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真只是这《世间》的看客罢了。

此时此刻。

石光直正帝却神色毫无怯意，反而露出一抹老态龙钟的神色，“我就知道你会来，从当年茶棚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遇。”

祝正微只是望着他。

可是下一秒，石光直正帝神色的老态仅仅一刹那而过，一挑眉笑道：“敢问，出现在眼前乃是神明，还是当年茶棚偶遇，相谈甚欢的那一世间旅人？”

“又有何异？”祝正微笑着。

哈哈哈哈！

石光直正帝忽然爽朗大笑起来，豪爽道：“若是神明，当请入神庙，三叩九拜！若是旅人，就如当年旧话一叙，坐于茶棚畅谈畅饮，当是友人为朕送终！”

石光直正帝摆了摆手，遣散了周围惊恐与害怕的所有大臣与侍卫，大步直接离开了神庙门口，来到旁边的茶棚前，“请坐。”

祝正微看着茶棚。

他知道这个怀抱梦想的极端偏执男人，想在最开始的地方结束自己的一生。

茶棚是他命运的起点，也是命运的转折，他已经命人完美迁移到神庙之前，甚至在茶棚顶上种植上了一模一样的一株仙草。

祝正微入席而坐。

老人也在其后坐下，竟然仿佛当年一般，问出了和当年初遇的问题，抱拳问道：“阁下风尘仆仆，从哪来而来？”

祝正微看着他，忽然彻底笑了。

这一个男人能到此今日地步，果然并非偶然！

若是对方求长生，恳求神的帮助，露出恐惧，祝正微反而瞧不起他。

因为他当年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的性格。

壮烈，纯粹，狠辣，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一个渴望变革、不惜流血推翻石光长寿帝的革命军首领！

这样不要命的英雄，怎么会害怕死亡？

作为石光直正帝，他坐拥无数仙草，本可以长生，踏上和张质一样的苦寂道路，但他是个激进的狂人，不爱藏藏掖掖，不选长生久视，而是选择了“魔道”，选择燃烧寿命，以一世辉煌灿烂，化为燃烧的彩蝶，只为飞速推动文明的发展。

祝正微茶棚下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坐姿，看了他一眼，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道：“我从旧日来，在往未来去。”

这一尊帝王身躯一颤，片刻后，忽然也笑道：“朕，曾经在少年时碰到一老者，他也说他来自旧日，那是一尊值得令人敬佩的古代圣人，旧纪元灾难活过来的长生者，据他说，他出生在新旧纪元交替之间。”

祝正微还是笑，“我认得他。”

时光直正帝却并无想在这方面话题聊下去的含义，只是仿佛对着一位神交已久的故人，忽然无比得意笑道：“永寿的神，您认为，朕这一生功绩如何？”

“说过了。”祝正微喝了一口茶。

他却露出一抹得意与傲然，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般炫耀道，“朕这一生，做得很多！肆无忌惮的做！不顾外人眼光的做！推翻了暴权，为后人留下万古基业，也做尽了一切恶事，但未来，他们会懂朕的苦心！”

他神色霸气摄人，指着那遥远的海岸线方向，

“朕，治国之时，以百万奴隶建造、不断加固‘百石之城’，堪称世间奇迹！”

“巨石绕陆，百万弓弩待命，巨石之墙上又有城市十二，可登六十万士兵作战，日夜灯塔通明，千军守候，守护巡视汪洋....那海洋巨物入侵，若再是入侵，定要有去无回。”

他一挥袖，指着脚下，又笑道：“朕，又重典治世！以此既国泰民安，杀光诸恶，又有无数的实验体供以研究。开辟未来之路。”

“无论怎么想，朕开辟这万古基业，死之后，帝国都必然延续千秋万载，永世不朽！”

他细数自己生平种种，自己最骄傲的战绩，自己最得意的伏杀，以及面对石光长寿帝死时的惶恐，发现那一株仙草的欣喜若狂。

祝正微就平静的听着。

时光一分一秒过去，黄昏落下，夜幕即将降临。

石光直正帝一直在说，说得口干舌燥，说得气息衰竭，声音虚弱，

他指着这一日的晚霞，道：

“朕早该死了，却还是有些东西难以割舍，直到最后完成了《诸生存世经》，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说实话，这一副身躯能支撑到这种程度，已是奇迹。”

他露出了微笑，又站起身，迈着苍老的步伐缓缓向前两步，指着百石之城的石碑，“当年我铸就了那一座石碑，但现在越发其中描述的，正是人的真理。”

“哦？？”

哪怕临终的时候，这个老人的口吻中依旧有十足的强硬，“朕现在仍旧认为，凡人必须接受自己的平庸，强者必须接受自己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

他有气吞山河的霸道姿态，背负着双手，“可朕身为第一代人皇，必须要以身作则，作为一名‘人’去坦然接受人的一生，接受这种世界上最可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