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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王府婚礼

首先是纳采。《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达,通也。将欲与彼合昏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礼。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韩王府纳采的礼物,则多达三十多种,且物物都有象征含义,如法天地的玄纁,象征夫妇好合的胶、漆、合欢铃、鸳鸯,象征柔顺的蒲苇、卷柏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以大花八朵、罗绢生色及银胜八枚装饰的“许口酒”,上面又以花红缴于酒坛檐口,称之为缴花红。

纳采之礼毕,则是问名、纳吉。本朝礼俗,纳吉礼时,女家接了许口酒,就以淡水两瓶、活鱼五只、银箸一双,放在原酒坛中,称之为“回鱼箸”。然后是纳币,即为下聘,由礼部主事。之后,才是韩王府上表请期,皇帝下旨,定了婚期。

到了八月十五正日清早,是潘府的嫁妆先送到韩王府,然后在黄昏时,韩王府再花轿迎亲。

韩王府上下,为婚礼装饰得焕然一新。厅里三尺高的红蜡烛日夜不停,照在四周墙上挂得密密匝匝的红丝绸幛子上耀得满堂红、满堂金。绿底喷金的四扇屏风后顺着石台阶儿走,通到里面正厅,就是举行婚礼的喜堂。喜堂中间宽大明敞,正中挂着大内御赐的金匾,上面是御书“佳偶天成”四字。左边一排,挨着排开是各皇族的喜幛,右边一溜儿是朝庭众臣送的喜幛。

西边通到里面繁复住宅的一条游廊,整个油漆一遍,墙壁粉刷一次,窗子和顶棚重新裱糊过。前后房子之间由一个狭窄的走廊和花园隔开。在西边儿有一个藤蔓爬满的假山,再往远处一带空地上已经清理出一片地方,搭成一个临时用的戏台。

刘媪在分配全家的仆人,有人专管送喜帖,有人专管收礼金礼物,有人专管登记礼金礼物,有人专管记账并发放送礼的仆人赏钱,有人专管雇戏班子和参军戏、说书、杂耍的艺人等等,以及安排花轿在街上进行的执事旗、牌、罗、伞等等,一言难尽。另外派四个仆人专门照管全宅第之中的蜡烛、灯火、喜幛等悬挂之物;四个仆人专管打扫地、收拾桌子;两个仆人负责桌子上的银餐具和象牙筷子;另有八个人,专管准备茶水,给客人倒茶,这些仆人专门伺候前厅的贺客。

另外后厅的命妇夫人们也有专门的仆妇婢女侍候。以大厅为界线,在第三厅容纳不下的时候儿,就在静文斋第三客厅以西的明元堂招待。

卯时三刻,潘府的嫁妆开始陆续出发。除去新郎这边派去迎接嫁妆的八个人,新娘那边也来陪送嫁妆的八个。按先后顺序是金、银、玉、首饰、日常用物、书房的文房四宝等物,古玩、绸缎、皮毛衣裳、衣箱、被褥。

申时正,韩王府的花轿已经快到潘府了。

潘美走进内室,见幼女潘蝶已经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打扮好了。

八个婢女拥着潘蝶,先去家庙拜祭,再向父母辞别:“爹爹、娘亲保重,女儿去了。临行之前,再聆听爹爹教训。”

潘美点了点头道:“小妹,你如今嫁过去,便是皇家的人了。你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幼儿父母便宠坏了你。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别人的妻子了,要懂得持家,服侍夫婿,府中上上下下要打点好、相处好。比不得在自家,你娇纵些任性些,父母能够包容你。王府之中,你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教人说我们潘家的女儿没有家教。”

他说的不过是寻常之言,但也带了一些老父的忧心。

潘夫人抱着女儿,又喜又忧又是舍不得,早前就暗暗同女儿说了许多闺中手段,一时又告诫:“你能够成为皇子正室,封一品莒国夫人,这是难得的荣耀。可皇家毕竟不同家里,在宫里休要错了规矩,不可任性失了分寸,叫人说了不是。”一时又忧:“对方毕竟是皇子之尊,他若是早有些通房姬妾,那也是富贵人家常有的事,不过是些不上台盘的玩意儿,你不要过于嫉妒,也不能过于宽容。只要韩王尊重正室就是,你父亲也是姬妾众多,你看我的手段就知道了。”一时又鼓励:“那些人都是从宫中各府里出来的,最会欺软怕硬。你要拿出一府之主的气派来,可休要胆怯,休要叫人压你一头去。”一时又教她:“我听说韩王的性格柔和,你一开始占了上风,才好拿捏他一辈子。且听说府中有位乳母刘媪,韩王是她奶大的,如果在那府中做主,你过去只要先收伏了她,便容易做事了。”

她患得患失,自己思维混乱,也将潘蝶教得头昏脑涨,不知到底应该是厉害些好,还是忍耐些好,大度些好,还是有手段些好。未免令她于新嫁娘的惶恐中,更增添了不安。

此时临行,潘夫人再见着女儿依旧是一派天真,心中着实放心不下,抱头痛哭一番,又絮絮交代,直至潘美听得不耐烦催促,这才放了女儿出门。

鼓乐声起,韩王妃莒国夫人潘蝶乘四马驾驶的压翟车,车上设紫色团盖,四柱维幕、四垂大带,卤部仪伏,宴乐仪卫无不依皇家纳妃的驾势,正式嫁入韩王府。

接下来,便是拜堂、礼成、入洞房。

四个喜娘将金钱彩果散掷在床上,称之为“撒帐”。新人坐下,喜娘再将两人的头发微微梳起,称之为“合髻”,然后是互饮交杯酒,饮完将用彩带系着的酒杯掷入床下,必然是一仰一合,才称为“大吉”。

不想掷杯之时,出了些小差错,喜娘将酒盏掷入床下时,竟将两只酒盏都掷合在地。吓得喜娘忙用手去翻,岂料越忙越乱,只听得酒盏乒乓连声,虽然王妃端坐上头未曾看见,却已经听得声音,头侧了一侧。

那喜娘本是做老了的,次次皆中,谁料想今日王府喜庆,竟会紧张过甚,弄成这样。吓得脸色煞白,忙用手将酒盏弄好了,心惊胆战地看着王爷。

幸而韩王并不在意,挥手令她们出去了。

虽然皇家婚礼不似民间一般诸多繁难,但也让属官备了几首催妆诗却扇诗,诸般流程也是走得不易。他心里有事,因此也不曾注意方才的细节。此时在大红龙凤烛的照耀下,韩王元休这才自喧闹中定下心来,看着今日的新妇。

王妃潘氏凤冠翟衣、霞帔佩绶,娇艳欲滴,俏生生地低头坐着,似有无限羞怯。她出身富贵,虽不及刘娥风流妩媚,却自有一股艳丽张扬的神态。元休心中暗道:“如今她既然成了我的王妃,我虽不能如爱小娥一般爱她,却也须得敬她重她,多多让着她才是。”想到此处,神情不禁温柔起来。

潘蝶大着胆子,悄悄用眼角看了一下他。虽然女儿家面羞不及细看,却也见他温文儒雅,面如冠玉,果然如母亲说的一般,韩王是个温柔郎君。想到这里,心下略松,嘴角不禁露出笑意来,更增艳丽。

且说那喜娘悄悄出了门,她经历婚宴极多,今日出现这种情况是万万不曾料想到的,心中嘀咕着今日酒盏掷吉卜得不好,怕不会是王爷王妃夫妻之间,将有什么不合吧!想到这里不禁啐了自己一口,悄悄地打个嘴巴道:“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也是你想的吗?”

韩王饮过酒,礼成之后,便被几名年幼的皇子闹着拥去前殿敬酒去了。

洞房只余潘蝶同身边的侍从,潘蝶想着韩王出门时还记得交代:“你且安心坐着,若要吃什么,只管吩咐人去。”便脸上一热,有些羞红了脸,只忽然想到一事,心中不悦,轻声问身边的乳母张氏:“张嬷嬷,怎么我刚才听到酒盏响了两次,却是怎么回事?”

张氏俯下身去,在潘蝶耳边轻声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潘蝶皱眉问:“王爷就不理论吗?”

张氏忙笑道:“王妃今儿大喜,王爷若是为这生气,岂不扫了兴?待过了今日,再说罢。王妃也休将此事放在心中,今日大喜,原该是欢欢喜喜的才对。”

潘蝶不免心下不愉,女儿家嫁人是一生最重要的事,恨不得诸事都要圆满再圆满,听到这样的事,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对张氏道:“虽说如此,终是叫人不舒服。你且替我记下,回头再说。”

张氏心中暗道她太孩子气,这种事是恨不得大家装瞎掩过,只当诸事顺利,还能如何去追究,追究到人尽皆知不可?只是不敢违拗,只得含笑应了,一边劝慰于她,终于哄得她笑了。才又服侍了潘蝶用了些饮食,直至半夜,韩王被兄弟们灌得大醉回来,竟是醉倒不省人事,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醒来,元休仍然有些宿醉后的晕眩,只觉得怀中软玉温香,便亲了上去,顺着本能胡乱一番,及至一半时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一看,见身下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这一惊顿时失控,只匆匆而毕,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地不真实。

他伏在那女子身上,闭目只觉得一片晕眩,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昨夜,他成亲了,在婚宴上,他被兄弟们灌得大醉才送回来的。所以这不是在揽月阁,这是在为了迎娶王妃而新布置的玉锦轩。身下这个女子,也不是刘娥,而是他的王妃,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皱眉,他想不起来了,隐隐想起昨夜大醉之后,有人在帮着脱了衣服,身边睡下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睁眼再看着身边的女子,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着,眼角有一些泪痕,想是初夜之痛,却颇硬气地不肯呻吟出声。忽然间心中有些愧疚,低声道:“王妃,昨夜是兄弟们灌了我酒,让你辛苦了。”

潘蝶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委屈又羞恼,但又说不得什么,只得嘤咛一声。就听得韩王叫了人进来,再去洗沐。

侍女们端上早膳,潘蝶身子不适,只委委屈屈地吃了两口,见韩王又不来哄他,更是不爽。及至见他出去外院见属官,这才在乳母张氏的哄劝下,委委屈屈地说了昨夜之事。

张氏笑劝她:“新婚之夜,没有不闹酒的,新人亦没有不别扭的,等多过几日,一切就好了。”当下又劝道:“既然是王妃了,当乘着新婚时,把规矩立起来,把人拿住才好呢。夫人的话,您可休忘记。”

潘蝶白了她一眼,自己心里别扭了好一会儿,才打理好心态,梳妆了等元休回房来。过得不久,就听得门外有人恭声道:“老奴来给王妃请安!”

张氏忙扶了潘蝶坐正,这边叫丫环银雁去开了门。

却见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带了两名侍女站着。那侍女俏生生地道:“刘妈妈特来给王妃见礼。”

张氏忙对潘蝶说了这是韩王乳母,潘蝶知道刘媪的身份,倒也不敢怠慢,见她要行下礼去,忙叫:“张妈妈扶住了。”

刘媪却是依足了礼数才肯起来,潘蝶叫搬了脚凳让她坐下,笑道:“妈妈坐吧,我正想叫人去请妈妈过来呢,没想到妈妈倒先来了。”

刘媪笑道:“怎么敢当,该是妾身来拜见王妃。”

潘蝶笑道:“我早听说了,王爷自幼丧母,妈妈犹如半个母亲一样,夫妻一体,我也自该称您一声妈妈的。”

刘媪道:“如今王爷娶了王妃,这府中有了女主人,妾身的担子,也可以放一放了。”

潘蝶便叫人取赏,笑道:“我也不懂,这些就由妈妈代我赏下去吧。我年幼识浅,府中的事,全要仰仗妈妈帮忙,妈妈可不能就此搁开手。”

刘媪为人本是严谨,且王府中规矩也大,见王妃初次见面,这般手笔,心中松了口气。她并不在乎这点赏钱,但见潘妃处事得体,暗道新王妃不愧是大家出身,颇有手段,自己总算可以将担子放下了。

潘蝶说了几句,见着张氏向她使眼色,欲借此时刘媪收了重礼,就想问问韩王有无内宠之事。潘蝶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见张氏神情着急,心里一别扭起来,反而不肯再说了。

张氏无奈,只得自己赔笑问刘媪:“怎么只有刘姐姐来,这府中可还有什么人也一并拜见了吧。我们王妃最是宽宏大量的,该有的赏赐也是备下了的。”这却是在试探——王府中有什么姬妾,可以乘此时来拜见发赏。

刘媪见她这模样就已经明白,当下忙道:“王爷年纪虽轻,但素日只以功课为重,内院也是清静的,并没有其他人,王妃只管放心。”

张氏心中暗喜,她自是知晓大户人家有些通房丫环是常事,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出来,便不打紧,刘媪既说并没有其他人,那就不必理会了。刘媪却也留了个心眼,只说内院清静没有其他人便是,那揽月阁的,不过是个小书房的丫环罢了。婚礼前她曾问过韩王,要不要带刘娥来拜见王妃,是王爷当场拒绝。将来有什么事,那就由得王爷自己说去,她可不敢在此时擅自作主。

当下刘媪便令内院的贴身丫环、府中的重要管事来拜年见王妃。张氏仔细看了看,见元休内室中的婢女中,虽然多有美貌者,但看着服饰都是差不多,眉眼也无异常,并无似得宠姬妾般的可疑人物,便悄悄同潘蝶说了,潘蝶亦是满意。

元休到了前院,不过是些属官们来道贺,宫中派人送赐等事,并无要紧,他却在前院磨蹭了半日,这才回来。

其实他很有一种冲动,想去后苑揽月阁找刘娥,哪怕不与她相见,他只想知道,她如今情况如何。昨夜他大婚,她是不是哭了,这一夜睡得可好,是不是很难过,很伤心,是不是也在想着他。

可是他不能,他是皇子,皇家的规矩,皇子的责任,让他不能踏出这一步来。这是御赐的婚礼,他不能出差错,他若出了差错,他丢的是脸面,而刘娥就有可能丢的是性命。

他其实是有些逃避的心情,所以迟迟不愿意回去,一直磨蹭到天都暗下来,方才回到后院。及至见了潘蝶,又觉得愧疚,她毕竟一无所知,自己心有所属,更加要在别的地方补偿于她。于是待潘蝶格外迁就,潘蝶本是新妇,昨夜仓促间满心委屈,经了这一日乳母劝解,已经收拾好心情,两边都是有心和睦,这一夜方有些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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