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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间已经渡过了怒江,并不费什么气力便成功上岸。
赵国大军,已大部分上了岸,还有几处与燕国仍守在江边的将士厮杀,想来也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罢了。
三十万铁骑踏上这怒江彼岸,算上那为国捐躯的大赵英魂,武间只觉得覆灭燕国,几日之间而已。
“杨子焕,你到底不是杨逸,领军之法,不过尔尔。”
武间看着尸体之上的尸体,“传令,活捉杨子焕者,赏银千两,封燕国之地,袭赵国侯位。”
活捉这杨家将门之子,对阵前动摇燕国顽抗之心会有大作用,武间突然不舍得杨子焕现在就死掉了。
得让他看着自己如何灭了燕国,擒下宝座之上的燕王,或许,自己可以杀了燕王,替他报了灭门之仇。
如果杨子焕可以跪着求他的话。
……
终究是对大富大贵的欲望蔓延了开来,最前面的士兵还是胆寒许小易不敢出手,而后来的人未曾见过刀收人命如割草般的景象,只想着可得的钱财权利,向前冲去。
前面的人被身后的人挤的被迫向前,带着满心的恐惧,又有着歇斯底里的狠厉杀向杨子焕,将军说要活的,又没说不要残的,但是还得小心一点,不能杀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其实不是每个赵国士兵都识得杨子焕的模样,但眼前几人中,那天杀的短发少年定然不是,其他些人看起来就是平常士卒,应是那位穿着黑色甲胄的人了。
杨子焕与吴叙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见周围的敌人杀了前来,许小易几人算上中途加入的士兵与吴叙几人,围成小圈,便在这黑暗里展开了厮杀。
许小易得跑起来,绕着他们所围成的圈,砍人。
还是不想有谁死。
不想看着谁被杀死。
许小易在老黄,杨子焕,李佑言,吕三幺几人那里停留的时间较多。
赵国的士兵看着一头短发因为太快而飞舞的许小易,割草一般杀着人,内心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见到了什么鬼怪。
毕竟眼前一幕,不是摄人心魄可以形容的。
有些许赵国士兵背着弓箭,本想着偷射两箭,由于前面还有自己人在厮杀,便只好作罢。
李佑言凭着一身好气力还能支撑,不时帮帮几乎招架不住敌军攻势的吕三幺。
老黄因为腿伤不便,失去了原本的灵活,与人对阵就显得愈加力不从心了,身上又被砍伤了几处。
最开始是一人被蜂涌而来的敌人用长矛刺死。
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刺入自己身体的长矛,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手里的刀捅入一名敌人的腹中。
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死之前留下想要说的话。
太多是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
古来征战,尽是如此。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黄发现自己的侧身处插着一把刀。那把刀的主人可能已经躺在某处某人的脚下。许是身上的疲惫以及腿部的疼痛让他的神经麻木了,他也没感到到底有多疼。
只觉得好累。
仅存的一点力气也很快被死神抽走,滞留在脑海的尽是些乱糟糟的,掺杂的话语。一口血迹斑斑的腰刀也变得那样重,都要从手里掉下去,只好再用另一只手扶着,两只手,也觉得好重,当年,一杆百来斤来的大戟在他手里也是舞的虎虎生风的。
许小易才在老黄这边砍死数人,离开去支援其它人。
只这一会儿,乘这老黄晃神的间隙,数柄钢刀便直入了老黄的身体。
黑夜里看不见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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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顺着伤口流出来。
老黄是想死死站着的,却直直倒了下去。
杨子焕在老黄右侧,回个头便看见老黄倒地的一幕。
长剑挑飞敌人的刀枪,嘶吼着,发泄着无处不在的冲天怒气,几名赵国士兵应声而死,咽喉处溅出血来。
杨子焕俯身想要抱起倒在地上的老黄。
其它人将他俩围在圈里,阻挡着敌人不曾停歇的攻击。
许小易只是杀了一圈再回来,就没再看见老黄。再看向圈里,地上躺着一人,单膝于地抱着躺着那人脖子的人。
只觉得,去他大爷的!
他大爷的十八辈祖宗的祖宗!
许小易明知道这时他不应该停下来,但在用力过多将一人砍成两半之后,退在了圈内。他想知道老黄,老黄是不是已经死了,还能不能活着。
那些电视剧上演的,有些人身上就算插上很多刀都死不了,老黄指不定也可以,老黄也可以。
止血,得止血,先给老黄止血。
在书上有写,人受伤而死并不是因为多大的伤,而是因为流失了体内超过二分之一的血量。
其实他太清楚,这里没有原来世界的医疗技术,战场所受刀枪之上大多是靠个人的身体强度。
可普通人的身体强度能有多强呢。
杨子焕是六品武夫,受了伤流的血比常人少些,老黄呢,他说他是什么部队里最好的,怎么也有个四五品吧,应该也会比常人经伤吧。
老黄不会死吧。
许小易并不知道,俗世武夫就像原本世界中的习武之人,一到九品。虽不是仙人那般世俗不可见,却也是少之又少。军队之中鲜有高品武夫,哪怕是个三品,也足以被封以先锋职位。
大多武夫是不太愿意涉足朝堂的,他们更愿意以武入道,一见仙路,这条路在之前的时代有人走过,大成之时,足以匹敌仙门大能。
然而没有修仙资质,想凭借以武入道,实在是太过艰难,能做到的,也只是凤毛麟角而已。
有入了朝堂求个荣华富贵的,这些往往会被一国之君纳为护身之人,军中也有,倒是少的可怜。
毕竟,太多的,是平常人。
老黄所在边关演武堂之中,也只有一个二品教习。其余士卒,无一入品武夫。
老黄又哪里是入了品的武夫,他当年是完全凭着一股念头,让杨逸老将军可以摸着胡子,赞叹一声的念头,练就了军中杀敌的本领。
那年边关,除去教习,数他最强。
许小易都看清楚了老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还有着插在身上的钢刀。
杨子焕有眼泪落下来。
是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一滴接一滴。
这些年,他已经不会再哭了,都在十二岁那年几乎流干了。
有些时候,一个人,最怕一年团圆时,想起一家坐在桌上吃饭的情景,才会落下泪来。
又很快擦去。
继续没日没夜的练功。
眼前的这个人,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家人,打他记事起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自己,陪自己玩,陪自己种花。
自己还教他种花。
有些记忆到现在杨子焕还是记得很清楚。
二哥有时练功兴起,一枪扫过,弄坏了他的花,看着被二哥气哭的自己,他还会帮自己跟二哥吵架,后来还动起手来,爹爹知晓后罚他俩顶着水桶蹲马步,还罚二哥要赔自己的花才行。
司辉哥做的饭也很好吃的,有些菜比他父亲还做的好。
二哥可喜欢那道太白鱼了,就是不好意思跟司辉哥开口要,只能有空就去抓鱼,送到厨房,临走时说:“这鱼今天吃比较鲜,不然就不好吃了,浪费可不好。”
走了又回来对着司辉哥说:“我就是去河边练功,闲的没事抓两条鱼玩。”
司辉哥还会故意气二哥:“今天不吃鱼。”
他俩感情其实很好。
约好一起守卫燕国,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将军。
那年,指认父亲有夺位之心的,有司辉哥的父亲。
在今日突然见到了司辉哥,还有丫头,哪怕心里对司辉哥有着芥蒂,有疑惑,可他在战场上朝自己而来的时候,便成了千言万语等战后再说。
他知道,司辉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比自己都崇拜,尊敬与爱慕父亲。
看着这个没有半分当年军中飒爽少年的中年人,那风霜侵袭的面容,胖了好多的身材,额上的三条刻下悲苦的皱纹,杨子焕都能想到,这些年,这个当年的大哥哥,受的是不比自己少分毫的苦楚。
老黄的眼里带着愧疚,又有不放心的神情,想对杨子焕说些这些年梦里都想对他说的话。
有对不起。
好像全是对不起。
我父亲做了愧对老将军的事,对不起。
那天我没在,对不起。
我杀不了燕王,替老将军报不了丑,对不起。
没敢来见你,没脸来见你,对不起。
老黄打颤的嘴唇,突出低小的几个字来,杨子焕将耳朵俯近才听清楚。
“莫哭。”
又是几个低小的字。
“莫哭撒。”
这些年,子焕,你的眼泪有流了好多吧。
我想着替你挨上几刀,几百刀,死了才甘心呢。
到底地下也才有脸见老将军。
婧皖那个可怜的丫头,会脆脆地一声一声叫着司辉哥哥的丫头,他是多想见到她。
老夫人,那般温柔的老夫人,子焕原来好像老夫人的。
在海那家伙指不定招惹了地府的官差,还在地府等着他呢。
乘风,乘风在地下定是会照顾好老将军的,他一直都是那般万全周到。
老黄的眼里,此刻是当年一般如同哥哥看着弟弟的目光,多了的,是在当年没有的,没能在他身边分担伤痛的歉意,以及对他这些年经历丧尽亲人的疼惜。
杨子焕感受到了抱着的司辉哥的脖子软了下去。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嘶吼了起来,声中尽是带着血渍的泪。
老黄死了。
没能说出他还想说的那些话。
他还想对许小易发自内心地说声,谢谢。
这个还没有束发及冠的少年,希望可以一生都是平平安安,成为了不起的仙人。
若是可以为杨家满门冤魂报仇,我,黄司辉,愿生生世世,肝胆相与,死生皆付。
可惜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他想对他的娘子说句抱歉的话,但愿她能找个疼她护她的人。
他想对他的父亲说,不恨您了,就是,就是没办法给你养老送终了,咱老黄家断后了,哈哈。
人刚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体还有余温,让不愿相信的人始终不想承认,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了。
可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会提醒抱着妄想的他们。
许小易听见了。
听见了老黄最后的两句话。
“莫哭。”
“莫哭撒。”
许小易没有哭。
只是眼眶红了起来。
很费力的转着眼睛,让酸涩湿润的眼里可以不用流出一些咸咸的液体。
他和老黄没有认识很长时间,没有太深的感情。
可没有亲身经历的人不会明白,在一个战营里,共同面对生死的人,会有着怎样无法言说的感情。
黑色的云的黑色的夜里悄悄压来。
该是一场秋雨。
来洗去这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