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为相后一个月,皇帝赐感德军节度使李继捧国姓,并赐名保忠。封赵保忠为定难军节度使,赴银夏等四州,平定李继迁之乱。同时下旨,各边境诸军紧守边关,加强城防布置。
一时间,边境的乱象,渐渐平息,汴京城中,也更热闹了一些。
随着京城兴盛,越发显得皇宫狭小不便了些。唐末天下大乱,经历百多年的混乱,原来的宫室也毁了。况且大宋原是继承了后周的基业。这皇宫所在地原为唐宣武节度使衙,在后梁建为宫城,周长为五里左右,自太祖时勉强扩建为七里,如今已经不够用了。莫说宫室狭窄,宫妃们要挤在一起。便是前朝议事时也站不下,大臣们上朝等候时挤挤挨挨,连外墙都太矮,老百姓站在樊楼就能够看到大内,实在是不成样子。
不要说秦汉时期那千门万户的皇宫,便是连个唐代的行宫都不如。因此皇帝就起了扩建皇宫的心思。这段时间朝臣们就一直议着此事。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份,纷纷扬扬的大雪,把汴京城妆点得一片银装素裹。襄王赵元侃,约上钱惟演、张旻等人,到城南郊外玉津园去踏雪赏梅。直到傍晚,才兴冲冲地回到薜萝别院。
一进门,却见刘娥坐在窗前,握着手帕,眼睛红红的。她身后的桌子上,却满满地堆放着许多金银首饰。
元侃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道:“小娥,出了什么事了?”
刘娥啊地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三郎,你来了!我没事。”回过头来,却见满桌子乱七八糟放着的金银珠宝,啊地一声,慌忙去收拾。
元侃握住了她的手:“小娥,你怎么了?”
刘娥没料想他这一下,吃惊之下手一抖,桌上的首饰便哗啦啦地滚得满地都是。她慌忙蹲下去拾,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扑到元侃的怀中哽咽道:“三郎,我想把这些首饰送给人,你不会怪我吧!”
元侃看了看那些首饰,他关心的并不是这点首饰,而是他怀中的这个人:“送给谁?”
刘娥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我本想随了钱郡主去踏雪赏梅的,一咱行来,却看见满目饥寒。得胜桥边我原来住的地方那条巷子口,就倒着一个冻死的人,我认得,是原来我隔壁铺子的。唉,今年的雪下得好大,街市上全断了营生,米珠薪桂,许多人都无以为生。听说东门外今年已经死了一百多人,有些是冻死的,有些是饿死的,还有一些是抵受不过贫寒,投井投河也死了许多。死去的人,也不过是一张破席卷了卷就拉到化人场去了,活着的人,却还在苦苦挣扎。我瞧着心都碎了,我与他们,原本是一样的人。非若蒙三郎怜惜,或者我今日尚还在那个地方,天气一冷,找不着生计,岂不是也与他们一样……”
元侃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胡说,你怎么可能与他们一样呢!”刘娥点头道:“是的,三郎,今生遇上三郎,是我之幸。可是我看着他们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这些珠宝本是你所赐,我不该胡乱拿出来的。可是今日见着他们实在是太过凄惨,饥寒交迫,冻饿而死,只觉得自己头昏昏的,什么也不会想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元侃轻轻叹了一口气,环抱着她道:“傻丫头,你这一点子珠宝,便是全拿出来,又抵得什么用。京城里有三十万人,你纵然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唉,我一时竟未虑到此处呢。今年这场雪也下得实在是太大,因此上饥民甚多。这不应该是你一个小女子能忧虑能顾全的,而应该是朝庭的忧虑,朝庭的责任。放心好了,把珠宝收起来,这件事,交给我吧!”
刘娥抬起头来,眼中有惊喜的亮光:“真的?”却又羞涩地低下头去:“我知道,三郎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元侃笑着看刘娥收拾着珠宝,收拾到一半,却又拣出一半来,异常认真地道:“三郎,我原不用这么多首饰的,你待我好,我就别无所求了。我能不能把这些首饰拿去拯济那些穷人。我知道三郎必有办法帮他们的,可是我若不能尽点心力,到底于心不安。”
元侃点头道:“也好,你自己处理吧!”亲自取帕子为她拭泪道:“现在可以不哭了吗?”
刘娥看着他,微微一笑,羞涩地点了点头。
次日,襄王元侃找了开封府推官吕端,问道:“今年大雪,京城之内,可有冻饿而死,饥寒对死的?”
吕端怔了一怔,从未有过皇子问这些事,忙道:“回襄王殿下,这开封府中有百姓近三十万,每年到了冬天,都有冻饿而死的人,却也都厉害不过今年。”
元侃问道:“今年最是厉害吗?”
吕端叹道:“今年自立冬以来,一直就是阴寒雨雪不断,如今大雪一直下了十几天,百姓失业,坊市寂寥,薪炭食物,价格倍增。唉,小臣日阅公事内,有投井、投河未死的人,皆称因为贫寒,自求死所。方才下官还刚刚收到一份公文,今日有一妇人冻死,其夫也随后自缢,真是惨啊!”
元侃听得怒起,道:“这还是天子脚下呢,竟也会出如此惨事?”
吕端拱手道:“是,是下官的失职。本朝自开国以来,沿袭唐之旧制,在京中设立东、西两个福田院,以收容乞丐和一些贫困无助之人。只是福田院规模太少,原不过只容纳个几十人而已。今年冬天以来,两个福田院得已经挤了超过两百人了。单靠福田院,怕是杯水车薪,开封府人力有限,物力有限。这事儿,下官忧心重重,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元侃沉默片刻:“你可禀过许王了?”
吕端道:“下官已经报上府尹大人,哦,就是许王爷了。今年开封府事本来就多,王爷兼着相位,赵相爷又病了,如今王爷要会同六部,对北伐移来的云、寰、应、蔚等州数十万军民进行安置;北伐军士阵亡者家里的安抚;还有对两京诸州囚流减刑的事;及要为定难军节度使去夏州的事宜做准备;蜀中又有暴民做乱……”
元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且把京城灾民的详情,写一个公文给我。”
这一日,襄王赵元侃又走访了户部、三司府库等衙门。
次日上朝,襄王上奏:“今年大雪,京郊已有近两百名百姓冻饿而死,请求朝庭下旨,拯济贫民。”并将京城之中受灾情况一一详细禀告。
皇帝震惊,想不到太平盛世,在天子脚下,竟会有几百名百姓冻饿而死。许王元僖忙出列请罪,自责身为开封府尹而未能尽职,并对襄王的行为大加褒奖。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吕蒙正也上书,详述京城百姓受灾之情,并提出如何临时搭建棚屋以让无家可归的人暂可栖身;京中粮仓不足,可开太仓之粮以济贫民等具体措施。
皇帝点头许可,并命襄王元侃与吕蒙正一起,主持此次开仓拯灾的活动。
许王元僖走出殿下,脸上含笑,心中却是隐隐含恨。这个老三,自己真是低估了他,平时一派温良淳厚的模样,却想不到,自己为着国家大事辛劳至此,他游手好闲,却专在窥自己的疏漏之处,然后在背后狠狠地插上一刀。
兄弟,这就是帝皇家的兄弟之情。
皇帝下旨,以太仓米粟拯济京畿饥民,同时,对平寒、天威、平定、虏威等边塞州民,给复一至两年的粮赋,并对京城的鰥寡孤独之人赐于钱粮,免其赋税。
皇帝退了朝,甚是高兴,回到后宫对皇后李氏笑道:“真看不出,朕还一直当老三是不懂事的孩子,却没想到,他竟也懂得关心国计民生。诸皇子当中,竟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京城贫民受灾的情况。咱们这样的人家,知道三皇五帝不难,都有师傅们教着呢。素日只在豪华中生长,能够去关心稼穑艰难黎民苦寒的却少。”
李后见着他高兴,细想起这两年来元侃的苦况,也不禁暗叹道:“官家,可怜这襄王从小儿没了亲娘,本是楚王照应着,楚王犯了错又庇护不得他。世态炎凉知多了,也比别人懂事些。”
皇帝点了点头,想到元侃的生母李贤妃,本是诸妃中自己最挂在心头的一个。那一年因了射杀花蕊夫人之事,自己招了疑忌,被囚南宫发着高烧,性命垂危,却是李贤妃冒险死跪宫门三日,方得准许来照顾自己。亏得她亲自不眠不休地照顾,才又能恢复过来又能重掌大权。但是李贤妃却因那一次劳累而损了身子,此后一直多病,未等自己登上皇位便已经去世。她留下的两个儿子,楚王元佐已经因罪被废,襄王元侃却也是自己指了一个不适宜的的王妃,喜欢上一个丫环,却也是自己下旨逐出。细细思量来,当年李贤妃留下的这两个孩子,自己竟是一个也没有照料好了。
李后窥其神色,忙道:“官家,既然襄王有了长进,官家可赏他些什么?”
皇帝笑道:“依你说,赏什么好?”
李后笑道:“臣妾看襄王妃已经过世两年了,如今元侃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听乳娘说,连个侧室姬妾都没有收,怪可怜的,官家不妨赏他个王妃吧?”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朕尝语诸子,今姻偶皆将相大臣之家,六礼具备,得不自重乎?可是如今看来,这几个皇子的姻缘,未必如意。”
潘美作为臣子,自然是战功赫赫,上战场往往先身士卒,深得战士拥护。但他性豪奢,多姬妾,脾气暴烈,与人不容,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女儿,却并非贤妻。这婚事,是自己给错了,也对不起这个孩子。当日为儿子们择妻,选的是将相大臣之家,门第上适合了,性情上却不足。不仅是三郎的婚姻有失,再细想来,其他儿子未曾没有缺憾呢。大郎元佐娶的是李处耘的孙女,如今他发了狂疾,可怜楚王妃年轻轻地,误了这个孩子了。二郎元僖指配隰州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听说那王妃倒象个木头人,针扎也不知道哎呀一下,府中宠妾凌妻,物议颇为不好。四郎元份娶的是崇仪使李汉斌的女儿李阮,又因为过于妒忌,闹得合府不宁。
现在细想起来,他之前娶的几房妻子,都是是母亲与兄长所选,性情都是不错。这样一想,不由地对兄长的感念,又复杂了一层。这个兄长虽然最后的时候猜忌过他,可在此之前待自己实为不错。
想到这里,他不欲再想下去,对李后道:“所以接下来的几个孩子,便不能只听着是将相出身就定了,须得好好看小娘子的性情品行才是,家宅不宁,可是大事。”
李后笑道:“臣妾也正是这么想的,潘蝶性傲,李阮性烈,都非宜家之相。因此上这两三年间,冷眼旁观,只把这事放在心里。”她转过话头:“官家可还记得谯王郭守文吗?”
皇帝嗯了一声:“郭守文?”郭守文亦是后周时的大将,立下过不少战功,一直充任国家北陲重要军职。去年冬,辽军乘秋膘马壮,易于北军作战之利大举南侵。不想郭守文早有预料,在唐河一带设伏重创辽军。不想前些时候死在军中,追赠侍中,赐谥号为忠武,追封谯王,派内侍护送灵柩归葬汴。那内侍回来库说,郭守文去世时,军中军士们都痛哭流涕。却是郭守文在职时把所得俸禄赏赐全部犒劳士卒,他护送灵柩回郭府时,见他家中没有余财。皇帝叹息,又赐郭守文家五百万钱安家。
当时郭守文的妻子进宫谢恩,其次女郭熙未嫁,随母进宫,就让皇后见着了。皇后就说起此事,道:“我当时见着那郭家的小娘子,就觉得十分难得。这样年纪这样家世的孩子,竟是这般沉稳娴静,且知书识礼,容貌也不输于潘蝶。我冷眼瞧着这孩子性情宽厚,温柔解事,且郭家家风也好,若许给三郎,倒是个好对象。”
皇帝点头道:“郭守文是个难得的良臣,他死于宫中,朕原要给他家一份恩典。这姑娘既然是皇后看中的,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叫几个知事的老嬷嬷,去郭家看看。”
李后知道这是同意了,大喜道:“那妾身代三郎谢谢官家了。”
一个月后,圣旨下:“襄王元侃,丧偶二载。今有宣徽南院使郭守文次女,素有贤名,今聘为襄王继室,封鲁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