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意自然不知道,因为早晨那一出,井迟整整一天没出家门,午饭也没吃,躺在沙发上入定一般。
到了与叶繁霜约定的时间,他才起身换上鞋出门。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井迟都要不耐烦了,叶繁霜才气喘吁吁而来:“对不住,临时需要修改一份文书,迟到了。”
井迟掀了掀眼皮,示意她坐。
叶繁霜脱掉风衣搭在椅背,将提包放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来看着他,只觉得现下的气氛着实不对劲。
她从未与井迟单独见过面,以往都是宁苏意在场,是以她有些不适应这种氛围。
好在见过大场面,叶繁霜匀了匀呼吸,表现得足够平静,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开口:“你害惨我了你知道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炸我?”
想到早晨那一出“精彩绝伦”的套话技巧,她就悔得肠子泛青,没骂井迟一顿都算她有风度。
井迟答应跟她聊聊自然是有话问她:“酥酥怎么知道的?”
叶繁霜:“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给我下套?”
“我和她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她一举一动但凡有什么异样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问她她肯定不会说,只好从你这里切入。”
叶繁霜实在没忍住,骂了他一句。这次是当面骂的。
井迟照单全收,而后声音低沉道:“现在能说了吗?”
“我们昨天下午逛街遇到杨婧雯和黎殊了。”
“谁?”
叶繁霜噎了噎,猜想他不记得了,只能进一步点明:“杨婧雯,高中追过你的女生,跟酥酥以前是朋友。至于黎殊,你掐过的桃花你也忘了?他们俩一唱一和,把你的老底掀了个干干净净。”
井迟脑海里只残存一点模糊印象,想了想,抿唇不语。
叶繁霜瞥他一眼,冷冷嘲讽:“你说你背后到底掐过酥酥多少桃花,报应来得这么快。”
井迟难得没反驳,只因她说的本就是事实,无从辩驳。
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叶繁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直到她添了第二盏茶,他才开口,嗓音较之方才沉哑了许多:“酥酥有跟你说过,她怎么想的吗?”
叶繁霜哼笑:“她要是说了,我就不用见你了。”
井迟又是长久的死寂,低垂着头,眼睑敛下,眼底心底都是一片荒芜,只消看一眼就能读懂他此刻的“无能为力”。
那股颓唐感快要溢出来。
叶繁霜喝一口茶,平白被他感染的有些烦躁,她踢了踢椅子腿:“喂,你要没什么要说的我就走了。我约你出来,主要就是替酥酥也是替我自己解释两句,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井迟微微抬起视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其实,你那么了解她,应当能猜到两分她的心思吧?”
叶繁霜都准备走了,被他这浓重的颓丧语气迫得不得不继续坐下来。
岂止是她,井迟他自己也能猜得到,倘若宁苏意对他有半分男女之情,他所担忧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正因她对他无意,才造成眼下的困局。
叶繁霜跷着腿晃悠两下,从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衔进嘴里,“咔嚓”一声,打火机擦着,点燃了香烟。
她猛吸一口,才缓缓说道:“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介不介意她都已经抽上了。
井迟轻飘飘掠过一眼,找她借了支烟,熟稔地点火,指间夹着烟送到嘴边,叼着滤嘴比她抽得还猛。
他偏过头看向另一侧,这里是朋友新开的棋牌室,还没怎么装潢,一切设施都简陋得很。他目之所及也就几幅挂画,那一扇翠碧的花鸟屏风倒还有几分趣致。
叶繁霜见着这一幕,不免心惊了一下,看他自然不过的抽烟动作,显然不是新手,可以前从未见他沾染过。
男人微微侧头,露出一截冷白皮的脖颈,从脖子到喉结再到下颌,每一寸线条都勾勒得细致分明。耳朵上点缀的宝石黑到极致,黑与白两相映衬,当真有几分蛊惑意味。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本该是违和的画面,他却无端融合得恰到好处。手腕懒散搭在椅背上,黑衬衫袖子撩起,偶尔抖一下指尖,任由烟灰落在昂贵的实木地板上,也不怕未燃尽的烟灰把地板烧出个洞。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能品位出一番难以言表的落寞。
要被宁苏意本人瞧见,还不得心疼死。
可叶繁霜心里清楚得很,井迟必不会叫宁苏意看到自己这样一面。
叶繁霜吐了口烟圈,劝慰道:“你也别太丧了啊井迟弟弟,酥酥什么性子你不是不清楚,心软得不行,更何况是对你。”
井迟回头看她一眼,他抽不惯女士香烟,觉着一股子果味儿,闹着玩儿似的,索性撅断了丢进桌上烟灰缸里。
叶繁霜被他死盯着,没能坚守住底线,低声道来:“当是我卖你个人情,跟你透露一点,酥酥说你知道她的‘病’。她没打算正经谈恋爱,穆景庭喜欢她,可能还有那么点儿想追她的意思,她曾随口一说,若是要找伴侣,希望是熟悉的人,以后或许会愿意跟穆景庭试一试。”
井迟指尖一顿,没揿灭的烟头火星子燎到他手背,烫了一块红。
他像是没知觉,呼吸也停滞了。
叶繁霜捞过烟灰缸,掸了掸烟灰,抬眸看他:“我当时问她,既然想选个熟悉的人,那怎么不考虑你。你猜她怎么说?”
顿一下,她将宁苏意的原话转述给他:“她说,不想让你们从小到大积攒的情谊沾染上别的不纯粹的东西。井迟,她是在乎你的,就是因为太在乎,不想给你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你明白吗?”
明白。
井迟苦笑一下,明白了。
所以,他怎么舍得让姐姐为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