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剩下的几人不死心,其中一个胡子和头发全白的老者,脸上笑靥如花,对着狐假虎威的杜薄说道:“瞧大夫这话说的,我们哪里有本事去威胁三殿下,不过是想讨个好罢了。”
“是了是了。”
另有一人说道:“微臣家里有一嫡出小女儿,正当妙龄,若是郎君不嫌弃的话,可送进府上做一小妾侍奉。”
闻听此言,韩来抬起头,宋端更是微微蹙眉,终于语气冷淡的开口说道:“嫡出女儿作妾?”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还以为宋端这样问是有意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宋端语气怪异的说道:“没想到这天底下,还真有亲爹为了自己仕途而将自己女儿奉献出去的,还这样的轻描淡写。”
或许是宋端把这话说的太直白了,出言的人愣了一愣,都知道宋端是韩来左膀右臂,立刻讨好道:“微臣还有一嫡出儿子,过了五月份就正好十八岁了,才情颇高,也风趣幽默,女史若是不介意的话……”
说着,试探性的看向宋端。
宋端整个人有些迷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自己刚满十八岁的儿子送给自己做面首吗?
这人还舍得,女儿便罢,连家中独子也豁的出去。
“你是把我当曹琦了是吗?”
宋端的语气已经很不善了。
那人察觉,不安的低下头去,和周遭的几人偷瞥几眼,也是悔不当初自己的失言,把宋端得罪了,这人其余人还怎么开口啊。
只是瞧见这一幕,韩来突然笑了一下。
刚才要奉献儿女的那人见韩来笑了,以为这事有门,也不去看宋端了,而是直接对着韩来说道:“郎君……郎君若是不弃,微臣女儿最会唱曲儿了,人也算标志,不如先送进府上伺候,郎君若是觉得还不错再留下也就是了。”
这一下,韩来脸上的笑戛然而止。
杜薄在旁哈哈的笑出声来。
辛利眼中讥讽。
这人还真是蠢到家了。
“公子。”
小篆突然过来,欲言又止。
韩来见状,让杜薄和宋端作陪,起身离开会客堂。
“怎么回事?”
韩来一边往出走一边问道。
“又来人了。”
小篆半路把他叫出来,只怕来人名头也不小,果不其然,进了长鲸居的花厅,背对着他的那人,正是户部尚书季青云。
韩来的警惕性一下就高了起来。
季青云是个最会搅混水的,也从来不和两位皇子扯上关系,怎么突然来这里了,这人的分量,可是会客厅那几人加起来都比不了的。
“季尚书。”韩来开口,“稀客。”
韩来并不打算和季青云寒暄,遂选择了单刀直入。
季青云没有转身额,而是侧着脸,打量着花厅中的布置:“还以为郎君会客,没有时间见本官了呢。”
“季尚书说笑了,那几个不过是杂兵,不值得我费神。”
“郎君这么说,可是抬举我了。”
“尚书自谦。”
韩来平静的看着他:“尚书今日来我这儿,想必和会客厅里的那几位的目的……没什么区别吧。”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喜欢揣测人。”
“不算揣测。”
季青云说着,终于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笑呵呵的说道:“郎君猜测不错,本官今日来的目的,也是良禽择佳木罢了。”
良禽?
这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吗?
韩来伸手,和季青云一起坐下,他打量着季青云,从这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他意,果然是做官坐久了,这面具也牢固了。
“您是一部尚书,您若有意,川王喜不自胜。”
韩来则道:“根本不必托我之口。”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季青云说道:“不能僭越,我们永远站在龙台之外,就算郎君和三殿下关系再如何亲昵,也要守着这三分规矩做事,这才是永远不会出错的为臣之道。”
韩来垂下眼眸,语气多有薄愠:“多谢尚书提点。”
季青云怎会听不出韩来的情绪,却还是道:“郎君冰雪聪明,这些事情不提点想必也是了然于心,否则这么多年,郎君和三殿下能维持着这般关系。”笑了笑,“是我多此一举了。”
季青云这话说的难听。
自己和元白是知己,却归咎于自己拿捏设计。
韩来深呼一口气,隐忍着自己的不快,又道:“有些东西,只希望尚书不要以己度人,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韩来有时候觉得,季青云这样的墙头草,倒是比张炳文那些人还要可恶。
季青云对视着他满含不忿的眼,呵呵笑着转过头去。
“郎君和三殿下年岁都还小。”
韩来攥拳,是说自己嫩吗?
“若尚书是来故意冒犯的。”他道,“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说来奇怪,季青云不是这样口无遮拦的脾气。
韩来瞥眼:“您有话不妨直说。”
“还有什么好直说的。”季青云似乎很有把握,“只不过是和辛利他们一样,想为三殿下分忧解难罢了。”顿了顿,意有所指,“就像我儿子林安,带着四学的学生,去西坊陈情一样。”
这便是杜薄刚才口中的挟恩以报了。
韩来攥着的拳头松开,季青云这么一说,他倒是释怀了,脸上的表情也松泛了许多,平静的看着他,语气和善。
“我想……季尚书是想说,从宝封买回祈月兄妹的事情吧。”
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季青云赫然僵直。
韩来淡笑着说道:“季尚书以为狡兔三窟,殊不知早就被人做了标记。”又恢复冷凝的样子,“您把事情栽到曹琦头上,宋端去对峙,曹琦未免狗急跳墙,也说出您的名字来,原来是……”
“曹琦。”
季青云念着这两个字,态度缥缈。
韩来斜睨着他,也总算是在这笑面虎的神色里看到些别的,季青云想不到自己会知道祈月身份的事,也想不到自己会明说。
这件事情一出,季林安陈情的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人嚣张而来,必定灰溜溜而去。
“我知道,尚书当初是为了追缴国库的欠款,才不得以和曹家父女联手做扣的,只是这一扣。”韩来语气锋利,“可是把唐家那个儿子给扣的好惨啊,也直接害了唐院首不是吗?”
“或者我也可以这么说。”
韩来的眼神像是冬日的冷箭,将信誓旦旦而来的季青云戳了个遍体鳞伤,一丝好肉都不留。
“若不是季尚书这好计谋,曹家也不会就此顺水推舟,编排了这样大的一个陷阱来,从祈月到唐治,再到那封私藏的反诗,现在看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尚书您那。”
韩来声音幽幽,比这五月的春风风还要迷人三分。
只是这份温柔里,掺杂着得逞和不屑。
“既如此,尚书还有何脸面来这里求三殿下垂怜呢?”
韩来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在季青云的耳朵里。
那人坐在一旁,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季青云到底为官数十载,什么样的场面都能镇得住,韩来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太青涩稚嫩。
能在自己面前这样耀武扬威,不过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但说来说去也是个没有实质性证据的把柄。
没有证据。
祈月兄妹的事就算不得数。
只是没想到,自己当时安排好了,若是有人要查祈月兄妹的身世的话,是一定会查到曹琦的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想到宋端会去当面质问。
曹琦这样轻而易举的交代出自己,也说明事情败露,曹家那边也容不下自己了。
失策啊。
季青云终于是深深呼了口气,起身道:“既然这样,郎君也只当本官今日没来过便罢了吧。”
“想必只要尚书自己不说,就没人会知道了。”
韩来斜睨着他。
季青云听得出来,这话问的大有深意。
是在问自己有没有在外以川王党羽自称了。
“郎君放心,那便无人知晓了。”
季青云拱手道。
他说完,转身要走,韩来突然叫住他。
季青云转头。
韩来站在门槛内,白衣胜雪。
“尚书今日有两错,一是挟恩以报,却不想着自己才是这一切祸端的根本源头,至于这二错。”
季青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郎君直说无妨。”
“我和元白情谊深挚,荣辱与共。”
韩来道。
季青云眼底一闪精光,又露出那副不屑的冷笑,这在韩来的意料之中,心性凉薄利益为先之人,怎会相信这世间有真情意在呢。
“虽然尚书您当日犯下大错,但元白的意思是……季林安替尤氏陈情有功,所以两相权衡,功过相抵,就不再追究了。”
韩来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季青云,你千万别落在我的手上。”
前一句话还是平静的语气,后一句便如同卷来的冷风,季青云明显的感受到一股杀意扑面,皱了皱眉头。
到底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冷哼一声。
季青云阔步离开。
韩来面无表情。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不用为自己曾经做下的恶事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