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要下雪了，他已经记不起来这是在乡村度过的第几个冬天，八个还是九个，他离开城市以后，就觉得自己那颗心已经死了。这些年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就是一张粗糙的纸，写满字以后用橡皮擦掉，重新再写，他已经感觉不到每一年与新的一年有何区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重复自己的日子。守门老人越来越多感觉到时间的漫长，他的生命总是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唯一的乐趣就是车间里面的工人来到收发室，年轻人欢快地笑声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可是欢乐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自己也曾有过欢乐的时光，那些欢乐的青春如今都去了哪里？他有时候充满疑惑地喃喃自语。

下班的时间到了，守门老人拉响电铃，打开工厂的大门，工人们欢快地冲出车间。老人站在门口，看着下班的工人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骑着电动车，还有的开着摩托车从眼前经过，他们要回家的兴奋让空气里面飘动着喧哗。一个小时以后又恢复安静，工厂大门关闭，老人坐在收发室里面看着厂区在黄昏渐渐变暗，最后沉入黑夜的怀抱。冬天总是很漫长，老人开始觉得生命被孤寂的荒凉深深包围，他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说话，他终于发现人生难料，年轻的时候在城市漂泊以为未来总是充满希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凄凉的晚年在等待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错了，他一辈子的光阴都是在孤独之中渡过，从来没有一个人明白过他的心，从来没有一个人成为他感情的港口，他总以为未来的生活会更美好。当未来就要走到尽头，他发现一切都是过去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希望，他的失望，他的绝望，用尽一生的时间他最终还是输给这个世界。他与命运搏斗了一辈子，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傻，那么天真，原来没有人能够战胜命运。

守门老人在工人下班以后，就会拿着手电在工厂巡逻，他每次走进车间都会停留片刻。生产线上已经空无一人，车间里面似乎还回荡着白天的笑声，他仿佛看见年轻的工人身影闪烁，老人忽然感觉这些年轻人真幸福，生活在一个美好的时代。如果几十年前就有这些私营工厂在乡村出现，他也许就会和这些年轻人一样守着家园，他还会为了理想去异乡漂泊一辈子吗？他不知道。理想是什么？有时候，守门老人觉得自己被理想骗走了一辈子的光阴，他如果和周围的年轻人一样面对现实，不去梦想一种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凄凉的晚景。老人在车间里面转了一圈，他仿佛在寻找青春的影子，虽然这些年轻的工人都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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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成一个不正常的人，他还是愿意听年轻人来收发室里面聊天。回到乡村以后，他不再上网，不再看电视，也没有最新的报纸，这个社会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他不再关心这个世界的变化，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世界的好坏那是下一代人关心的话题，已经和自己无关，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他没有任何兴趣爱好，每天的生活却很有规律，固定的时间睡眠，固定的时间起床，他像是一只上紧发条的老式闹钟按着自己的节奏重复着时间的脚步。

也许每个老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古怪，他们已经习惯用自己的方式看待现实里面发生的一切，他们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守门老人没有一个朋友，工厂没有活就会放假，几天都会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特别孤单的时候，就会拿出一盘象棋，与自己下象棋，这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会让老人忘记一个人的世界里面漫无边际的空虚。守门老人每盘棋都会下很长时间，输赢似乎显得不重要，他每走一步都会思索很久，有时候一盘棋走上一上午，有时候一天才会下完一盘棋，也有时候一盘棋会下两三天。这盘象棋仿佛让老人看见过去的时光，他在下棋的过程中回忆着从前的岁月，他想要弄明白自己的人生在哪一步落下一颗错误的棋子。

守大门的老人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工厂，每天早晨工人来上班，他开始新的一天。老人每天看见年轻的工人从眼前经过，就会充满兴奋，他喜欢热闹喧哗的情景，这时候会有人跟他打招呼，老人终于发现自己还活着，还没有被所有的人遗忘。老人看着一群工人涌进工厂，涌进车间，就像看见大海边巨浪翻滚冲击着沙滩，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老人笑了笑，大海有什么好看的，老人自言自语说着话回到了收发室。可是，他的心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昏昏欲睡，而是被小姑娘的话唤醒，他竟然也有一种要去看大海的梦想。老人坐在收发室里面，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大海，看见沙滩上等待日出的游客，看见海面上鸣着汽笛正在起航的轮船，好像蔚蓝的大海就在窗前。老人看见自己过去的岁月在海水里面漂浮，就像一朵浪花追逐着另一朵浪花，无数往事浮现在眼前，他好像又变得年轻充满朝气，老人仿佛已经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他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名水手。老人在孤寂的时光之中渐渐迷上这种幻觉，现实开始若即若离，他的意识总是会漂浮到一个陌生的港口，那些没有实现的愿望正在悄悄走近他的视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