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没说完又是几个喷嚏,好在这次及时用手捂住。
“谁是你夫人了,你这人汉话说得不好就少说......”
那女子听了 我的话,埋怨中又带上了一丝羞愤,红唇开合正要发作,她身边的男子先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璟儿,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应当彼此体谅才是。”
他说完,又转向我,略带歉意地拱了拱手:
“听兄台口音是南方吴越之地人士?近来正是北国杨柳飞絮季节,这长安城内外广植杨树柳树,到了这个季节难免漫天飘絮,兄台的鼻子想必是不太适应,故而喷嚏连连。”
我见他言语之间甚是客气,且其人仪表堂堂,气度不俗,心下有意结识,便也客气拱手回礼道:
“感谢兄台提醒,鄙人的确是初次来这北方。这次是得了闽越王令,随闽越国使团到北方运送贡品和采办北地货物的。闽越之地潮湿闷热,不曾见过这么多柳树杨树,所以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飞絮。对了......鄙人姓黄名骞,说了半天还不知大兄和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他听了我的自我介绍,脸上浮起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爽朗笑着回答道:
“在下是渤海郡人士,姓韩,单名一个成字,现在也是有事客居长安。”
他说完顿了顿,伸手拉过了他身边那位俏脸上依然带着愠色的佳丽,热情地介绍道:
“这是在下的妹妹,唤做韩璟。璟儿年少无礼,刚刚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黄兄多多包涵,勿要见怪。”
“哥哥......你怎么还给他道上歉了......”
“阿嘁......啊嘁......”
韩成身边的女孩嗔怪地拍了一下哥哥的胳膊,正要发作埋怨韩成的言语太过谦和,就又被我一连串剧烈的喷嚏给打断了。
眼见我满面通红的狼狈相,韩成用手拍了拍他臂弯上韩璟的玉手表示安抚,又对我诚恳笑道:
“黄兄如果没急事,现在不妨到我屋中一坐。实不相瞒,韩某有一味土方草药,使用之后别说是这飞絮天,到了漠北关外漫天风沙之地,也能确保鼻息通常爽利。”
一天一夜的连续喷嚏之下,我早已是狼狈不堪,此刻听了他的话语顿时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韩成见状,便引着我进了不远处他们兄妹的房内。
“我老家这个季节飞絮也是极多,所以我也一直有这季节喷嚏不断的毛病。好在我家中祖传了一道方子,百试 百灵,今日黄兄也可以试试。”
韩成进了屋,让我坐在了他的卧榻上。随后他转身在他的行李里翻早了一番,拿出一个小陶瓶。那瓶子体积小巧,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用木塞封口,看起来相当精致。韩成把瓶子递给走在最后不情不愿跟着进屋的韩璟,朗声笑道:
“璟儿,你就照着平时给我上药那样,给黄骞也试试。”
“这......怎么还要我伺候他呀,真讨厌......” 韩璟嘴上嘀咕着,不过还是走近坐在榻上的我,打开了那个药瓶。
看得出来,她很听她哥哥韩成的话。
“啊......” 我下意识张开了嘴巴等着韩璟,心想这治打喷嚏的药物,定然是要口服的。
不曾想,韩璟见了我的样子却是噗呲一笑,语气也温柔了下来:
“快闭上嘴巴,不用内服的,这药滴在眼睛里就行。”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笑容,那张微笑的娇靥上刚刚初见时的冰冷刁蛮完全褪去,仿佛一朵鲜花盛开,又似初春冰雪消融,一瞬间娇艳无比,我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意识到自己瞬间的失态,我暗暗怒骂自己无礼。而眼前的韩璟也似乎捕捉到了我眼中刚刚那丝一闪而过的惊艳,两朵红云隐隐地飞上了她洁白如玉的双颊。
“来,睁大眼睛......” 她靠近我俯下身子,伸出一只素手用两只纤指轻柔地撑开我右边眼睛的上下眼睑,小心翼翼倒入一滴那药瓶中的药水。
两人近在咫尺,她身上一股少女的体香悠悠地弥漫进我的鼻息之间。我依然睁着的左眼也不可避免地盯着眼前她专注的俏脸,细细打量起她那光洁娇嫩、白里透红的肌肤来。
那瓶中的药物流入眼中的一瞬间,我只感觉如同夏日的幽泉一般清凉。一路舟车劳顿抵达长安积累在周身的辛劳也忽然神奇地一瞬间消失无踪。
“谢谢韩姑娘......真舒服......” 我闭着双眼,上下摇了摇头,感觉药水温柔地覆满了我的眼球,舒爽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却不曾想正对上了韩絮那双动人的眸子。她似乎在我闭眼时也在暗中观察我的脸,此刻忽然和我四目相对,一个惊慌羞涩的表情从她俏脸上快速掠过。
“可以了吗......现在滴左边......” 她嚅嚅说道,借着说话努力掩饰俏脸上的惊慌,可是却并没有作用,因为她的鬓角都已然红透了。见我点头答应,她强做镇定地又重复着刚刚的样子温柔地给我的左眼也倒入一点药水。
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眼睛上那股奇异而美妙的清凉慢慢溢满全身,鼻子里原先那股引得我喷嚏不断的酸痒感竟然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
那天晚上,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特意吩咐驿馆的厨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邀请韩成兄妹一同用晚膳。兄妹两人倒是不见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邀请。
饭桌上,我们三人闲聊甚欢。我和他们介绍了不少闽越国风土人情,而韩成也不厌其烦地告诉了我很多长安游乐的景点以及近来北方边境汉匈战事的情况。当然,我们三个年轻人谈得最多的,还是各自的经历和家中情况。
韩成今年和我同岁,为旧燕王韩广之后。韩璟则小我三岁,年芳十七。
韩成从小熟读兵书、习练骑射,颇有武艺。这一趟来长安是想要投身军旅觅个前程。他遇到我的前几天,刚刚在前将军李广的将军府签了文书,正式成为了李将军门下的一员幕僚。
韩璟这一趟来长安则是因为听说新皇登基,正要广选民间秀女入宫。她想着自己姿色出众艳丽,也想着来长安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也进宫做个妃嫔什么的。
“韩姑娘国色天香,肯定能选上的。” 酒过三巡,我笑着举杯敬了韩璟一杯酒,衷心祝愿道。
“我有点不想进宫了......那天在长乐宫门口,我看见一群宫女走出来,各个脸上皆是神色忧郁、闷闷不乐的样子。看来......这宫里即便是 锦衣玉食所在,八成也是甚多清规戒律。我这爱热闹的性子肯定不能适应。”
韩璟说完,学着她哥哥一般豪爽地将杯中的米酒一饮而尽,却不小心呛了一口酒,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娇媚的脸蛋由于喝了酒显得分外坨红,高耸的胸脯在轻薄曲裾的前襟下高高隆起两道美妙的弧线,随着咳嗽轻轻抖动了两下。
看了眼前的她醉酒之下香艳的媚态,坐在对面的我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连忙端起酒杯喝酒,掩盖自己的旖念。
那夜之后,我和韩家兄妹熟稔起来。三个人时常玩在一起。
不久之后,韩成在李将军府中每日军务逐渐繁忙起来,时常不在驿馆。而韩璟还在等着宫中秀女评选的通告,日常大段空闲时间。赶着我在使团事情也不多,于是我和韩璟两个闲得无聊的年轻人干脆每日就在长安城各处流窜游乐,玩得不亦乐乎。从长安城那高高的城楼,到市井的小吃酒肆,再到渭河边的垂柳,处处都留下了我和韩璟嬉笑游玩的身影。
这期间长安城依然漫天飞絮。每天上午,我起床一出门,就先到韩璟屋里。她往往比我起得早,已经洗漱完毕拿着药瓶在等我。
出门前,韩璟都会如同第一次给我上药那次一般,靠近我温柔地往我眼睛里滴上两滴药水,以防止我打喷嚏的毛病再犯。随着时间推移,每次她靠近我时身上的幽香都愈加浓烈,令我越来越难以抑制 地心猿意马。
不久,宫中秀女选拔的通告贴出。到了进宫那天,韩璟早上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光四射地出门了。我则 一个人待在驿馆里,忽然感觉分外地孤单寂寞,心中没来由的闷闷不乐。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不到午饭时间韩璟就回来了,脸上的妆容不知为何已经用水洗去,满脸的笑意。
“给皇后娘娘请安......看你这一脸高兴,是选上了吗?”
我的心不知为何跳得飞快,冲她开着玩笑问道。
“嗨......别提了......什么长乐宫,里面破破烂烂的......我一看皇帝家里这么寒酸,还不如我们老家那边的大户阔气,就直接溜回来了......” 韩璟看着我,双手叉在她纤细的柳腰上,一脸机智地提前跳出了火坑的得意之色。
数个月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使团在长安的使命结束,人员开始分批离开长安。我年轻贪玩,又是第一次来北方。加上这一年里和韩璟每天四处疯玩 十分畅快,我的潜意识里似乎也是希望能继续在北方多留几天。于是便主动承担了使团留后的任务继续逗留长安。
在这期间,韩璟似乎也知道我归期将近,和我去游玩时笑声少了许多。一次在长安的灞桥上,我和她一起并肩依靠着桥边栏杆看着岸边的一排烟柳出神。
“我看你最近都不打喷嚏了,看来你老家的那位相好已经不想你了呀。” 她忽然看向我没来由地问道,那双动人的凤目眼波流转,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默然不语,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驺嫤了。甚至连她的表情样貌在我脑中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胡说,我的公主殿下对我可是一心一意喔!” 我下意识地笃定回道,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那丝恐慌。
“哼,我才不信喔!”
韩璟伸出玉手拈住了一片空中的柳絮,挺起她高耸的酥胸有些自信地继续问道:
“那你说说,我给你滴了那么多次药,你现在遇见这飞扬的柳絮或者是打喷嚏时,想到的是我还是你那个公主殿下?”
我一时语塞,只是盯着长安正午阳光下那漫天的柳絮出神。等我想到如何回答她时,才发现身边的韩璟已经转身走远了。她一身浅红色曲裾,在长安城裹着无数飞絮的的柔风中,分外明艳动人。
也是在那天晚上,匈奴人大举南下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