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教谕捋须大笑:“既如此,那就好办了。如果你愿意,落籍之事由本官负
责,落籍成为本地人后,年底之前本官就保你一个秀才功名。你若家在外地,又
或想要还籍那也不难,反正你有了功名,天下哪里都能去得,你看如何?”
叶小天心中大惊: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难道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叶小天迟疑地道:“大人此言当真?”
黎教谕道:“那是自然,本官还能诳你不成?这秀才功名,本官和知府老爷
就能选定。知府老爷那边只需本官的一句话,只要本官点头,你这秀才功名就跑
不了啦!”
秀才功名的取得,确实只需知府或知县圈定,其中教谕官、训导官自然也起
到莫大作用。那为什么黎教谕这两年来一人不取,非要去受提学道的责斥呢?实
在是因为没人可选!
若是把一个字都写不好、文章都写不顺溜的人点为秀才,提学官是要定期巡
查考试的,那时发现你滥竽充数,反倒成了一桩罪责。而且说不定就有巡察御史
认为你受贿,他们可是有“风闻奏事权”的,心里这么想,就能用这罪名奏你一
本……所以反不如一人不取。
叶小天迟疑道:“天下读书人,莫不想求一个功名,有些人为此皓首穷经苦
读一生犹不可得,大人您为何……”
黎教谕知道不说实话这少年人戒心难消,只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你说
的那种情形,是江浙甚至北方,却不是我西南,尤其是我贵州啊……”
黎教谕唏嘘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道:“其实也未必就没有了解此地情况的外
籍人想落籍本省,以此进仕。只是,要进秀才容易,要进举人就难了。而要科举
入仕,又非得参加南榜科考不可,那就更非我们可以左右的。”
叶小天听了登时两眼放光:“这科考还真是撑的撑死,饿的饿死,我在京城
时哪曾想过此地还有这般好事!如果我有功名在身,想必水舞就会属意我了吧?
就算不为此事,我拿了秀才身份回京,爹娘面前那也光彩无比啊!秀才!我叶小
天居然也要成为读书人了,这一定是我叶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叶小天激动得满面红光,脱口就想答应,可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黎教谕之
所以如此,恰如葫县教谕顾清歌对徐伯夷的优待,都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
徐伯夷当初可是每月有六斗廪米领的,自己是不是也应该……
叶小天连忙故作冷静地端起茶杯,他紧张得口渴,想润润喉咙,再想想怎么
措辞。
瑶瑶小大人儿似的站在旁边充当小丫环呢,一见叶小天举起茶杯,想起水舞
教过她的“端茶送客”的规矩,立即板着小脸,严肃地高呼道:“送客……”
叶小天刚刚想好说辞,脸上挂着笑容,把脸扭向黎教谕,瑶瑶一声“送客”,
叶小天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黎教谕那是什么身份,虽然他急于找一个可造之材,保证自己今年的“升学
率”,可这事儿也是给人好处,又不是要别人去杀人放火。此人不答应,另想办
法就是了,难道还能苦苦央求他不成?
黎教谕苦笑一声,站起身:“哎!人各有志,黎某也不好强求。既然如此,
黎某告辞了!”
叶小天呆呆地道:“啊……黎大人……”
黎教谕摆摆手道:“不必送了!”
“我……其实我是想答应啊!我不要廪米、我倒贴廪米都行啊!”叶小天在
心底呐喊着,欲哭无泪地看着黎教谕走出房门。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什么矜持、风度,能当饭吃么?叶小天大叫一声:
“不要走!”便恶狗抢食般扑了出去……
“黎教谕请留步!”叶小天一个箭步冲出房间,抢到黎教谕面前,满面堆笑
道:“大人,并非在下不情愿,实是方才惊喜过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黎教谕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么说你愿意?如此甚好,你此来铜仁,是经商
还是寻亲?”
叶小天道:“算是寻亲吧。”
黎教谕呵呵一笑:“那么,你该有大把功夫了。闲暇时多看看书,功课要做
些准备才好。本官这几天就为你办落籍的事,待籍贯落户,其他的事再与你细说。
你有路引么?给我。”
叶小天急忙掏出路引双手交给黎教谕,一个长揖到地,恭敬地道:“有劳大
人了!”
黎教谕解决了今年的生员入学问题,心怀大畅,微笑着离去,叶小天站在那
里也是满心欢喜。瑶瑶从屋里出来,一副懵懂模样,叶小天弯下腰,笑嘻嘻地捏
了捏她的小脸蛋,道:“小丫头,险些叫你坏了我的好事。”
瑶瑶委屈地道:“人家做得不对吗?可娘说……”
叶小天笑道:“不是你做得不对,只是我不懂这些官面规矩罢了,其实我家
瑶瑶很乖的。”
瑶瑶听了登时欢喜起来:“小天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呀?”
叶小天道:“哥哥好端端在家坐着,一不小心就变成秀才公了。这可是很多
人绞尽脑汁都做不来的事情,哥哥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说要不要开心呢?”
瑶瑶还不太明白叶小天所言,但她知道必定是好事,于是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用力点头道:“嗯!开心!”
这时毛问智回来,听说叶小天要当秀才,登时晃荡着一双牛眼,挺稀罕地上
下瞅他。
叶小天心情正好,便学着他的口音,瞪起眼睛道:“你瞅俺干啥?”
毛问智条件反射般就去撸袖子,脸上一副桀骜神情:“不我瞅你咋地啊?你
……呵呵……大哥你尽逗俺……”毛问智突然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起来。
叶小天也笑了,朗声道:“今儿我遇到了大喜事,请你喝酒!”
毛问智一听要喝酒,登时馋得不行,赶紧去锁了房门跑回来。瑶瑶一听要去
吃好吃的,也是馋涎直流,蹦跳着嚷道:“小天哥哥,我要吃米豆腐,听说可好
吃了。”
贵州菜肴突出了一个酸字,当地人有“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之说,叶
小天有些吃不惯,但瑶瑶吃得很开心。至于毛问智,这夯货有得吃就好,还没见
有什么是他不爱吃、不能吃的。
一夜无事,第二天下起了大雨。叶小天本打算今天买些礼物去黎教谕家登门
拜谢,巴结恩师。雨天路滑,他有心改天再去,可又不想失礼,毕竟之后拜托黎
教谕处颇多。
只是这雨大得有些出乎意料,如果带着瑶瑶可不方便。
叶小天好说歹说,才劝说瑶瑶留在了店里,又叮嘱小二帮忙照看。这样的大
雨天,店里没什么客人,那小二便也痛快地答应下来,陪在瑶瑶房里。
叶小天和毛问智冒雨出门,没想到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竟然打听不到黎教
谕家住哪里。寻了半天,又有些担心瑶瑶,无可奈何回到客栈时,两人弄得落汤
鸡一般好不狼狈。
店家看了忙关切地问候了两句,扬声喊人给他们煮两碗姜糖水。
叶小天谢过店家,问道:“瑶瑶还好吧?”
店家笑道:“好,好得很!那丫头乖着呢,一直在自己房里玩,就没出来过。
你就放心吧,有小二陪着呢。”
叶小天向店家道了谢,便与毛问智走向后边客房。毛问智自回住处换衣服,
叶小天则走向他和瑶瑶的住处,伸手一推,房门闩着,叶小天便敲了敲门,说道
:“瑶瑶,我回来了。”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叶小天心中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如果说瑶瑶顽皮,
有意跟他闹着玩,原也不无可能,但是房间里还有一个店小二呢,那小二岂会跟
客人开这种玩笑?
叶小天心中紧张,用力又叩了叩房门,唤道:“小二,快开门!”
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叶小天立即退了两步,合身向前一撞,“轰”地一声,
那门就连门框一起被他撞了下来,整个儿往房里砸去。
“瑶瑶?瑶瑶?”叶小天趴在门板上抬头一看,瞳孔顿时一缩。就见那店小
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一汪鲜血沿着桌角缓缓淌下来,除此之外室内空空,根本
没有瑶瑶的踪影。
这时毛问智听到惊天动的一声巨响,马上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他在监狱时
光着身子习惯了,在自己房里脱了衣服,还什么都没换呢,听到这边的声响,马
上跑了出来。
对门一位女客听到动静也打开房门,忽见一个男人光着屁股从自己面前跑过
去,禁不住一声尖叫,急急掩住了眼睛,五指却悄悄一分,闪出一条缝隙,瞧着
那裸男的背影:“屁股还挺结实的嗳……”女房客眼睛发直,身体发软,连阴户
都有些湿意了。
毛问智赤条条跑进叶小天房中,左右顾盼,大惊道:“出什么事了?啊!小
二怎么死了?瑶瑶呢?”
毛问智一抬头,见外边已经有不少客人探头探脑,赶紧迈步抢到床边,扯过
一条床单,很麻利地往身上左缠右裹,片刻之后就成了一件衣服,怎么看怎么像
一个日本浪人。
叶小天忽然清醒,他冲到桌前伸手蘸起一滩鲜血看了看,沉声道:“人死不
久,我们追!”
“好!”毛问智也顾不上换衣服了,就披着床单,光着两条大毛腿跟了上去。
叶小天急急赶到大堂,对店掌柜道:“掌柜的,瑶瑶被人掳走了。”
店掌柜一惊:“啊?”
叶小天道:“看护瑶瑶的小二也被人杀了!”
店掌柜大惊:“啊!”
披着床单的毛问智飞奔而来,薄薄的一条床单,垂下来时挺像和服,飞奔之
时飘如披风,于是胯下不雅之物便“屌儿郎当”地晃来晃去,掌柜一见又是一惊
:“啊……”
这店掌柜刹那间“平上去入”四声说了三个,叶小天却不给他机会把四声说
全了,直接问道:“掌柜的,方才可有人出入?”
店掌柜略一思忖便想了起来:“啊!有两个人,说是来店里拜访客人,其中
一个还背着一个竹篓,进去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说是要拜访的朋友不在,
刚离开不久。”
叶小天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穿着打扮如何?”
掌柜思索道:“他们披着蓑衣,对了,两个人个子都挺高,其中一个还留着
山羊胡子。”
叶小天向外飞奔而去,匆忙间只留下一句话:“有劳掌柜速速报官,我去追
那凶手。”
毛问智也不含糊,马上跟着叶小天飞跑出了客栈,床单飘飘,露出客栈女客
偷眼观瞧时诚心夸赞过的结实大腚。
二人跑出客栈,东张西望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追,迎面却碰到了一个少年,
正是华云飞。
华云飞知道是叶小天帮他报了父母血海深仇,又放他逃出生天。他是一个知
恩图报的人,所以就悄悄跟着叶小天来了铜仁。
华云飞并不知道叶小天是假典史,所以对叶小天假死遁身的缘由并不清楚。
他只想报恩,别的他并不关心。
叶小天住了店,华云飞便也在附近住下来,还在附近一家酒楼找了个活儿:
劈柴。
华云飞不图挣钱,每天白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客栈周围转悠。他没有试图拜
见叶小天,因为他是杀人逃犯,背负二十多条人命,他不想给自己的大恩人再找
麻烦。
今天也巧,因为下了暴雨,华云飞看见叶小天和一个男人出门,正打算尾随
保护,正好看见两个人行踪诡秘地进了客店,随即急匆匆离开。华云飞心里一跳,
敏锐地感觉到有事,迅速回到酒楼收拾了自己行李,回到客店门口,不想正撞见
叶小天神色慌张地跑出客店门口。
华云飞料定恩人需要他的帮助,急忙迎了上去。
叶小天一诧之后,却露出欣然的笑意:“云飞兄弟!”他知道华云飞是一个
好帮手,赶紧把刚才的情况简短解说一番。
华云飞马上答道:“你说的那两个背竹篓留山羊胡子的人,我刚看见了,他
们往那个方向去了。”他用手一指,头前带路,叶小天和毛问智紧紧跟随,一直
到了城门口。
“出城了?”叶小天站在城门口有些发怔,不过紧张的心情倒是有些放松下
来。
拐卖儿童不会用暴力杀人的方法掳人,况且掳卖小女孩没有小男孩值钱,不
可能是人贩子入室杀人,就为夺走一个小丫头片子。
如果是土匪绑票,也只会掳走大户人家孩子,没道理跑到一家客栈,掳走这
么一个明显不是大富之家的小女孩。
对方是有备而来,却又没有当场杀掉瑶瑶,那么一时半晌之间,她一定不会
有生命危险。他们掳走瑶瑶的目的暂时无从推论,问题是,他们要把瑶瑶带去哪
里?
叶小天急忙拉住一个城守官,比划着问:“请问,方才有没有两个身穿蓑衣,
个子很高,其中一个肩上还背着个竹篓的男人由此出去,去了什么方向?”
那城门官懒洋洋的,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地道:“小兄弟,这城门口每天
进出那么多人,我哪记得住都进出过谁?你要问的是个绝色大美人儿,我就一定
能记住了,两个男人……个子高些而已,我记他干吗?”
毛问智见状,也忙拦住路人一一询问。
此时杨三瘦三人正好在城门附近。杨三瘦看见叶小天,不由暗吃一惊,急忙
扭过头去,又把蓑衣的帽沿往下拉了拉。至于邢二柱和岳明,没和叶小天打过交
道,倒不怕他会认出来。
毛问智走到岳明身前,粗声大气地问道:“这位大哥,你见过俩人没有?”
岳明瞪着一双绿豆眼,没说话。毛问智急了,把眼一瞪:“你傻啊?问你话
呢,你有屁没屁的倒是放一个啊!你直眉愣眼地瞅俺干哈,你想耍俺是不?你找
削是不?”
杨三瘦背对着叶小天,微微抬起头来,笑道:“我这兄弟有些憨,你问的话
又不清楚,却不知这位兄弟问的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毛问智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就两个男人呗,他们偷了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叫瑶瑶,小丫头长得可俊啦,你要见着保准稀罕……”
杨三瘦和岳明、邢二柱面面相觑。毛问智不耐烦了,转身又去问别人。
杨三瘦带着岳明和邢二柱到了僻静处。岳明急道:“瑶瑶被人掳走了?除了
咱们,还有人打她主意?”
杨三瘦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十有八九是人贩子。咱们先跟着他们去找
瑶瑶的下落,要是能从人贩子手里把人弄死,咱们还容易栽赃嫁祸。”
叶小天在城门口询问无果,只得茫然地走出城门。
华云飞仔细观察一番,率先向前走去。叶小天知道他年纪虽轻,却是一个经
验丰富的猎人,善于循迹追踪,忙招呼毛问智追着他去了。
杨三瘦与岳明、邢二柱急忙辍在他们后面,远远地盯着。
出了铜仁城向北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毛问智看着那茂密的丛林,险峻的山
峰,两眼发直地道:“大哥,谁会抢个小丫头还跑进这深山老林呐?”
叶小天没理他,一边跟着华云飞上山,一边道:“少废话,跟紧喽!我相信
云飞的本事,跟着他准没错!”
丛林中,华云飞从后腰上拔出刀来,选了一根韧性十足的青竹,挥下刀去。
他要做一件最趁手的兵器:弓箭。哪怕只是一把不耐损耗的竹弓,到他手里也是
一件最犀利的杀人武器。
虽然丛林莽莽,不过华云飞并不担心,只要一进了山,他就是龙归大海。哪
怕掳走瑶瑶的人比他们先走一个时辰,他也一定能根据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
他们。
(第二十四章完,请期待第二十五章《生苗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