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听见,便在热锅旁放了早就做好的贴饼热一热。
老妪的背微微弯曲,先去拿了热好的贴饼,盛在一个洁白的盘子里端来,很快鸭蛋豆豉汤也好了,鲜黄的蛋花上还撒了水绿色的葱花,香味儿扑鼻。
本来那饼黑子是给我和二牛的,他不吃的原因我大概知道,不过最后我也没吃成,全进了二牛的肚子里。他的胃口早就叫我长了见识,虽然小娃娃才四岁,可照这样吃下去,半年一年的我恐怕都要抱不动了。
两个饼三碗汤,共花了十五个铜板。吃完饭我们继续朝前走,又路过一个路口,又见一盏橘黄色的烛灯吊于墙壁之上。只不过这个拐角处歪立一个黑色大水缸,缸里还汨汨的流着水。不,闻到这冲鼻的辣味儿倒是货真价实的酒气。一个戴直角幞头的倒山胡的大叔半俯在缸上酣睡。棕黄的脸颊有两酡霞色飞云。身穿白色雅致的长袍衫,腰系红色襟飘带,可却是敞胸露乳。脚边铺着长长的纸张,用一方镇纸压着才不至于被风吹跑,右侧点了香炉,只是已被雪花压灭了。砚台石墨紧挨着香炉和一碗清水。男子左手抵住下颚右手执一毛笔,笔尖已在长袖上晕染开一片墨迹,他犹不自知。但见他睡容祥和,嘴角上翘带着笑意,纸上写着两个字,“梦回”,看他的布置,倒像是写到一半就醉过头不省人事了。
在铜雀镇见到这般放荡不羁、雪夜寻一犄角旮瘩在这儿独自风雅的男子,还真是独一份儿。一般这里的夫子书生,都会在白天去山上水涧旁谈古论今,吟些诗词歌赋。尤其是春天。如他这般的,连黑子这个本地人看了都吃惊。
男子的衣着、笔墨纸砚的品相,都不似凡品,而且他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总之气宇不凡。能直接排除他是山穷水尽才露宿街头的可能。而且观他那极为安逸的表情、绵长有力的呼吸声,便知他此时多舒适。
黑子和我面面相觑,“这样睡着会感染风寒的吧,要不要叫醒他?”
他跛着脚走过去,想了想才缓缓蹲下,轻推了推该男子的肩膀,“先生?先生?醒一醒吧,下雪了,快回家吧。”
霜雪飘舞,随风摇曳,与烛光相映,平添一丝融融暖意,只地上着实阴冷,就是不下雪,睡一晚也得进一身寒气。寒气入体易出病邪,到时就不是一碗辣姜汤能解决的了。
可任凭黑子怎么叫他,他都没反应。
“怕是醉的很了。”我上前一步说,他身上酒气熏天,越靠近越深有体会,一时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沾染不少。
“一晚上也冻不死,况且他体内有酒,我们走吧。”这人都是大人了,且那姿态也不像一回两回干这事儿,想必是心里有谱的。而且那个惊人眼球的大酒缸哪里是他一个人搬得动的?定是下人抬过来的,是以恐怕不久便会有人来接,不用我们操心。
听我这样说,黑子想了想,然后四处搜寻,最后在一个土墙边拿了一堆草筐圈住这个大叔,替他拢好衣襟,这场面有点诡异。我静默不语,继续打量纸上的字,和他的五官,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乍然一颤,惊骇道“二牛,过来!”
二牛顿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连忙背手。
“……”
原来二牛之前趁我不注意,就跑到了那酒缸边,用手指蘸酒,偷偷尝一滴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见我面无表情,二牛当我生气了。忙小步跑过来乖巧喊娘,拽着我的衣袖撒娇,生怕我一生气不要他了。
“咚——”。
更夫在巷口一闪而过,敲锣。
若是平日里,只怕更夫会喊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只今日下了雪,还越发的大。
“一更天了。”我说。
黑子理理袖子,“快来不及了,太晚了不好打搅,夫子每每读书到二更天便歇,我们这样走过去起码要两柱香的时间。夫子家在十字桥亭对岸,远是不远,就是要绕路,八字,走这边。”黑子带路。
他指的是向左的路,墙根儿栽种着一棵梅树的方向,红梅冷傲吐芬,白雪装缀枝头。相得益彰,美轮美奂。
风“呜呜”的刮着,刮得人脸像被刀割一样的疼。我们边走边拍打着落在发间和衫上的积雪,慢慢来到河边,踩着装卵石做木墩的竹篓过河,上了十字桥亭,下桥亭再踩竹篓过河,上了岸,走了一段蜿蜒的石路,脚下便渐渐换成青砖。屹立在眼前的是一座背靠青山、正面环水的宅子。不大不小,约莫占了十亩地。
“这就是那位陆夫子的家?”宅子不说灯火通明,可外面看着各个角落都挂着纸糊的灯笼,上面均作了画题了词。借着灯光再看这座宅子,是难得的雅致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