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孙女孙子对着薄粥饥饿的样子,又看看儿媳妇们,老太太长叹一气,说:
“孩子们,对不住,家里到了这样的……让你们……”
妯娌们都想说句什么安慰老太太,却难以忍住抑制悲伤的情绪,默默的拭起泪来……
梅爵强颜微笑着道:
“娘,不是我们家的因由,是家家都这样!听听,辞灶到现在,外面没有一声鞭炮响,往年虽然我们家不燃鞭炮,再怎么说,外面也是有响动的。”
但是四个孩子却没哭,他们不明白饭都盛好了长辈们怎么迟迟不说:可以吃饭了!
终于,老太太做了个请大家吃饭的手势,众人端起碗,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梅爵外,妯娌们都把自己的那个鸡蛋给了民源。老太太看看孙子,又看看孙女,正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也给孙子时,看见六儿媳妇把孙子碗边的鸡蛋一人一个分给孙女,孙子和他姐姐们一样多,也是两个。梅爵见嫂子不吃,就把自己的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不要,正在推让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由于村里太安静了,也由于大家都没有多少力气在吃饭时发出声响,所以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因而突来的声响吓了一家人一跳。他们屏息细听了听,果然是在敲他们的门,老太太缓过神连忙放下碗筷,警觉的压低声音招呼孙女孙子跟她出去藏起来。大嫂皱起眉头,看见婆婆慌忙揣起鸡蛋领着孩子转身就不见了,苦笑道:
“唉,看把婆婆吓得……”
“难道村民们又来了?”二嫂小声说。
“应该不会吧,怎么说他们也要过节啊!”四嫂摇头说。
“他们,过什么节,他们说的不放假,难道他们过节,让别人生产劳动!”三嫂气嘟嘟的道。
“就算不放假,都不过年了。可现在是晚上,又不能劳动了,他们还要干什么?还让我们摸黑去扫街?”二嫂小声猜测道。
“应该不是村民。村民如果来了,怕是早砸门进来,或者翻墙过来了!我去看看……”梅爵说着起身出来。
梅爵出来,妯娌们也跟着出来。她们来到大门口,她看看嫂子们,但是黑魆魆中,她一张面孔也看不清,就试探着朝外喊道:
“谁呀?谁在外面敲门的?”
“我,是老段让我们过来看看你们……”
梅爵听到是表哥的部下,连忙下了门栓,打开门。门开了,几名士兵拿着东西闪进来,最后进来的兵把门闭上,他们进了屋,屋里的油灯火苗闪动,似对来客的欢迎仪式。妯娌忙给他们拉过来凳子,兵放下东西,规矩的站着,没有人坐。妯娌见兵看见了桌子上的年夜饭,都羞愧的感到抬不起头。
最后进门的人放下东西说:
“老段说部队不放假,他分发的这些东西也吃不着,送来给你们吃。家如果还有什么难处,就跟他说。”
他放下东西就要转身出去,其他兵也跟着往外走。但是他又停住了……
借着柔弱的灯光细看,梅爵觉得似乎见过此人……想起来了,这人是郑仪威。不过因他想起表姐,她不敢多说什么,就只是客气并问表哥是否安好。
郑仪威说:
“老段,你们不用挂念!东西你们赶紧吃,别留。这是他的话。不过,你们一定非常难。现在家里有壮劳动力的门户都难,何况你们,我想对你们说句我自己的话:千万别灰心,日子总会有好的时候。”
听了来人恳切的话,暗幽幽的灯光下,妯娌们点点头。
送走匆匆来去的人,任淑贤和韩章姁去后边找婆婆和孩子们回来。梅爵和四嫂一起查看规整东西:大米、面粉各一袋,一筐苹果,一瓶香油,一瓶酱油,十公斤左右的猪肉,两只三公斤左右的公鸡,两包蜜糖果子。看着东西梅爵忍不住说:
“就这么一点儿东西,表哥还要让七八个人来送,可见外面是有多么艰难?”
“是啊!人都饿慌了,拿钱那票都不一定买到……”韩章姁有气无力的说。
她们把能直接吃的苹果、蜜糖果子摆到桌子上,算是给年夜饭加菜。
人找回来了,孩子们前头先跑进屋里,看见桌子上的果子,拿起来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们刚要把吃的放进嘴里,老太太进来了,连忙说:
“不能吃,快放下!”
“……”妯娌们不知何意,都看着婆婆。
“先别吃,要先祭祖,再留出敬天的,你们再吃……让老祖宗先吃,让他们保佑你们才行!”
“听奶奶的!先放下……”任淑贤连忙也劝孩子。
孩子们很不情愿的把许久不见的美味放了回去,嘟起嘴。
妯娌收拾东西,准备再一次拜祭。老太太看着桌子上肉,哽咽道:
“这个孩子还是惦着我们的……他以前说仗打胜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可是现在胜了,怎么我们的日反倒是更加不堪了……”
“娘,可别说了……”任淑贤警惕的提醒道。
梅爵内心感叹,世间世事瞬息万变,对于李家,自己也是这变化的促成者之一,一想到这,就顿时愧疚不已,但是现在除了留在这里陪伴她们,无能为力,似乎就连表哥也无能为力,更不要提自己了。
再次祭拜完,众人继续吃年夜饭。边喝粥,任淑贤边抬眼看看梅爵,心里笑道:谁会想得到,有一天我会什么都不计较的帮她,诚心诚意留她在家……妯娌们会一起坐在破桌前喝粗面粥,我而今还是长嫂,尽管没有儿子了,也不过如此,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除了对李家的责任,再无其他。
蜜糖果子李民源吃进嘴里,一脸幸福和满足,但是他的大姐吃着并不如往日的点心,又看到弟弟一脸幸福,却哭了。众女人也都难以抑制的哭了起来……
郑仪威回到部队,向段司令汇报到李家所见大致情境。段玫听了沉着脸,一言不发。但是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铭卿瑞卿当年写给自己的信已经不敢翻看,但是内容却记忆犹新。他们当年投入的慷慨热枕,似乎还有温度,但是……还有他们走后,李家女人们对他们的理想忘我的投入,现在简直不敢再直视她们。她们忍受着饥寒交迫过日子,却从没对他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说过一句指责他的话。她们默默的过着清贫的日子,他觉得除了敬佩也就是惭愧了。又想到不知所向的任少原,他内心涩苦疼痛。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哪怕只能为李家,可是又发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比当年赤手空拳带兵打仗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