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蹄声,很多人从窝棚里出来,一脸漠然的看着马沙等人。
这些人的表情,忽然让马沙想起了周树人先生——不知道先生当年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
——有一间铁屋子,里面全都是熟睡的人,不久就要被闷死了,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道要死的悲哀。
看着这一张张脸,马沙突然觉悟了,现在打死几个制造了屠杀惨剧的白鬼,并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大嚷起来,惊醒那几个人,让这个世界有毁坏这铁屋子的希望。
马沙正想着呢,小白忽然大嚷起来:“向我看过来!”
她拿出了一块腰牌一样的东西,高高举起。
看到这腰牌的瞬间,这些表情麻木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齐刷刷的跪倒了大一片。
这反而让马沙的心情更加悲哀了。
小白:“你们这里,有伍长吗?有别的可以代表大家伙说话的人吗?”
有个老头站起来了:“大人,我在村里是教书的,会点洋文,大家公推我和洋人交涉,您有什么吩咐跟我说吧。”
小白:“好,你派人去清点大家手里的粮食,算算现在每天的粮食缺口是多少,另外,把生病了的人都集中起来……”
老人摇头:“没有生病的人了,之前我们合计了一下,说冲一波洋人的封锁线,进城去弄粮食,生病的人都当了敢死队。”
马沙忍不住开口:“我看到死的人里还有带孩子的。”
“这位老爷,那些都是寡妇,男人死了,本来就要过不下去了,拉着孩子冲进城里,还能找个烧饭之类的活儿。”
马沙听别人叫他老爷,很不习惯。
“别叫我老爷。”
“那先生,大先生您看衣服,就是体面人,接济一下我们这些穷苦人吧。”
马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他忽然有种把衣服当了,买粮食来这边救济同胞的冲动。
小白:“我们会接济的,但是你们得先告诉我们每天要多少粮食才够啊。快去统计吧。”
“是大人。”老头双手作揖,转身对围在身旁的青壮年下令。
很快这些人就四散跑开。
老人则转回来,对小白说:“大人,您怎么称呼啊?”
“他们都叫我小白。”
“白大人,可以让大家起身了吧?”
小白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摆手:“好好,让他们起来,都起来。”
于是规规矩矩的跪了一片的震旦工人才一个个起身。
马沙情绪低沉的看着他们,盘算着该怎么唤醒他们——是办个新青年?可是,会不会太早了?应该从翻译天演论开始吧?
翻译了赫胥黎的天演论,才会有这个时空的迅哥儿,才会引发连锁反应。
可那样,怕不是自己到死都看不到铁屋子崩塌的一天了。
能不能加速这个过程啊?
成为大法师,用一个终极洗脑魔法一下子唤醒所有人可不可以啊?
安德里亚轻轻拍了拍马沙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事情。”他看了眼正在和小白对话的老头,“我在想,我真的是震旦的希望之星吗?要带领这群麻木的人们走上自由民主的道路,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安德里亚有些意外:“麻木?呃……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麻木的。可能是因为我分不太清震旦人的脸吧。当然,你是例外,我肯定认得你的脸。”
马沙并没有因为安德里亚的直球攻势而觉得好受一些。
安德里亚看着马沙严肃的表情,又安慰道:“我们干死德金之后,肯定实力会大大增强。到时候我跟你去震旦,我们在震旦建一个厉害的公司,给震旦军队生产最先进的铁甲舰和坦克。”
——不不,我的大小姐哟,恐怕问题不在于坦克和铁甲舰。
不过变强肯定没错的。
干死德金,为父母姐姐报仇,顺便变强,然后回去震旦,敢叫日月换新天。
马沙坚定了信念。
**
接下来几天,马沙把自己大部分金钱,都换成了粮食,分发给了城外的震旦人。
然而这根本杯水车薪。
北军控制城市的第五天,一直担任震旦人代表的那位老者苦着脸,向马沙和小白报告:“白大人,马大先生,粮食又吃完了。我个人觉得,光靠您接济不是个办法。所以我和几个领头的商量了一下,您可以不可以说服洋人老爷让我们进城去做工啊?
“我看那要塞正在加固防御,拓宽壕沟,是不是让我们去干啊?”
马沙苦着脸:“这个恐怕不行,我早就问过镇守要塞的北军将军哈迪克准将了,他说为了彰显北军的正义性,拓宽壕沟主要靠黑人。”
老人:“哎呀,我看了那些黑人干活了,他们干活干得可糟了,还要磨洋工,白人老爷每天还给他们那么长一截黑面包,还有铜板做工资。
“这要是雇我们,活儿干得好,还省钱,每天只要多给一截黑面包,那些大兄弟们就会干的!”
马沙听了这话表情十分的复杂。
“好吧,我去跟我的雇主夏亚阿兹纳布说下,让他和北军将领再聊一次。”
“好好好!”老头连连点头,“哦对了,我让大家凑了点彩礼,我们也不懂洋人的规矩,您看,是不是由您买点礼物,给夏先生和哈先生送去啊?”
说着,老头颤颤巍巍的拿出了一小袋金币。
马沙推开了金币:“我们这边会想办法的。你让大家把钱收好,别让白鬼看到,他们会抢的。”
“诶,好嘞!”老头大喜,但马上又露出担心的表情,“但是,夏先生为我们操劳这么多,没点表示不好吧?还有那位加斯多宁小姐,她最近怎么没看见来了?”
马沙:“安……加斯多宁小姐是发明家,正在工坊里忙着造东西呢。”
安德里亚现在每天忙着熔炼尼姆合金,一身油污和煤灰,看起来可能还不如这些震旦人体面。
马沙看到那个样子的安德里亚,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她身上味道太大了,汗臭和油的味道,能把一切对她的美好幻想都毁灭。
“不是我们失了礼数就好。”老人听了马沙的话,放下心来,“另外,一直给我们义诊的那位格小姐,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不用,她也很高兴能有找她诊疗的人。”
“这不太好吧?”
马沙看着忧心忡忡的老人,充分感受到了这些人确实是自己的同胞。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