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撒旦天花
字数:10718
2018/12/01
夜深了,乌鸦落在了院落里光秃秃的枝头上。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林无昼记得这棵树,它是在父亲死掉的那一年里母亲亲手种下的桃木,每一
年的春天都会开出大片大片的桃花,风吹雨打后也会像是雪花般片片零落。自己
总是习惯性的盼着它结出桃,一次一次的翘首以盼,一次次的失望。现在想起来,
乌坦城里多的是柳,只有这一棵桃,是怎么都结不出果的。
当时的他不懂,不知也不解,有一次还气得把热腾腾的沸水倒进了根里。于
是这棵树就在十岁那年死了,母亲于秋水知道后狠狠抽了他几下掌心,火辣辣的
疼了好久。
这是他第一次挨了打,也想起了早些年去世的父亲,孩童时候的心情总是那
么幼稚,被母亲责备后就觉得全世界都不要自己了,偷偷摸摸抹了好半天的眼泪。
现在想来。这棵桃或许并不是为了祭奠父亲种下的,而是母亲为了她自己。
乌坦两岸遍地生柳,林府院落只单一桃。桃花开,桃花谢,花开千重万叠,却再
无子一粒。
独木总是孤独的,因为孤独所以需要寄托。他在多年前毁了母亲种下的寄托,
多年后也阴差阳错遭人毁了母亲的清白。
有的时候,林无昼会看着那片莲池发呆。盛夏已过,莲荷凋零,可浮萍却依
然飘飘荡荡的。风儿一吹,就从东边晃向了西边,一个不留意,这些没有根的浮
萍说不定蔓延了开来,最后祸及了整池鱼虾。
人呢,是不是也该这样。守着心里头那些骄傲,原则和所谓的 底线,最后真
的会快乐吗。倒不如和那满池的浮萍一样左右逢源随波逐流,什么都不去想才好。
他绕着后园走了一遍,折下了一截旧枝,然后就看到了走廊栏杆上坐了道纤
影,青丝长发扎成了小辫束在背上,脚踝的绣花鞋左右摇摆着晃圈,鬓角处的眉
似乎微微皱了起来,长睫毛一闪一闪的出神,直到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才回过了头,
重新摆出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臭小子,你也睡不着啊?」舒纤纤说,挪着屁股让开了一些位置,指了指,
让他也坐。
林无昼点了点头,肩膀上很快就多了颗唉声叹气的小脑袋,大大咧咧的搂着
自己的肩膀,像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不开心才叹气,开心了就不叹了。」
林无昼颇为诧异,拿着桃木枝从后面戳了戳舒纤纤的翘臀,怪异的说:「是
不是因为这几天长胖了啊。」
他说完,就被身边的舒纤纤掐了把耳朵,啐了一口道,「你怎么不说我怀了
小小林子呢!」
「真的啊?那可是好事情。」林无昼搂住了小 丫头的腰,哈起了她的痒。
舒纤纤被这么一闹,登时就憋不住笑了起来,笑完后却又气哼哼的嘟起了嘴,
啪嗒一下整个都坐在他的腿上,挪动几下觉得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叹气道:「臭
小子,我有点想家了。」
「那等明天一过,我们就去一趟吧,正好也提个亲。」林无昼说。
然而舒纤纤却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钻进了他的脖子里,声音轻轻的,失去
了以往所有的活力:「算了吧,我的家人很奇怪的,我自己都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就不会叹气了。」林无昼抚上了她的脑袋,揉了揉头发。
要是在平时,舒纤纤肯定会磨着小虎牙还回来,然后把他的头发也弄得一团
糟。但她今天没有,出奇的安静和乖巧,躺在了林无昼的胸口,一下一下的听着
心跳说:「我想家,但我不想回家。小林子,我们能不能逃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
方,让谁也找不到。把嫂嫂,娘亲还有红袖姐一起带上,谁也管不到我们,天天
没羞没臊的陪你玩,好不好?」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林无昼的嘴角忽然苦了下来,说:「可是纤纤……这
世上并没有这种地方。就算躲得开江湖也躲不开天下啊。」
「天下算个屁啊。」
「可没了天下,我们连屁都不算。」
舒纤纤气囊囊的抬起头,撞了林无昼一下,磨着牙齿说:「对对对,我知道
我知道,我们都是被绳子拴住的狗,不听话不懂规矩就没骨头吃,挣脱了缰绳跑
出去就得饿死。可我……就是好奇 自由该是怎么样的。」
「 自由啊……」林无昼看着夜空,看着月牙,看着被云遮盖的星星,也跟着
叹了口气。
「 自由大概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不用和谁说抱歉吧。」
「那很难哦。」舒纤纤打了个寒颤,缩进了林无昼的怀里,然后轻轻的张了
张口,不发出声音的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
……
两天后。
人去城空的乌坦城萧瑟荒凉,满街的物件零落四散,清晨的微光穿不透那片
厚重的铅云落下,虚虚实实的光影投在了唐元庆的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挥了挥手。
杀人,或许就只是这么一眯眼一挥手的事情吧。
看着自己的师兄弟们鱼贯闯入了街道尽头的林府,看着那块只写着『林府』
二字的牌匾落地,唐元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掌心间的法宝三棱锥也跟着发出轻
响飞了过去。
他很好奇,好奇这个叫林夕的十六岁小鬼到底是怎么躲过了一次次必死的劫,
四个八卦门的弟子守株待兔结果自己死了个干净,掌门张本我雷霆大怒,派出了
所有八卦门的弟子,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惊动康王,被他察觉到不对劲,恐怕连长
老都要亲自赶往了。
那是个愚笨的傻子么,不然的话怎么会一动不动的留在了林府。可如果是,
他又靠了什么把四个师兄弟给杀了的?
唐元庆,真的很好奇。
好奇心可以害死猫,但总不至于害死一群虎吧?
他想着,一脚踢开了林府大门,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在枯死桃木下静候的少年
郎。
这少年也就是十五岁的 年纪,青涩尚未褪尽,一身及地黑袍,腰间没有佩剑,
看到他们来也只是不慌不忙的折下了一根桃木旧枝,轻轻淡淡开了口,口型的意
思是:来杀。
杀。
唐元庆说,第一个冲了出去,师兄弟们也跟着一起,各式各样的法器砸在了
少年的身上,剑刃捅进了他的身体,狰狞,凶横,残忍,各种各样的表情都在他
们脸上浮现。
那少年还未死透,残破的身体动了动,抬起了头,还是张口,还是不发出声
音,这一次的口型是:
你们会卜卦,可你们会卜命么。
命?
修 行者逆天改命,卜什么命?!
唐元庆捏指掐决,三棱尖锥死死钻进了他的心脏,可少年还是面无表情,然
后缓缓淌出了一蓬黑暗的烟。
杀。
一个声音响起,很陌生,很冷淡,是一个唐元庆不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六面八卦镜从左右四方上下出现,确切的说是从那棵枯死的桃木上
掉落,华光初绽,四合封闭,成了一个结界。
淌不出血的少年忽然冷冷的扬起嘴角。左手一拳打在了桃木上,桃木齐根而
断,树心里洒出了一大片黄褐色的粉末。
「化灵散?这么多的化灵散!」
「我们中计了,这个……这个不是本体,竟然是分身!」
「逃不出去!是掌门送给刘师兄的六合封绝镜!打破它!」
唐元庆脑袋里一片轰鸣,嘈杂刺耳,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随着
分身的虚化和消失,林无昼缓缓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你?你竟然会分身!」唐元庆看着无喜无悲的少年,心里十分复杂,道:
「你以为困住了我们,用化灵散封印了灵气就赢了?」
林无昼摇了摇头,说:「这镜子最多只能困你们几分钟,你们没了灵气也还
有真元,我拖家带口的跑不远,赢不了。」
唐元庆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劝少年主动交出金镯,就被他突然
冷厉起来的目光吓了一愣。
「我为什么要赢,能杀,为什么非得赢。」林无昼拍了拍手,林府房檐上突
然又多出了 两个女人的身影。
唐元庆和其他师兄弟旋即抬头,只看到一个接着一个的圆桶从瓦面上摔了下
来,在这地上洒了厚厚一层的燃油。
「你……你你……你!」唐元庆脸色骤然发白,本是用灵气驱动的三棱尖锥
被他捏在了手里疯狂的砸向了六合镜的结界。
只有真元,他们挡不了火,何况是足以燃烧一整座府苑的熊熊火海。
「还有六分钟的时间那面镜子就破了,我很好奇能活下来几个。」
林无昼笑了一下,确认了舒纤纤和祁红袖已经安全离开后,重新将目光放在
了唐元庆的脸上,轻轻问:「我问你,你们八卦门会卜命么。」
他微微眯起眼,挥了挥手,于秋水和李忘语也跟着出现,同时点燃了一把火。
杀人,确实只是一眯眼一挥手的事。
好奇,也害不死一群老虎,可自负和骄傲却可以。
这把火很快就蔓延了开来,烧毁了娘亲的卧房,嫂嫂的凉亭,院落里的桃木
和漫池的浮萍,十几年的 记忆全都付之一炬。
哀嚎和惨叫声回荡在了府苑的上空每一个角落,隐隐的把那些黑烟 扭曲成了
一张张怨毒的脸,林无昼握紧了手里的桃木枝,挣脱了嫂嫂和娘亲的胳膊,一步
一个脚印踩了过去,就站在门口,然后看着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浑身着
火。
「嗯,你是躲到了那些师兄弟的尸体里才撑到现在的吧?佩服,是个畜生。
我不杀你了。」林无昼看着唐元庆,让开一步,露出了一口硕大的水缸。
唐元庆嘶吼着,奔跑着,一头栽了进去,然后……嘭的一声,点燃了这整口
缸。
「油……这是油啊……!」
啪嗒。
林无昼提着一块 青石盖在了上头,他变得很冷,冷到可以给人一丝希望再赋
予绝望,然后露出两枚酒窝,看着那双竭力想推开 青石的手掌,在唐元庆还剩最
后一口气的时候说:
「对不起,我骗你的。我不会让你活,你们八卦门 一个人都别想活。」
……
……
这把火,整整燃烧了 三天三夜,林无昼也看了 三天三夜。
他住在了河对面的客栈里,隔岸观火,滴水未进,手里的青玉坠里不断传来
雄厚的真元灵气,感受着力量的一点点提升和壮大,冰冷的唇角扬起,笑出了声。
杀人,一开始就得使出全力。斩草,一开始就得趁早除根。
「臭小子。」门后头,舒纤纤静悄悄的走到了他身边,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太好。」
「没有啦……你就算把他们大卸八块我都没意见的。」舒纤纤抱了抱他,然
后说:「我就是怕。」
「怕什么?」
「怕你在这条路走太远回不来了。」
舒纤纤抬起头看着林无昼,踮着脚尖双手放在了他脸颊上,一字一句说:
「我喜欢你哦,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但是
……我可能更喜欢林夕多一点点,比对林无昼的很喜欢很喜欢还要多一个很喜欢。」
「有区别么,都是我。」
「有的。起码那个林夕在这种时候不会还绷着一张脸,会摸着我的脑袋臭不
要脸的骗我滚床单,而不是盯着那间屋子傻傻的看上 三天三夜。」
「那你……希望我是林夕还是林无昼?」
舒纤纤笑了一下,说:「我希望你一直是我的臭小子,我希望你一直开心。」
林无昼突然吸了吸鼻子,用力抱住了舒纤纤,说:「纤纤,我想睡觉了。」
「可以啊,你想怎么睡?」舒纤纤说,双手放在了他背上,抿着下唇,眼睛
亮晶晶的,脸上飘起了两朵晚霞。
「怎么睡都行吗?」
「嗯。今天你生日,什么都行。」她说,指了指客栈的外头,声音很轻很轻:
「是娘亲和嫂嫂告诉我的。那个……你要不要先去她们那里再过来啊?」
「……我怕你逃跑。」
「不逃不逃,逃哪儿去啊,今天就算你要开我后窍我都依了你,真是的…
…」
林无昼登时就喜上眉梢,可还是一把抓住了舒纤纤的手,说:「走,我们去
跟娘亲说一声,成亲吧。」
「诶诶诶?我……我没做好准备啊。」
「准备个什么啊,等会儿我就去外面带几块红绸布过来,今天晚上就给你开
菊花苞。」
「你正经点!」舒纤纤狠狠咬了口林无昼的脖子,笑出了一对儿欢欢喜喜的
月牙眉。
……
……
秋末冬至的第一个夜晚,乌坦城上飘下了第一片白色的雪花,林府院落里的
火焰缓缓熄灭,河岸边的客栈门前多了几块大红的绸布。
清清寡寡的小城空无一人, 夜色之下仅仅点亮了几盏摇曳微弱的烛火。客栈
的高堂上,左右两边坐着梳妆打扮了一番的于秋水和李忘语,除此 之外,没有红
布盖,没有新衣裳,更没有八抬大轿和唢呐鞭炮。
舒纤纤跪在下头,因为紧张,肩膀都在兀自发抖,右边的 小手死死抓住了林
无昼的掌心,手背上骨节分明,都绷出了一根根的青络。
「娘…… 喝茶。」她牙齿咯咯咯的打颤,大概是忘了可以将身子前倾递出茶
水,所以傻乎乎的磨着裤腿上前几步,一个不小心,温茶就洒了一地,打湿了于
秋水的鞋尖。
「你这 丫头,平时看着还机灵古怪,怎么现在……这么冒失。」于秋水轻轻
皱眉接过了茶盏,吓得舒纤纤连着三回头,苦着一张脸向林无昼求救。
「娘……纤纤她是紧张,第一次成亲嘛,你就别怪她了。」
于秋水本来也就没多生气,只是装了装样子,可听了自己儿子这番话,她到
口的温茶就全都喷了出来,又气又笑道:「那你想成几次亲?」
林无昼咯噔一声,流了一头的汗,差不多已经可以感觉到身后舒纤纤投来的
眼刀子了,连忙摇头,「一次,就一次!」
「好了不逗你们了,向你们嫂嫂也敬一杯。如此世道不太平,娘亲也没办法
让你风风光光的娶媳妇,要是以后这连绵战火歇了,咱们就再补上,好不好?」
「好好好!娘你说什么都对。」舒纤纤见状,赶忙抢在了林无昼前头说,终
于换来了于秋水一抹宠溺的目光。
「喏,这个你收着。说起来还是当年你爹送我的定情信物,林府没了,为娘
的那些首饰金银也跟着去了,可别嫌弃啊。」
于秋水说,从腕上摘下了一只翠手镯递给舒纤纤,把这 丫头感动得鼻子一抽
一抽,差点都抹不开面了。
等轮到了李忘语,她在接过林无昼递来的茶盏时倒稍稍尴尬了一下,微不可
查的掐了把自家小弟的皮肉,微微吃味的瞥了他一眼,这才道:「嫂嫂不喜玉石
首饰,没什么可送的,就各自送你们一句话吧。」
「今日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两不疑。纤纤,这是送你的。」
「至于你……」李忘语抿了口微凉的茶水,缓缓入喉,清了清嗓子道:「后
宫佳丽三千人,铁棒磨成绣花针。小弟,保重身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