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我敏锐地感知到了情况,心神应当是收束在丹田某处,体内的气机也被悉数
牵引至此「方向」,不再朝外界发散、泄露。
换言之,此时此刻无人可以感知我的存在。
甚至娘亲也……
「霄儿!」
正当我思虑至此,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仙音,西厢居室的后门被轰开,堪堪
挂在竹壁,皎洁月光下一抹雪白仙影迅如疾风,飞入室内。
第四章 沧海一粟
皎洁的月光斜斜洒入室内,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刚刚止住身形的娘亲。
娘亲一手握住交叠的衣领,一袭白衣堪堪裹住玲珑浮凸的身姿,恰如雪莲出
水,风情外露而又神圣高洁。
湿漉长发披散于肩颈胸背,锁骨下一条分明的倒人字形鸿沟,雪腻鼓胀的乳
脯溢领而出,晶莹剔透的玉足踩着霜辉,零星水珠散落周围,宛若众星拱月。
娘亲冰雪不化的面容挂上了罕见的关切焦急,见我依旧活生生之后,她轻舒
一口气,恢复了不可侵犯的神情。
看着娘亲俏脸上消失的急切,我却回想起方才的亵渎,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
微笑:「娘亲……」
娘亲妙目瞥了我一眼,似是无奈似是庆幸,身形一闪,已然不见。
惊鸿一现的娘亲,月下出浴的仙姿恍若黄粱一梦,但更让我心弦动摇的,还
是她焦急关切、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的表情。
「原来……娘亲也会为我漏出担忧的表情啊。」
此时此刻,我心中暖意盎然,对母子关系再无丝毫疑问。
自记事起,除了我身体有恙的时候,娘亲便不曾对我展露过温柔。
年岁稍长之后,更是以严格的礼防、母亲的威严将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久而
久之,我都快忘了美若天仙的娘亲还有挂念凡尘之心。
娘亲定会去而复返,我倒是不急着继续采练,回味着方才的情景,荡漾的母
子之情使我心中十分安宁,衣衫不整的月下仙姿也无法激起丝毫绮念。
「不过确实很白……」
回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雪腻乳缘,恍若月牙高挂于星空,教我不由得轻轻嘀
咕。
「什么很白?」
娘亲悠然地自破门而入,穿戴整齐,白袍胜雪,青丝飘飘,春光再无泄露,
又复谪仙般飘逸姿态。
我心中一惊,娘亲已在面前盘坐,双手抚膝,犹如白莲初绽,双眸清冷,继
续追问:「嗯?」
「啊,这个……孩儿是说,月光很白……」
我慌慌张张、左顾右盼,心虚地望向娘亲,等待她的责罚。
出乎意料的是,娘亲居然美目稍抬,微微白了我一眼——这已经是她今天第
二次露出冷淡之外的神情了。
这一刹那,如静水投珠波澜骤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肆迸,风情拂面、娇态顿
生,但却令我惶惶不安。
娘亲似乎也意识到了有失常态,闭上美目,一轮呼吸吐纳之后,睁开桃花眼,
射出清冷的眸光:「方才的胡言乱语,娘不再追究;你且说说,方才是何状况?」
「什么状况?」
我摸着头反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为何方才娘感应不到你的气机。」
娘亲语气清冷,重申疑问。
「哦,这个啊……」我这才明了,隐去缘由,半真半假地说道,却未隐瞒方
才的奇异状态,「刚才孩儿正在凝神练气,一时过于投入,仿佛心神都沉入丹田
了,气机似乎都被牵引至此,无有外泄,因此……」
娘亲的美目冷冷地盯着我,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实性。
明明是一双美妙绝伦的桃花眼,我却被盯得头皮发麻,差点伏地认罪,只是
依旧硬撑着——娘亲不再追究我隐瞒的亵渎绮念,已是逃过一劫,万万不可不打
自招,否则后果难料。
不过那奇妙的状态却是不必隐瞒,因为我也不甚了了,心中好奇心旺盛。
盯了我一会儿,娘亲收回了眸光,转而低眉思量。
等了一会儿娘亲也未开口,我不由得轻声问道:「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这应当是你的功法所致,无有弊端。」娘亲语带迟疑,无法说个究竟,
「避敌潜息,当世数一数二,连娘的感应也能瞒过。」
「那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娘亲忽然右手食指点在我额头,只觉温凉怡人、珠圆玉润,
一抹清爽的感觉融入体内。
「娘在你体内种入了冰雪元炁,无碍于你这敛息屏气之术的神效,仅能使娘
不失感应,不过无法长久,七日之后便需重植。」我未及仔细感受,娘亲袍袖已
然一卷,笼住玉手,淡然解释,「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娘亲便欲起身离去。
「娘亲,这门……」
我赶忙出言挽留,指向了被娘亲以内力轰开、藕断丝连的壁与门。
「习武之人,还怕受寒不成?」
丢下这句冷冷的话,娘亲便飘然而去,只留下一抹仙影和一缕淡淡的清香。
诚然,我虽非娘亲那般神功盖世,但也算小有成就,早已风寒不侵,但我想
要的不是点拨提醒,而是一句关切叮嘱。
娘亲对我少言少语,如无必要不开尊口。
牛婶曾说自己总是对儿女们唠叨叮嘱个不停,怕是早就嫌她烦了。
但她却不知,如若娘亲愿意对我说教唠叨,即便听上三天三夜,我也甘之如
饴此前娘亲的急切担忧,我看得一清二楚,自不可能是幻觉,但前后差别太大,
让我一时难以适应。
我摸摸眉心,娘亲染指之处——这是母子之间近十年来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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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亲密接触——
曾经盘绕着温凉清爽之意,此刻似在燃烧灼烫,教我回想起那一闪而逝的忧容。
「呼……」
我长出一口气,安定心神,不再纠结前后差别,将思绪放到误打误撞习得的
敛息之法。
无论练武、采气或者修习其他技艺,最重要的其实是初窥门径,武者对自身
的感觉极为敏感,只需得其门而入,便可依样画葫芦、多加练习,以致于登峰造
极。
我回忆着方才的感觉,轻易地洞悉诀窍,已然不需要绮念、心神以及采练的
三方拉锯,便沉入了奇妙的状态。
这法门之所以能够瞒过娘亲的灵觉,恐怕正是因为气机被牵引至丹田「方向」
——练武之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凡属血肉生灵,体内无不气机自生,向外界发
散,差别只是前者的气机更为强盛。
元炁便是采集这种气机凝练而来,然而无论专心致志到何等地步,皆无法将
体内所有气机尽数纳入丹田——只因经脉五脏、血骨四肢无时无刻不在生成气机,
纷繁微渺而又浩如烟海,以致于无有功法能做到鲸吞海吸、毫无疏漏。
我所修习的无名功法自也没有海纳百川之能,但却可将气机牵引至丹田「方
向」而不外泄,是以他人无法借用气机牵引来感应我的存在。
唯有娘亲遗留在体内的冰雪元炁,可以被她感应,是以不会失去我的踪迹。
其他的敛息之术,大抵是将体内的气机压制到普通人或者微弱生灵的水准,
无法完全瞒过娘亲这等高手的感应,需以藏叶于林之法避过敌人追索。
说到气机,血肉生灵无不自生,而与之相对的,没有气机则代表他的身体已
然停止了机能——也就是死亡。
若是如此,娘亲方才的急切担忧就不言而喻了。
我的生死存亡可以搅动娘亲的一池冰心,这倒是毫不意外,毕竟可怜天下父
母心。
「呵呵,原来娘亲方才是以为我……」
我又是好笑又是了然,心中微暖。
摇摇头,不再想这死生之事,我决定要给这门敛息之术取个名字。
「嗯,运起之后犹如死物,置身于浩瀚世界之中……有了,就叫『沧海一粟』
吧。」
一粟藏于沧海,难以观之,莫可察之。
得了名字,我也不再多想,吹灭油灯,借着月光上了青竹席床,背对屋外侧
卧,凝神静气,缓缓进入睡眠。
第五章 云间来书
一夜无梦,我缓缓醒来,茫然四顾了一会儿,才下床洗漱,伸展躯体。
晨光已经布满山谷,从娘亲破开的门望去,不远处竹林朝露莹莹,寒潭波光
粼粼。
娘亲的元炁精纯,力道控制更是出神入化,昨夜虽是焦急慌乱之下悍然出手,
也仅将门与壁打得藕断丝连,而无损于其他物件。
我不禁感叹自己何时才能有这种微入纤毫的力量掌控。
来到正厅,发现娘亲正站在走廊,望着晨间白云,衣袂飘飘。
我不敢久看娘亲那掩映隐约的背臀曲线,乖乖坐到桌前,摸了摸盛着莲子羹
的瓷碗。
「哇,好冰。」
莲子羹是牛婶昨日做好的,夜间置于寒潭冰镇,自是冰凉爽口,但我故意微
作埋怨:「娘亲,又是莲子羹啊?」
「不愿吃就直接练功。」
娘亲侧脸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
「吃吃吃,孩儿这就吃。」
空腹练功可是大忌,无论多少、荤素,晨练之前都必须进食,否则容易破坏
身体生成气机的能力。
我拿起勺子,一口口地吃起莲子羹来。
无可否认,在略带炎气的晨间吃几口冰爽的羹饭,实在是一大美事。
于是母子二人晨间相处的场景便陷入了沉默,但娘亲丝毫不感到尴尬,远望
着竹林白云,微风吹动几缕青丝,一派出尘飘逸之姿。
忽然间,一声鹰唳自云间传来,由远及近,一个小黑点俯冲下来,如白纸洇
墨般渐渐扩展,赫然是一只金尾羽鹰,利爪上似乎还绑着什么东西。
很快,那鹰飞至屋前盘旋,娘亲伸出左手,它仿佛认识主人一般架停在了娘
亲的玉臂上。
娘亲解开一只鹰爪上缠绕的细线及物件,那只金尾羽鹰嗥叫一声又飞入云间,
在蓝天白云间隐去了身形。
我好奇地站起身来,望向娘亲纤纤玉手间小巧的油纸卷筒。
「娘亲,这是何物?」
「信。」
娘亲言简意赅,自其中抽出一小段泛黄致密的纸卷来,双手展开后,只见长
三宽一,四方裱绘着红色云纹,正中以朱砂写就四个劲字:
青州魔教。
「娘亲,魔教是什么?」
青州我自然知道,娘亲讲授地理图志时说过,正是我们所处的地界,而魔教
则是闻所未闻。
娘亲望着信纸,似乎陷入回忆与深思,我再次发问后,她才将黄纸收起,开
口道:「信上所指魔教,当是名为天水教的……组织,德化七年间意图武力颠覆
玄武王朝,但为『擒风卫』探知了行动,分化追索,最终未能成功。」
本朝国号玄武,太祖太宁氏肇建至今二百三十余年,已历九任皇帝,当今的
天子年号德化,御极已有二十五年。
德化七年,那就是距今约十八年前了,不过「擒风卫」又是何物呢?
我不由向娘亲询问。
「『擒风卫』是朝廷的机构,专司情报刺探,监察朝堂民间的不轨动向,俗
称谍子。」
娘亲答道,没有不耐,却也古井无波。
「哦。」我有所明悟地点头,谍子在《孙子兵法》中有所提及,是以并非一
无所知,「那这封信是他们寄给娘亲的吗?」
「嗯,正是如此,金尾羽鹰乃擒风卫训练,除此外不作第二人想。」
娘亲淡淡点头。
我心中的几点疑问均得到解答,不过他们将「青州魔教」的消息传递给娘亲
意欲何为呢?娘亲和他们又有何关联呢?
我正打算询问,娘亲却先开口道:「霄儿,去收拾细软,我们今日便出谷去。」
「啊,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我简直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虽然谷中有仙子般的娘亲陪伴,但外面的世界仍旧令我向往。
只因在娘亲的明令禁止下,过去十年间,我连牛婶所在的柏子村都未踏足过,
而不少书物典籍却绘声绘色地将九州描述得美轮美奂。
「千真万确,去吧。」
娘亲对我的激动毫不意外,淡淡颔首。
我兴高采烈地回屋收拾细软,手忙脚乱地将两套衣物以及《孙子兵法》装入
包袱,便着急地来到门廊等待。
此时娘亲未在正厅或门廊,料想也是收拾细软去了。
果然,过不多时,娘亲自东厢提着包袱出来,扔给了我,朝竹林走去,淡然
招呼一句「走吧」。
未待我回应,身着白袍的娘亲已然飘然入林,身姿灵动,消失于蜿蜒掩映的
林间小路。
看起来娘亲似乎更着急出谷,但我心中清楚,她只是雷厉风行罢了。
于是我也将元炁运于双腿,奔入竹林,大步跑动起来。
要论身姿优美,我自是不如娘亲,毕竟我未曾学习过轻功身法,只能粗浅地
运使元炁加快脚程。
高耸翠竹飞快从我眼前掠过,不多时便到了小路尽头,见娘亲正于阴凉处驻
足静立,我止住步伐。
「娘亲?」
我站在娘亲身后,尽量不看及腰长发下起伏的背臀。
「等等牛婶,还未与她道别。」
我虽未曾直言,娘亲却已然心领神会,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一想也是,兴高采烈之下竟忘了此事,心中稍稍冷静,便背靠着一株粗竹
坐下,和娘亲一起等待。
谷外是青葱山脉的根脚,竹林外是旺盛的草植,绵延数里,更远处是林立的
树木,一条小路在山坳间生就,剪开半人高的杂草丛。
我望着那条不过可行一二人的小路,心知牛婶每日必是从此而来,因此已被
踩得土黄夯实。
凝神静气等了一段时候,日近中天,距离牛婶每日来此的时辰已然相差无几
——熬羹、炖汤颇费时候,故此她一般午时前就会到此。
不过昨日她说孙女身体有恙,今日未必会来,因牛婶乃至柏子村内诸人皆不
识字的缘故,我们也不能留书。
倘若牛婶在家照看孙女,我们恐怕要跑一趟柏子村了。
不过多时,从山坳走来一个身影,以我目力所见,正是牛婶,她似乎也看到
了我们,快步走来,笑脸相迎道:「谢姑娘、子霄,你们怎么在这儿?」
娘亲点头寒暄道:「牛姐,小梅身体如何了?」
「劳烦谢姑娘挂记,昨儿让大牛叫来了赤脚大夫,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娘亲螓首轻点,犹豫了一瞬道,「牛婶,我和霄儿有事要出谷
去了,特意在此等你,向你道别。」
「啊,是吗?这么着急?」
牛婶一怔,有些措手不及,流露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嗯,谷中那间小屋,还望牛姐代为照看,我们日后还会回来。」娘亲握着
牛婶的手,语气诚恳道,「东厢居室的木柜里有一些银钱,牛姐自可取用,不必
客气,以报答你多年来的辛劳;不过,财不外露,当谨慎用之,以免引起歹人觊
觎。」
牛婶眼里噙着泪花:「谢姑娘,我晓得……只是我这心里不好受……」
娘亲抹去牛婶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今日一别确实突兀了一些,不过日后
还有相会之期,也不必太过伤心。」
牛婶的泪花让我也于心不忍,甚至有些不想去外面了,轻轻走到二人跟前,
唤了声「牛婶」。
牛婶拉起我的手,满目难舍地打量道:「子霄,都长这么高啦……是该出去
见见世面了……」
干惯了农活的大手,长满了粗糙的茧子,布满了深刻的皲裂,却让我感受到
了真切的亲近与无言挽留,我心下也有些凄然,任由她握着我的手腕,眼中朦胧,
不忍对视。
但没过一会儿,牛婶便放开了手,拭去泪水,忙不迭地说道:「谢姑娘,子
霄,既然你们要走,我就不耽误了,早去早回啊……」
「牛姐,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娘亲郑重地道别。
「牛婶,再见。」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读过的书籍、学过的礼仪,此刻全若不存,仅仅泪眼
朦胧地道别一句,便回过头去,不忍多看。
「牛姐,我们走了。」
「嗯……」
娘亲最后道别一声,便越过我向前而去。
听到背后隐约轻微的啜泣,我不敢停留,吸了吸鼻子,急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我和娘亲都没有使用身法或者元炁,沿着小路慢慢离去,沉默无言。
当快到山坳转角处时,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却发现牛婶仍站在竹海入口,似
乎在目送我们。
如此距离,已有数百步,以牛婶的目力当然无法看清我们,却留在原地,那
份离别的凄然不言而喻。
我狠下心来,疾行两步,直教山林遮住了二人远行的背影。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