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想象,一个人,一个孩子,怎么会瘦成这般模样。
就在土坡下方,一个已经看不出性别的小童,趴在一个老妪的身旁,低声饮泣着。
枯黄如同杂草一般的头发,颧骨突出,面黄肌瘦,一块满是污迹的破布罩在肩头,露出了根根清晰的肋骨,暗黄,红肿的双眼,已是哭干了眼泪。
越来越多的流民注意到了马车方向,流民们开始艰难的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仿佛怕惊醒了旁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越来越多,瘦骨嶙峋的流民们,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跌跌撞撞的跑来了,如同见到腐肉的秃鹫。
刚刚推开车门的昌贤吓了一跳,闻到了扑鼻的恶臭味,见到了迅速接近的流民,小脸吓的煞白。
“童归!”昌贤失声叫道:“童归,护本王,不,护楚师,楚师,楚师快回来。”
楚擎无动于衷,童归倒是面色复杂的让禁卫散开,将众人护了起来,粗糙有力的手指按住了刀柄。
楚擎向前迈出了几步,推开童归,语气满是是讥讽。
“怕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袭击你家二皇子?”楚擎的语气,带着阴冷:“你要是敢对流民动刀,我让福三弄死你!”
被推了一把的童归微微一愣,却并没有生气,而是冲着楚擎露出了复杂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
站在众人最前方,楚擎紧紧握着拳头,低头看着自己一尘不染的官袍,这一刻,羞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一日前,他还总是告诫自己,千万别来城南。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很闹心,不是痛心,就是闹心,见到很多吃不上饭的穷人,见到这些可怜的穷人,肯定会心里闹心,可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又不是圣人,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这是天子和朝廷应该操心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可现在,楚擎羞愧,羞愧的难以复加,这种羞愧,来的很是莫名。
跑的最快的,是那个刚刚匍匐在老妪身边的孩子,无视禁卫们明晃晃已是出了鞘的长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爷,爷你买我,买我吧,我能吃苦,做牛做马,吃的少,一日一顿稀粥就好,求求您了。”
稚嫩的膝盖,结结实实跪在了满是碎石的黄土上,孩童用力的揉搓着漆黑的面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
“买了我吧,不要工钱,求求爷了,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
一路逃荒至此的孩童,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让他有了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表现,揉搓了面庞之后,咧开干瘪的嘴唇,想要露出笑脸,露出不讨人厌、讨好、卑微的笑容,本是红肿的额头,再次用力的砸在了地上,咚咚作响,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楚擎原本以为强如钢铁的内心。
每一声声响,就如同一根针,狠狠扎在了楚擎的心头。
又是几个流民跑来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
“爷,您买我,我年轻力壮。”
“爷,您买了我吧,我是女子,还未嫁过人的女子,做什么都成。”
“可怜可怜小人吧,买我,买我吧。”
年轻的小伙子,重重的磕着头,额头见了红,又挺着瘦弱的胸膛,试图表现出自己年轻力壮,只要吃上一顿稀粥,就能干这世间最苦最累的活计。
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不在乎礼义廉耻,扯开了衣襟露出满是抓痕的胸脯,慌乱着梳理着头发,可自小,娘亲只是教过她将来嫁人后如何敬爱夫君,却未教过她如何靠美色让男人给她半袋糙米。
想要挤到前面的老者,用力的推搡着,却被野狗一样的小童咬住了手腕。
楚擎紧紧咬着牙关,这一刻,他将天子,将朝堂上的臣子,将安民的礼部,将赈灾的工部,将下拨钱粮的户部同僚们,恨的死死的,恨的,恨不能将所有朝堂官员抓来,所有正在府邸中一边说着忧国忧民一边饮着琼浆玉酿算计争权夺利的官员全部抓来,抓到这些流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