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所有的风霜都在这张脸上体现,却无一丝重生的喜悦——缣娘是醒了,恐怕她宁可自己还混沌着。
毫无疑问,她将女儿的遭遇归罪到了自己身上。愧疚、自责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生不如死。
但她仍然没有倒下,说明必然还有什么信念支撑着她。
寻女之心?
不,正如里吏所说,她自己大概都已经不抱希望。
那会是什么?
姜佛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观察陈缣娘,包括这两次赶集。
直到今日,看到陈缣娘将那匹并不值钱的布死死压在身下、任凭别人踢打也不肯松手,姜佛桑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女儿,你是否愿意跟我走?”
陈缣娘嘴角动了动,是个略显嘲讽的弧度。
“再早几年,若然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愿给她当牛做马。”
“也不瞒你,最初我确实打算以此为条件与你谈判,只可惜,没能把人找到。”她顿了顿,“即便我说我不会放弃,会继续找寻下去……但在把人找到之前,这始终是空许诺。”
陈缣娘丝毫不意外,也并没有因为这个诺言而露出丝毫期许。
“那么抛开这个,何妨听听我的第二个条件。”姜佛桑笑了笑,“缣娘,陈氏以织造起家,你继承了祖辈的心血和殷殷厚望,此生当真能做到再不织锦?”
话落,就看到陈缣娘变了脸色。
但也就只是一瞬。
“锦是什么好东西?”她轻喃,“它只会害人家破人亡。”
阿母擅织散花绫,并因此得了贵人的青眼,先被召进洛邑,后又送入宫中。
天下织家,谁不羡慕?
就连她也一度憧憬过,想早些学成阿母的本领,为陈氏挣取更大的风光。
那时的她想不明白,为何自阿母走后祖亲就忧心忡忡,未有一日开怀。
她更不明白,为何阿母不肯接她去洛邑,甚至让她对外扮拙。
直到成婚那年,长姐从洛邑回来,与她促膝夜谈,她才知道风光背后的磨难。
“洛邑遍地显贵,一个小小织娘算得了什么?散花绫数月才得一匹,连太尉府的女眷都供不上,何况宫里那么多娘娘公主,稍有慢待,就被苛责。阿母没日没夜,就连我也……二妹,我时常感觉自己就是一头拉磨的骡,一圈一圈,永远看不到尽头。我曾那么喜欢织锦,现在看到锦就噩梦连连,这次若非母亲替我担着,怕是连回来给你贺喜都不能。”
想不到阿母和长姐过得是这种日子,缣娘心如刀绞。
“既如此,何不把散花绫技法传——”她知道这违背了祖宗之意,她只是不想看母亲和长姐活活累死。
长姐苦笑:“我们入宫不久,就被逼迫着将技法教授给宫中织娘。只是想要织出上好的散花绫,非十年功力不可得,能达到贵人要求的,暂时还是只有我和母亲两个。”
长姐只在家过了两日就匆匆赶回了洛邑。
半年后,宫中传来噩耗,长姐死了。
就因为长姐抱病误了半日工期,害贵妃无法着新衣陪天子登高,贵妃着恼,令宫人施以杖责……长姐活活被打死了。
长姐死后,宫中来人询问祖亲,陈家是否还有会织散花绫之人?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阿母让自己藏拙的意义。
她叫醒逃脱,阿母却仍被困在洛邑。
直到宣和之乱,胡虏在宫中被人放了一把火,锦绣绫罗之工全被烧死,无人生还。
“锦是个害人的东西。”陈缣娘把话重复了一遍,而后死死盯着姜佛桑,“你也想把我变成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