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奶奶嘴上再骂老二:“不孝的小棺材”,她也还是要和叔叔住在一起,每天准备好他爱吃的饭菜,再每个月补贴一点叔叔的家用。我爸妈再怎么劝她来城里一起生活,也是不肯的:“家里养的蚕要喂。”“家里种的稻子放心不下。”……
长辈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和我没什么关系,每过一两年暑假,我总要去乡下找堂弟玩个三五天。虽然从小奶奶不会抱我,去了也只能吃咸菜就稀饭。但小孩之间的情谊很简单。我会存一些零食带给堂弟,尤其是糖果,他可喜欢吃了。奶奶甚至让他睡觉的时候躺在床上吃,含着糖果睡觉——那时候把一口好牙全部驻成了焦黑。
堂弟会带我到处去玩,用麦秆编小篮子,去别人家田里偷桑葚吃,被别人家小孩追着跑。把邻居家一排的小胡萝卜苗都拔出来啃一口,又假装原封不动塞回去种好,导致邻居家那年一排胡萝卜都莫名其妙枯死了……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这对于城市生活的我很新奇,很有趣。
奶奶爱吃红烧羊肉,尤其是肥肉,冬天几乎顿顿都有。又偏胖不爱动,六十出头,就中风偏瘫了。
原本“备受压迫”的爷爷这才开启了快乐的人生,每天乐呵呵的吃饱饭,快乐的去打上两把小麻将,和邻居吹吹牛喝喝茶。再也没有人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来回使唤、斥骂他这头老黄牛了。忽然一天吃饱午饭的睡梦中,爷爷毫无留恋,人生圆满的走了。
奶奶一个人在葬礼上哭惨了,瘫痪的她自此病的更严重,却也只是期期艾艾的又被送回到护理院。血栓逐渐变得更严重,老年痴呆也毫不留情的来了,像一条不断蚕食她的虫子。
一点一点,奶奶成了一个躯壳,里面装着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她没了爱恨没了脾气,没了所有知道的认识的人。没了最喜欢的孙子和儿子,她记不得任何人。
爸爸每周去探望她半天,我望着爸爸,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奶奶笑眯眯的望着他,问他是谁。当然,奶奶也不记得我,认不出堂弟。但是却还会说到,偷藏的金器,要留着给孙子结婚时候。
再后来,她只有哭和笑,变回了一个婴儿。然后在一个疫情的封闭管理的夜里,孤零零的没了,连葬礼都因为防疫变得潦草。只有几个人在她灵堂前,除了堂弟,甚至都没有人为她哭泣。
她病了,从她年幼家人为她买下童养女婿时候,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