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禁书什么的不是会变得没用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
罗利答道,然后看向在藤笼里像死了一样入睡的贺萧。
“我想应该要适时收手才是。商行的规模越大,越不可能靠一个人力挽狂澜。既然,内部局势已经一面倒,那应该已经没办法挽回什么了。”
“嗯……所以应该保住性命等待下一次机会,是吗?”
“这只是一个行脚商人的狭隘想法就是了。”
吃宵夜之前,大家先分了酒。
曲子豪也从小伙子手中拿过酒瓶,然后放在马车上。
“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想法。但如果每次都这样……会让人觉得有些无趣就是了。”
以战争过活的人大多豪气干云。在他们眼中,应该会觉得罗利的想法像极了狭隘商人会有的想法。
尽管如此,曲子豪还是只保守地表现看法。由此可见罗利并没有做出错得离谱的判断。
然而,赛缪尔向周遭部下指示完毕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回来。
他站在曲子豪的后面,说道:“你跟我说的好像不是这样耶,曲子豪?”
“少……少主。”
“不要叫我少主。不过,你一直灌输我要现实一点的观念,没想到自己却要沉醉在战斗美学之中啊?”
听到赛缪尔坏心眼地说道,原本表情就十分严肃的曲子豪,变得更加严肃地一直挠头。
看见曲子豪这样的反应后,赛缪尔笑了笑,并动作轻盈地跳上马车。
“不管怎么说,我都赞成罗利先生的判断。管它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反正我都看不惯德利修斯商行。”
如果说贺萧和德利修斯是试图开创新时代的存在,赛缪尔等人就是可能被留在古老世界的存在。
就这层含义来说,或许赛缪尔反而觉得现在的德利修斯商行才有亲切感。
“我们没凄惨到得帮助把我们当成纸老虎来安排计划的商行吧?的确,这样可以赚到钱。是有可能赚到钱,但……”
赛缪尔停顿下来喝酒时,小伙子送来了宵夜。
虽然只是用面包夹住香肠的简单宵夜,但在这冷天之中,足以胜过任何美食。
“只是得到钱而已吧。喝酒玩乐一顿后,就什么都没了。”
说完之后,赛缪尔咬了三口就把面包吃光了。
的确,如果只是为了吃饭而赚钱,最后都是吃完就结束了。
“罗利先生呢?你不是商人吗?商人不会想这些事情吗?”
听到话头指向自己,罗利咬断香肠,并别开脸闪躲溅出的油脂。
赛缪尔的问题也像滚烫油脂一样让罗利想要闪躲。
“我在金京曾经跟一个商人有过冲突,对方是个连我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守财奴。”
“哦?”
不仅是赛缪尔,曲子豪也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看向罗利。
“那个人拼命地赚钱,就是他人的性命也不当一回事地利用来赚钱。不仅如此,这个人厉害到甚至想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换钱。我曾经问过这个人一个问题。而且,当时是在没有人的仓库里,而我们拿着斧头和刀子对峙。”
两名佣兵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在脸上浮现如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我问对方“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我问对方,这么做不是像要喝光海水一样吗?”
罗利回想不起洛芙当时的表情。罗利当时压根没有余力去注意洛芙的表情。不过,就是到了现在,罗利还记得洛芙当时的口吻。
洛芙当时的口吻显得天真又带有力量,而且像是有些难为情。
罗利询问洛芙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又在尽头看见了什么。
当时洛芙对罗利这么回答:“对方回答我说因为,有所期待。”
“期待。”
赛缪尔琢磨了一遍。
曲子豪紧紧抿着嘴,摆动了一下脖子,压低下巴。
“期待。”
邪教队伍的年轻团长又说了一遍,然后迅速看向远方。
那模样就像看见小鸟叼着写了答案的纸条,而用眼神追着小鸟轻快地飞去一样。
“那家伙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士。”
然后,赛缪尔把视线移向罗利一边笑笑,一边说道。
“可不可以把他请来我们这里啊?喂,曲子豪,你说怎样?”
“嗯……确实可以成为很优秀的战士吧。可是,那人的个性应该不会听从别人说的话吧。为了达成目的,不管是多么有勇无谋的战略,都愿意与他人配合。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无论关系再怎么亲密,也能毫不在意地背叛对方。不是对眼前而是对其他地方抱有期待的人,大多是这种个性。”
曲子豪仿佛一路观察洛芙过来似地,形容得相当准确。
赛缪尔看似不满地扬起眉毛,但看见罗利点了点头后,就像玩耍到一半被大人阻止的小孩子一样深深叹了一口气。
“罗利先生是不是也遭到了背叛?”
“我把莉莉薇当抵押品送去抵押,最后还在不知不觉中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
赛缪尔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曲子豪则一口咬下剩余的面包。
“商人真是可怕啊。正因为,商人的外表看起来很和善,才更令人害怕。”
赛缪尔一边看着在藤笼里睡觉的贺萧,一边说道。
“人类举得动的长剑大小有限,不过,商人能写在纸上的金额无限。虽然这家伙他们在这里失败了,但未来或许真有一天会变成由商人支配世界。”
赛缪尔的左手一直握着剑柄。
他面无表情俯视着贺萧。那模样看起来宛如一个城主在思考该不该趁着对方还在襁褓中没有力量的时候除掉对方,以免被夺走王位。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既然这样,在那天到来之前,您大可尽情战斗。”
听到曲子豪的话后,赛缪尔感到有些无趣地扬起一边眉毛。
那模样就像被大人教训不能做无益杀生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北方地区的骚乱有些令人担心哦。”
赛缪尔发出“喀锵”一声松开剑柄说道。
“如果以正常的逻辑思考,那些家伙现在气势如虹,我不觉得有人阻止得了他们。听说反对派聚集在白云,但应该很难制止他们吧。”
身经百战的佣兵对白云做出这样的评价,而贺萧还打算把请求救援的信送到那里去。
如果罗利送信到白云去,果然只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虽然知道这样的想法显得卑劣,但罗利因为,又多了一个借口,而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莉莉薇姑娘不知道打算怎么做哦?她会想要多少出点力量制止战争吗?”
莉莉薇早就下定了决心。
她肯定不会制止战争,而会像经营画商生意的盛伟豪那样,拼命地配合这时代的变迁,而彻底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
罗利摇了摇头后,赛缪尔一副像是自己感到胸痛似的模样压低下巴,并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就算再怎么痛苦,也必须做出抉择。不愧是莉莉薇姑娘,表现令人敬佩。”
“我们也必须采取不会让旗帜图样蒙羞的行动。”
“一点也没错。总之先改变进军方向,观察一下状况。”
赛缪尔说道,并没有以“撤退”的字眼来表现。
看来赛缪尔似乎很喜欢“改变进军方向”的说法。
“不过,很久没有在夜间行军了,还真有些期待呢。但愿天气放晴才好啊。”
说着,赛缪尔像白天仰望天空时一样,将手掌平举至眉间,仰望起夜空。
目前寒冷夜空里不见一片云朵,只看到美丽星星闪烁着。
“别说是下雪,万一下起雨来就麻烦了。”
如果下雪,只要拨开雪就好了,而且雪下得越多,覆盖在身上的雪越厚,反而意外地暖和。
罗利这么想着并说出想法后,赛缪尔一边笑笑,一边倾头说:“我不担心下雨,也不担心下雪。我是担心能不能看到日出。”
“日出?”
“没错。我很喜欢在彻夜行军时看见日出。尤其是在大家因为,打仗而身心交瘁,谁也不想说话的状况下看见日出,更是一大乐事。接下来会变成怎样?究竟能不能解脱?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黑夜之中大家会烦闷地一直思考这些问题,而烦闷过后看见的日出最美了。”
看见赛缪尔气宇轩昂地说道,曲子豪露出了苦笑。
“血腥味……汗臭……尸臭像苍蝇一样在身体四周纠结缠绕,不管怎么挥也挥不去;黑暗如黏稠血液般缠绕在双手上,不管怎么搓手也搓不掉。可是,日出的那个瞬间,一切都会被冲洗掉。一旦看了那日出……”
赛缪尔闭上眼睛,一副回想着当时情景而感到余韵犹存似地,缓缓继续说:“就没办法放弃当佣兵。”
正因为,过着永无止境的战争生活,才会特别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世上真的有可能斩断所有罪恶,并洗刷掉一切。
那应该会是一件让人心情非常畅快的事情。
不过,可以的话,身为一介商人的罗利希望在陷入绝境之前,能先采取因应措施。
“不过,这次似乎不太可能看见多美丽的日出就是了。”
虽然一行人是在德利修斯商行的叛乱下离开落火城,但目前看来德利修斯商行似乎没有要追赶上来的意思。而且,赛缪尔等人也说过德利修斯商行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所以不大可能会来攻打他们。
这状况下应该能没什么困难地抵达金京,不久后也能与莉莉薇汇合。
只要把贺萧带到金京,相信贺萧也会冷静下来并改变念头。
至于在那之后应该怎么做,只要从长计议就好。
到时候可以与莉莉薇一起前往雪龙城,但如果莉莉薇愿意,罗利希望能先办好他的事情。罗利已经绕了很大一圈路,在春天正式到来之前,很多地方等着他重新展开行商。
而且,既然未来将与莉莉薇两人展开新生活,罗利也想好好理清很多事情。
“好了,肚子也填饱了,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吧。”
听到赛缪尔说道,曲子豪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想到自己在暗夜里身处邪教队伍之中行,罗利不禁觉得——与一群幽灵结伴同行还比较有真实感。
面对眼前的不可思议光景,让罗利忍不住想笑。然而,别说是与邪教队伍结伴同行,罗利的马车上甚至多了一位乘客。这位乘客不只担任前所未闻的矿物商的左右手,而且,这位乘客还是兔子的化身,并为了北方地区的和平而奋斗。
罗利认为,有时候一场邂逅真的能带来如此奇妙的际遇。
不过,说到底这个世界是靠着人与人编织而成,个人的力量并不如想象中的大。如赛缪尔所说,就算是稀世大商人,“一旦变成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
一个人物不可能因为,创造出了不起的业绩,全身就变得像神明一样金光闪闪,而且也无法点石成金。
应该莉莉薇也是很快地察觉到这样的事实,才会不再想要靠自己的尖牙利爪解决一切。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就连贺萧也轻易地被剑刺伤,并失去身为商人的绝大影响力,最后险些死在醉汉手中,而落得在藤笼里睡觉的下场。贺萧此刻的模样显得无力,看上去就只是一只普通兔子。
或许人们必须打从心底理解这样的事实后,才懂得睁大眼睛看世界。
“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
赛缪尔没什么特别用意地问道。
听到赛缪尔的话后,罗利忽然看向落火城的方向。
虽然只有一下下,但罗利在落火城确实看见了开店之梦。事实上,罗利也支付了保证金。不过,最后很干脆地放弃了。为了展开新旅程,懂得放弃是很重要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行脚商人不会在人们都很亲切村子久留。
应该不久后,落火城的遭遇也会变成一场有趣的回忆,只要提起这个回忆时,有莉莉薇陪伴在身旁就好。所以,罗利抬起头准备回答赛缪尔。
还是尽早出发比较好。毕竟人生短暂。
然而罗利没能说出口,原因不在于他。罗利看见赛缪尔露出仿佛在说“哎哟?”似的表情。罗利还来不及思考赛缪尔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反应。
罗利背后传来了听似痛苦的沙哑声音。
“有……东西……”
“贺萧先生!”
罗利追着赛缪尔的惊讶视线回过头一看,发现受了伤的兔子在藤笼里拼命地抬起头。
“忘了……拿……”
可能是因为,受伤而发高烧,贺萧显得意识朦胧。
贺萧小小的头不停晃动,还有一边眼睛没有完全张开。
尽管如此,贺萧仍然死命地开口说话。
贺萧对落火城还有留恋。
赛缪尔逼近贺萧说:“喂,死兔子。”
面对因为,受伤且没有体力而张不开一边眼睛的兔子,赛缪尔用骨节隆起的手指顶了一下。
“你已经战败了,接受事实吧!我们接下来将前往南方。你如果想活命,就闭上嘴巴窝在那里不要动。明白了没?”
对衰弱得光是抬起头就全身颤抖的受伤兔子,赛缪尔的这样的举动,并不会让罗利觉得他太没有肚量。邪教队伍是一个群体,如果脑袋想的和嘴巴说出来的不一致,手脚动作会立刻错乱起来。
“懂了没?”
赛缪尔最后用手指弹了一下贺萧的下巴,贺萧就像受到虐待的奴隶一样无力地把头倒向一旁。
虽然,贺萧微微张开着眼睛,但像是晕厥了过去。
赛缪尔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真不愧是德利修斯商行的商人,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执着。”
“的……的确,这么有志气,只当一只兔子太可惜了。”
就算曲子豪再怎么稳重,亲眼看见会说话的动物也难免有些动摇。不
过,赛缪尔和曲子豪都是忠于原则的佣兵。
他们如果认定对方很厉害,就算是兔子也会表现出敬意。
曲子豪用粗大的手指细心地帮贺萧重新盖好棉被。
然后,赛缪尔站起身子,并准备向部下发出指示的瞬间。
“信件还留……在……”
听到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赛缪尔回过了头。
这时,赛缪尔脸上浮现近似惊讶的表情。
“信件?”
赛缪尔睁大了眼睛,而且下巴无力地垂下。
不过,这样的表情底下藏着一股猛烈的怒气。
“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赛缪尔推开曲子豪,并且把手伸进藤笼里。
“喂!起来!”
然后,赛缪尔一副想要强硬摇醒醉汉似的模样抓住贺萧胸口,并不停甩动着贺萧的头部。
看见赛缪尔的激动表现,曲子豪急忙加以阻止。
贺萧依旧一付虚脱无力的模样,长长的耳朵沉重地垂着。
“信件还留在那里”
贺萧这么一句话,强烈扰乱了赛缪尔的思绪。
“可恶!信件?什么信件?”
赛缪尔放手松开了贺萧的胸口。
小小的兔子身躯再次无力地回到笼子里。
罗利看见贺萧的嘴角仿佛浮现了淡淡笑意。
“对啊,就是这个可能性……既然,这家伙会去拜托罗利先生……就有这样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相当高……”
赛缪尔显得烦躁地一边注视着马车地板,一边快速地反复说道。
然后,赛缪尔突然抬起头说:“罗利先生。”
赛缪尔的犀利眼神让罗利忍不住想要伸直背脊。
赛缪尔瞪大着眼睛,那仿佛在说“不想浪费时间眨眼”似的眼睛已不像人类,而更像野兽。
“最后一个遇见这家伙的人是你。可是,我粗心大意地忘了跟你确认。因为,我以为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赛缪尔注视着罗利说道,那眼神仿佛直接看进了罗利的脑袋里。
“我知道这家伙的最后请求是想要向人求救。可是,具体的请求内容是什么?”
在这瞬间,罗利的脑海里浮现出信件。
在一片安静的旅馆后门,处于濒死状态的贺萧拼了命地来到旅馆,并托付了两封信给罗利。
那是向白云某领主求救的信件。
想到这里,罗利总算理解了贺萧扰乱赛缪尔思绪的效果。
贺萧的求救信件里,明确指出目前什么人是现今德利修斯商行的敌人。
那么,既然贺萧会向罗利求救,难道就不可能向其他人求救吗?举例来说,贺萧会想到向驻留在他出入过的旅馆……历史悠久……菁英齐聚且名闻遐迩的邪教队伍求救,也不足为奇。
不管事实为何,至少不喜欢贺萧行动的家伙们会这么认为。
罗利像一个小伙子准备坦承自己做了无法挽救的失败一样。
咽下口水,说道:“为了抑制德利修斯商行目前的气势,贺萧试图把求助于反对势力的信件托付给我。”
罗利从胸口取出两封信。罗利本打算找个机会烧毁信件就好。至少“托付给罗利的信件”可以这么处理。
但,理所当然地,“其他信件”的状况就不同了。
在当时那般状况下,贺萧很可能把写到一半还来不及销毁的信件留在某处。
或许应该说,贺萧故意留下信件的可能性极高。
为什么呢?因为,贺萧知道罗利在旅馆会想要说服他放弃的可能性也极高。
除此之外,只要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已快到了极限,贺萧当然联想得到自己可能会被迫拖出城镇。
一旦离开了落火城,将难以说服对方与德利修斯商行对抗。就算想要以武力胁迫对方,贺萧也一样难以办到。既然是这样的状况,贺萧会怎么做呢?
只要设法让德利修斯商行自己追上来就好了。
好比说,在显眼处留下求助于赛缪尔邪教队伍的信件,或是留下注明“感谢贵团协助”的信件。
一旦发现这样的信件,为了斩草除根,德利修斯商行将会派出刺客。或者是,德利修斯商行也可能为了警告而派出刺客。不管德利修斯商行会怎么做,都有了追赶叛徒的理由。
如果换成是罗利站在贺萧当时的立场,罗利肯定会把感谢信放在显眼的地方。
罗利还会在信上写着“赛缪尔邪教队伍团长,赛缪尔大人敬启,感谢您答应我的请求,让我们携手一起讨回德利修斯商行。”
“竟敢摆我一道,死兔子!”
赛缪尔紧紧咬住牙根,表情苦涩地嘀咕道。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从牙根缝隙中溜出的轻哼。
事到如今,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回到落火城做确认。
就像恶魔的证明一样,谁也不可能证明“没有”。
不过,为了让赛缪尔邪教队伍这支战力前往白云,贺萧绝对会留下信件。
只要留下暗示赛缪尔邪教队伍与贺萧联手合作的凭据,赛缪尔邪教队伍就无法南下。
通往金京的沿路上,只有一大片宽敞平原,而就战力来说,德利修斯商行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赛缪尔邪教队伍再怎么会打仗,如果在宽敞的平原上被迫交锋,肯定会是势力较大的一方获胜。
相对地,如果换成是通往白云的狭窄山路,就能克服寡不敌众的不利局势。
不过,以可能性来说,贺萧很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
虽然可能性很高,但万一是真的,赛缪尔邪教队伍只要南下,将就此结束其历史。
就连战争知识贫乏的罗利,都知道在德利修斯商行的兵力追赶下,逃进狭窄山路才是赛缪尔邪教队伍唯一的存活之道。
娇小的动物想要存活,当然得逃进狭窄之处。
就像兔子逃进兔穴里一样。
“白云……什么白云……”
赛缪尔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然后一副仿佛在说“别闹了”似地不断重复。
就连罗利都觉得,前往白云太欠缺智谋。
所以,赛缪尔等人一开始就认为这件事情不值一提。
只要以正常逻辑来思考,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然而,贺萧有着异常的执着心,其动脑速度之快,也是异于常人。
贺萧留下的短短一句话足以让人看出这样的事实。
如果,莉莉薇也在一旁,或许会露出牙齿展现灿烂笑容。
贺萧利用仅存的少许体力,在最适当时机选择了最具效果,也最具威力的最佳字眼说出口。
不过短短几个字而已,却强烈地束缚住了邪教队伍团长的思考。
贺萧是德利修斯商行老板的左右手。
对于自己与贺萧身为商人的等级差异,让罗利强烈感到嫉妒。
“不可能选择南下,那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曲子豪斩钉截铁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如果因为,不能南下而改往东边或西边,应该也不可能洗清我们的嫌疑。而且,不管前往什么方向,都会遇到平原。那么,是不是应该快马加鞭地前往位于南方的金京呢?当然不可能。对方有船,我们一定会被追上,并且展开一场战斗。我们必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绝对要避免。”
“我知道。”赛缪尔简短地说道。
曲子豪点了点头,继续说:“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前往北方。想要让保护我们的盾牌发挥效用,只能选择山中的狭窄小路。距离这里最近的是……”
一个优秀的参谋,就连作战失败时都能冷静思考。
曲子豪以符合优秀参谋的作风,斩钉截铁地说:“通往白云的路。白云位于交通要冲,不可能避开这个地方。”
“也就是说,我们被兔子赶进了兔穴里。”
事实正是如此,所以身经百战的参谋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曲子豪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的情绪。
在曲子豪脸上可看见对谋士贺萧的敬意。
“一支箭有可能扭转战况,而商人靠着一句话就做到了啊。”
赛缪尔用力甩开外套,然后一副死了心的模样抬起头。
“我们只好加入了。就加入他们,做出漂亮的一击吧。”
然后,赛缪尔跳下马车,并集合佣兵们宣布决定。
在赛缪尔之后,曲子豪也发出各种细项指示。
马车上只剩下罗利与贺萧。
然而,贺萧想出了足以让赛缪尔和曲子豪表示敬意的计谋。
相较之下,罗利只是一个小丑。
一方是大商行老板的左右手,另一方只是行脚商人。
身份如此悬殊,罗利却会感到嫉妒,或许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罗利低头看向晕厥过去的贺萧,然后别开视线。
顶尖商人变成这样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判断太愚蠢了。
我是一个行脚商人。
罗利把这句话重重地烙印在自己的胸口上。
生意难免会有亏损。
不过,还是有绝对不能碰上的亏损。
那不是会随着时间加重的亏损,也不会是巨额亏损,而是不可能东山再起的亏损。
对于佣兵们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佣兵们靠着“打仗”这个不确实的行业维生,当然有可能遭遇重创。然而,什么损害都可以发生,就是必须避免发生可能无法继续让旗帜飘扬下去的损害。
因此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当然也有可能刻意去挑战高风险的行为。
贺萧的计谋使得南下之举伴随了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于是,赛缪尔邪教队伍改变行进路线,进入了通往白云的山路。
如果不趁着黑夜拉开距离,等到德利修斯商行认定赛缪尔邪教队伍为敌人并追赶上来时,将难以逃出生天。但,积雪山路就连在白天通行都会伴随危险,现在却要摸黑前进,其压力之重不在言下。摸黑前进会遇到不小心滑倒跌落陡峭坡面,或是把不是道路的地方误认为道路的危险性。就这点来说,佣兵们的统率能力高,他们派出好几名侦察兵,并高举火把一边互相确认彼此位置,一边前进。如果是在平常,一定会佩服佣兵们的漂亮手法。
然而,此刻是在强大敌军可能从后方追来的情况下行军。而且,罗利的存在只能用包袱来形容。感觉上,反而是酿成这样的状况的贺萧因为,其计谋值得称赞,而受到佣兵们看重。所以,在藤笼里睡觉的贺萧也从罗利的马车上,被移到了搬运邪教队伍所有财产的拖车上。
罗利对这一带没什么方向感,当然不可能帮忙带路,也没办法与佣兵们合作。而且,基本上罗利的马车不是用来走山路的马车,再加上是雪路,所以更不适合行走,车轮也经常陷入雪堆里。
虽然邪教队伍所拥有的马车遇到相同状况的机率也不小,但罗利的马车上载着罗利自身的物品,和佣兵们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赛缪尔和曲子豪不会摆脸色给他看,但不见得连部下们也一样。
请佣兵们帮忙拉出陷入雪堆里的车轮时,罗利简直如坐针毡。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让罗利的表情一直开朗不起来。看过赛缪尔和曲子豪摊开的地图后,罗利清楚预料到一件事情。
运气好的话,或许最终只是杞人忧天。
尽管抱着这样的想法,罗利还是一直在心中问着:“差不多快不行了吧?”
然后,就在早已消化掉出发前吃下肚的宵夜,也到了想吃早餐的时刻后,这句话传了过来。
前方坡路突然变得陡峭,路面也变得狭窄,终于来到马车无法通行的地方。
在曲子豪的指示下,邪教队伍全数卸下其拖车上的行李,并当场翻倒拖车。
只看到佣兵们动作熟练地拆下车轮,并改装成雪橇。
如果,事前考虑到会在冬天行军,雪橇当然是必备装备。
但,罗利的马车并非具备雪橇功能的高级品。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马车毕竟还是不便宜。
因为,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驾着马车在雪路上前进,所以罗利一直拉着缰绳走在马儿前方,也因此流了汗。突然停下脚步后,罗利感觉到体温急剧下降。
然而,罗利当时感受到的寒意,绝非是天气因素。
罗利看见曲子豪趁着发出指示的空档跑了过来。
“罗利先生。”
佣兵在行军中露出严肃的表情一点也不稀奇。
然而,观察人们表情几乎等于是商人的工作,而在身为商人的罗利眼里,明显看得出曲子豪是前来传达难以启口的事情。
“拖车吗?”
所以,罗利先开口问道。
曲子豪态度真挚地看着罗利的眼睛,用丝毫没有缓和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对商人而言,这或许是很痛苦的抉择。”
曲子豪是要罗利放弃拖车。
独立门户后,罗利度过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卖的生活,才好不容易存了钱如愿买下这辆马车。
好几年来,这辆马车一直载着罗利以及他的财产,也证明了罗利是能独当一面的行脚商人。
只要不断行商,失去马车的可能性并不低。
独自行商时如果车轮陷入泥泞,有时候就必须放弃马车。
但现在车轮没有陷入泥泞,也没有损坏。
然而,为了前进。
必须要在这里舍弃马车。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罗利勉强露出笑容,露出不受动摇的模样。
比起出售已支付保证金的商店,放弃马车让罗利感到痛苦得多。
曲子豪是个佣兵,应该会在交涉场合上面对比商人更严酷的交易,所以应该很轻易就看出罗利表情中的阴霾。尽管如此,曲子豪还是没有说出无意义的同情话,而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然后,曲子豪举起手叫来了人手,并指示部下把货物装在马儿身上,装不下的货物则搬到邪教队伍的雪橇上。
“那么,我们走吧。”
马车的脱离作业转眼间就结束了。
其他马车换成雪橇的转移作业也很快地结束了。
路程漫长,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佣兵们没有休息片刻便开始进军。
在火把的光线照亮下,雪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白光。
罗利回过一看,看见拖车孤伶伶地被搁在白色小路上。
目前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状况。
只是,罗利有一种失落感,就好像身为行脚商人的身体一部分被留在小路上一样。
如果莉莉薇在身边,或许罗利会感觉好一些。
然而,罗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莉莉薇汇合。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罗利也可能像那拖车一样在半路上被截成两半。
万一真的演变成战争,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消失在黑暗中的拖车像不祥的预兆,在罗利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这之后,一行人平安地在路上前进,并抵达了行脚商人专用的无人小屋。
大家轮流休息着,不久后天色亮了起来。
凌晨的天空盖上一层薄云,无法欣赏到赛缪尔期望看见的日出。
听说要花上三天到四天时间才能抵达白云。
虽然距离上不算太远,但因为是多数人在严酷积雪山路上行动,所以不可避免地速度会变得缓慢。
不过,如果有追兵在后,对方也会面临一样的条件。
所以,赛缪尔和曲子豪在讨论今后行动时,并没有把进军速度列为问题。
赛缪尔等人是在贺萧的策略下被迫进到这山上小路,所以比起进军速度,应该优先考量穿出山路后如何行动。
“我们当初在选定地点时,也认定白云位于北方地区的要冲。”
降雪地区一定会有提供给行脚商人御寒的小屋,一行人离开小屋后第一次停下来休息。
这时,在商讨行军相关重要决定的帐篷里,曲子豪先说道。
“但,不知道有没有可靠战力聚集在白云。”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加入,状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曲子豪没有回答,但并非是因为不想说出不确实的话。
而是因为赛缪尔注视着摊开地图的眼神,说出赛缪尔确信自己的发言正确。
“关于罗利先生接下的这封信。”
说着,赛缪尔再次看向掀开放在地图旁的信件。
贺萧在信件最后盖上了德利修斯商行的印鉴。
信中的文章简洁正确,能让阅读者对书写者的高智商留下强烈印象。
然而,从笔迹看得出这封信写得匆忙,因摩擦而晕开来的文字也说出当时没有时间等待墨水变干。不仅如此,信里写着如此重要的内容,却没有封上蜡封。
“信上写着也要向白云更北方的领主请求协助。这个呢?”
“应该是指邱家第三世。虽然他自始自终都不肯协助德利修斯商行,但也不算是反对派吧。”
“这领主的风评如何?”
听到赛缪尔的询问后,曲子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着下巴的胡须说:“没听说过有关这位领主很勇猛的传言。他拥有的土地应该不算小,还支配了几条通往山脉北端的道路。想要前往比白云更北方的地方,一定要通过其中某一条道路。也就是说,如果想要与山脉北端交易,就势必得经过邱祥凯的土地才行。”
“那么,那领主是属于靠着通行税抢钱,然后喜欢在城里悠哉数钱的类型啊。”
“应该是吧。邱祥凯家族之所以能存活到现在,应该纯粹是因为土地的地形好。姑且不论现在的当家如何,他们的祖先当中应该出现过明君。”
“这领主不可靠啊。”赛缪尔像在轻哼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