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交的、不交的部分,咋办呢?
摊派啊!
本来百姓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又凭白摊派了一头烂账,那怎么可能愿意呢?
天下间大同小异,民风彪悍的地方,聚众自保、啸聚山林。县里的马步捕快、青壮差役、缙绅家奴齐出,就开始用武力胁迫。
那自然是要掏出刀子来,比划比划,火并几场,见见真章,可是老百姓们哪里斗得过缙绅们?
死伤些人,最后还是被强收。
勉强收上来的依旧不够,那就继续摊派下去。
包揽粮差这事,油水有多大?大约就是缙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七成还是人家的!
各县户房书办吏目和豪强们分肥,最主要的是给知县事和知府们留下一大份。
经过了知府知县事、缙绅、粮差、户房书办层层剥盘,到了太仓,又有几何呢?
这里面还有个漕运漕工百万所系之事,一路上有人偷、有人抢、还得有人送。
那送到京师一石米,到底需要在地方收多少米呢?
李宾言也是进士及第之后,一步步爬上来的,他在奉天殿失语,说什么亡国之策,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才会这么说。
福建百万百姓起于阡陌,呼啸而过,仅仅是因为冬牲之事吗?
冬牲就像压到骆驼的最后一片稻草罢了。
稍有天灾,不用想,那就是刁民奋起阡陌,揭竿而起了。
于谦用力的吐了口浊气说道:“李御史问到了点子上,所以就是一成半,多一分多一厘,都不多收。”
“至于这天下农庄的一成半,能到京多少,那就是吏治的问题了。”
王直岁数大了,上朝的时候,看起来总是萎靡不振,总是睡觉,但是说道了吏治之事,他猛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于谦的模样,只能连连感慨,后生可畏,吾衰矣。
“吏治这事,陛下勿虑,臣来做就是了。”王直看着坐在正中央一言不发的朱祁钰,俯首说道。
至少在朝堂上,达成了初步的一致。
农庄法要推行,至少现在山外九州、京畿和福建试一试,这里的阻力是最小的。
因为缙绅这群人,已经不能再维护大明江山稳固了。
朱祁钰到底想做什么?
他其实要证明一个道理,普天之下的百姓没了缙绅这帮吸血鬼,会活得很好。
而普天之下的缙绅,没了百姓,只会死掉。
物理意义的死掉!
“他们怎么能甘心呢?”李宾言摇头叹气的说道。
于谦才感慨的说道:“所以才有义勇乡团,训练民兵。”
“与其武装抗税遍地都是,还不如因势利导,正所谓堵不如疏,越是剿,反而是越剿越乱,越是镇,反而是越镇越多。”
“训练精壮,不就是当初诚意伯刘伯温所说的,万夫一力,天下无敌吗?”
“这也是我大明立国之本。”
朱祁钰见没人再提问了,才十分确信的说道:“办这事,绝不简单,但是一旦办成了,功在千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总不能真的到了水泊梁山的地步,让宋家庄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子来。”
“朕这个天子,却是损不足而补有余。”
水浒传,是被朱祁镇列为了禁书,但是朱祁钰上次开了口子,让汝安诗社,敞开了印,敞开了讨论。
水浒传讲的是造反的事,但只是单纯讲的造反的事儿吗?
大明时常以大宋作为反面例子,那水浒传里,替天行道的却不是皇帝,这种事,在大明,不也正在发生?
这一百零八好汉,固然不是什么好人,那是谁制造的他们呢?
水浒传的开篇,说的很明白了,洪太尉误走一百零八魔星。
“土木堡一战,六师尽丧,若是继续如此下去,国祭太庙之时,朕无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太祖昭皇帝、太宗文皇帝问起朕来,我大明是不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朕难道说闽南民乱、瓦剌南下、麓川反复吗?朕不能那么说啊。”
朱祁钰要脸。
朱祁镇自然是不要的,他面对太庙的时候,大概是丝毫不在意。
朱祁镇复辟之后,能给也先立庙,也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大明的法统乃是前元失纲,反抗前元暴政。
这朱祁镇给元朝在肯特山下的养马奴立庙,这种事都做出来,到底是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