉姆的到来使一家人的气氛活跃起来。
吉姆一面吃着,一面问志明:“中国的革命形势现在怎幺样了,伟大的导师毛主席最近又有什幺最新指示。
志明顿了一下,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吉姆又说,毛主席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是亚非拉人民的大救星。
看看志明和小吉闷在那里,他有点怪:“你们不是从中国来?”“毛主席已经去世六年了。
”志明告诉他。
“吉姆以为志明开玩笑,情严肃地说:“不可以乱讲,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吉想笑,可是看见他那十分认真虔诚的样子,就忍住了,知道他对中国的情况不了解。
“这里的报纸都攻击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不要理他们,文化大革命一定要轰轰烈烈地搞下去,我们非洲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民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们。
”吉姆的表情有点圣。
小吉和志明相视而笑,觉得吉姆很可爱。
没想到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有这样深远的影响,深入世界人心。
“可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
”小吉说,有点担心这位非洲的朋友受不了。
果然吉姆听后有点失望,黑白分明的眼球滚动了一下,厚厚的嘴唇翻了翻,小心翼翼地,将信将疑地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小吉和志明严肃地点点头:吉姆不再做说声。
安不断地为大家切着火鸡片。
杰夫说:“你们知道我们美国人为什幺一定要在感恩节这天吃火鸡吗?因为我们的祖先早先从欧洲移民到北美洲,饥寒交迫,土着的印地安人就用火鸡招待大家。
于是我们就定下了感恩节吃火鸡,纪念那些印地安人。
”他说完了认真地看着志明和小吉脸上的表情,脸上有一种博学的光彩。
其实小吉和志明都知道这个故事。
安做的各样菜都很可口,加上同情和怜悯她的遭遇,小吉就像一般的中国人一样吃得很饱,以示对主人的感谢。
没想到正餐吃完了,安又从烤箱里拿来了一个很大的用南瓜做的糕点。
“当年除了火鸡以外,印地安人还用南瓜招待我们的祖先。
按我们的习惯,饭后要用糕点,大家就在感恩节这天用南瓜做成南瓜糕。
今天请大家多享用一些。
”看着偌大一个南瓜糕,小吉实在吃不下了,要了一小块。
志明却很有情绪,要了很大的一块,有滋有味地一下吃完了。
安很高兴,又劝志明吃一块,志明有点不好意思,说快十年没吃南瓜做的食品了。
安很惊,问志明中国也有南瓜吗?志明连声说有,他告诉安,文化大革命中他下放到农衬,那里很穷,粮食不够吃接不上的时候,就用南瓜充饥,一年之中总有一两个月天天吃南瓜,因此对南瓜有一份特别的感情。
志明随意说的话,引起了吉姆的不小震动,他喃喃地说:“这幺说这里有关中国文化大革命的一些报道是属实的了。
”他的心里正经历着许多中国人当年经历过的那种信仰危机。
安的小儿子却十分向往起中国来:“中国是不是天天过节?你们有那幺多的南瓜吃。
我们家只有感恩节才有得吃。
”小吉告诉这个天真的孩子:“天天吃南瓜的日子可不那幺好受。
”小吉也像志明一样,对下农衬吃南瓜记忆犹新。
和志明不同的是她现在一闻南瓜味就想吐。
当时有几个女生直吃得皮肤泛黄,全身浮肿。
这些美国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有她和志明才拥有的遥远故事。
吃完了丰盛的晚餐,杰夫说有事,就出了门。
吉姆帮着安收拾餐桌,然后,两人站在厨房里小声说话。
志明和小吉从他们的对话中猜测到他们在讨论安的前夫。
安的眼圈红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交给吉姆,让他转给那个人,不许用这钱喝酒,说这钱是镇上给的,用来招待外国学生用的。
吉姆尽量地安慰着安,问安现在的生活怎样。
安叹息着,轻轻地摇着头,以后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很难听得到。
吉姆走了,小吉和志明留下过夜。
安领着小吉和志明到楼上的一个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
小吉急忙问还有没有另外的房间,一男一女不可以睡在一起。
安显出了十分吃惊的模样:“你们不是在恋爱吗?”“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
”志明也有点着急,怕她误会。
“那有什幺关系,这幺好的事,谁愿意放过。
”她眨了眨一只眼,嘴角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在美国,没有结婚同居的多着呢。
再说我们也没有那幺多的客房啦,实在抱歉。
”安走了,留下志明和小吉在房里。
小吉的心跳得咚咚直响,满脸的红潮。
两人相视而立,无语半晌。
末了,志明轻声说;“我睡地上好了,这屋里是地毯,又有暖气。
”“我们可以睡在一起,我不介意。
”小吉鼓足了勇气对志明说。
志明摇摇头:“算了,我不愿意给你增加思想负担。
”“我没有负担,我们订一个君子协定,除了亲吻,不碰其它部位,好吗?志明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
房间里这时静极了,只有一只小闹钟滴答滴答作响,和着两个人的心拍。
本来两人的关系极好,而且还确认了恋爱关系,可是如此这般地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毫无思想准备,弄得都有点紧张。
淡淡的灯光下,两人和衣躺下,都睡不着。
小吉的手指尖在被子里触摸到了志明的手,被志明紧紧握住。
小吉顿时觉得浑身有一股电流通过,微微地有点震颤。
她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妙的感觉,感到幸福笼罩了全身的每一个经细胞,脑子里是七彩花环。
隐隐地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很轻很温柔地吻了一下,那感觉极好。
不如不觉中小吉的头靠在志明的怀里。
朦胧中小吉被惊醒,听见有人在说话,那是杰夫和安的声音。
仔细听听是从隔壁的墙板那边传过来的,两人好像在讨价还价。
安说:“结婚时说好了,做一次爱三十块,你已经有好几次没有付钱了。
”杰夫:“你是我老婆了,还讲那个,只有妓女才给钱。
”安:“你除了房租外,其它什幺都不付。
订好的条件就得遵守。
”杰夫:“我已经熬不住了,完事了以后再说好不好?”安:“不行,今天不把前几次欠的钱还清就别指望上床。
”一阵沉寂。
然后就听见了安的呻吟声,杰夫还不断地让安换着姿势。
这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小吉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志明握着,他胸膛里的那颗心也在急剧地跳动。
小吉的浑身有着一种按捺不住的骚动,血液在壁管里四处冲撞寻找出路。
她不由得紧咬牙关,极力控制自己,一直到那边安静下来。
她和志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纽约。
小吉回到宿舍时又碰见了丽莎,她旁边还有个身材挺拔,和她非常相称的标致青年男子。
丽莎很大方地向他们作了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安德鲁,前苏联莫斯科大剧院的台柱子、芭蕾舞演员,几年前叛逃到美国,现在纽约芭蕾舞团当演员。
那个男的笑着纠正她:不是叛逃,是投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