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他燕晟到王府就职,也不领祁王的人情。
到这地步,两人已是无话可谈。
突然间马车猛地一晃,燕晟骤然前倾,燕修在燕晟怀中一滚,险些跌倒地上。殷承钰条件反射地顺手一捞,便将燕修捞到自己腿上。燕修被摇晃醒来,懵懂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紧祁王的腰,把头埋进祁王的怀里。
燕修这动作令祁王全身一僵,手足无措地抚拍几下燕修的背部,避开燕晟的视线,令郑卓拉开马车门帘,沉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乘御官听到车内的动静,胆寒地答道:“刚刚一道黑影嗖得穿过去了。”
殷承钰也不便在路上揪着一道黑影不放,等会儿下朝,百官同行,她再不快走,没准就被堵在路上,说不定还会被御史参一道。
殷承钰摆了摆手,郑卓心领神会地下令道:“继续前行。”
燕修没心没肺地挂在祁王身上睡得香甜,燕晟有几分坐立不安,主动开口道:“多谢殿下施以援手,小儿痴重,不敢劳烦殿下,还是臣来……”
燕晟伸过手来要将燕修抱过来,可殷承钰却置若罔闻地拍着燕修的背部。无奈下,燕修尴尬地坐在一旁,听着寂静的车厢内只听到车轮碾压沙土的声音,心中焦急犹如汤煮。
祁王觉得燕晟晾得差不多了,这才犹如大赦一般开口问道:“先生有何机缘与释空大师相识?”
燕晟老老实实地答道:“臣幼时曾遭遇潜江大水,恰逢释空大师途径旧地被困,晟得以有幸聆听大师教诲。”
殷承钰点点头道:“先生祖籍荆州,碰到释空大师在潜江讲道,的确有缘。”
燕晟主动提议道:“殿下可想听听臣说家乡事?”
殷承钰点头道:“先生请讲。”
燕晟讲道:“臣祖籍湖南荆州潜江南,为楚地云梦泽一隅,与当年楚灵王所建章华台旧址所去不远。秦将白起一把烧了章华宫,报国无门的屈子才投了汨罗江,楚国遗民‘惜而哀之’,便以龙节纪念他,也就是如今的端午。每至端午佳节,潜江上龙舟竞行,鼓声沸反盈天,两岸呼声阵阵,分外热闹。”
“潜江虽是长江水系,可长江也有泛滥需治理的时候。世宗宣德三年,潜江泛滥,庄稼淹没,房屋没顶,唯有村中建起的一座座躲水台,堪堪露在水面之上,不过方寸之地,坐卧数人,无水无食,唯有等待大水退去,才能收殓逝者,重建房舍。”
“当年,臣不过一垂髫小儿,蜷在兄长怀中,坐在躲水台上,如立孤岛之中,四下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臣饥寒交迫,不知来日,忽闻佛号声声,心感神至,随之念诵,而四周不知躲在何处的乡民也随之念诵,四下梵声四起,求生之欲,如燎原之火,十五日水退,臣等侥幸存活。”
燕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初起娓娓道来,讲到沉郁之时如幽泉暗流,而破局之势犹如银瓶乍破,而后戛然而止,无声胜有声。
殷承钰虽初期无意,慢慢渐入佳境,她没想到燕晟以屈子自比,原来还有这么一番缘由,自然被吸引,而后听到大水泛滥的惨状,心有戚戚然,听到梵音四起,精神为之一振,释空大师如活佛降世,救了一乡的百姓,敬意油然而生。
殷承钰瞧燕晟似乎沉溺于往事,低声宽慰道:“先生大难过后,必有后福。”
此话一语双关,此大难即是幼时蒙大灾不死,更是今时,诏狱中虎口逃生。
燕晟拱手道:“借殿下吉言。”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燕府到了。
燕晟起身作别,从祁王怀中接过燕修,临行前却珍而重之地劝道:“殿下,熏香过重亦伤身。”
燕晟眸色极深,可他往日竟是一番清淡疏离的君子行径,突然被他这般瞧着,殷承钰觉得耳垂不明原因地发烫,心跳似乎少了一拍。
没等殷承钰回过神来,燕晟利落地掀起门帘,抱着燕修下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