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出奇,模棱两可,做好万变的准备,才是将战场主动握在手中的保障。
丞相沉吟罢,大致洞悉了曹真的意图,却也只得苦笑了一声。
为了保障日后出兵夺凉州的底蕴,尽量避免与逆魏野战的大汉,在战事中太过于被动了。
他不是没有办法,破了曹真隐藏的布局。
很简单,只需要他放弃地利,领军出河谷落营即可。
届时,曹真就会不假思索,放弃围攻祖历县或是放弃想攻下萧关等等布局,改为尽起大军来围攻他。
毕竟,只要攻灭了他所领的主力,魏国就等于得到陇右。
等于将大汉重新逼回汉中郡扼守。
也正是如此,如履薄冰的他,只得坐看着曹真步步为营而无可奈何。
唉............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将军情布帛一一收起的丞相,凭案起身,步出军帐。
值守在外的甲士见了,连忙跑入帐内取了件厚氅给他披上,才恭敬的亦步亦趋在后。
旋即便入冬了,且此地昼夜温差极大,正值壮年的他们都难耐夜里的寒冷,更莫说是须发皆霜染的丞相。
不过,军营内照明及警戒的火堆很多。
步履缓缓的丞相,走到火堆前驻足,倒也不惧秋风萧瑟。
汉军落营在此河谷后,后军的糜威与宗预部便每日都出去收集柴火,为全军坚守到明年春暖花开而绸缪着。
对,在丞相预想中,此番战事最快也得到明年春耕时才结束。
抑或者说,待到了明年春三月,曹真还不退兵的话,他便主动出击逼他退兵。
不是进攻高平城。
而是回师陇右,从萧关出兵往京兆杀去,与镇守汉中郡的左将军吴懿在长安城会师!
将昔日魏延的子午谷之谋,付之以行!
无需担心吴懿部行军不便。
昔日曹真大举进攻汉中郡时,就别遣了偏师走子午谷,路况比先前更便利了。
而且拜西城之战所赐,子午谷入口没有什么警备,吴懿走子午谷也不会被魏军所发觉——曹真十数万大军在陇右,孰人会料到大汉会进攻长安?
当然了,兵出长安,这完全是孤注一掷的做法。
再怎么理想,也是两败俱伤。
等于大汉将陇右当成赌注,赌曹真是愿意保全一个完整的关中三辅,还是收获破败的关中与陇右。
但丞相没有其他办法。
抑或者说,是大汉的必然。
给祖历县与鹯阴塞合计两万大军,提供足以食用一年的粮秣后,留给陇右各部兵马的粮秣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些年,战事太频繁了。
继襄樊之战、夷陵之战后的益州,早就疲敝。
先前所用的粮秣,大多都是闭关息民,让士卒们在蜀地屯田所积累的。
现在兵马都聚拢在陇右各地及汉中郡守备,军屯早就难以为续;而那些招募贫民佃之的屯田所产,官府也没有取太多。
说到底,大汉终究不是逆魏,做不出屯田所得十取六或八的事情来。
唉,但愿不会走到那一步。
不然,我大汉近十年的征伐所得,尽毁于一旦了。
心中再度贪了口气。
丞相将双手摊开靠着火堆,试图从大汉所崇尚的火德中汲取暖意。
他没有想过,东吴此番会不会再有一次类似于“石亭之战”,让曹真不得已退兵的大捷。
那种可能性,委实是太渺茫了。
毕竟逆魏吃了一次亏,已然转为守式,不可能再次钻进孙权预想的战场里。
而东吴上岸攻城与鏖战的能力嘛........
不提也罢。
彼能牵制逆魏雒阳的戍守大军不前来陇右,便是令大汉额手称庆的好盟国了。
再者,丞相也没有将成事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丞相,给,温好的。”
正眯眼感慨着,被一记声音打断了思绪。
侧头一看,却是甲胄俱全的傅佥,正笑着递过来一个马奶酒囊。
他如今是牙门将了。丞相先前收他为相府记室参军,后来又想着他乃将门之后,便让其兼领着一校兵马宿卫中军。
丞相颔首莞尔,接过酒囊时亦发问道,“今夜非你当值,为何还不歇下?”
“夜尚早,佥未困乏。”
傅佥亦笑,轻声说道,“正好瞧见丞相出帐,便寻了些酒水过来。”
“嗯.......”
微微点头,丞相不复言语。
拔开了酒囊的塞子,轻抿了几口。
马奶酒一如既往的酸涩,入口及腹之时,总是令人不由蹙眉。
不过,丞相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个味道。
一方面,自是习以为常了。
另一方面,则是自从他常饮此酒后,许多将士以及僚佐都不再饮用粮秣所酿的酒水了。
也算是稍稍让大汉粮秣之困得以缓解。
沉默了少时,丞相便将酒囊还给傅佥,正想出声让他归去歇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他腰侧还斜斜的插着几支竹简。
丞相知道,那几支竹简是做什么的。
当年大汉首出陇右,马谡贪功军败后,郑璞与王平、句扶及张嶷等人决死扼守萧关道。
势颓之时,撕开了军帐之布,亲自执笔,让所有依旧活着的士卒都有机会,留下一句话给家人。
如今,傅佥开始掌军了,也有样学样。
不当值之时,便寻了军械的边角料削制竹简,为日后大战前夕备用。
一支竹简,所记的话语很寡,看似仅能聊以慰藉,却能让士卒们蹈阵时无有畏惧,无有遗憾。
或许,此便是昔日玄武军十去五六后,却依旧能坚守阵地的缘由吧。
丞相暗道了声。
亦放下了心中所忧。
郑璞能让士卒死力,姜维能让士卒愿意舍命千里相随,彼逆魏费曜不过领军三万往攻,又有何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