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添补空缺的机会。”
“嘁,就你小子话多。”
这次戴矮子没再抬其巴掌招呼,而是一脸没好气地转过头,又扑稻草窝里思考人生去了,江十一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哎呦,黎安将军也是个好人咯,可惜。”冯老黑在一旁感叹着。
“你又知道啦?好人怎么不早发钱?”江十一答着。
“我能感应出来人的好坏,大概他也有他的难处嘛,难哦,大家都难。”
“那宋癸不就白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十一看向了陈泌,陈泌正呆愣着失神,两人很默契地并不以此次的心意相通而引以为耻。
除了草芥们,没人会怜惜曾经的长官黎安将军的死,而草芥们的怜惜又各有缘由,只有冯老黑的怜惜足够单纯,戴矮子是因为军功,陈泌和江十一是因为宋癸不明不白的死,于肥则是因为本该特殊对待却惨遭一视同仁的奖赏。
处死一个克扣赏钱的将军,这成了军中一大快事,而绝不会有人念及这是个曾经带领自己走向胜利的人,顿失军心的黎安无法有任何反抗,几乎在洪京到达祜郡城的同一时刻,他就被扣押了。
他将要在士兵们开开心心领赏钱的同一现场,被当众处决,不过一夜之间,曾经万人拥戴的一军之统帅变成了如今万人唾弃的阶下死囚。
草芥们混在领钱的队伍中看着黎安将军,哦不是,他已经不是将军。此时的他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赤裸着的上身被麻绳牢牢捆住,你无法把这幅尊容跟前几日领军大破祜郡的英雄联系在一起,他的双眼失了神,仿佛灵魂已经先于身体而死去。
他的身后还有一众同等尊容的大大小小军官,死刑犯的队伍很长,其中有一张熟悉的脸被江十一一眼认出来。那是宁准,那张太过庞大的脸上搭着一对太过细小的眼睛,他依旧紧皱眉头,一副哀怨的模样,或许他先前的一切哀怨都是为了不久后的那一刻而做的准备。
戴矮子默默地盯着黎安看着,那样的眼神像极了当日哑巴看江十一的眼神,并不需要眉来眼去,而是自作多情地希望能用沉默的对视来寻求自以为有效的交流。
这样的戴矮子让江十一感到陌生,他早就习惯了戴矮子一向的挑剔者姿态,可如今竟能从他的眼中窥得些许难以名状的忧郁,大概是他自认为自己能够拥有与黎安将军惺惺相惜的资格,而如今对这么个阶下囚,或许他真的获得了那样的资格。
黎安也在汹涌的人群中发现了戴矮子,他用苦涩的微笑来回应戴矮子的惺惺相惜,最后朝戴矮子点了点头。
“我先去了,来生再会。”
“牛娃牧仙境,东望有神明!”
“杀心不以暮色老!秋田煮血拔城时!”
两人当众朗诵着不知道哪来的诗句,大概是两个惺惺相惜者串通一气的壮怀激烈,江十一总算明白了戴矮子去见黎安的时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翻云覆雨,寥寥几个促膝长谈的长夜,他们俩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建立了某种深厚友谊。
而这成了一个永远的悬案,直到戴矮子死的时候,也没人知道他跟黎安到底是不是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而低俗者只会把此类矫情联想到龙阳之好。
江十一正是一位标准的低俗者,但他不忍打碎这样难得一见的盛景,他从未见过戴矮子如此矫情的一面。
“珍重!”
在跟戴矮子正式道别之后,两人结束了对视,黎安放声大笑,这是江十一此生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足以令人动容的豪壮。
处刑在日中午时执行。
人群中拥簇出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色甲士,为首的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挺拔的鼻梁和高耸的颧骨让他看上去十分雄峻,脸上挂着一道乌黑的胡须,更给他的不怒自威增添一道点睛之笔。他用余光领略着底下嘈杂的士兵,最后肃穆地直视前方,无需只言片语就让前方拥堵的士兵为其让开一条道。
参了洪京的军已经好几个月了,今日方才有幸一睹洪京本人真容,隔着老远,江十一就被这样的气场震慑住了,他忍不住感叹:
“这才是真将军啊。”
洪京骑着马来到了黎安面前,他没有下马,而是用无比凛冽的眼神盯着黎安看。
“大胆!见了将军不跪!”
左右厉声喝令黎安下跪,洪京摆摆手说道:
“甲胄之士不跪。”
黎安朝洪京点头,沉默了良久,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请恕我不能苟同,但我也不忍对你恶语相向,我,虽死而无怨。”
洪京仍旧一言不发地看了黎安一会儿,然后骑着马继续往前走了,走的时候抛了一声:
“行刑。”
“洪将军有令,行刑——!”
“是!”
血光飞溅,戴矮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黎安早已经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