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殁藏龙门
2024/02/27
十六章、竖子有泪莫轻言
震宵殿坐于应天皇城中央,乃是皇寂宗议事朝见之地。記住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最╜新↑网?址∷ ltxsBǎ.Me此时月过檐角,震宵
殿依旧灯火辉煌。殿中恒舞酣歌,殿外鼓乐齐鸣,来祭祖大典观礼的一应宾客此
时聚在殿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只闻得说笑声盈梁而绕,当真是座无虚席。
也不是谁都能来,叫皇寂宗请到此处,不是散修中有名有姓的分神元婴,就
是一干交好宗门的宗主长老。
五宗法盟那是什么地位,但凡有点儿由头,下面各色人等为了能巴结一下,
那是挤破脑袋打破头。平时在一州内作威作福的大宗宗主,如今在震宵殿上一个
个笑得跟狗尾巴花儿一样,满脸的阿谀逢迎。
大日轮寺的和尚们向来不爱掺和热闹,祭祖大典上只来了一位长老观礼,客
气几句就回了山。寒溟璃水宫偏安一隅,对打典中原的人际关系向来不很上心,
这次官面上干脆就没来人。
不过浩天宗宗主谭绝、断剑城城主厉夙都到了场。皇寂宗昭天祭祖大典十年
一次,三门势力又是同气连枝,面子那是必须给足的。
数不清的岁月之前,震宵殿乃是大燕召见百官之所在,一代代皇帝就坐在正
当中那张流光满溢的龙椅上,指点江山俾睨天下。
龙椅颇为宽大,因是黄金打造,端的是又冷又硬,若不置些软物,正坐其上
难免腰酸腚疼。
燕无咎却从不叫人在龙椅上铺置坐垫,仿佛多放一件东西都会污了皇家龙气。
能放在那张椅子上的只有他自己。燕无咎擎着一只酒杯,整个身子松松垮垮
地靠在椅背上,于钟鸣鼎食之中放眼望着大殿中上百名宾客。
他继位不过三十余年,此一幕也不过历经三次。第一次时,初登宗主之位的
燕无咎还略感局促,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位置上已经承载过无数代帝王,如今坐在这里的是他。大燕皇族的齑
雷帝血,再没人比他血脉更加纯厚,短短一百二十年内分化元神就是明证。
一百二十年分神是什么概念?寻常玄门正法,没有三五百年时光哪里摸得到
一丝分神门槛。燕无咎做到了,仅此一节,便足以碾压自己十几位兄长,继承大
统。
自己有一位雄才大略的父皇,治得皇寂宗三州之地政通人和,稳稳占住了五
宗法盟次席。父皇崩殂之前对他说,若能有三代明主,皇寂宗或许再不必叫皇寂
宗,他是第一代,接下来轮到你了。
彼时跪于父皇榻前的还有同为分神期的叔父燕庭阙。如果自己没有成功迈入
分神期,如今执掌皇寂宗的便会是他。父皇那句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另一半却
是说给燕庭阙的。
自己占了宗主之位,叔父却没有一丝不满,因为一个能够一百二十年分神的
皇族,升神羽化便不是虚妄。
更是因为,燕家人共享着同一个无法言说的尘梦——大燕皇朝,再统中原。
在叔父的辅佐之下,燕无咎励精图治、合纵连横,终将皇寂宗打理得昌盛景
明。
但那还不够,远远不够。燕无咎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大概仍然无法了却燕
家遗憾。
燕无咎微微醉了,倒不是因为喝了宫中珍藏的神酒仙酿——他分神后期修为,
什么酒都已醉他不倒。只是在这众人朝贺声中,他难得可以骗一骗自己,捏一个
万国来朝的幻觉,恍如大燕皇朝从未分崩离析。
左手边浩天宗谭绝,右手边断剑城厉夙。燕无咎借着微微醺醉,将他们模糊
成了前来朝拜的臣下,而自己在终于成为执掌整个中原的帝王之后,安得一刻之
闲。
谭绝的声音穿过柔柔密密的歌乐,将他从短暂的尘梦中唤醒。
「燕皇少饮几杯,恐于旧伤不利。」
非是传音入密,而是硬生生摒开大殿上的一应杂音,将自己的话直接送进了
燕无咎耳中。此等枝末小技不可能费心磨炼,也就只有谭绝分神期臻至化境,才
能这般随口一张,举重若轻。
浩天宗乃是皇寂宗争霸之路上第一位的绊脚之石,如今受于其下,燕无咎并
不觉得如何委屈——不管那骨头是硬是软,都要一口一口啃。然而中原宗门如今
以浩天宗为魁,谭绝身为宗主,乃是那位羽化老祖一人之下的地位。他在这震宵
殿上,却能够低声矮气,作那下位姿态逢迎自己,实是城府惊人。
皇寂宗身为中原最大宗门之一,燕无咎在外界自是被称为宗主,只有宗内才
会沿用原本的皇家称谓。唯独谭绝,总是一口一个燕皇毫不忌讳,换得另一个人
坐在这儿,早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了。
燕无咎心中,谭绝的分量无人能比,一字一句都要小心应对。
所谓「旧伤」,即是三个月前万法宗灭门之灾时所留。分神期修士,兵解之
威何其恐怖,同为分神期的几位五宗法盟既要自保又需还护本门弟子,着实被那
小娘皮狠狠撕了一口。
谭绝有羽化天尊法身护体,没受什么大伤;断剑城主身为剑修却难顶焚天之
火,烧焦了半边肉身。
燕无咎乃是场中三位宗主里修为最低的。然而天生雷火,又有
皇寂宗祖陵下隐秘之力支撑,燕无咎面对那熊熊真火毫不为惧,甫一接招便知只
要施展全力即可不伤。
但是在谭绝面前露底却是万万不行。他常年在人前扮作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
模样,就是为了不叫浩天宗一脉重视自己。
于是燕无咎在万法宗演了一出狼狈大戏,灰头土脸口吐鲜血之余,也没忘了
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可如今被谭绝问起,他若作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以谭绝的城府难免生疑。
燕无咎将计就计,假作强要面子的气傲的模样,哼了一声:「那皮肉小伤,
三五天就好了,谭宗主莫不是小看了我皇寂宗的神血。我宗本就走
的雷罡,怎会怕那火烧,哈哈哈哈!」
他翻来覆去,真中带假假中带真聒噪了一番,做足了纨绔模样。谭绝连连称
是,又与断剑城主一道敬了燕无咎几杯,宾主尽欢。
面前桌上,山里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
鹿尾尖,都是皇寂宗仙圃中蓄养的仙种。殿中一应客人,平日里难尝这等灵气充
沛的佳肴,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可上首这几位却吃得惯了,都没把心思放在吃
喝上。
燕无咎等谭绝咂了一口酒放下玉盏,这才开口道:「谭宗主,那龙雅歌元神
飞遁已有三月,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谭绝面无波澜,玉箸点起一块潺流笋送进口中,细细嚼过:「我这边已将能
查的都查了,并无所获。听说燕皇早派了得力手下搜山检海,却也追不到半点踪
迹吗?」
燕无咎展了手中折扇轻轻阖动:「天大地阔,追一缕元神无异海中寻针。本
想出巨资请潇湘楼楼主帮手一二,可那柳娘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叫她知晓了,
怕是要横生事端。」
「燕皇与谭某所想一致。只可惜那苏血翎也陷在潇湘楼内,不然使些手段撬
开嘴来,说不定能捉到些蛛丝马迹。潇湘楼规矩,二十年后可赎,倒也不是不能
等。」
燕无咎摇摇头:「二十年,只怕那面首宁尘不会老实。谭宗主先前说,那宁
尘从绝云城出关往西去了?」
「是。现在想来,那时龙雅歌舍身相护,恐怕合欢宗的隐秘尽在那小子身上。
他在绝云城大闹一场,三名灵觉杀得只剩一个萧靖,其修为可见一斑。」
年纪轻轻孤身一人涉足西域化外,那是九死一生。年轻修士不知魔教厉害,
五宗法盟总不会不知。燕无咎摇摇头,懒得将那竖子宁尘放在心上,只对谭绝道:
「谭宗主,事到如今,你我当初的约定又该如何?」
「燕皇可有什么想法?」
「你我二宗现如今分头去寻龙雅歌元神,本也没有合作机会。但若浩天宗先
寻到了,皇寂宗愿出一份厚礼,以续先前约定。」
「燕皇有言,谭某自是从善如流。那若是燕皇先取了龙雅歌元神,浩天宗也
愿一般行事。」
话已说开,燕无咎心情大畅,连忙与谭绝举杯共饮。
浩天宗想要什么,燕无咎一清二楚。合欢宗是最后一个出飞升者的宗门,羽
化境破钧天尊自然要将它从里到外嚼个粉碎,仔细参详密藏典籍,以图大道。谭
绝也是一样,天底下所有大修都是一般。
而燕无咎只觉得他们可笑。他早就看得分明,此世间修士死死生生,何止恒
河沙数,能登仙者不过五人,其他人只会抱着一丝执念,栖身黄土。
他不求登仙长生,他要的是所有燕家人梦寐以求的千秋万代。
父皇说过,三代而兴。他做不到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将路铺好。只要拥有一
个和自己一样卓绝、甚至青出于蓝的子嗣,就能够做到。
他想起了合欢宗的。燕无咎记得很清楚,他因自己天下无双的一
百二十年分神而志得意满,直到有一天有人对他说,合欢宗龙雅歌,八十年分神。
出乎意料,燕无咎在那一刻没有感到嫉妒,他只觉得周身血液发烫。
同样的过人天资,又与自己功法相合,还有龙雅歌更适合的母胎吗?
不过燕无咎的这份欲念很快蛰伏下来,正如他一直以来一样,不露半分声色。
后来又与龙雅歌在各式场合相见数次,见其容貌惊为天人,但他依旧未动。
直到某一天,浩天宗找上门来,提出合作。燕无咎知道,谭绝看出了自己想
要什么。
于是他与谭绝约定,事成之后,龙雅歌囚于浩天宗下,而自己则可先借她十
年。
十年,生上十个孩子不难。十个孩子中再挑最优者,便能继承天统。
只可惜煌仙子如此性烈,兵解身殒,原先的算盘尽数落空。不过没有关系,
只要再能率先擒得她元神,那何止十年十子,定要日日夜夜操得她娇声淫叫,死
心塌地不可。
震宵殿上众目睽睽,燕无咎的鸡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昂然挺立,将那明黄龙
袍高高挑起。
一众宾客叫桌子挡住看不见燕无咎胯下情形,谭绝坐于旁侧却看得真切。他
也不说话,只轻轻一笑,遥遥虚敬断剑城主一杯,替燕无咎遮掩过去。
燕无咎松懈精神,本想再借仙酿醉上一会儿,斜眼却望见燕庭阙那边有一元
婴管事凑去与他说了些什么。燕庭阙轻捋长髯,将头一点,紧接着抬头朝燕无咎
递来一缕精锐目光。
燕无咎大模大样朝谭绝厉夙分别施礼:「二位宗主还请尽兴。宗内有事,去
去就回。」
说着话,燕无咎起身往殿后行去。震宵殿侧翼书房中,燕庭阙早候在那处,
旁边还站着刚才那位元婴。
「圣上。」燕庭阙带旁边元婴一齐施礼,「人已押至应天。」
燕无咎今晨准备进妖墟开启祭祖大典之前才刚刚得知,昨夜里皇陵竟被外人
侵入。好在燕庭阙已稳稳捉得人在手里,没有扰乱大典流程。燕无咎把此事搁在
一边,先把祭祖之事办得妥当,又回转应天府礼宾待客,直到现在才与得出空闲
与燕庭阙说上几句话。
燕无咎目光指向一旁元婴修士:「周啸衷,昨夜事发时,是你在场?」
「秉圣上,正是在下轮值看守皇陵。」
「把当时经过仔细讲来。」
「昨夜二更时分,先帝墓室中禁制触发,守备赶到时只见阵法界壁升起,棺
盖大开。吾等强破界壁冲入后室,细细扫查不见人踪,料想那贼人定是逃进了
太岁窟。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在窟外等怀王前来定夺。可不过一盏茶功
夫,火伶琉璃盏自行而发,封了。又过了一个时辰,贼人忽然在太极
眼中现身,被吾等一举缉拿。」
燕无咎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周啸衷躬身退去,只留了燕无咎与怀王燕庭阙在书房中。
「叔父,周啸衷所言可算周全?」燕无咎于人前总会拿足帝王派头,在燕庭
阙这里却从来都以亲辈论处。
「秉圣上,他们所见的就是这些了。」宗主对自己持晚辈论,燕庭阙却全然
没有逾越之举,一丝不苟行着臣礼。
「此地无人,叔父莫再行那繁文缛节,只唤无咎便是。叔父去勘验时查出了
什么?」
燕庭阙目沉眉横:「此事恐怕多有隐情。那墓室之内、界壁之外,分明残留
着传送玉珏的痕迹。」
燕无咎眼睛一瞪:「叔父的意思是,闯入皇陵的另有其人?能在妖墟中用传
送玉珏来去自如,非得有羽化境炼器之功不可……难道是浩天宗的探子?」
燕庭阙道:「浩天宗、寒溟璃水宫、断剑城,每一个都有嫌疑。混进一两个
奸细也算平常,只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如今竟然吐出两个人来……无
咎,我只觉得似有风雨欲来。」
「那二人你可见了?」
「一男一女。男子灵觉期修为,女子观紫府识海,原本应是金丹期。」
「原本?」
「据我看,女子是被那男子双修恶采过的,金丹崩碎修为尽失。那二人现身
阵眼时,男子曾意图以掌力去劈那女子天灵紫府,好在被周旁守卫及时拿下。」
「想杀人灭口?」
「应该是的。如今人已押过来,该如何审讯,还要听无咎的意思。」
燕无咎摆摆手:「这边事务繁多,又需纠缠周旋于谭绝厉夙。此事就交与叔
父去办,叔父老成持重,比我细致的多,我就不多嘴了。」
「遵圣上旨意。」
「叔父多劳心了。」
燕无咎说完,迈步向歌欢酒热的震宵殿走去。燕庭阙对其背影躬身一揖,转
身趋向了另一边的横廊。
此方深宫,幽静无声。周啸衷垂手立于廊下,只待燕庭阙现身才抬起头来。
「怀王,圣上怎么说?」
燕庭阙脚步不停,只道:「那二人现在押在何处?」
「男的囚在天牢,那女子权且安顿在谨医堂,布置了十几人把守。」
「先去谨医堂。最新地址ltxsba.me」
话音落下,燕庭阙也不再守宫中禁规,腾空而起。
周啸衷身为外戚一脉,全凭这元婴修为才能在禁城中赢取一席之地。本以为
在自己值守之下出了祸端,定会招来麻烦无数,不料却塞翁失马,得了一个随怀
王办事的机会。最新地址 Ltxsdz.€ǒm他连忙紧随其后,不敢有半分怠慢。
应天府皇城除正殿之外,还分东西内外四宫。谨医堂与天牢都坐落于外宫范
围,燕庭阙御风踩了两脚便到了地方。只见那清清雅雅一处庭院,里里外外站满
了人。
谨医堂是治愈调理伤者的所在,没有什么禁制防备。皇寂宗的灵觉期修士不
过六七十人,此处足足布了五人下去,又凑了二十个金丹,只为把住里头那名女
子。
见燕庭阙现身,一院子人齐齐拜了下去,惹得燕庭阙眉目一横。
「守好了!行礼也要看看地方!」
众人连忙应诺,都板板正正重新站好,一心一意扮起了石头桩子。
周啸衷将燕庭阙引去一间厢房,但见那屋子周围刚刚新画了一圈警御阵法,
围得严严实实。他踱到门口,屋中人听到响动,门吱呀一声拨开,走出一位女修。
这女修婷婷袅袅,步步生烟,身着白衣不着粉墨,论起艳色许是差些,只胜
在行止端庄素雅可人。她娥眉淡扫,目有清波,叫人难生邪念。
「燕七栀见过怀王。」
看姓氏便知,燕七栀乃是皇脉正统,身上也流着。不过皇寂宗
皇族多如鳞毛,应天城里一抓一大把,只要不是主家一脉倒也谈不上如何尊贵,
说到底还是要以修为论短长。
燕七栀灵觉期修为,身为谨医堂堂主专擅疗伤调气。自人犯被带来,她一刻
不停尽在里面施医用药,额上已是细汗密布。
算起来燕七栀还燕庭阙侄女,但宫内向来不论亲疏只讲职级。燕庭阙对她点
点头,问道:「查验过了?」
「那女子伤势已稳,不至于殃及性命。只是她气海枯竭经脉寸断,没有一两
个月的修养怕是下不去床了。」
「能问话吗?」
「我观她识海未损,只是精神受创极重,昏迷中时常惊厥而起,偶有开口也
不过是些胡言乱语。」
周啸衷皱眉道:「怕不是被人操得疯了。」
女医官抿了抿嘴,颤声道:「她所受采补之法极其霸道,宫巢碎败阴元尽失,
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燕庭阙面无表情,只打断她问道:「候在外面,一会儿随我们去天牢。」
燕七栀点头称是,站去了旁边。
燕庭阙推门入户。一股刺鼻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立刻封了嗅感。
这厢房本是供伤病者歇息之用,如今已将一应家具摆设尽数腾空,只留一张
床榻一副桌椅罢了。屋内另有四名女修看护,各守了屋内一角。燕庭阙见周啸衷
布置周全,回头望着他点了点头,周啸衷连忙垂首作谦抑状,心中暗喜。
燕庭阙靠至榻前仔细观瞧,那女子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许是刚刚调理过身体,
正沉沉睡着。她看着虽憔悴不堪面色惨白,却依稀可见花容如月,曾也是大好佳
人。只可惜如今残花败柳,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惋惜。
旁人见了或许会怜,燕庭阙悟道已久,自不会轻易着相。他静观片刻,忽地
将手一伸,抓着女子胳膊将她从被子下猛提起来。
女子身上只有一件贴身白色绸衣,她吃痛惊醒,不禁凄叫出声,彷如惊弓之
鸟。
「啊啊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想伸手去掰燕庭阙手指,另一只胳膊却只能抬起两寸,全身没有半点气力。
燕庭阙巍然不动,只一味将神识侵入女子识海。确如先前所说,那识海勉强
还算完整,看深浅应是金丹期无误。
他随手一拨,将女子丢在床上,也不在此间耽搁,迈步出了厢房。
周啸衷随他出去,忍不住问:「怀王,您看……」
燕庭阙沉声道:「若是身体强健,尚能用搜魂术一试。现在若强破识海之壁,
她气竭体虚难固神识,怕是便疯到底了。」
言到此处,燕庭阙望向候在门边的燕七栀:「她神智混沌,可有法医治?」
「难说,只能勉力一试。」
「拟个方子。明天给你谕旨,丹药堂资材任你调用。」
「是。」
燕庭阙站在院中,朗声道:「尔等在这里好生看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院里院外十几名灵觉金丹高声应诺,燕庭阙驾起一阵风来,率周啸衷燕七栀
直奔天牢而去。
皇寂宗天牢所在,乃是一片偌大空地中央孤零零建出来石头小城。那石头可
是不凡,均是东海深涧中开凿出来的寒精岩,最是方便镇压真气。
如今皇寂宗三州安泰四海升平,宗内偶有些犯戒弟子也不至于关至此处收押。
足够百十人收监的天牢石城,也不过关了七八名囚徒罢了。
大刑房内的那间法牢最是坚固,倘激发全部阵法,困住一个分神期也是轻而
易举。燕庭阙步入其内,直将目光投在了法牢中央那名少年身上。
那少年脖颈上拴着一根长锁连在牢顶,手脚各上了一副镣铐。他琵琶骨被铁
钩穿过,肋胁左右插了十八把绝剑在背上,将奇经八脉封得严严实实。只要他稍
有异动,那十八把绝剑立时就能将心脏绞个粉碎。
金丹灵觉修士,哪怕将心摘了也不会立时殒命,只需有好药用得及时,救回
来并非难事。因此这十八绝剑正是一副伤而不死的好枷,既压稳了犯人,又不怕
他自己寻死了断。
燕庭阙扭头看了燕七栀一眼:「十八绝剑是你给他上的?」
燕七栀低头道:「正是。敢问怀王,可有什么不妥?」
「想的周全,很好。后面多加用心,万一他自摧心脉,需得及时用药。」
「七栀晓得,之后几日我都在谨医堂与天牢候命。」
燕庭阙不再多说,只往刑房正中央台案后面一坐,厉声道:「带上来!」
刑房中四名卫士开牢进去,从墙上解了锁链,拽着那少年脖子将他推在燕庭
阙面前。少年全身上下枷锁叮啷,哗啦啦跌坐在地。
燕庭阙也不似寻常审讯时那般大呼小叫,只盯着少年先打量了半天。看他不
到二十岁年纪竟有灵觉期修为,不免微微惊讶,心道此子必有来头。
「老头儿,我疼的厉害,你先把这剑给我拔了……」
少年声音绵软无力,却颇有些底气,全然不似身在囹圄之人。
燕庭阙听而不闻,只肃声道:「你姓甚名谁,受谁指使,潜入我皇寂宗皇陵?」
「你给我摆桌好酒好菜,细声细气儿恭恭敬敬问小爷,小爷自然告诉你。你
这大呼小叫的,狗嫌人厌的,谁和你交代——」
燕庭阙目光如炬,还能看不出他是个混不吝的赖子?当即也懒得废话,只朝
燕七栀看了一眼,示意用刑。
燕七栀上前几步,祭出一盒金针,翻手抚掌轻轻一挥,嗖嗖几声,密密麻麻
俱钉在少年周身大穴之上。她凝气作法,一道雷光从指尖闪过,那少年立时身子
打摆,硬挺挺滚在地上,不住抽搐。
少年身上那件衣服先前拉拉扯扯早已破了,被雷法这样一贯,顿时冒出青烟,
烧出几处破洞。少年口吐白沫,眼珠都凸了出来,只在地上哑哑惨叫,憋死鱼一
样来回挺动。
燕七栀既擅医术,对经络穴位了如指掌,最是知道从那里入手伤之不深,却
能痛彻紫府。那少年叫的虽惨,但于体魄并无大碍,燕七栀倒也下得去手。
待刑房中一片焦糊臭味,燕庭阙才叫了停。那少年瘫在地上,胯下已是一片
狼藉,连屎带尿淌了一片。他修为被制,又有绝剑穿身,活活被电了小半个时辰,
哪还能收的住肚腹。
燕七栀毕竟爱洁,剑指一拨,聚水决净体决齐发,一泊水搅了少年身上一应
秽物攒成一团,就要往净桶去丢。
不料却被燕庭阙抬手止住,燕七栀不得不以气念悬着一团臭物,大皱眉头。
燕庭阙开口:「小子,想吃苦头有的是。现在若是不说,那就挨到明日吧。」
那少年从口中吐出两口和着血的胃液,已是狼狈不堪,却气息奄奄道:「明
日给小爷我带一只烧鹅,两盘酱牛肉,再来一坛宫中佳酿!伺候小爷舒服了,自
然给你们些甜头,哈哈哈哈!」
燕庭阙无嗔无怒,从台案后站起身向外走去:「周啸衷,今日看看你的手段
了,明日若开了口,给你重赏。七栀,他喜欢吃苦头,就把那东西给他吃了。」
「老不死!我日你的……」
少年才叫
出半声,旁边卫士已抓了下巴咔嚓一声给他卸了。燕七栀无奈,闭
了眼手指往他口中一点,那团臭物直怼在少年喉咙里给他送了进去。
少年哇啊一声要吐,被身后卫士铁掌死死按住嘴,一口一口都咽了。
「燕堂主,这边先交给我。你自去忙。」周啸衷道。
二人虽然一个元婴一个灵觉,但燕七栀毕竟是主家人,又掌管谨医堂。平时
弟子要有个行功岔气之类麻烦,难免要来看她脸色,周啸衷全然不敢在她面前拿
架。
「周师兄需注意他一应状况,若有不济,记得立刻来谨医堂唤我,不可托大。」
「正是。」
燕七栀往天牢外行去,只听得身后惨叫声暴起,又咔嗒一声被锁在了刑房之
内。她无暇别顾,只一心琢磨该如何拟方调理那女修神智。
她回去谨医堂,先去那女子房内转了一圈确认无虞,才去书房坐下静心思索
拟录药方。清神明性的丹药有的是,可金丹期识海广阔,药性弱了杯水车薪,恰
好又逢那女子体虚气弱,药性太强身子反而难抗。两厢一挤兑,这药方可就难办
了。
燕七栀能在皇寂宗谨医堂坐稳堂主,倒不全是出身尊贵。她熬了一夜,凌晨
时分总算先行拟了三个温养保底的方子,叫手下抓药去了。
灵觉期修为,熬个夜算不得什么负担。燕七栀这边忙完,马不停蹄又赴天牢
而去。待她推开刑房铁门之时,里面已然静了。
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燕七栀直皱眉头。她斜眼一瞟,依稀望见远处牢笼里
那少年斜躺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息。周啸衷坐在桌案后面,拧眉瞪眼,有些气喘。
不是累的,而是气的。燕七栀看他模样便知,那怀王的重赏他是捞不着了。
「好小子,牙尖嘴利,骨头倒是硬的很……燕堂主,我下手稍微狠了些,你
有去腐生肌的丹药给他几颗吧,待会儿天明了,怀王面前不好看。」
「嗯。」
「我回去换身衣裳,燕堂主替我顶些时候可好?」
「师兄去歇会儿吧,我自理会得。」
周啸衷那仙袍前襟上红的黄的腌臜染了一片,看着颇为狼狈。如他这般元婴
修士,远远几道真气打出去,什么活儿也干了,当然不是用刑时粘上的。铁定是
那小子趁其不备诓骗他近前,给他啐了一身。
目送周啸衷骂骂咧咧走了,燕七栀便往铁牢内转去。不看还好,一眼望去,
那俊俏少年脸已被割得烂了,一双小腿活生生给剐成了骨头。她胸中顿时一阵气
血翻涌,不敢细看,先祭出几枚生肌丹药给少年塞进了嘴里。
倒不是燕七栀见不得这渗人的场面,她掌管谨医堂见得伤者可多了。那历练
失败的弟子肚破肠流被抬过来,她眉毛都不会挑一下。只是如今看那少年被凌迟
成这般模样,还能挑拨得周啸衷三尸暴跳,背后那根脊梁骨着实硬的有些吓人了。
没曾料想,少年看着没有动静,竟也没昏,燕七栀刚把丹丸送进他口中,他
立刻嘎吱嘎吱嚼着咽了,一点都不含糊。
这小子也不睁眼,躺在血泊之中侧了下身,斜枕在胳膊上往梦里去睡,腿上
的血肉一点点生长起来。
「何苦这般强忍,明日交代几句话出来,我替你说说情,也免受皮肉之苦。」
硬的完了来点软的,说不定就能把嘴撬开个豁口。燕七栀也就这么一试,见
少年全然没理她,便丢他继续在那里躺着了。
「你们好生看管,切不可与之交谈搭腔,若有什么响动,只来隔壁叫我。」
燕七栀对刑房内卫士交代两句,扭身转去了相对一侧的耳房。天明在即,最
多也就一个时辰空闲。她拖了一张蒲团,盘膝而坐,准备吐纳一番聊作歇息。
许是这一夜耗费精神大了些,燕七栀坐下没一会儿,忽觉一阵酣意涌上,脑
袋酥酥麻麻,像是倚在了一堆棉花上。
她晃晃头一睁眼,只见面前天光白昼,骄阳当空。天空湛蓝祥云缭绕,山壑
沂深烟霞散彩,远有高山流水,近有青松苍柏。天顶金光直透九霄,宛如仙境。
燕七栀只觉得心旷神怡,不禁看得痴了。她全身疲惫一扫而光,也不知自己
身在何处,只踏着脚下软绵绵草甸子,向不远处那潺潺流水的小瀑踱去。
瀑布之下竹林青翠,一座灰瓦白墙的小小瓦舍精致玲珑。燕七栀推门向里探
去,只见满园的花圃鲜艳,幽香拂面。
「七栀,你回来啦?」
楼榭亭台,一名俊逸男子凭栏而坐,对她伸出手来。那男子看不清面目,只
闻得声音温柔宽厚,文雅怡人。
在皇寂宗中,扩充外戚力量向来可算作头等大事。皇族女子若修成元婴,定
要与下面大宗门联姻。或宗主,或长老,至少也得是个宗主真传不可。
倘若是那结不成金丹的皇族,寿数有限,也都会去娶妻生子,踏踏实实享个
凡俗之乐。万一能生个血脉惊绝的子嗣,那可就给家族长脸了。
偏就是燕七栀这种修为不上不下的姑娘难结道侣。虽然她生的好看,可长驻
谨医堂听用,行医用药男女难防,光屁股的大老爷们不知见过多少,名声可就传
得不太好了,一直未得嫁娶。
燕七栀一心向道,未遇良人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惜。可她守身多年,如今叫那
温润公子轻轻一唤,心头顿时漾出一丝水波,只觉得那人亲近的仿若自己夫君一
般。
燕七栀心下微羞,人却已被那公子轻轻勾入怀中。她只闻耳边柔声细语,尽
是些体贴情话,又有一双热腾腾大手将她护在胸膛上,与她十指交扣,说不完的
蜜意柔情。
那呵在耳边的气儿都若真的一般,叫她禁不住面红耳赤,又有些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