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将一碗粥饭推至我面前。
我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房里的琴棋来,问道:” 娘亲,孩儿房里藏有琴棋书
画,得空教教我好不?” ” 好,待霄儿练完武功,便抚琴养心吧。” 娘亲停下手
中瓷勺,不假思索地颔首答应了。
我高兴地嗯了一声,专心吃起早食来。
填饱肚子以后,我在前坪锤炼腰腿,娘亲则在一旁指点要领。
” 霄儿,腰再沉一分。” ” 架子摆稳,气沉丹田。” ” 力由足发,直透脊背。
” 待我练得两轮来,已是未时,算是结束了今日的武功基础。
但我却忽然想起一个十分尴尬的事情:我到底使得是什么武功?
永劫无终乃是内功心法,不带招式,而我练体所用却并非任何特别的招式、
拳脚、技艺,也不是它们的铺垫、准备、前身,而是连武奴也会以此锤练手眼的
几个基础架势。
诚然,我身负内功、凝练元炁,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出山以来倚之未尝一败,
但那纯粹因为所敌对的乃是吴老六和胡大壮,他们二人连粗通武艺都算不上,若
是对上沈师叔父子,恐怕胜少败多——他们日夜锤炼、恪己不辍而成的剑招,我
定然难以招架。
回想起来,我至今为止的胜绩全是以力欺人、以境界压人,还是对两个门外
汉。
论剑道,我半路出家;论拳脚,我 ”朴实无华” ;论身法,我大步流星;论
招式,我” 自成一家” ……简直一无是处。
我并非娘亲那等绝世高手,招式武功对他们已然没有意义,粗拳乱脚与神兵
利器、神技绝艺也没什么分别,正是大巧若拙。而以我的资质,却不知此生能否
与他们同日而语,因此这般四不像的武功属实有些不伦不类。
正思虑间,忽然听得琴声入耳,寥寥几个音符,悠扬婉转,如山涧流水潺潺,
如清泉滴落泠泠。
回头一看,娘亲正端坐在堂前屋檐下,精美案几上摆着瑶琴,白衣仙子双手
抚琴,玉指轻弹,宛若雪莲于凡世中绽放。
一阙试手短奏结束,我从琴音中醒来,来到案前请求:” 娘亲,孩儿要学。
” ” 霄儿想要学什么?” 娘亲丰臀一挪,我自然而然地在一旁坐下,二人仅
一拳之隔。
一股清凉与清香同时袭来,前者使我疲累稍缓,后者百闻不腻,腿股处亦感
到余温——那是娘亲留下的体温——心下火热,赶忙说道:” 孩儿想学《凤求凰》。
”
”哦~”
娘亲转头打量,桃花眼眯得跟月牙似的,看得我心中一阵不安:” 怎么不行
吗?” ” 并无不可,只是……霄儿五音不识,便要弹奏一阕琴曲,未免太过好高
骛远了。” 娘亲殊无责怪训教之意,反而略有调笑,我方知自己情急之下闹了乌
龙,面上发烫,改口道:” 那娘亲先教孩儿辨识五音吧。” ” 嗯,这还差不多。
” 娘亲微笑颔首、眉眼稍柔,仙颜倾城已极,我却总感觉她是满意于我的局
促。
好在娘亲很快便开始认真地教授五音辨识及弹奏,我才松了口气,全神贯注
地学习。
五音按五度的相生顺序,从宫音开始到羽音,依次为:宫、商、角、徵、羽,
古籍中以五音匹配五脏: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
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
习武之人,识记为必须的功夫——人体百脉诸穴若模糊不清,运功稍有差错
便有内耗自损、功体散尽之虞——因此娘亲演示一遍,我再抚弄几回,便能信手
拈来,《凤求凰》的琴谱也是如此。
记下之后,我急不可耐地弹奏了一曲,迫不及待地炫耀:” 娘亲,孩儿弹得
怎么样?” ” 很好——” 娘亲莞尔一笑,” 婉君听了都会当你是个登徒浪子,退
避三舍。” 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为啥啊?” ” 你所奏琴曲中,只要炫技的急
切,而无凤凰求爱的真心,任谁听了都觉得你是个急色的流氓。” 娘亲捂嘴轻笑,
妙目流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趣味。
” 啊?这样啊。” 我挠了挠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高山流水遇知音,若无心声蕴藏其中,如何能寻知己呢?
凤求凰,凤求凰,所求者挚爱之人也。
我立时明白此曲应有的情思与意境。
闭目凝神,双手平按琴弦,脑海中泛起的是娘亲的一颦一笑,是绝峰竹海中
的空谷仙影,是暌违已久的宠溺母爱,甚至是互不相让的激烈争执……
一股巨大而复杂的缱绻感情如同浩瀚的奔流汹涌澎湃,思虑未至,双手五指
已经自行操弄起琴弦来,雅词于心中流转: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瑶琴一曲尽,余音陌上留。
当我自意境中苏醒,此曲已然完成,心神微倦,既觉意犹未尽,又觉酣畅淋
漓,甚是奇妙。
我吐出胸中杂气,轻声问道:” 娘亲,此曲如何?” ” 很好,曲中意象与词
章相得益彰,便是比起琴道大家也不遑多让了。” 不知何时,娘亲已然起身,负
手而立,却是背对于我,仙音清灵,” 琴便学到此处吧,霄儿去将围棋拿来。”
” 是。” 我默默看了一眼娘亲起伏如峦的绝美背影,不知她是何心思,只能乖乖
回了西厢。
第七十七章穷则思变
我心中黯然,若说娘亲不能领会我曲中心意,我自是不信,只能是她有心避
开此节,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
不吝盛赞是真,顾左右而言他也是真。
娘亲执意如此,我确实束手无策,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待我将围棋拿出来,瑶琴已然置于正堂木桌上,案几横垂屋檐,娘亲悠然坐
于一侧。
” 娘亲,围棋是何规则?” 我将棋盘与棋笥置于案几,搓搓双手。
娘亲将方方正正的棋盘置于中位,将棋笥盖打开,两指夹起一粒黑子,压住
棋盘交点,开始为我详细讲解规则。
棋盘上十九条线段相互切割,纵横交汇成若干交叉点,此乃落子处。
座子最前,白棋先行,子多为胜,又分为敌手棋、饶子棋、先两棋。
棋子留存于否,取决于紧邻的点,称之为气……
以及专有的术语,如尖、冲、镇、渡、玉柱、双飞燕、打劫、腾挪等六十余
种,数目繁多,但在娘亲一一讲解下,我很快便弄清了。
” 娘亲,让孩儿讨教一番吧。” 虽然我的武功不伦不类,但在娘亲的言传身
教下,亦是明白技艺的提高不唯意通神领,付诸实践才更有长足的长进。
娘亲并未拒绝,颔首道:” 好,霄儿执黑先下吧。” 这便是饶子棋,水平高
者执白而让水平低者先行。
身为初学者的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既不羞耻也不客气,就依娘亲的意思而
行,摆了座子之后,先行落子。
我初学此道,小心谨慎,每下一步都要三思,而娘亲却不同游刃有余,落子
如飞。
娘亲的素手起落如同垂雪霜枝,攻势却如同暴风骤雨,还未到官子阶段,我
的棋子已如一潭死水,只得投子认输,略微扫视局面,至少输了一百子。
” 娘亲,这也太难了。” 我唉声叹气,苦色不已。
娘亲精彩绝伦的血案推理,足可见她有多么缜密心细——未至案发地就已查
阅过卷宗、东离卫军职变动记录、楚阳五县官员名册、武林通缉令等等浩如烟海
的资料——而后仅凭两个线索就将真相参透了七七八八,说是神机妙算也不
为过。
俗话说棋路观心,我自然料到娘亲棋力不凡,但仍存了一丝侥幸——娘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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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谷中十余年未与人对弈,或许技艺生疏了也未可知——可惜事实胜于雄辩,
我被杀得溃不成军、片甲不留、一败涂地……
虽不知十余年前娘亲棋力如何,但哪怕现在不复当年之勇,可对我而言仍旧
高山仰止。
娘亲挽袖收捡棋子,轻声安慰道:” 霄儿初学弈棋,一场败绩算不得什么,
须知勤学苦练、思行合一方能成就绝艺。” ” 嗯。” 我若有所思地颔首应声。
弈棋与武道是何等相似,二者欲成就绝艺,皆非一朝一夕之功,正如” 冰冻
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自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反复思虑对弈情形、技巧应对以及局
势变化,整理心得,重振旗鼓,又与娘亲重开了一局。
夏季日长,直至暮光隐现,我已和娘亲手谈了五局,却无一胜绩,直教我一
筹莫展、愁眉苦脸,而娘亲冰雕雪琢的仙容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可堪安慰的是,所输子数从一百五十目减少到百目左右。
第六局眼看又是败势难回,幸得胡大嫂救场——招呼我们晚食已好,否则我
的” 功勋簿” 还要再添一笔,我连称腹中饥饿,弃子进了正堂,如同犯错心绪一
般低眉顺眼,自顾自地吃饭。
接连两日重拾基础,筋骨手眼再复灵活,再以剑式代替拳脚功夫——虽然也
只是剑术的基础动作——练了三日,才复现含章剑如指臂使之感。
这五日里,练武之后仍是抚琴对弈以作休息与陶冶。
琴谱记得很快,操弦奏曲难不倒我,学的也是名曲,如《阳春白雪》、《高
山流水》、《广陵散》、《平沙落雁》和《梅花三弄》,可惜其中意境难以领会,
弹奏不得神韵,娘亲的赞誉远不如第一日的《凤求凰》,而后者却不让我再行弹
奏——其中何意我自是通透无疑,可惜束手无策。
对弈就惨不忍睹了,五日间我与娘亲手谈数十局,无一胜绩——虽说败果从
百子减至五十,却毫无疑问仍是一败涂地,连个难分难解的局面都未曾出现过,
只因娘亲走一步想三、五步甚至十步,而我唯有见招拆招,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第六日,我照例将剑式练了几遍,快到未时,便即收功。
娘亲坐于案几前,白袍拂席,如昨日般招呼:” 霄儿,来,抚琴养心。” ”
娘亲,还是不了,新学的琴曲孩儿把握不到意境,还不如乱捶破鼓。” 我走近几
步,皱眉迟疑。
如此说辞,自然是希望娘亲允许我弹奏《凤求凰》,借曲抒怀,但显然不可
能瞒过娘亲,她毫不介怀地微微笑道:” 也好,那我们母子手谈几局吧。” 没成
想娘亲搬出围棋来,我一下哭丧了脸:” 娘亲,孩儿惨输数十局,都快麻木了。
” 娘亲黛眉微蹙:” 那霄儿意欲何为?” ” 孩儿想出去走走。” 此话一出,
娘亲美目微抬,樱唇吐辞:” 伸手过来。” ” 哦。” 我乖乖照做,双目紧闭,偷
偷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娘亲伸出玉指,轻轻在我手心一点,一股清凉之意游遍全
身,体表的汗渍一扫而空。
而后便听见娘亲亲切嘱咐:” 早去早回。” ” 是。” 我悄悄松了口气,还以
为娘亲打算如惩戒幼时顽皮的我一般打手心。
向娘亲行礼告退之后,我便沿着屋旁的宽敞土路出行。
说实话,娘亲并非娇小可人的江南女子,反而称得上亭亭玉立,虽说较我矮
上一些,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身材高大,正如方才娘亲席地而坐,我直直站立,
反而觉得矮了一头、甚是惶恐,盖因娘亲十余年积威甚深,我尚不能摆脱影响。
这几日相处下来,娘亲依旧如同慈母一般,毫不吝啬照拂关切,但我所想要
的关系却无法寸进,我深知按部就班无法动摇娘亲的心防,只会让她更加坚定自
己的想法。
穷则思,思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目前我已技穷,正当求变,因此选择外出散心,寻找变化之机。
这条路沿山体而开掘,道旁内侧有枝桠藤蔓拦路垂下,偶尔有泠泠水流、烂
漫山花。
行出数百步后,便连接到了一条差不多宽敞的路牙子,走到外侧一看,视野
开阔,如棋盘排布的田地,埂路水渠若隐若现,高低错落的土房木屋,远处拔地
而起的山脉,白云似冠而加诸于绝峰,如同穿针引线的墨绿绣针,天高云淡,令
人心胸坦荡。
虽是沿着山体弯弯绕绕、下坡而行,倒也平缓,路面镶嵌着石块沙砾,许是
车马行人皆自此来往,土壤夯实。
山间景色虽好,却不能让我驻足,悠然漫步而行,沿路而下,渐渐可以望到
田地里的青苗,水稻业已抽穗,但谷粒俱是干瘪瘪的,还未充实。
不多时,我便来到了连绵田地的一头,前方青浪泛着一股泥土与作物的芬芳,
我竟觉得十分受用。
环顾四周,田坎垒岸高低相交,坐落着数十几间房屋。
可惜我不知胡大壮夫妇住在何处,否则倒可登门拜访。
我沿着田埂小路而行,田里的青稻未至膝部,偶尔拂过我的裤管,仿佛柔弱
女子挽留不及。
将稻田分割开来的田埂、水渠仿佛四通八达的城街,除我以外,依稀可见几
人在其中穿行,光脚草履,裹着泥巴,似在观察稻苗长势、拔除稗草。
越过几丘田亩,我路过一个交汇点,视野里下一条横道上有两人并行,服装
华丽,自右而左走过田埂。
其中一人身着麒麟绯袍,戴四梁朝冠,腰盘素花带,头发花白,面目沧桑,
双眼清澈,蓄着山羊胡。
另一人杏黄僧衣,外披镶金大红袈裟,手拄金环禅杖,脖颈挂着黑亮念珠,
肥手勒着菩提串子,头顶戒疤,脑满肠肥,每走一步浑身肥肉颤颤。
一人是高官,一人是僧侣,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们口中的话语声调。
那高官面目沧桑,老态分明,一手背腰一手抚须:” 孚咎监寺,云隐宝刹,
坐拥福田千亩,一年租税几何?” 孚咎和尚瓮声瓮气,单手合十行礼:” 龙渊学
士,福田供奉佛祖,何谈租税?并非众僧所享,俱为如来。” 二人一问一答,除
了互称之外,其余语句音调极其怪异,每一停顿之间的句读,首字必是由低到高
的长音,而尾字则是由高到低,其间则平如水面,而且每句或四或六或八,虽然
并无理解障碍,但入耳却十分不舒服。
他们以此怪异语调交谈却神色如常,仿佛是必须的礼数、不改的规章。
龙渊学士微微一笑:” 孚咎监寺,上次相别,骨瘦如柴;今次相见,心宽体
胖。民脂民膏,岂能少哉?” 孚咎和尚正色道:” 小僧诚心钻研佛法,僧身法躯,
皆是佛性慧根充盈,而非民脂民膏。” 龙渊学士仰天大笑:” 孚咎监寺,自欺欺
人,吾诚不及。” 胖和尚笑眯眯地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龙渊学士佛性未觉,
如之奈何?” 二人渐行渐远,我也不想运功偷听他们语调怪异的谈话。
一股子装模作样却习以为常,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正暗自奇怪,忽然省起沈婉君曾言儒生谈说话阴阳怪气,难道指的便是这
种腔调?
一时无法寻到沈婉君请教解惑,我也不再纠结,又走过了几丘田地,忽而见
到熟悉的妇女迎面而来,我原地站定,待她走近时才呼唤道:” 胡大嫂。” 壮实
妇女以手遮住炽烈阳光,惊喜道:” 恩——柳兄弟,你怎么来了?” ” 随便走走。
” 我好奇问道,” 胡大嫂你们住在哪儿?” 胡大嫂往后边一指,有些自嘲道:
” 在那儿,破破烂烂的屋子。” 我眯眼远眺,只见那处荒芜田地上方坐落着一间
木房,有些简陋破旧,几块木料却很新,应是夫妇二人回来之后,为了落脚方便
才做了修补。
” 柳兄弟,我正要去你那儿做饭,不如一起回去?” ” 也好。” 我点头答应,
未时的阳光虽然炽烈不减,但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将是夕阳西下,也该回去了。
我一边与胡大嫂聊些村里的趣事,一边打道回府,却路上见了一溜淡绯色花
朵,灵机一动,采了几朵握在背后。
不多时,我们便回到了幽宅,胡大嫂与恰好出来的娘亲寒暄两句,便入后厨
做饭去了。
” 娘亲,这个给你。” 我从背后递出一段枝蔓,盛开着绯红花朵,钟形花萼,
花冠内里鲜红、外面橙黄,惹人喜爱。
娘亲玉手接过花儿,微微一笑,” 凌霄花?霄儿在哪里找到的?” ” 这是凌
霄花?” 采摘者其实不知花儿名讳,只因授业者不曾讲解过花草纲目,” 孩儿在
路旁山涧里采的,好大一蓬。” ” 凌霄花又名陵苕,性喜温暖湿润,在山涧旁发
现倒是不奇。” 娘亲将凌霄花置于面前,琼鼻轻嗅香味,妙目却是一转,” 霄儿
可知凌霄花象征何意?” ” 啊,还有象征?” 我一怔之下不由反问,连花都不识
得,如何知其表意?
” 嗯,” 娘亲淡淡点头,口气颇为奇异地解释,似乎别有用心,” 凌霄花寓
意着慈母之爱。” ” 诶,那不是挺适合娘亲的吗?” 我摸着头感叹,误打误撞却
正合情景,正感觉世事奇妙,却忽然瞥见娘亲眼中的一抹无奈——无奈于我反应
迟钝。
不好!我霎时心中凛然,娘亲是借此坚定母亲的立场!既然你送我慈母之花,
我就顺理成章地如你所愿。
我暗叫失策,思绪电转,却毫无挽回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讨要:” 娘亲,要
不……还是将陵苕还给我吧?” ” 怎么,霄儿觉得娘配不上慈母?” 娘亲将凌霄
花捧在胸口,黛眉微矮、桃眼半合,明明没有半分委屈之意,竟比沈婉君泫然欲
泣的姿态更让我无从招架。
我何忍娘亲失落彷徨,却又无法将心意直陈,只得支支吾吾道:” 不是,娘
亲当然是慈母,但、但……唉,算了,孩儿不说了。” 我借曲抒怀,娘亲借题发
挥,母子二人针锋相对、见招拆招——只恨凌霄花是我亲手赠送,真是哑巴吃黄
连——有苦说不出啊!
见我低头语塞,娘亲立时眉眼如常,重新泛起笑容——在我看来是得意。
我因此有些魂不守舍,连在饭桌上都盯着娘亲面前的凌霄花,不知该如何是
好。
胡大嫂按时告别,我与娘亲门前相送。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讨要回那几朵凌霄花,娘亲身形忽闪,雪白仙影出现在我
身前两步。
疑惑未及升起,就见残阳余晖里,一抹青色人影浮现在了前坪。
羽玄魔君!
第七十八章血海深仇
魔君神出鬼没得益于无上身法,即使多次目睹、更亲炙其极速,我仍然惊艳
万分。
不过此时我并无太多惊讶,反而有种久候不至的客人终于到来的放松。
将我与娘亲引导至此处,到底有何阴谋企图,看来今日便要水落石出了。
娘亲率先开口,冷淡发问:”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老魔君距离我们十余步
站定,呵呵一笑:” 本座身为师祖,只是来见见徒孙罢了。” 娘亲面容冰寒,玉
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现下见到了,阁下请回吧。” ” 呃,除此之外,还有一
件小事。” 魔君双眼一眯,见我们并无搭话的意思,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开口,
” 徒孙,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一,就在此处。” 这个消息如同雷霆贯顶,教我失
声惊呼:” 什、什么?!” 诚然,我与父亲并无共享天伦之记忆,称不上父子情
深,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妄想将娘亲据为己有,但我终究身为人子,血海深仇焉能
不报?
也正因如此,我隐隐觉得,这杀父之仇更是非报不可。
我瞥了一眼娘亲,只见她神色复杂,似叹息似愧疚。
娘亲与佛门渊源颇深,无法下得杀手,看来此仇只有我能报了。
我沉声问道:” 是谁?他在哪儿?还剩下几个?” 羽玄魔君先打了个哈哈:
” 徒孙,且听本座慢慢道来。” 此话一出,我便知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铺叙累
牍了,但有求于人,我只得洗耳恭听。
” 徒孙,杀害汝父者,乃佛门四大业师。” 羽玄魔君稍稍停顿,我心领神会
地适时发问:” 业师?未曾听过。” 佛门有圣僧、上师、大师等敬称,业师却从
未听闻——当然,或是我孤陋寡闻也未可知。
羽玄魔君抚着面巾一笑,娓娓道来:” 呵呵,此事还需从上代佛门领袖、法
号犹如幻翳的秃驴说起——玄武王朝肇建,太祖心系百姓,与民修养生息,仓廪
充实,而佛法也渐渐在九州大地上盛行,备受推崇。
” 至第三代天子仁宗皇帝在位,遁入空门、不事生产的人愈加繁多,他为了
节制佛门,先以度牒黄册限制普通人剃度受戒,而后又以佛经出版之权,迫使天
下僧侣齐聚京州白马寺,参与辩经大会,由礼部议定的魁首出任佛门领袖,每任
领袖拥有朝廷赐予的五十年释经权,唯有经其解释的经书才能出版,否则视为禁
书邪典。
” 犹如幻翳大师乃是第三代佛门领袖,他传下偈语' 佛子降世,孽僧承业' ,
令各寺各庵寻找佛子,又择出佛法最为精深的四位高僧,以贪酒、痴色、恨财、
嗔气为名赐予四僧,称为四大业师,令其入红尘、尝恶业,一身精深佛法化为诡
异的武功。
” 此事,你娘亲亦是知道的。” ” 娘亲?” 我转头看向娘亲,只见她古井无
波地颔首,肯定了羽玄魔君的说法。
这样一来,我对这番说法仅存的谨慎荡然无存,娘亲的无声肯定让他的说法
更加可靠。
羽玄魔君点头继续:” 本座明察暗访,终于得知十六年前,正是他们四人联
手,在无名村伏击你父亲。经本座数年来的追杀与讨伐,四大业师已去其三,唯
余贪酒秃驴本座未曾得手。
” 近日,得本教教众线报,知其藏身于司露村附近的回日峰云隐寺,每七日
便会去往安澜县城买酒,两日必归——恰逢明日便是他的归期,故此本座才特意
前来告知两位——当然,如果你们下不了手,本座也可代劳。” 我不容置喙地拒
绝:” 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由他人代劳?” ” 好,想必汝父泉下有知,
亦能安息。” 羽玄魔君点头称赞,”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上回不慎让他从手下逃
脱,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本座便送佛送到西,统统告知徒孙。” ” 请阁下指教。
” 他这番话,无非是想让我叫他一声师祖,但此时我实在开不了口,只能装
聋作哑,敌情却照单全收。
羽玄魔君倒也没有趁机要挟,开口直言:” 贪酒秃驴虽说从本座手下逃出生
天,但却受了一记' 正气掌' ——若非打算拷掠一番,本座留了几分力,他早已
命归九泉——料他伤势难愈,无法久战。而他的武功有两处值得注意,其一,他
饮酒之后运起武功,会使人昏昏沉沉,手脚不听使唤;其二,他身具高明轻功,
只比老夫的神速差了半筹。” 我一听不禁眉头紧锁。
这其一还好,只消不让他有饮酒的余裕间隙,这项异能便无用武之地;但其
二可就难办了,本来轻功身法就是我的弱项短板,偏偏贪酒秃驴却长于此道。
能从羽玄魔君手下逃得性命,想必是趁他一时不察,诡异能为与高明轻功双
管齐下才逃出生天,倒是合理。
羽玄魔君有了前车之鉴,若是再次碰上那贼子,自可以雷霆手段制服,但我
既无高明身法,功体更陷瓶颈,却要如何应对他的轻功,哪怕他身负未愈之伤难
以久战,但要逃之夭夭我根本拦之不住,又谈何报仇?
” 徒孙勿虑,本座早有对策。” 羽玄魔君呵呵笑道,” 本座问你,你是否能
以永劫无终牵引气机而至无声无息之境?” 闻得此言,我心中一惊,迟疑一会儿,
还是点头道:” 不错,阁下如何得知?莫非父亲也能如此?” ” 非也,你父亲当
年提出过构想,并未成功,否则何至于遭了那四个秃驴的毒手。” 羽玄魔君摇头
否认,” 至于为何得知,乃是老夫察觉到你使用过一回罢了。” 我心中一凛,出
谷以来,我只用过两回沧海一粟,一回跟踪洛乘云,另一回是跟踪吴老六,竟被
他察觉。
”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孙可借此施展不下于本座的神速轻功。
” ” 当真?” 我心中狐疑,魔君与娘亲的极速难道并非绝世高手才能施展的?
羽玄魔君郑重颔首:” 当真——此法名为' 碧落黄泉'.来,听本座之言,你
先敛息,而后再锁定本座的气机,心神沉入丹田,闭目想象追逐、迫近、连接本
座的气机,放开约束、身随意动,就是此刻!” 自他指导开始,我便按照其言而
行,各个要领并无阻滞与难处,待他一声断喝,我便猛然放开气机约束,只觉一
股奇妙的意境控制了我的身体,身躯自然而然地飞速行动。
刹那间,覆面戴冠的羽玄魔君出现在我视野里,我大喜过望,这速度竟真与
他的神速不相上下!
” 不错,虽然此法唯你能用,但也算天资过人了。” 羽玄魔君收回隐隐要接
触到我胸前的手,似乎是防止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 徒孙,虽然你掌握了法门,但此法极耗心神,一日之内,切记不可超过五
次,否则将有丧失神智之虞。” 羽玄魔君的告诫不无道理,我依法而行,神速固
然是无匹,但更像是身体带强行动我的心神,后者损耗不小,此时已经微微感觉
到不适。
我点头谨记,后退几步,拱手抱拳。
” 明日未时三刻,贪酒秃驴将会回山,此人嗜酒,酒葫芦从不离身,徒孙见
了便知。” 说完这仇人的归期,羽玄魔君踱了两步,缓缓吟诵道:” 雾障十年一
念消,举剑寒霜断狂潮。拟将恩怨问仇雠,血如玄夜僧如獠。” 余音未消,那抹
青色身影与夕阳残照一齐消失无踪。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